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十二 章

翌日清晨,姜云初醒来,睡在地上的冯观早已不见踪影。

春莹端来净脸的水盆,姜府的丫鬟鱼贯而入,将沐浴更衣之物摆放,行了礼,便缓缓退出。

姜云初手撑着床板起身,在春莹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见下人备上的是艳红服饰,招摇得很,她不由得轻蹙峨眉。

正要开口命春莹取来别的衣物,却见冯观跨步而入,便缄默。

“姑爷。”春莹向冯观行了礼,继续忙活。

冯观往姜云初身上瞧去,眼前一亮。

这身红袍衬得人眉目如画,恣意又骄纵,别有一番风情。

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他径自寻了个梨花木椅坐下,抬眸看向那娇颜:“怎么不多睡一会?”

姜云初任由春莹在身上摆弄,淡然回应:“我要去给公爹婆母敬茶。”

冯观双手往木椅两旁展开,眼眸带着笑意:“你响午去敬茶,他们也不会责怪你的。”

他这洒脱不羁的模样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吸引,可姜云初移开视线,不多看一眼。

“谁家新妇睡到响午?我可不想让人说你娶回来的是一位祖宗。”

冯观食指抿着唇,低笑一声:“新婚之夜让相公睡地上,不是祖宗是什么?”

姜云初不搭理他,不习惯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袍,轻蹙峨眉:“春莹,取一套衣裳过来吧,这衣裳太招摇了。”

“不招摇。”

冯观开口时,已起身迈步。

他将人带到铜镜前,赞道:“你穿红色最好看,一点都不招摇,合该如此。”

姜云初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耳目一新。

从前的衣着品味都是依着江骜的喜好。江骜喜欢淡雅出尘,不喜欢秾丽招摇,如今,的确要改变了。

心里有了决断,她转过身来,吩咐道:“春莹,以后多备这种风格的服饰吧。”

冯观暗自松了口气,春莹笑着回应;“是的,小姐。”

她的小姐就该肆意张扬!

姜云初理了理云鬓,瞟了冯观一眼,道:“冯大公子,我们去奉茶吧。”

从冯观身边经过时,刻意避免与他身体发生碰触。

冯观看在眼里,哂然一笑。

奉茶之道,非常讲究,奉茶前得先请教饮茶者的喜好。

茶不要太满,以八分满为宜,水温不宜太烫,茶色要均匀。

姜云初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深谙此道。

姜家大房内,只见她左手捧着茶盘底部,右手扶着茶盘的边缘,与夫君一同下跪,微微垂头,双手恭敬地递上茶。

“公爹喝茶。”

“婆母喝茶。”

冯氏夫妇看在眼里,喝了茶,甜进心里,对这个儿媳是越看越满意。

马茹兰放下茶杯,察觉两人各自站起身来,眼皮微掀。

看来儿子没把人搞定,得想办法套牢儿媳妇才行!

她灵光一闪,正经八百地对姜云初言道:“笙笙啊,咱们家的规矩,男人私底下是不能藏银子的,冯观的钱以后都由你来保管吧。”

“嗯?”

姜云初微瞪了一下眼,受宠若惊。

此等规矩,闻所未闻。

冯老爷与冯观面面相觑,趁着姜云初失神之际,赶紧将夫人拉到一旁,低声询问:“夫人啊,我们家何时有这种家规,我怎么不知?”

马茹兰掩嘴低声回应:“我为儿媳临时定下的,不行吗?”

冯老爷恍然大悟,双手轻扶着她的肩,低笑:“行,夫人你说了算。”

马茹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回以微笑:“回头将你这些年藏的钱都交到我这边来,免得儿媳生疑。”

冯老爷脸上的笑意凝固了:“能不能……不殃及池鱼啊?”

