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赐婚圣旨初下来那几日,整个京城都震动了一番。

令国公是忠实的保皇党。本来国公府的爵位到这一代就该断了,可圣上念及令国公抗敌有功,下旨令国公可袭爵五代。

江有朝就更不必说,他最初只是个寒门武举入仕的普通小官。奈何圣上赏识,不顾言官御史的反对,力保他做上了一军统帅的位置。

他本人也颇为争气,打的第一场仗就以少胜多,将完颜赶回了草原老家。之后又三进巫山,将那帮南蛮打得不敢再出来抢人抢粮,边境也安定了许多。

两家联姻,政治上那是强强联合。朝中大臣们都看的出来,这不就是皇上想让自己的爱臣联系更紧密,好让他们更好地效忠于他吗!

但各家女眷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素来和幼莲不对付的,那更是乐得找不着北了。

赐婚当日,华昭郡主就在流金阁花了上千两买首饰,还让人放了一柱香的喜鞭,又给王府下人们都发了赏钱。

被迫在府中修身养性的幼莲,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拳头都硬了。

迎春正替她生气,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姑娘你是不知道,定王府的下人,连杂役都能一人得两吊钱呢!”

“定王就任华昭这么胡闹不成!”幼莲紧咬银牙,“不行,我非得让她们都好好瞧瞧,不管要嫁给谁,本小姐都是京城第一美人!”

“苦夏,把华昭的帖子找出来,就说本小姐赏脸要去她的赏花宴!”

苦夏缩了缩脑袋,替自家姑娘准备衣裳去了。

这十几天都没出门,姑娘定然憋坏了,如今好不容易要去赏花宴,肯定是要好好出一把风头的!

翌日。

华贵精致的马车停在定王府外。拉车的是草原诸族献上来的汗血宝马,马鞍上有暗绣,车外还镶着翠玉琉璃并盘金祥云珠。

丫鬟们早早就在门外等候,等到她们将马车上下来的少女迎入后院花园时,众人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幼莲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广绣翠霞裙,云髻高绾,鬓间簪着一支玉兰流苏步摇,衬得羊脂玉般的肌肤更加清透莹润。腰间玉佩璎珞,行走时泠泠作响,更显清幽。

站在人群最后的华昭郡主咬了咬牙。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大红色牡丹织金锦的石榴裙,还戴了母妃送给她的鎏金彩凤步摇,就是为了压幼莲一头,哪知今日她居然换了风格。

见到众人的第一眼,幼莲就暗中打量了一圈,看到所有人眼中的惊艳和华昭郡主的不忿时,才颇为满意地收回眼神。

她就说嘛,不论如何,她虞幼莲都是京城最会穿衣打扮的女孩了。

当然,她也没忘了给华昭郡主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面子情嘛,还是要做一做的,不能让华昭抓住她的小辫子。

华昭郡主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好多天没见,还未恭喜幼莲觅得佳婿呢。”

幼莲故意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陛下赐婚,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你!”华昭郡主被她这副模样气到了,指着她就想骂,被身后其他贵女给拦住了。

幼莲没理她,自顾自地去找手帕交温以娴。

温以娴年幼失怙,自小在表舅陈国公家里长大,每次都会跟着陈国公府的嫡小姐们一同出来。

陈国公虽然人到中年,但人老心不老,通房和妾室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庶子庶女也生了一大堆。比起那些惹人心烦的庶子女,陈国公夫人反而更愿意对温以娴这个表小姐上心,所以她在陈国公府的日子还算好过。

一见了幼莲,温以娴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周围没人注意,小声安慰她:“赐婚的事我听说了,你也别太难过。”

她是知道幼莲想嫁个谦谦君子的“远大”抱负的。可圣上下旨,也只能这样盲婚哑嫁嫁过去了。

“不过好在江大人是个洁身自好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温以娴显然为自己的小姐妹做了许多准备,好多消息都是她厚着脸皮从陈国公世子那里打探来的。

“我听世子爷说,江大人家中仅有一位年迈的祖母,家风甚是清正。叔叔一家是在济南老家,若非回乡祭祖也没有什么牵扯。”

当然了,世子爷混说的什么“江大人怕是练武练傻了,平常叫人随侍都必须得是侍卫或者长随,十米内不能有丫鬟”这种糊涂话,她就不必和娇娇说了。

世子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可她仔细琢磨,这位江大人倒是极为洁身自好,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娇娇。

说起这个,幼莲可就来了兴趣,一脸兴致盎然:“世子还说什么了?他可有说江有朝长什么样子?平日里行事作风如何?”

温以娴想了想,摇了摇头:“世子与江大人没有私交,就了解这些。”

“喏,好吧。”幼莲也不失望。

据她这些天明里暗里朝爹爹打探,江有朝就是个极为枯燥无趣的人。他既没有要好的同僚,也不喜欢私下结交朋友,平日也不去喝酒玩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府里练练武。

幼莲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和小姐妹诉说自己的苦恼:“如果我们成婚了,他会不会也要让我一直待在府里?”

