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军中,除了岳家军和韩家军之外,最为亮眼的,是以梁红玉为首的娘子军。
虽说在靖康一役之中,从皇家到民间,足足有七八千女子被送去金军营中作为“赎金”,但在乱军和战火之中,护着家小逃亡江南的人群之中,活下来的,同样也有不少女子。
这些失去家园的女子,甚至比那些放弃防守的官兵更有坚韧更顽强,更有生命力。
她们不光拖家带口地一路逃到了南方,还在这里挣扎着生存下来,杭州城中有近一半的小摊贩,都是从江北逃难过来的难民。
金兵一退,孟太后就宣布临时定都杭州,但并未像赵构一样将杭州改名为临安,而是宣布召集勤王军的同时,仍将汴梁奉为京都,誓要收复失地,夺回京都,绝不在江南苟安。
与此同时,孟太后还降低了商税和田税,免征三年的人头税,朝中大臣们本担心如此一来,国库更加空虚,别说募集勤王兵马,只怕连他们的俸禄和禁军的粮饷都发不出来了。
可没想到,不光是地方官员们大力支持勤王兵马,就连江南的豪商和地主也纷纷慷慨解囊,捐银捐粮捐物,哪怕免去了差役法和人头税,降低了商税田税率,最终收到入国库的钱粮物资,扣去支出外,竟然还有剩余。
户部尚书略有尴尬地报账时,含糊地说先前国库的支出有一大部分是皇家宗室的开销和给金人的岁币,而如今虽然只剩下半壁江山,可是宗室被一扫而空,双方既然都打成这样子,岁币自然也不用再给,反倒是降低了商税后,杭州城中的人口暴增,商业繁荣,积少成多,总收入不降反增。
这一进一出之下,加上少了半壁江山也少了近一半的官员和数十万边军的俸禄粮饷开支,剩下的临时朝廷官员们都是惊弓之鸟,在孟太后面前尚算清廉,这国库自然收支就没有以前那般混乱,反倒有了盈余。
孟太后本身清修多年,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家享受,如今正经皇家宗室就剩下她和小皇帝两人,带的随从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就算到了杭州再安排了人服侍,加上梁红玉留下的亲卫,连杭州府衙现改的行宫都住不满,既然都不打算在这里定都安居,就更没打算扩建皇宫,这钱自然就省下来了。
有钱有粮,募兵就相对容易。
别说完全不懂兵事的孟太后,就连身经百战的韩世忠和再次从军被启用的岳飞,都没打算指望大宋那曾经号称百万禁军的厢军去北伐跟金兵作战。
那些跟着杜充投降的也就罢了,四处逃蹿的散兵游勇,有些干脆变成兵匪,对百姓的残害掠夺完全不亚于金兵。
就连岳飞身边也有一些想联合他一起擒拿绑架赵宋太后皇太子去投靠金兵的下属,当初也差点被他们给坑了,最后岳飞将计就计,先假意应承,再联络心腹反杀了这些叛贼,方才保住了最后这几个忠义的兄弟来到杭州勤王护驾。
只是他们到了才知道赵构已经和完颜宗弼在海上同归于尽,现在继承帝位的是个虚岁才三岁的小娃娃,还好太后深明大义,许以勤王令,准他们招募勇士,对抗金兵,主动请战的岳飞,还当即被太后嘉许,封了个招讨将军的虚衔。
说是虚衔,是因为除了这个官职之外,一没兵二没粮,都得他们自己去筹备募集,好在当初岳飞在南下路上,一路主动进攻金兵小队,救助过不少逃难的官员和百姓,如今听到他在募兵北上,当真是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甚至有个县的人主动捐出可供万人一年之用的粮食。
短短两年间,韩世忠梁红玉岳飞等人率兵北上,岳飞的先锋军六战六捷,手下也从不足百人,渐渐组建成了万人兵马,与韩世忠所率的韩家军和西北方张浚所率的西北军,梁红玉的娘子军,成为大宋中兴的四支劲旅,让仓惶南逃的百姓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北方的百姓纷纷群起响应,在敌后不断扰乱金兵的布置,烧毁粮草,让金兵疲于奔命之余,不得不开始收拢战线,甚至开始主动考虑议和之事。
初元二年末,孟太后接到了金人派来的使者,也看到了跟着金人一起回来的一个宋人。
细细打量了一番,她方才问道:“你便是秦桧?方才你说,二帝命你带来亲笔书信,要面呈于哀家?”
“正是。”
秦桧双手将书信呈上,说道:“陛下听闻康王逝于海上,恸哭不已,命臣送信与隆佑太后,望太后能与上使商议停战赔款之事,以消弭兵祸,还天下太平……”
“上使?”孟太后哂笑一声,问道:“哪来的上使?哀家为何不知?”