“能。”马茹兰左眉上挑,捏着他手背上的肉,“若让我儿媳发现端倪,夜晚你就去睡床底吧。”

冯老爷吃痛,赶紧松手:“行,夫人你说了算。”

马茹兰收回威胁的目光,转头瞧见儿子无动于衷,怒其不争。

她左手将冯老爷推到一旁,右手叉腰呵斥:“少游,还愣着做什么?把你的金库钥匙给笙笙啊。”

冯观神色平静,对此等蛮横无理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阿娘向来强势,一旦做出了决定,无人能动摇,当下此事,唯有寄托姜云初拒绝了。

遂,他往前向人迈出两步,压低声线提示对方:“娘子,会拒绝的吧?”

姜云初何其聪慧,一眼看出马茹兰在姜家的地位,有恃无恐地低笑:“送上来的钱,我为何拒绝?”

冯观对此回应始料不及,神色有些僵硬:“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觉得合适吗?”

姜云初眼神一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话,她在新婚之夜面对冯观的胡搅蛮缠时说过,为的是撇清彼此的关系,如今冯观拿出来讲,可见是极不情愿将钱财交由她保管的。

既如此,她便大步迈向这男人,踮脚凑到其耳侧,故意吹了吹,方蓦然大声告知:“合适!”

“嘭!”

不知是因她过于靠近,还是因声音过于响亮,冯观被震得蓦然往后,却不幸撞到了桌角,顿时痛得打了个趔趄。

冯氏夫妇吓了一跳,对于他们方才的交头接耳,两人并未关注,因而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姜云初心里暗爽,恨不得上前踹两脚,但碍于公爹婆母在场,赶紧上前扶人:“哎呀,相公,您没事吧?”

冯观听出这幸灾乐祸的味儿,并不戳穿。

眼见无法保住自己的钱财,他的心也跟着拔凉,顺势将头靠在娇妻的肩窝上,没脸没皮地装柔弱:“娘子,我腿软,你扶扶。”

“……”

姜云初感觉灼热的气息喷洒颈侧,眉头一蹙,伸手去推人。

不料此时,马茹兰走过来轻斥冯观:“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笨手笨脚的?”

姜云初只好改为扶着人的手臂。

另一手扶其侧腰时,她灵机一动,故意用力摁那伤口,替夫君解释:“婆母,相公可能是因为我答应管他的钱,一时激动才这样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言毕,她垂眉低语,似乎受了委屈。

马茹兰看在眼里,说话变得温声细语:“怎么能怪你呢?千错万错都是少游的错。往后若他不老实,你不要给他一个铜板,若他敢欺负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谢谢婆母。”姜云初笑意盈盈,暗中更用力掐着对方的侧腰。

“……”

冯观侧腰疼得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

出了大房门口,姜云初将金库钥匙攥在手里,携同春莹回西苑,没再多看冯观一眼。

见这女人前一刻还笑得眼眉弯弯,下一刻眉目清冷,冯观暗自啧了一声。

凝着伊人远去的倩影,他手肘靠在甘十九的肩上,痞笑:“十九,你说少夫人这么想管我的钱,是不是看上我这个人了?”

甘十九睨着毫无自知之明的男人,实诚道:“少爷,你别做梦了。我看啊,少夫人管钱,八成是想借此阻止你厚脸皮的纠缠,还有去风流。”

“我怎么就做梦了?”

冯观圈着甘十九的脖颈,用力勾手,似有不悦。

甘十九并不惧怕,多年的主仆情分让他敢于在这位土霸王面前直言不讳。

“就合欢姑娘昨夜闹的那一出,少夫人喜欢你才怪!”

说着,还不忘翻了个白眼,以示无语。

冯观静然凝视他片刻,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径直往前走。

他边走边道:“合欢姑娘这事不寻常。上回在花月湖我从采花贼手里救了她,大闹婚宴,让我下不了台这等事,按理说,她不会做才对的。”

提及此事,甘十九的神色变得凝重:“昨夜属下派人去跟踪,发现……”

冯观停下脚步,他机灵地凑过去,低声耳语。

土霸王眼眸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这就有点意思了。”

