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亭亭粉桃开得正好,沉甸甸地将枝头压低弧度,淡雅清透的香气闻起来心旷神怡。
广济伯夫人来了诗兴,叫丫鬟拿了桃花笺出来,兴致勃勃地赋诗一首。
她未出嫁前同林大儒的嫡长孙女并称为京城双姝。两人俱是才貌双全的天之骄女,彼此惺惺相惜,也算是闺中密友。
想到此处,广济伯夫人轻叹一口气,看向前方正吩咐丫鬟的谢夫人林氏,眉眼间笼上了一层惋惜之色。
林大儒的嫡长孙女嫁入了令国公府,嫡幼孙女许给了当时的探花郎谢延礼,各自成就两段佳话。可谁知昔日的京城才女,竟在生产之时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女孩,孤零零地被令国公护持长大。
令国公长情,这么多年也未再娶妻,将小姑娘千娇万宠,视为掌上明珠。
广济伯夫人眼露温柔,想着什么时候再办场赏花宴,将小姑娘请过来照看一二。
还没等她想好,就瞧见向来温婉妥帖的谢夫人,“腾”地一下站起来,仓促地同她们道了句失礼,就急匆匆地往前院走去。
礼部侍郎夫人杜氏关切地站起身,面色疑惑:“这是出了什么事,怎的谢夫人这样着急?”
广济伯夫人皱了皱眉,也是一头雾水。
过了片刻,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嫣红上前告罪:“还请各位夫人见谅,圣上刚刚下了旨,为表小姐赐婚,我们夫人这才赶去探问一二。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夫人海涵。”
“这是夫人准备的歉礼。”嫣红有条不紊地将东西送给各夫人的丫鬟们,一举一动颇为妥帖。
她话说的平淡,可话里的意思,却让前来赏花的各位夫人炸了窝。
能当谢府一句表小姐、让林氏这样关心的,除了令国公府那位嫡小姐,还有谁?
“可……可那位虞小姐,不是早就和谢公子定了亲吗?”有人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休得胡言!”广济伯夫人厉声喝止。
方才问话的夫人讷讷的不敢再出声。
莫要说令国公府与谢府只是口头婚约,还未曾交换生辰八字定下来。就算定了亲,陛下赐婚,谁敢不从?难不成还要指责陛下不成?
几位夫人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
令国公府。
妆兰点翠的闺房内,清新淡雅的梵梨香袅袅而上,宽大的西洋镜前坐着个柔肤雪肌、眉眼如画的少女。
平日里总是娇笑的小姑娘,如今眉目含愁,闷闷不乐地趴在梳妆台上。
迎春想方设法地哄她高兴:“虽然婚事来的猝不及防,可江统领却极为看重姑娘。这不,圣旨刚走没多久,就送来两只大雁。”
雁是忠贞的鸟,此时送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幼莲眼睛动了动。
迎春和苦夏对视一眼,趁热打铁道:“江统领今年才二十有三,却已经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上,谁见了不夸一句年轻有为呢!”
幼莲抬眼瞧了这两个小说客一眼,哼哼出声:“定是爹爹叫你们来劝我的吧。”
她虽然心里明白,陛下赐了婚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却还是不高兴得很,委屈巴巴地不想动弹。
“听闻江有朝那人生的五大三粗、黑眉糟胡,进京那日更是当街吓哭两岁稚儿……我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幼莲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白嫩的小脸上浮起一抹遗憾。
她自小就想嫁个像三叔那样温文尔雅、文采斐然的翩翩君子,姨母家的表哥就是上上之选。
两家人也心照不宣,本打算等明年就嫁过去……夫妻吟诗作画、弹琴吹萧,也无婆媳纷争,好一桩人生乐事。
谁知陛下会突然赐婚呢。
赐婚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嫁给一个五大三粗、举止莽撞、只会用蛮力的粗人!
一想到这儿,幼莲的心就如同掉入了冬日的冰窖之中,拔凉拔凉的。
苦夏抿抿嘴,温声劝道:“武将也有样貌高下之分,说不定江统领就像国公爷一般威严敦肃呢!”
幼莲又想了想自家爹爹的模样,小脸苦涩,更加绝望了。
救命,光是个粗野武夫还不够,居然还是个长得威严老成、不爱说话的大冰块吗!
她不是心苦,是命苦哇!
