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情金丹皆虚伪
人间第一是至情
当孙冬认清面前的两个人的确是林淇与梅华时,脸上立刻绽开了兴奋的笑意,向后大叫道:“老秃子、王家妹子,谁说小兄弟跟梅姊姊死了,你们出来瞧瞧,这不是他们来了吗!”
门中传出一声轻叹,却不见有人出来。
孙冬又叫道:“你们为甚么不出来?”
梅华笑笑道:“我进去瞧他们吧!”
说完一拉林淇的衣服,低声道:“见了他们你别说话,一切由我来讲……”
林淇怀着一肚子疑问,被她不由分说拉到了里面,只见是一所修真的庵堂,陈设着钟罄、经卷之类的杂物。
堂中也没有桌椅,只有几个蒲团,同时蒲团上跪着两个人,一僧一女,女的却披着架裟,长发散乱。
在老僧面前却是一盆清水,一柄剃刀,大概是老僧正想为女的剃度削发,所以还燃着一炷清香。
梅华等两人进来后,女得猛然站了起来,灯光中看来她的脸色又苍又白,的确瘦削了许多。
老僧轻叹一声道:“魔障!魔障!这是劫数,这是孽……”
梅华冷笑一声道:“老和尚,只怕魔障在你的心里,作孽的也是你,太行山上的一声棒喝,我以为你已经觉醒了……”
老僧低头不语,梅华继续冷笑道:“谁知你依然执迷不悟,害了自己不算,还要拖人下水,我们若是来迟一步,你的罪孽将更深了。”
老僧双眼一睁,厉声道:“走!无知疯女,老衲交给她的乃是无上至道!”
梅华一笑道:“有红尘才有金丹,见人性才见佛性,没有这大千世界,金丹将何所依凭,没有人,何来佛!”
老僧“哼”声道:“你别跟我打禅机,我所知难道还会比你少?”
梅华笑道:“我根本不懂佛,哪里会打禅机!”
老僧道:“那你怎可信口雌黄?”
梅华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三宝真如是人是佛?”
老僧一征道:“自然是佛!”
梅华笑道:“佛何以尚具肉身?”
老僧怫然道:“谁说佛有肉身的?”
梅华微笑道:“佛经上说的,佛陀见饥虎欲食其子,乃舍身而饲虎,诸天为之感动,众花缤纷齐降,有这回事吗?”
老僧点头道:“自然有了,由此可见佛法之宏大,佛心之慈悲!”
梅华又笑道:“佛既无肉身,他用甚么方法去饲虎的?”
老僧语为之结,瞠目无以为答。
梅华神色一振道:“你为甚么不说话了?”
老僧沉思片刻才道:“佛心本为天具,不过托身以寄,用觉痴迷!”
梅华咯咯笑道:“这就是了,至高若佛陀,尚须借肉身以宏扬佛性,你却教人舍肉身以求佛心,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僧一叹道:“魔道!魔道!佛性精微,岂是你所能窥测!”
梅华端容道:“我就是不懂,所以才不觉其惑,你无法使我懂,所以你也无法蛊惑我。
王姑娘,你懂了没有?”
王梅芝怔征地道:“我本来有点明白,被你一说反而迷糊了!”
梅华微笑道:“那我再说详细一点吧,佛陀贵为王子,一切予求都得到满足了,才意识到生老病死之苦……”
老僧忍不住道:“你简直是胡说!”
梅华微笑道:“假如释迦王子早几年作了皇帝,世上便不会有佛了!”
老僧待欲反驳,梅华却不让他开口。
“帝王固然享有人间至福,日理万机何等烦心,他为了享受而付出的代价并不比得到的多,所以他并不感到幸福;王子却不同,他所得到者不逊帝王,身上没有一点责任,一切来得太容易,他才怕失去,可是他的地位稳固,有甚么力量夺取他的幸福呢?当然是老、病、死……”
这番理论简直是旷古未闻,连老僧也听呆了。
梅华微笑道:“所以佛陀才有出世之想,追求不死之身,实际是他怕死,怕失去了已有的一切,一直到后来……”
老僧忍不住道:“胡说!佛祖弃富贵,摒权位……”
梅华点头道:“对!那是他后来想通了,发现人不能不死,富贵荣华不过镜花水月,幻泡劳人,衍成佛说!”