金人使者扬着下巴,凶蛮地说道:“你们皇帝都向我们皇帝称臣,你就算是太后,一样得尊奉我们皇帝为君,自然是我为上,你们为下……”
“我们皇帝?”孟太后摸摸怀中小皇帝的脑袋,低头问道:“复儿,你可愿向金国皇帝称臣?”
小皇帝眨眨眼,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说道:“什么叫称臣?”
金人使者得意地说道:“就是你们宋人皇帝,要向我们大金皇上自称臣子,见面下跪,岁岁进贡……”
“我不要!”小皇帝立刻叫了起来:“奶奶说过,复儿现在是皇帝,复儿才不要向人称臣!”
孟太后点点头,说道:“从你继位那日起,哀家给你改名为复,不再是以前的赵旉,而是光复大宋的复,就是为了让你记住,不称臣,不进贡,不——”
她凤目微微眯起,口气愈发凌厉:“不议和!”
小皇帝赵复也跟着拍手鼓掌:“奶奶说得对!不议和,要直捣黄龙,收复东京!”
这句话他每日都听身边的人在喊,哪怕年纪小,也牢牢记在了心中,一听孟太后开头,就跟着顺口接了下去。
那金人使者顿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可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皇帝在我们手中!”
秦桧也跟着说道:“还请太后和官家三思,万万不可不顾二帝之皇命啊……”
孟太后冷笑道:“哀家可是听闻,金国皇帝封二帝为昏德公、重昏侯,既已废除帝号,又何来皇命?就凭他金国皇帝,还命令不了我大宋皇帝!”
“急报——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急报声,梁红玉身穿白衣银甲,外罩一件白色的披风,匆匆步入殿中,朝着上方的孟太后和小皇帝行了一礼。一般人在此时无法进宫擅闯光明殿,只有她身负太后和皇帝的御赐金令,方能长驱直入,衣不解甲,兵不解刃,亲自前来呈上急报。
孟太后亦有些意外:“安国夫人有何急报?可否要使臣回避?”
金国使者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让我回避?你们就不怕我回去禀告皇上,发兵攻打你们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不用回避。”梁红玉断然说道:“臣收到急报,二帝在三月前薨逝于五国城,金人生恐我等闻讯报仇,便派使臣和奸细假传圣命,要借机要挟,敲诈勒索钱财,还望太后明鉴,莫要被奸人所骗!”
“胡说,我来之前才见过二位陛下,二帝尚在五国城中,谁人假传死讯?”秦桧顿时就急眼了,“这分明是有人想要害陛下,还望太后明鉴!”
“禀太后,臣这里有先帝血书一封,”梁红玉双手呈上一物:“请太后过目。”
“传上来!”孟太后让人从她手中接过了血书,和秦桧先前送上的书信放在一起对照这看了看,顿时大怒:“大胆金贼,竟然敢让奸细用假信来欺瞒哀家,将他们两人统统拿下,斩首祭旗,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胡说!你们的皇帝还在——”金使大怒,冲着梁红玉挥拳相向。
“冤枉!太后!陛下没有死——”
秦桧高声尖叫,刚想拉着金国使者作证,却一转头间,就见梁红玉拔剑斩下了金国使者的脑袋,鲜血直接溅到了他的脸上,吓得他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太后饶命,臣是大宋的臣子啊……”
“呸!”梁红玉啐了他一口,“就你这狗贼,也敢自称是大宋的臣子?难道不是金人的狗腿吗?拖下去!祭旗!”
此时此刻,朝堂上的文武官员,看到她和孟太后一唱一和,都默默地在袖子里捏了把汗。
如今的朝廷,已经不是昔日的朝廷,孟太后和梁红玉一文一武,辅佐幼帝,韩世忠作为枢密使总领天下兵马,那些主和的文官早就没了立足之地,哪怕现在听到二帝的“死讯”,也只有长出一口气的份。
毕竟,谁也不想要个在敌人后方做囚犯当人质还动不动拿来敲诈要钱的前任和前前任皇帝压在头顶,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成为北伐大军阵前最大的阻碍。
梁红玉的白袍上被鲜血染上血花,她抬头望向皇位上的小皇帝,看到孟太后早就提前抱着他蒙上他的眼,转过他的脸,没让他看到那血腥的一幕,也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她提前给孟太后使了眼色,当堂杀了金使立威,这下,终于可以让朝廷上下的官员,再没有以二帝做为借口求和的机会了。
这二位皇帝,真的是死了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啊!
她会为他们,上一炷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