空荡的殿内只留了两盏灯,光黯淡又缠绵,谢月择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坐起的眠之身上。
她的头发又长了,泉一样淌在她身上,像一个梦。
“别胡闹。”他声音微弱地说,底气不足似的。
眠之浅浅地笑着,爬到了谢月择的身上:“你让我留宿,难道心里没有这个意思?”
“宫外的人,像你这年龄,通房丫鬟都好几个了,有的都当爹了。”眠之道,“而我,说不定媒婆将我家的门槛都踏破。你知道的,我生得很美,不是吗?”
“你不嫉妒吗?”眠之抚上谢月择的脸庞,“嫉妒别的可能喜欢我的男人。他们的身份地位全都不如你,只有一项比你强。他们能抱我,而你只能躺在这里等着我伺候。”
谢月择微蹙了眉,竟翻身把眠之压在了身下,他低喘着按住眠之,想让她看看他也没那么无能似的。
眠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银铃般在空荡的寝宫里响。
“干嘛呀,”眠之笑,“殿下,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谢月择道:“叫哥哥。”
眠之的笑渐渐地消了:“我有哥哥,不是你。”
谢月择支着手,这一下剧烈的动作让他头有些发晕,可他仍不肯服输:“过去你也这般叫过我。”
眠之抿着唇,有些气:“我那是委屈求全好不好。而且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可做不了你的妹妹。我虽大胆,可也没有乱.伦的勇气。”
谢月择确实嫉妒,一想到若那男人真是眠之的养兄,从此以后眠之就要叫另一个男人哥哥,谢月择就忍不住要先将这个称呼强占下来。
“不是乱.伦。”谢月择想到接下来的话,颇有些羞地移开了身体,放了眠之自由。
“情哥哥不是亲哥哥。”他说得小声,夜太静眠之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眠之笑着回了自己睡的那边:“谢月择,你登徒子!”
谢月择薄红了面,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驳。
眠之躺下,见谢月择还愣在那里,跟个不知所措的小猫似的,她心里忽的软了:“好啦,还不快睡,明天头又该疼了。”
谢月择坐在床榻上,薄红染面,如晚霞包裹了来得太早的月,他微微渴望地望着眠之,许久也没等来一句“哥哥”,只好静静地“嗯”了声。
谢月择有时候真的很乖,眠之不想叫,他也不强迫她了,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压抑渴望,即使他是太子,即使他可以强求。
谢月择躺了下来,仔细盖好被子,他想要活得久一点,就不得不好好照顾自己。
眠之本来平躺着,可睡着睡着侧身过去望他,见谢月择没有闭上眼,她微叹:“我不叫,你是不是就不睡了。”
谢月择闭上了眼,他刚刚只是走神了,忘了要及时安寝。
他没有强迫她的意思,这段时间以来,眠之不再像过往总想着逃总是厌烦,他已经很开心了。
黎屏说郡主喜欢平等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所以宫人们的笑能感染她,不值钱的玩具能感染她,太子殿下放下身份的交流亦能让她感动。
谢月择想让这样平和的日子维持得更久一些,他愿意放下自己的固执,鄙弃死气沉沉的一切,放下太子命令似的口吻,把那些早就浸到他骨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洗干净。灰茫的变得雪白,他让自己可以被看透,可以被懂得。或许这样,眠之就会发现,他并不是她的敌人,并不是她的牢头。
这座宫殿里,不仅仅关着她,他生来就在这里,连寝宫都很少出去,他何尝能驱逐孤寂。
父皇总是劝他不要太劳神,别看那些兵书棋谱诗词歌赋伤身伤眼。
可他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呐。
他也想骑烈马挽大弓,想驰骋在苍穹之下,和同龄人一样意气风发。
他可以抱起她,背着她,从夜幕走到白昼也完全不在话下。
可他从来到人世那刻起,就注定了重病缠身,苟延残喘,他哪能带她出去,他的根长在床榻泡在药里,出不去了。
眠之侧望着他,望了会儿抬手抚上了他的眼睫,她命令道:“不许颤,不许睁开。”
随即便是一声轻轻的夜里的风声似的:“哥哥。”
谢月择抿住了唇,听话地不颤也不睁眼,心中却似大雪的湖里闯入小舟一芥,船桨拨乱了涟漪一圈又一圈……
那圈套住了他,也套住了她,出不去了。
·
春末的时候,谢月择发现了眠之的不对劲。
之前已经调查过了,那日雨中的男人叫宿庐,是国师的师弟,无论年龄还是身份都对不上,不是眠之的养兄。
眠之好像也放下了,只是老爱出宫玩,很多时候谢月择都找不到她人,只在傍晚的时候,她会回宫来陪他用晚膳。
他问她宫外的事,她也能说两句,可谢月择就是觉得不对,或许是她的模棱两可,或许是她时不时旁若无人的笑,连夜晚留宿她,她也变得敷衍。
就像是被旁的人勾住了心神,不在意谢月择了。
这天,谢月择问眠之她在笑什么,是不是遇到了很好笑的事。
眠之疑惑地望他,摸上自己的嘴角才发现自己在笑。她心里微慌,连忙掩饰道:“就今天出宫玩嘛,遇到些好玩的事。”
“哪些事。”谢月择问。
“遇到些说大话的书生,”眠之道,“没什么好说的,快吃,饭菜要凉了。”
“我想听。”谢月择看着眠之,缓缓道,“凉就凉了,你慢慢说。”
眠之嘴角的笑微僵,编造道:“一个书生说国师都是假把式,另一个书生却崇拜国师崇拜得五体投地,两个人在那吵得快掀了桌,七嘴八舌的,跟打仗似的。”
“可笑吧。”眠之说完赶紧夹菜,把自己的嘴都快塞满了。
谢月择静静地看着她吃:“急什么,我又不会继续问你。”
眠之的行为无异于不打自招,她走后,谢月择一个人想了很久,久得夜风都冷了。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眠之有可能喜欢上别人。
宫里的人除了主子就是奴才,眠之怎么会爱上一个奴才,可他偏偏忘了,国师府的人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