王梅芝这才轻轻地道:“这不是很好吗?”
梅华“哼”了一声道:“佛祖把一切都享受够了,才觉得没有意思,你呢?你对这个世界当真一无所求了吗?你能心如止水吗?”
王梅芝低下头呐呐地道:“我……不知道!”
梅华笑道:“你明明是知道的。不但是你,这里每一个人都很明白,既有所求,就该努力去追求,逃避绝非上策,而且你也逃避不了,我再问你一句,即使你割下满头青丝,可割得下你对尘世的眷恋吗?”
王梅芝的身子一震!低低地道:“原来我以为一切已了,现在……”
老僧连忙道:“现在你还有机会?”
梅华一笑道:“不错!现在你还有机会,不过我说的机会与老和尚的机会不同,他带给你空虚的忏悔,我给你的是充实的生命!”
王梅芝神色一怔!道:“忏悔?我为甚么要忏悔?”
梅华笑道:“你应该自己明白!”
王梅芝与老僧都是一震!孙冬听他们说了半天,一句也不懂,这时实在忍不住了,抢着问道:“梅姊姊,老秃子说你们被人杀死了……”
梅华笑道:“是啊!我们差一点被人杀了,幸亏你救了我们!”
孙冬怔征地道:“我?我甚么时候救了你们?”
梅华道:“我叫你把我们的行踪保密,你做到了没有?”
孙冬翻着眼道:“自然做到了。王家妹子跟老秃子一直向我打听你们的行踪,我都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先猜了很多地方……”
梅华笑笑道:“你怎么说的呢?”
孙冬道:“我没有说,只是摇头,最后她们问我是不是跟着一起来了,我还特别强调说没有没有……”
梅华微笑道:“幸亏你这一强调,我们才没有被人杀死,因为你是天下最不会说谎的人,所以你的谎话是最诚实的答覆!”
孙冬摸着头道:“这是甚么意思?”
梅华笑道:“这是夸奖你的谎话编得高明……”
林淇一叹道:“梅华,别再说这些废话了,我希望能把事情弄明白,我对你的推断一直无法相信!”
梅华神色一庄道:“我也不相信,一个真心向佛的人为甚么会有这种狠毒的心肠?王姑娘,你为甚么要杀我们?”
王梅芝神情一变,孙冬已叫起来道:“甚么?王家妹子,是你要杀他们?”
梅华摆摆手道:“没有,王姑娘只杀了一只鸡!”
王梅芝与老僧都是一惊!梅华继续道:“那只鸡是我故意放在床上的,本来我的用意是防备一个叫做李玄空的人,没想到会招来王姑娘的一剑!”
王梅芝神情一紧,连忙问道:“李玄空是谁?”
梅华目注老僧道:“你能答覆这个问题吗?”
老僧呐呐地道:“老衲是个出家人,很少问及世事,怎么会知道……”
梅华微笑道:“那就算了,迟早我都能查出这个人,当我把这个人查明白之后,天下也就太平了,因为目前武林的天翻地覆,都是在这个人身上掀起来的!”
林淇也莫名其妙地道:“梅华,你从哪里找出这么一个人来了?”
梅华笑着道:“无意之中听人说起的!”
林淇紧问着道:“听谁说起的?”
梅华道:“在丁山民夫妇所居住的古洞中,我仿佛听见她们与一个名叫李玄空的人谈话,据说此人已能凭气驭剑……”
王梅芝连忙问道:“凭气驭剑?这个人也会凭气驭剑吗?”
梅华点点头,王梅芝回头对老僧道:“你不是说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练到这种境界吗,现在怎么又钻出一个李玄空来了?”
老僧沉吟片刻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驭剑之诀,自古传下来的,也许李玄空得到另一部驭剑诀,所以才……”
王梅芝“哼”了一声,老僧连忙道:“我的确是不知道,唐人小说上所载聂隐娘、空空儿、精精儿之流都是凭气驭剑一流剑客,源远流杂……”
梅华微笑问道:“王姑娘,你的驭剑术是从何而来的?”
老僧忙道:“是老衲教给她的,不过老衲自己却不曾练过!”
梅华道:“这等高深的武功,你怎么舍得舍己耘人!”