早膳过后,甘十九打听到江骜在听雪楼看戏,冯观放下茶盏,一言不发地前往。

冯老爷身上的财物被夫人搜刮干净,憋了一肚子闷气,得知儿子撇下新婚妻子到听雪楼看戏,怒其不争气。

思前想后,他决定帮儿子虏获佳人芳心,遂以儿子的名义,约儿媳到听雪楼听戏。

姜云初摸不透冯观这人在想些什么,明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是何种关系,竟提出这样的邀约,不过,公爹在旁催促,她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上了轿子,去看看冯观在玩什么把戏。

轿子停下的那一刻,她掀开帘子,欲抬脚迈出,却闻一道熟悉的声音。

“走快点,别让风眠哥哥久等了。”

没料到路吟霜与江骜会出现此处,她愕然一怔,坐回轿子,心里难受极了。

犹记得当年,她与路吟霜到听雪楼看戏。

路吟霜行走时不慎撞到了王富贵身上,这厮可是南陵城出了名的恶霸,自然不会轻易放人。

他用力拽着路吟霜的手腕,恶狠狠的要求陪他看戏当做赔罪。路吟霜吓哭了,向她求助。

她神色僵了僵,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恶霸曾在书院向她多番表达爱慕之意,回避多年,不曾想今日撞见了。

王富贵转头瞧见了她,松开路吟霜,笑眯眯地走过来拽她的手腕,要求陪他喝酒。

周围一时间雅雀无声,灯火摇曳,晃得她有些神色难看。

情急之下,她举起酒杯砸向对方,欲想趁此携带路吟霜逃离,不料身后的路吟霜摔了一跤,不小心将她推倒在地。

恶霸带着酒气汹涌而至,她吓得脸色发白,一瞬间寒意彻骨。

幸好此时,有人抓起旁边的椅子向恶霸砸过去。

回眸一看,见来人面容俊美,一身贵气,不是南陵首富之子,又是何人?

随行小厮鱼贯而入,江骜温柔地将她扶起,灼热的气息扑簌在她脸上,神色看上去有些烦躁。

王富贵被押到跟前,他一脚将人踢翻在地,厉声喝道:“敢欺负姜云初,当我江骜是死的吗?”

便是这话,让她从此泥足深陷。

……

呵,这么快便与路吟霜好上了?

敛了敛神色,姜云初收回遥远的记忆,心底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不想多看这些人一眼,决然向轿夫下令:“回冯府。”

可轿子抬起的那一刻,她又开口:“让我下来吧。”

雅致的听雪楼内,一楼华丽的戏台上,武生正表演精彩的戏曲,展现功力深厚的歌喉,引得楼上楼下热烈欢呼。

冯观越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二楼看戏的雅间,故意绕到江骜身前掠过,四平八稳地坐在临近这人的位置上。

“冯少游。”

江骜仰着头瞪他,下颚朝人,金贵又高不可攀。

冯观平日里最看不惯江骜这幅模样,轻扯嘴角讥笑:“江风眠,有事吗?”

江骜脸上堆出虚伪的笑意:“本公子还没恭喜你新婚快乐呢。”

冯观端详着他,不语,眼眸略有困惑之色。

这人是不是有些变了?

众所周知,这两位响当当的人物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如今坐到一起,安静如鸡,免不了遭人猜想。

周围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姜家小姐招亲,这两人都去了,可姜小姐最后嫁了冯公子。”

“不会吧?冯公子可是南陵城出了名走肾不走心的浪荡子,嫁给他有幸福可言吗?”

“按理说,江公子是首富之子,长得温文尔雅,又与姜小姐是青梅竹马,姜小姐应该嫁给他才对的呀?”

“谁知道呢,也许才女就爱浪荡子呗!”

……

众人的议论传入两位当事人耳中,他们皆表现得不痛不痒,却各怀鬼胎!

江骜将手里的酒壶递给冯观,仿佛在炫耀般叮嘱道:“既然你都跟云初成亲了,要多照顾她,她表面坚强,其实内心挺脆弱的。”

冯观接过酒壶,轻挑眉峰:“是吗?”

将酒壶里的酒喝光,他转头看过去,神色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