“我可是最喜欢出来凑热闹的了,怎么能忍受天天都待在家。”

幼莲默默思考着自己的婚后生活,想到将来江有朝可能会干的混账事,拳头都捏紧了。

温以娴:“……倒是也不必太过担忧。”

“你是不是对江大人太过悲观了?”温以娴一语切中要害,“其实江大人的风评很不错。”

只是在嫁娶方面的名声不大好而已。

幼莲不说话了。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好几年的畅想突然变成泡影,还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自然是慌的。

温以娴看着她的神情,给她出主意:“不如你先想办法与江大人联系一二?未婚夫妻通个信物也是很常见的事,你可以慢慢了解他。”

幼莲托着腮,认认真真地思忖着这件事。

“对了,你今日怎么一个人来了?”幼莲左瞧瞧右看看,都没找见陈国公府那一对姐妹。

温以娴叹了口气:“大小姐生病了,夫人便拘着二小姐也不许出来。华昭郡主那人又霸道,总不好拒了她的帖子,就叫我一个人来了。”

她俩聊得热火朝天,旁边众人也赏花吟诗好不快活,热闹极了。

其实京中贵女们常办的赏花宴诗会都差不多,除了真爱好赏花写诗的,其他人都只是出来聚聚聊聊天罢了。

当然,还有像幼莲这样的,瞅准机会就出来展示一下自己在京城贵女圈不可撼动的地位的。

华昭郡主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在和其他贵女们聊天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幼莲那边的动向。让她失望的是,幼莲一直没看她,让她白生气一通。

华昭郡主深吸一口气,想起今天举办赏花宴的重头戏了。

“诸位。”华昭郡主突然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了过去,幼莲不感兴趣地撇撇嘴。想也知道华昭不会这么安分,现在又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华昭郡主倒是极为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她勾起唇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想必大家都对那位江统领江大人好奇得很。今日父王邀请江大人过府一叙,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听到这话,幼莲的指尖忍不住蜷了蜷,有些担忧,也有些好奇。

毕竟,她也从未见过江有朝……

在场的都是些小姑娘,对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江大人都很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看着众人犹豫不决,华昭郡主了然地笑了笑:“王府有一处晚梅开得正盛。这样的美景,如何能错过?”

现成的理由都找好了,众人哪有不去的道理。

武将家的赵小姐第一个附和:“那咱们就去瞧瞧晚梅,看同冬日的梅花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华昭郡主满意地笑了笑,看向不说话的幼莲二人。

“幼莲,你会去的吧?”华昭郡主面露得意,故意问道。

她可听说了,那个江有朝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粗野糙汉,寒门一飞冲天的野蛮人,能有什么好颜色!等所有人都看见,平日里令国公府的娇娇女,要嫁的是怎样一个泥腿子,看她还怎么得意!

幼莲哪肯露怯,细白的颈子一扬:“当然。”

她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后悔极了。她就猜华昭郡主憋不出什么好事,没想到居然撞上了江有朝。

早知道她就再在家修身养性几天了,不然也不会丢这么大的人。

幼莲委屈巴巴地将“江有朝可能给她一个惊喜”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扔到一边,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圆话才好。

如果江有朝长得威严些,她就夸他有令国公年轻时的风范,颇有大将之风。如果他长得一般,她就说他身形健硕,看着就觉踏实不已!

幼莲打定主意,走起路来也毫不露怯,仿佛早就知道江有朝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

华昭郡主看着她那副娇矜样,心里也打起了嘀咕。

据她打探到的情况,江有朝只去过令国公府一次,还只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进宫谢恩了,根本没时间见女眷。

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她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虞幼莲最会装样子了,现在指不定心里慌成什么样子了呢。

心里慌慌的幼莲四平八稳地走在路上,手里的帕子角被偷偷揪得七零八落,直到温以娴咳嗽着提醒了一声,她才放过这条可怜的帕子。

苦夏悄没声儿地把她手里的帕子接过来,换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新帕子给她。

——动作娴熟,全程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干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似的。

温以娴围观全程,默默在心里赞叹了苦夏一句。娇娇两个贴身丫鬟,迎春活泼机灵,苦夏成熟妥帖,真真是极好的福气。

一群人朝着晚梅林走过去。都是素日里基本不锻炼的人,走了半道腿都酸了,为了这趟热闹还是在咬牙坚持。

有个出身不高的小姐想讨好华昭郡主,矫揉造作地赞叹:“定王府委实也太大了,不愧是王府啊!”

华昭郡主脸黑了一瞬,冷飕飕的眼风立刻就投过去了。

后面跟着的一干贵女心里偷笑,脸上却没露出来,插科打诨将这件事轻轻揭过。

幼莲跟在最后头,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你瞧瞧华昭,一遇到这种小事就绷不住脸色,不像我……”她还颇为得意,自夸了起来。

温以娴前几年才开始在京中走动,不大了解这种陈年旧事,幼莲自告奋勇为她小声解惑。

“定王早年太过奢靡无度,占田圈钱,有百姓告了御状。皇上极为震怒,罚定王闭门思过,将钱财都还了回去,连带着定王府也失了三分的地。剩下的这点儿地方,还不如京城里几个国公府大呢……”

令国公不会哄孩子,前几年幼莲还不懂事的时候,令国公就抱着她给她讲京城的轶闻趣事,连带着各家的秘辛八卦,幼莲都听了一耳朵。

温以娴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京城里这些高门大户的弯弯绕绕啊……

定王请江有朝过府,当然是有正事商量。

众人便耐着性子在梅林等,可等到日头渐升,江统领还是没有任何出来的征兆。

赵小姐是个急脾气,腿酸日晒的,早就不耐烦了,哪还管什么郡主不郡主的,直接抱怨一通。

“江大人究竟出不出来啊,咱们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

众人纷纷附和。

幼莲心里偷笑:等吧等吧,最好等到不耐烦全走光了,也就没人能看她的笑话了。

华昭郡主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其他人,否则她这场戏可就白唱了。

争争怨怨间,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江大人出来了!”

霎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幼莲的心也紧紧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