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萱工作后,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下班回家,抱着棕熊玩偶睡觉。昨夜似乎出了点意外,总觉得怀抱里空空的,翻了个身才摸到老伙计熊。
它好像瘦了些,一定是自己最近太忙了,忘记喂食……不对,它是玩具熊啊,用不着食物保持身材。
终于察觉不对劲,柏萱睁开眼。
一片阴影挡在旁边,她缓缓掀起眼皮,与背着光低着头看不清情绪的男人对视。
他侧着身体,双手撑床,挺直的背脊划过一条斜线,长长墨发随意散落其后,整个人沐浴在清淡晨光里,有几分潇洒不羁的随意。
画面还是挺好看的。
柏萱平静地与他对望一会,没说话。
这位夫君一天一个样,先前还一副避她如蛇蝎的态度,昨晚就爬上了她的床,虽然并未做什么,但这更显得他奇怪不是吗?
正儿八经成婚的小夫妻,他这么年轻气盛,她如此美貌无敌,同躺一张床,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老实说,她昨晚表面装得跟个没事人般,其实心底里真以为他是来圆房的,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这关再继续享受生活。
看现在的情形,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谢衡比她更加疑惑,怎么回事,抢了他的枕头就罢了,竟敢赖这么久都不起来伺候他?柏家就是这般教养女儿?
啊,差点忘了,她是细作。
兴许从小学的就是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细作,而不是媳妇。
谢衡眼底划过不屑,想故意刁难她一番,又忽然想起昨晚种种,只觉头疼。他似是在思索,呼吸加重,手指飞快点着被子,最终决定作罢。
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即便离得这样近,他亦不会再受此人影响记忆。
于是,柏萱再次见证了这个善变的男人有多复杂。短短几瞬,谢衡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好在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没发作,归于平静,看样子是消停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不去看他穿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谢衡昨夜基本算是和衣而睡,只脱去了最外面那件披风。
随手捡起披风搭在臂弯,余光注意到柏萱的动静,谢衡目光倾斜,她转弯还不忘抱走他的枕头。
他心里突然就不爽了,凉凉道:
“松手。”
来了来了,他又来搞事情了。
但这次柏萱没跟他抬杠,松开手并扔过去一个东西:
“给你。”
方才就发现了,这人一直盯着她胸前。有那么一瞬,她还骂他龌龊。刚骂完,就发现他盯着的是她怀里的枕头。
她看得出来,即便他跟她睡了一夜,那副拒人于千里的姿态依旧没变。
一个枕头而已,谁稀罕。
哪想她随手一扔,竟直接朝谢衡的脸奔去。
这点小伎俩,他自是不会中招。
在被砸中之前,伸手轻松接住。随即淡淡瞥一眼长长的枕头,心里有一股冲动,想把枕头朝柏萱砸下去的冲动。
太冲动了,克制不住。
谢衡抑制上扬的嘴角,正要恶劣地使坏,被窝里的人恰好翻转过来,与他面对面。视线从他手中的枕头挪到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有气冲枕头撒,不伤及无辜,你真是个好人。”
柏萱用无辜的眼神,无辜的面庞盯着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
“确实这样想过,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这么不喜欢我吗?”
很奇怪啊,初次见面那晚的新婚夜,她能清楚地从这人对她避之不及不是装的。虽然之后没有了,还在昨晚爬床,但他的排斥和厌恶反而更加明显,他真的毫不掩饰。
两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带着这么大的恶意。
难不成他也是万人迷女主的追求者之一?被迫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产生了生理性反感?
柏萱瞪大眼,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谢衡:“……”
不然呢?难不成你要搞死我全家,还想听我说声谢谢你?
赖在床上的女人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始终躺着和他说话。秀气的眉偶尔轻蹙一下,似乎真的遇到了十分困扰的问题。
演得跟真的一样,他冷笑: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问得好。
她回答不上来。
于是,柏萱又翻了个身:
“没说要你喜欢,我是想提醒你,别想欺负我。我爹可是一品御史,圣上的跟前人。随便参一本,都够你受的了。所以,你不喜欢,那也先忍着。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咱们再和离。”
他们所在的东阳国,乃中土最富饶强大的国家。民风相对开放,对女子亦没有那么刻板,甚至鼓励和离或者丧夫的女子改嫁,然后多增添人口。
柏萱幻想中的退休生活是轻松而愉快的,可若是往后每日都有谢衡这么个人在她眼前作妖,找她不痛快,那日子没法过了,和离算了。
真是嚣张!这绝对他见过的最嚣张的细作,没有之一。
听着她的话,谢衡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成亲才几天,她就已经想着和离。果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真的留在谢家。
还用圣上和柏御史威胁他,以为他会怕?