老僧道:“老衲所知驭剑诀系传自聂隐娘,仅限于女子能习!”
王梅芝道:“你一定知道李玄空是谁?”
老僧摇头道:“我的确不知道,否则我早就找了去,因此我才认为我所有的诀本是世上唯一独存的遗本……”
梅华笑道:“也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暂且不谈了吧!王姑娘,我想问你,为甚么你要杀死我们?”
王梅芝低头不语,梅华又道:“听冬姑说起你在这儿苦修的情形,我知道你对林淇的感情,也为此困扰得无法放弃红尘……”
老僧道:“练剑的人最忌心有旁骛,唯一使心境宁静的方法就是挥慧剑斩尘缘,才能往深处求进!”
梅华道:“慧剑斩情丝,可不是斩心爱人的脑袋!”
老僧道:“人活着,情丝才有所系,情丝是看不见的东西,无从斩起,因此只有将心上人杀了,以求一劳永逸!”
梅华对王梅芝道:“你承认他所说的理由吗?”
王梅芝眉头微动,老僧抢着道:“当然承认了,这是唯一的理由!”
梅华冷笑一声道:“你不必代她回话,让她自己说!”
王梅芝轻轻一叹道:“当然不是……”
梅华摆手道:“好了,不必再说下去了,你要讲的话我完全明白,你是受了他的骗了,我相信他在太行山上回来……”
老僧又想开口,梅华瞪他一眼道:“你把我的话是如何转述的?”
老僧低下头,王梅芝却失声问道:“你们在太行山到底是怎么说的?”
梅华手指孙冬道:“那天冬姑也在场,由她来说好了!”
老僧连忙道:“不必说了,我承认我说了谎话……”
王梅芝神色一变,梅华微笑道:“你终于承认了!”
王梅芝转向孙冬道:“冬姑,你还是说出来,我要听!”
梅华突向老僧微笑道:“你还是先回避一下吧!三面对证,会使你很难堪。”
老僧怔了一怔!才轻叹道:“梅芝,你必须谅解我是为了你好!”
王梅芝冷“哼”一声,老僧低头出去了,等他走了之后,王梅芝又拉着孙冬,叫她说出太行山上的情形。
梅华却朝孙冬一努嘴道:“你跟着老和尚去,只要他不上后山,你就不必管他,否则你就赶快前来通知我们,明白了吗?”
孙冬傻兮兮地道:“替你做事情,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梅华道:“你不需要明白太多,照着去做就行了!”
孙冬点点头,大步出去了。
梅华这才笑向王梅芝道:“老和尚告诉你的话我不用猜就可背出来,他一定是说我与林淇成了亲,把他给霸占住了!”
王梅芝摇摇头道:“不!他说得更要严重一点,他说林淇被你迷住了……”
林淇忍不住道:“这成甚么话,难道你也相信了吗?”
王梅芝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我本来不相信,可是冬姑回来后……”
林淇道:“冬姑对你说甚么了?”
王梅芝道:“冬姑说你们很亲蜜!”
林淇“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很亲蜜,就为这个你要杀我们吗?”
王梅芝脸色又是一变,梅华却笑道:“林淇,你不要插嘴,这不能怪她,当你们分手时,我还是一个‘飞天魔女’,怎会对我有好印象?”
林淇仍是愤慨地道:“难道她不知道你后来的一切作为?”
梅华微笑道:“我相信她不知道!”
王梅芝神色一动道:“后来发生了甚么事?”
林淇道:“太多了,老和尚没有告诉你过?”
王梅芝摇头道:“没有,我到了此地,深居简出,除了练习驭剑之术外,甚么都不知道,老和尚也从不告诉我……”
林淇眉头一皱道:“他简直混账,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却加油添醋地胡说一通,这家伙究竟是甚么居心?”
梅华微笑道:“很简单,他要作成天下大乱!”
林淇与王梅芝都是一怔!梅华笑笑道:“目前我很难解释,还是先让林淇把你们分手以后的情形说一遍,然后我才告诉你们他是谁?”
林淇满腹怀疑,只得将别后的经过约略地说一遍,听得王梅芝又诧又怒,恨恨地道:
“他太可恶了,为甚么把这些事瞒着我……”
梅华一笑道:“因为他就是那个李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