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国之君02

裴鸷的尸身喂了野狗,这半年来,他迷迷糊糊随着野狗游荡。直到今日,他才恢复神智,意识到自己成了鬼魂。

恢复神智的第一刻,他便马不停蹄飘向皇宫,他要去找赵氏小儿,能报仇便报仇,报不了仇也要吓死他。

赵氏小儿素日里装着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谁知心智竟是那样阴狠歹毒,裴鸷冷笑,当初若是直接下狠药,不搞什么慢性毒,那赵无寐早下黄泉了。

他捧赵无寐登基时,赵无寐不过十三,本准备留两年就杀,谁知那小儿惯会装模作样,一副唯裴鸷马首是瞻的模样,还尊称他为仲父。

裴鸷忙着清理朝堂收拢权势,赵无寐又十分识趣,一副无能草包模样,他就暂时没要赵无寐的性命。

一声声仲父里,裴鸷也有些迷失了自己,若不是查到赵无寐勾结朝堂,他还真没打算给他下毒。他二十五六,膝下无子,赵氏小儿装着副胆怯模样,什么都让他做主,他瞧着可怜,还给赵氏小儿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妻子。

谁知赵无寐当夜不洞房,反跑到裴鸷面前跪下,说若有了孩子恐对仲父不利,仲父让他为帝已是大恩,怎敢做出不利仲父的举动来。

赵无寐说着还哭了,赵无寐生得一张好面孔,其母后当年是名满京城的美人,赵无寐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落下泪来,裴鸷难免动容几分。

裴鸷知道赵无寐是怕有了孩子,裴鸷不再留他性命,可赵无寐话说得好听,又跪在他脚边抱着他膝盖垂泪,真把他当成父亲似的殷殷切切。

平日里天冷了差人送狐裘暖玉,天热了又恨不得把皇宫的藏冰挖空了送到他府里,朝堂上有异议全听仲父的,赵无寐这个傀儡皇帝,当真是比谁都听话。

裴鸷知道这是他求生之举,可久而久之,裴鸷失了警惕,越发瞧不起赵无寐的同时,对他的看管也越来越松。

这才叫赵氏小儿找着了机会,苟且偷生卧薪尝胆,一举推翻了摄政王裴鸷。

裴鸷飘向皇宫,恨不得立马就找到赵无寐报仇雪恨,只恨他当初把赵无寐看得太无能,又在赵无寐的装模作样里有几分飘飘然,一朝帝王在他跟前孝顺得跟儿子似的,他却是忘了,帝王终究是帝王,再无能的帝王也不会跟狗似的归顺大臣。

他当初就该直接逼其禅位,赐鸩酒一杯,而不是做什么摄政王。

裴鸷一路向东,飘进皇帝寝宫时,楚清淮正伺候赵无寐喝药。

赵无寐头疼得厉害,死马当活马医,将药汁一口饮尽。

她喝得太急,呛了下,楚清淮接过药碗放到一旁,搂住了她轻拍其背。

赵无寐咳嗽几声后,无力地喘息,楚清淮瞧着她这样遭罪,心里似打了结说不清,他取出帕子擦拭赵无寐嘴角,她太累又太痛,没有阻止他。

楚清淮就这样把陛下搂在怀里,她累极了没力气发怒,就只能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

每当这个时候,楚清淮好似不再是太监不再是贱奴,赵无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楚清淮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默默搂着她,她往外看雪,他也望着雪。

许多年前,在他还是她的伴读时,也曾有过欢乐的时光。

小殿下踩在厚厚的雪地里一步又一步,他牵着殿下的手,亦是一步又一步。

他大她三岁,在她走路都走不稳时,他已经知事懂礼。

殿下说话不太利索,叫表哥被大皇子训了,又觉得清淮不顺口,就总是叫他楚楚。她学到个成语楚楚可怜,就说他看起来亦是让人怜惜。

“楚楚就跟雪一样,”小殿下慢吞吞地说着,“好干净好干净。”

楚清淮牵着小殿下的手一直往前走,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是她的忠臣,若有朝一日小殿下登上帝位,他们便是一段君臣佳话。

那时候,他还有着名留青史的壮志,立志做一个能臣忠臣清臣……窗外的雪越落越大,风刮得急,楚清淮回过神来,什么能臣忠臣,到最后不过一介贱奴罢了。

赵无寐出了很多汗,楚清淮问她要不要沐浴。

若是穿着汗湿的衣衫恐得风寒,本就活不了多久,再来点疾病,恐怕等不到药人的消息就先行驾崩。

赵无寐应了,楚清淮出宫殿叫小太监准备。

成了鬼魂的裴鸷一直在对赵无寐拳打脚踢,可惜鬼魂没有实体,他的拳脚皆穿身而过,没伤到赵无寐半分。

楚清淮走了,裴鸷才勉强冷静下来,冷嗤道:“活该,看你这鬼样子,也是活不了多久了。乖乖当本王孝顺儿子,本王还能让你多活几年。”