所以,谢衡扔了枕头,毫无感情地说:
“和离的时机,我会找到的,你等着。”
他是不怕,但他认可这主意。
就看,她能不能顺利活到和离的时候。
男人铁青着一张脸下床,回到隔壁书房,在小册子上又记下一笔:
冬月末,遭柏氏威胁,我不打算做什么,因为她说要和离。呵,正合我意,我等着。
眼下刚成婚,显然不是和离的好时机。
谢衡藏好小册子,闲来无事,走到窗台前看池塘里的锦鲤。
上一世,他跟在太子身边忙前忙后,就像是为其而生般,从未有过自己的生活,不曾留意过身边的风景。亦丝毫不知,自己的老底早就被人摸透了。不止摸透,还给掀翻,被一顶大锅砸得稀烂。
如今,他尚未真正进入朝堂。即便被邹高远临摹了一些兵械图的残次品,也远不及日后杀伤性大的兵器危害大,用不着担心。
平静的湖面荡漾起圈圈涟漪,聚在一起的锦鲤迅速分散。谢衡眼眸微眯,居然在一群金色的鱼里看见了只又圆又瘪的鳖。
潜伏的捕猎者?怎么那么像太子?
谢衡抄起手里把玩的珠子,砸向那只下潜的鳖。
一击即中。
他拍了拍手,心情愉悦起来。
目光稍转,就望见湖对面的假山下,身着桃红色襦裙的女子正在喂鱼。
刚才的动静,是出自她手。
谢衡不笑了,柏萱也不喂鱼了。
嫁入谢府这么些天,她头几天一直窝在房里不出门,之后活动范围扩大到院子里。待了两天后,又开始无趣,便往假山这边逛逛。然后,她发现了一处池塘。
这座院子里的所有东西,从她嫁进来的那天起,便都有她一份。所以,柏萱理所当然地前来赏鱼。
虽然池塘对面那间书房里的人跟她有壁,但鱼是无辜的。她又正好无聊,自然不会为了那个人放弃一片鱼塘。
前提是,他别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移开视线,旋即默契地忽视彼此。
谢衡关上窗,柏萱退到假山后面。
跟在旁边的四个小丫鬟缩了缩肩膀,总觉得今天的风更凉了,透心凉。
红袖看向身边的柏萱,小姐本就生得精致,这些时日气色瞧着比从前好了许多,人也越发精神,在她看来,除了那位冠绝京都有着东阳第一美人之称的欧阳蓉,就属小姐最好看。
所以昨晚一整夜,姑爷没离开过房门。今日仍是这般冷淡的态度,肯定不是小姐的问题。
“小心!”
是很温柔的声音,属于她家小姐。
红袖回过神时,人已经撞上了柏萱。
她吓了一跳,连忙告罪:
“奴婢冲撞了小姐,奴婢该死!”
柏萱还是不适应这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脚下的台阶由硬石块铺成,随便磕一下都很疼,就这么直挺挺跪下去哪行。她眼疾手快地抓住红袖胳膊,在她膝盖着地前把人拽住:
“诶,起来,多大点事,我好着呢。”
绵软的手掌紧紧攥着她纤细的胳膊,红袖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柏萱,却见女子正低头观察她的膝盖。漂亮清透的瞳仁里,闪着明晃晃的关心。
喉结微哽,红袖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反手托稳柏萱便立马回道:
“多谢小姐,奴婢一定小心些。”
“真乖。”
青檀和青萍作为后来的人,安安静静候在一旁。
红杏瞧着这一幕,眼底泛起不屑,她才不要这点施舍的同情。目光盯着柏萱,想起姑爷方才利落关窗的动作,和那晚听到的露骨的话,忍不住在心底嘲讽。
前有五皇子多年不喜,今有姑爷明晃晃的厌恶。看来,小姐这辈子,注定没男人爱。即便主动献媚,也换不来一个眼神,当真可怜。
柏萱没有读心术,不清楚红杏心里这么多戏。今日又是个好天气,她命人在院子里支好华盖,再去小厨房炖蛊补血养颜红豆汤。
她以前喝奶茶,都是喝的五分甜。
在谢府喝的雪梨汤好喝是好喝,就是糖分超标了。午睡起来,亲自去调味。
谢衡发觉人一旦放松下来,就想睡觉。他不像柏萱那么能睡,觉睡得太多,反而有些精神不济。揉着脑袋听青檀说柏萱带着红袖去了小厨房,另外一个丫鬟出了府。说是那位大小姐想买些新出的漂亮冬装过冬,派人先去城中几家有名的霓裳阁看看。
他已经知道,昨夜听墙角的人是那个叫红杏的丫鬟,今日出门的亦是她。
谢衡往屋外走,一眼就看到小院子的东西,轻哼了声。别的不说,柏小姐从不会亏待自己,极会享受生活。
吃的还没端来,院里的摇椅已经备好。
很精致的木摇椅,上面铺了软垫。
青檀眼看他一脚踩住椅子脚,慢悠悠躺进去,然后阖上眼。她咽了咽喉咙,小声提醒:
“公子。”少夫人很快就会回来,你俩看上去感情不太好脾气也都不是很好的样子,会因为这把摇椅打起来的……
谢衡没睁眼,语气微沉:
“我院子里的东西,我不能用?”
“几天不见,你好大的火气。”
这熟悉的声音……谢衡霍然睁眼,松散慵懒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的男子,不是太子,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