正当她觉得人生前路一片灰暗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林姨母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她纠结郁闷的小脸时忍不住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原是想着,等你今年过了生辰,就让媒人上门求亲。嫁过来以后,咱们姨甥两个刚好做伴……谁能想到,陛下还能为你赐婚呢?”
幼莲也苦恼地叹了口气,托腮看着镜子里肤白貌美的自己,幽幽开口:“太亏了啊……”
“什么?”林姨母没听明白。
“亏了,太亏了……”幼莲摸了摸自己每日早晚细心洁面护理、隔三差五就敷珍珠粉保养、用的螺子黛和口脂都是贡品的脸蛋,心里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她及笄过后就立马嫁进谢府,哪还至于现在要嫁个五大三粗的粗野武夫!
指不定那个什么江统领,就像周姐姐的武将夫君一般不解风情,说她整日往脸上洒粉如同赶丧、描眉画眼就像没洗脸似的!
幼莲悲从中来,对自己成亲后的生活不抱任何期望。
“姨母,我与江统领,可有定下何时完婚?”
幼莲殷殷切切地望着她。
林姨母想了想:“圣上只说了让尽快完婚,却没定下什么时候,想来应当在中秋之后了吧。”
……
那就是还有五个多月。
幼莲掰着指头数了数,觉得这段时日可真短。
等送走林姨母,幼莲赶紧让迎春给她换衣裳。
“就穿那条妃色海棠纹的蜀锦,外头再搭一个银缎海棠底的薄斗篷,鞋也要那双酡颜镶南珠的。”
幼莲给自己精致搭配了一身,又佩了一个带着浅淡花香的荷包才收拾妥当,准备去前院找二房大公子虞青松。
“江有朝来的时候,大哥哥应当在前院作陪,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说完就娉娉婷婷地往前院走,路上的丫鬟见了,纷纷避让。
果然,幼莲到了听风阁时,虞青松正在书房中整理吏部的公文。
听见护卫的禀报,他笑着出来将人带进书房,把处理到一半的政务放在旁边。
幼莲喝着茶,一双灵动圆润的眼睛水汪汪地乱晃,对上虞青松的视线时赶紧移开,明摆着一副“我有事可我就是不说”的态度。
虞青松失笑:“娇娇今日怎么来书房找我,你不是最不喜欢陪我处理公务了吗?”
幼莲盈盈笑了笑,眼底带着狡黠之色:“果然瞒不过大哥哥。”
她讨好地给虞青松磨墨,磨了半天才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今日江统领来的时候,大哥哥可出去瞧瞧了?”
虞青松一猜就是这个。毕竟能劳动自己娇气的妹妹亲自来书房给他磨墨的,也只有赐婚这件大事了。
他笑着摇摇头:“江大人来的时候,是大伯作陪的。我与父亲只是与他见了个礼,并未交谈。”
幼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赶紧追问:“那江有朝长的如何?可是真的像传闻所说,是个五大三粗的粗野莽汉?”
虞青松凝眉想了想:“江大人英武过人、健硕有力,言谈举止颇为守礼,我对他印象极佳。”
幼莲想象了一下大哥哥口中的“英武健硕”是什么样,想象了半天,只能想象到爹爹的护卫那样臂膀结实、武艺高强的模样。
她还是不死心:“长相呢?具体一些嘛。他是凶神恶煞,还是黑眉糟胡?”
听闻江有朝第一次出征,一枪就挑落敌军数十,想来应该有一身蛮力。
虞青松被她的话逗得乐不可支:“传闻不尽不实,娇娇莫要听那些胡言乱语。”
幼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根本不相信自己这位大哥哥的话。
“哥哥还说我呢。之前曾姐姐那位夫君,你也说他‘一表人才、知世故而不世故’。结果我见了才知道,那人长了一双三角眼,头发都稀疏成什么样子了!”
虞青松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还想否认:“堂堂君子,如何能背后议论旁人。”
“还有去年刘姐姐嫁的夫君,二十岁就长得就像三十五六,你还夸他‘稳重老成、可堪重任’呢!”
虞青松沉吟半天,勉强反驳道:“……姚兄的确如此。”
“还有还有,二婶婶身边的锦绣姑姑,前些年嫁的酒楼掌柜,你也夸他‘孔武有力、忠厚老实’,结果那个掌柜都快有两个锦绣姑姑宽了!”
虞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