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不可如此无礼!”
跟在刘如意身后的宦官连忙伸手将他从刘盈身上“撕”下来,几乎是按着头才让他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
刘如意一脸委屈,可是挣扎反抗都无能为力,气得给了那人一脚。
那人却只是掸了掸身上的脚印,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刘盈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那个宦官,能“管”住刘如意的,可不是一般人。
果然,刘如意张口就向他告状,原来这个宦官是赵国国相周昌安排在他身边的,而周昌是奉了刘邦之命为他的国相,拿着他皇帝爹的圣旨,在他成年之前,都休想撵走或反抗周昌的管束。
尤其是这个宦官周吉,原本是奴隶出身,被周昌带到赵国,就一门心思盯着他,分明他才是赵王,却连这个奴隶都要对他管手管脚。
刘盈听着弟弟愤愤然地向自己诉苦,居然有点恍惚。
弟弟……居然在向他抱怨?
“如意,难得你虽不喜此人,却没有杀他,比以前长大了许多啊!”
刘如意更委屈了。
“周老狗有父皇的手谕,我打不过,也杀不掉……”
他眼珠一转,立刻抱住刘盈的手臂,撒娇卖乖。
“阿兄阿兄,如今你是皇帝,你下一道圣旨,把周老狗调回长安,或者替我打死周吉,好不好?”
“如意!你岂可对周相如此无礼?”刘盈大惊,愕然地看着他,“周相乃是追随父皇多年的老臣,功勋卓著,便是父皇也对他尊敬有加……”
“才不是呢!”刘如意哼了一声,说道:“我亲耳听父皇叫他周老狗的,还说他见谁都咬,咬着就不放,让阿母和我不要跟他计较。”
刘盈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忍着头疼说道:“父皇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周相与他相识于微时,那不过是戏谑之称。你我皆是晚辈,周相又是父皇钦命辅佐你的相国,你自当执守子侄小辈之礼,岂能随意胡言乱语,不敬尊长?”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家的老爹出身草莽,最早跟随他一同起兵反秦的老兄弟,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出身,互相之间你骂我一句老狗,我骂你一句野猪,动不动就掐着脖子摔摔打打的都是常事。
甚至有时候在宫廷宴会上,君臣喝得兴起,醉醺醺得完全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当堂大吼大叫,甚至拔剑砍中庭的柱子。
周相在长安为御史大夫时,都曾被父皇压倒在地上骑着脖子笑闹,还照样怼回去骂父皇是夏桀商纣,这种长辈之间的感情,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直到叔孙通召集儒生,制定了新的朝仪规范,严格要求朝臣们按照品阶等级朝见,从议事奏对到日常觐见都定下了种种规矩,在长乐宫建成之时,各地诸侯王和满朝文武前来朝拜。
刘邦看到百官俯首,依次奉贺,谨守尊卑位次前来敬酒,并有御史在堂中巡查,若有不守礼仪者便当场带走,自此整个宴会和酒席之中没有人再敢喧哗失礼,他还曾经感慨地说道:“今日方知皇帝之贵也!”
可他素来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定下的规矩,自己却很少遵守。
刘邦自己觉得“读书无益”,却要求太子刘盈勤奋读书,恪守礼仪,谨守孝道,任命太常叔孙通任太子太傅,张良为太子少傅,从小就教刘盈儒家礼仪和黄老之道,要求刘盈重用功臣,保护赵王如意。
在刘盈的记忆之中,常见父皇抱着如意,与他嬉笑玩闹,却从未与他这般亲近过。
只有在他善待如意,替如意闯祸善后,替如意背锅挨骂时,才能看到父皇哈哈大笑的样子,哪怕父皇是笑他没有如意的果敢勇气,没有如意的机智狡诈,他也心甘情愿。
如意不守规矩,父皇觉得他聪慧善谋,如意打骂弟弟们,父皇觉得那是王者霸气,如意撒娇撒赖,父皇觉得那是小儿亲近无赖……
可同样的事,若是他去做,错一步,都会被太傅劝谏,被父皇喝骂,作为兄长,更是被无数次叮嘱,要照顾弟弟们,兄弟如手足,万不可同室操戈。
刘盈一直这样做,也坚信这一切都是父皇给他的考验。
可当他千方百计想从母后手中保全如意时,却发觉这个弟弟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脾气,就开始忍不住头疼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教他规矩,可已经习惯了“爱护”弟弟的刘盈,口气绵软得毫无威胁力。
刘如意自是不服,不满地说道:“阿兄如今是皇帝,普天之下以阿兄最大,当然是阿兄说了算,我是阿兄的亲弟弟,谁人能比我们兄弟更尊贵?只要阿兄应准,我便是杀了这贱奴,周老……周相国定然也不敢说什么。”
刘盈叹口气,摇摇头:“周相连父皇都曾骂过,何况你我。如意,你如今是一国之主,不可再如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了。”
刘如意大为不满,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在赵地的苦处,却半句都不曾提过戚夫人。
刘盈只能借口政务繁忙,让他先在自己寝宫中休息,看那周吉虽然为人刻板木讷,却谨守礼仪,想来是周昌特地安排照顾和保护如意之人,纵使如意顽劣任性,也被他管得无可奈何,这才放心地离开。
早有宫人将他们兄弟见面后的一言一行,都禀报于吕后。
吕后让鲁元公主一直陪伴身边,听着宫人禀报完毕后,让人退下,方才问鲁元公主:“你这弟弟,能忍得如意霸道顽劣,能忍得你父皇偏心无情,却偏偏忍不得你母后我替他扫除障碍……呵!”
“当初淮南王谋反,先帝曾欲以太子率兵平叛,我只怕他如羊入狼群,不但指挥不了那些曾与皇上征战天下的猛将,无法建功立业,反而被戚夫人趁虚而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当时戚夫人日夜侍奉先帝,抱着如意在皇上面前,皇上……都不曾抱过你和太子,却时常抱如意于膝上,说‘终归不能让不成器的儿子居于我的爱子之上’(注1)……呵呵,太子不成器,如意才是他的爱子。”
“太子以为,他的皇位,是他那位父皇心甘情愿地传给他的吗?”
“既然他那么听他父皇的话,总觉得是我阻碍他兄友弟恭,那么就该让他自己去见识一下,最肖他父皇的好弟弟,会怎么对他这位兄长吧!”
“传旨下去,调周昌为御史大夫,与萧丞相修订律法,律法未成,不得擅自离京。”
鲁元公主眨眨眼,问道:“那不知母后要如何处置戚姬呢?”
吕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皇上既然说我心狠,那便交给他自己去处置。”
“倒是你,家务事可曾处理干净?”
鲁元公主平静地说道:“母后放心,儿臣在意的,仅止嫣儿和偃哥,自张敖给父皇送赵姬之日始,儿已与他分府别居,宣平候府中之事,已经与儿臣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史记·留侯世家》张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