“活受罪都是你值得的,赵无寐,”裴鸷气急败坏,反倒叫起了赵无寐的字,“赵眠之,本王看你现在是夜夜难眠,你放心,你接下来不但头疼,还会浑身如骨裂痛入心扉,吐血不止。”

“这是本王专门为你挑的毒,你当不了孝子贤孙,就当本王亲手杀的鬼。”说到这里,裴鸷反倒期待起来,若是这小儿死了也能当鬼,到时候他要做什么,这小儿都只能受着。

他要赵无寐跪在脚边求饶,比以前还不如,生生世世做他的奴隶伺候他,才能勉强消解心头之恨。

本来觉得当鬼无趣,现在倒有些意思了,他裴鸷等着赵眠之,活着受完罪死了接着受。

裴鸷阴狠地盯着赵无寐,盯着盯着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在那微微解开的衣裳下,怎么胸膛的弧度那般突出,竟跟女人的胸似的。

他下的毒还能把男人变得不男不女?

小太监们垂着头搬来了浴桶,倒了热水,做完后一言不发恭敬退出。

楚清淮锁上门,关上窗,走到龙榻旁帮赵无寐解衣裳。

赵无寐睨了楚清淮一眼,楚清淮面上仍是平平静静,好似做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赵无寐这才阖上眼,任由楚清淮脱下她的龙袍。

楚清淮将赵无寐抱到浴桶里,他仔仔细细极其轻柔地为赵无寐擦身,摆脱了裹胸布的束缚,头冠也早解了,赵无寐披散着长发坐在浴桶里,头靠在桶沿上微仰着。

热气翻涌,赵无寐轻轻地喘着气,楚清淮擦身的手微顿,赵无寐没有察觉。

楚清淮收敛了心神,如擦观音像般为赵无寐擦身。

楚清淮能够止住心神,裴鸷的鬼魂却讶得后倒险些摔下去,不过鬼魂无根,他一蹬又飘起来了。

好啊好啊,这赵无寐竟是女儿身,分明是公主,偏要当皇子,还哄骗了所有人登上帝位!裴鸷的鬼脸都要气白了,反正鬼脸也够白,倒看不出来他愤怒的程度。

裴鸷满屋子乱飘,疑心自己的眼丢在了野狗嘴里出现了幻觉,他飘完十来圈飘到浴桶上站住。

居高临下,裴鸷看清了赵无寐的胸部,他不认邪又往桶里钻,事实胜于雄辩,裴鸷湿着鬼身钻出浴桶,一双鬼眼直盯着赵无寐不放。

他……她竟真是女儿身。

湿漉漉的赵无寐就在眼前,裴鸷的千思万绪却回到过往。

难怪她从来不跟皇后洞房,怕有孩子是假,怕发现她是女儿身才是真。

皇后是裴鸷亲自挑的,赵无寐当然信不过,不可能将关乎生死的秘密叫皇后知晓。

裴鸷气急败坏,若早知道赵无寐是个女人,他直接绑了她暖房,叫她生个娃娃出来继承大统。

何必非要遭男儿那份罪?

活该,裴鸷看着浑身赤.裸的赵无寐,直骂她活该。

裴鸷过去为了驯服赵无寐,没少折腾她,非要她当个心志尽毁的傀儡不可。

她也确实越来越听话,越来越胆怯,连上朝都是那副扶不起的阿斗模样。

谁知都是她装出来的,她捧着他,顺着他,满足他把皇子皇孙践踏的志得意满……真是好深的心机。

裴鸷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早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不可能放她活着。最多亵玩几月,叫她怀上孩子生个儿子,直接夺得整个皇朝。

她这样的女子,自然不能叫她久活,若是一时心软放过,天长日久之下,裴鸷的心难免松动,可这小崽子绝对依旧无情,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沐浴完,楚清淮将赵无寐抱到榻上,擦干净穿上衣裳,一件件整理好,又仔仔细细给她擦头发。

赵无寐阖着眼昏昏欲睡,但时不时的头疼又叫她蓦地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见到楚清淮,心中怒意无处发泄,道:“楚清淮,你说朕用什么样的刀剐你,你会更痛快?”

楚清淮认真想了想,答:“软刀子割肉痛意延绵,但要割满三千刀太慢,陛下用快刀即可。快刀斩乱麻,陛下观赏起来也不会觉得累。”

他这样诚恳的回答,反倒激怒了赵无寐,她一巴掌打过去,楚清淮这次握住了她的手:“陛下,您的手会疼的,奴才自己来吧。”

楚清淮毫不留情扇了自己一巴掌,嘴角都带了血,他笑得清冷,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够了!”赵无寐躺在榻上,浑身乏力,“听得我头疼。”

楚清淮微垂下头,看着赵无寐时时刻刻被痛意折磨的模样,道:“奴才给陛下揉揉吧。”

赵无寐睨了他一眼:“你的手又不是仙丹妙药,去告诉盛懿,让他带两万兵马下南疆辅助他兄长,捉不到药人,提头来见。”

赵无寐乏力之下,说的话听起来不像过往叫人战栗,但语气里的杀意没少半分。若盛氏兄弟真办不成,楚清淮不怀疑赵无寐要他们殉葬的心。

楚清淮正要亲自去传话,外面的小太监回禀皇后娘娘来了。

楚清淮放下床帏,遮住了赵无寐的身形。

赵无寐道:“打发她走,不需要她伺候。”

楚清淮道:“是。”

皇后娘娘这几日得了风寒,楚清淮去看过,让下人不得怠慢。宫里只有皇后一位娘娘,但她手上没有半分权力,她母家亦没有什么权势。

当初裴鸷给赵无寐挑皇后,说是不能亏待了陛下,叫人挑贤良淑德又貌美的。下面的人又不敢将丞相大将家里的女儿报上去,全从京城里的小官家挑。

裴鸷翻了翻画像,觉得柳氏甚美,虽比不得皇帝那模样,但也勉强相配。柳父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官,为了明面上过得去,裴鸷还给柳父升了几级。

皇后柳婉儿提着亲手做的糕点站在殿门外,楚清淮出了殿门,低头行礼:“皇后娘娘。”

柳婉儿连忙道:“楚公公不必多礼。本宫听说陛下头疾又犯了,想着药喝了苦,做了些糕点,还有蜜枣。”

“娘娘给奴才吧,陛下已经睡下,娘娘也早些安寝。”楚清淮伸出手,柳婉儿不得不将糕点盒子递给了他。

她神情微微沮丧,问:“楚公公,本宫能进去见见陛下吗?”

楚清淮仍是道:“娘娘请回吧。您风寒未愈,早些休息为好。”

柳婉儿不再多言,身后的婢女连忙撑起伞,柳婉儿望了一眼殿门才转身离去。

柳母上次得到恩典进宫来,话里话外都是让柳婉儿赶紧生个孩子。如今陛下身体有疾,若有个万一,只能立皇太弟或从宗室里挑储君。

若她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无论是柳家还是她自身,以后的日子都要好过许多。

可……陛下从未碰过她,柳婉儿心中压抑,在风雪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问身旁的婢女:“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本宫这样的?”

婢女连忙道:“娘娘不要多想,陛下如今身体欠安,需以身体为重。”

“可陛下以前也没碰……”

婢女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以前摄政王还在呢。”

柳婉儿心中也是一颤,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摄政王还在时,陛下的日子不好过,她的日子更不好过。虽然是摄政王挑的她做皇后,但她父亲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跟摄政王派系没什么关系。

大概这也是摄政王死后,柳家得以保全,她的皇后之位仍在的原因。

柳婉儿垂下眼,看着脚边渐积的雪,大婚那日也是下了雪,她心中又怕又怯,在朝局之下,她只是个不起眼的附属品。柳父叮嘱了又叮嘱,让她既不要得罪摄政王,也不要得罪陛下。

既嫁给陛下,就要贤良淑德,做事小心谨慎,权当自己是个傻子,只要伺候好陛下,其余的事不听也不问。

她将父亲的嘱咐记在心里,可她毕竟刚刚及笄,那些儿女心思未能拔除,心中对夫婿总有几分期待。

陛下挑起盖头那刻,她望着他,胸膛里的心好像一下就丢了。

柳婉儿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物,仿佛他生来就该高高在上,那双傲冷的凤眸看过来,她呆坐那里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痴痴地望着他。

可陛下却并不在乎她,大婚之夜,他丢下她去了摄政王那里。摄政王翌日还大肆宣扬了陛下的“孝心”。

那一刻,柳婉儿感到自己成了笑话里的一部分,她心碎地想,陛下呢,陛下作为笑话的本身,会不会难过。

柳婉儿在雪地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寝宫,她想要亲近陛下,有家里的意思也有对未来的担忧,可归根结底,她是真的想要陛下亲近她。

不止是为了生孩子,她就是……就是想伴在陛下身侧,做他名副其实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