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南国,远山含黛,“玉蟾号”载着一缕哀凄与悲愤,满张巨帆,出得钦州龙门港,航向一片金光万点下的无垠碧海。
历经沧桑世事,风雨剥蚀的“玉蟾号”,现在冲开万顷波涛,向四海神龙,石扬义这位英侠的故乡疾驶着,去埋葬他的骸骨,去引发一个不可测预的恩仇风云,恩怨轮回,这是人间的思想,人间的故事。
石扬义的遗孤——石剑鸣,就依据他临别人世前的一句话,以小小地年纪,拜别了母亲,跟随云中道人,远去西天目山里,作了十年的苦练。
十年后,石剑鸣长大了,他已富有太多的恩怨情怀,这悲怨的情怀,在十年之期的晚秋萧萧风雨里,半夜梦回,如浩海汪洋一起涌来。
他推开竹篱柴扉,置身于凄风苦雨之中。
西天目山凌云古刹周围的路径,对他是太熟悉了,不管秋雨里的路径如何曲回迂折,高低不平,兼之泥泞难以举步,他却能于黑暗之中踯躅独行。
夜雨中的凌云古刹是寂静的,只有潇潇连绵的细雨,和应着澎湃的松涛天籁。
清凉的细雨洒落在他的脸上,像母亲慈爱的拂摸。
他忆起故乡的老母弱妹,此刻她们是否依然无恙?
他幻想着用一支金光闪耀,神奇威猛的“孽龙锤”刺进仇家的胸腔,喷射出一股殷红的鲜血,然后家人团聚。
还有此手刃血仇,天伦相聚更值得人生快意的事吗?他在西天目山的十年里,学会不少的文事武功,这些本事就是他复仇的凭藉。
他在细雨里偶偶独自思想着……思想着……。
不知什么时候,一线清亮的鱼肚白色,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绵绵秋雨也不知几时早已停住了!
敢情说,这漫长的秋夜,已至黑暗的尽头?
“剑鸣!怎么如此不知爱护自己的身体!看你浑身上下,衣衫业已尽湿!”
石剑鸣闻声忙转回头,见是自己的师兄姚淇清,不觉猛然一惊,歉然说道:“不会碍事的,师兄,淋淋雨,我反而觉得有说不出的舒畅。”
姚淇清瞬即悟知他的心意说:“师弟!凌云古刹,仅有我们师徒三人,你的心绪不好,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唔!师弟,昨晚临睡时,师父曾让我转告你,做过晨课后去见他一次。”
石剑鸣心下不觉一喜,忙向姚淇清说:“真的吗?师兄,你知道师父为何见我?”
“师父没有说,不过言辞之间显露,总与你下山报仇的事有些关系吧!”姚淇清猜度着说。
石剑鸣这下子可就更高兴了,掩藏不住天真的跳跃着说:“日子终于到了!日子终于到了!”
做师兄的又以警告似的口吻说道:“你可知道‘海天白鲸’这老怪物并非弱者,你的真功,兵刃,御邪之术,自问功力火候都已成熟了吗?”
石剑鸣充满着自信的说:“功力火候虽然不敢自诩已经到家,不过自忖对付一个两个的‘海天白鲸’总还绰有余裕吧!”
姚淇清有些不以为然的说:“海南帮不仅人众势广,高手云集,尤其那‘海天白鲸’的‘解元真功’和‘鲸啸’‘鲸齿’,‘鲸呼’等等邪术,端的了得!连师父当年洞庭武圣宫前,尚且有削耳之辱,师弟怎可如此大意轻敌?”
石剑鸣有些倔强的道:“仇家固然顽强不可忽视,师兄倒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那‘鲸啸’、‘鲸齿’、‘鲸呼’邪术,我们不早已觅得对付之法了吗?”
姚淇清又道:“师弟既然如此心存必胜,志甚可嘉,惟你此番下山,所负使命不仅在报你杀父血海冤仇,而且兼有湔雪师父当年削耳之辱,正应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是。”
英姿爽朋的石剑鸣闻听师兄如此告诫,当下随道:“师兄的话,甚有道理,剑鸣敢不记取。”
朝阳以万缕金色,透过稀薄几片雨后残云,投射于萧杀寂寥的天目南峰。
石剑鸣与师兄正并肩齐趋,往凌云古刹走去,准备听取师父今日早课后不同平常的召唤。
凌云古刹的正房是青瓦青砖筑成的三间房子,房门虚掩,云中道人正在运练功夫。
只见一缕黄色的淡淡轻烟,自云中的头顶袅袅上升,并且在半空里,往间盘旋,圈成一个奇怪的圈子,圈子中央托着一支光彩灿烂,古意盎然的雪白云拂。
那云拂在黄色的轻烟中,时而停住纹丝不动,时而翻腾飞舞,作迎击回护,展拂横扫之状。
这奇异的功夫,是石剑鸣和姚淇清所熟知的,也是石剑鸣练得与师父不差上下的本领。
石剑鸣见师父正练真功,不敢惊扰,两人肃立一旁,观看这美妙的奇景,领悟这真功中千万变化的奥秘。
约有盏茶时光,金雾黄烟,纯色云拂戛然而止,练功似已完毕,两人正欲上前躬身施礼拜候问安。
霍然,一声清脆什音,不知发自何处,回响在三间宽大的古刹之中,这什音给人的感觉是心泰神恰,智虑清爽,像是一股清凉的晨间秋风,拂面吹来。
云中似乎极想从这清脆的什音里,求取某种变化,只见他双目紧闭,两鬓已斑的脸上,不住的发生着变化,嘴里不停念些什么,两只手的长指甲也不住的连连弹动。
石剑鸣心想:“这什音我是知道的,它叫‘靖魔什音’,可是这功夫似已到此为止,师父为什么还在不住的一再展延,该收不收呢?”
当然,一旁的姚淇清也有这种感觉,他两只炯炯有光的大眼,不闪不瞬的也在注视着师父的举动。
云中似乎为使这什音产生变化,用下不少功力,看他那神情不住变化的样子,便知使掉许多功力。
可是任何功夫到了相当程度,欲求丝移寸进,决非容易的事。
石剑鸣对云中这种练功精神,此时分辨不出是敬佩、感动、同情,抑或是淡淡地怜悯。
他想:“师父如此辛劳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传授给我师兄弟二人,企求艺成下山,报仇雪恨?他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昼夜不息不瞬,希望能有更大的成就,增加我们杀敌的把握!”
看云中这等样子,师兄弟二人渐渐觉得紧张起来,他这般使用真力,如果功夫练不成,心情懊丧,必定有损身体的行健。
霍然,那清脆悦耳的什音,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了似的,“碰碰!喳喳!”一阵巨响,代什音而起的是一阵苍龙似的吟啸。
石剑鸣、姚淇清不禁猛然一惊,不约而同的暗自疑问道:“怎么这什音变了声音,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但继而一想,也不禁替师父欢喜起来,这“靖魔什音”显然已经有了更深一层的功力!
苍龙似的吟啸之音,越来越强,跟着又是一阵轰然巨响,师兄弟二人似乎觉得地心都在震动的样子,震惊得连神色都变了!
巨响之后,“靖魔什音”已经完全脱离了本来的面貌,那是千军万马,奔腾呼号,战斗厮杀之声,另外不时参杂着一阵阵春雷似的“轰隆!”。
姚淇清、石剑鸣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兀自听得入神的当儿,那令人震惊的声音业已截然而住。
云中道人睁开双目,自地上一跃站起,掩不住兴奋的带着一丝笑意说:“上天助我,‘靖魔什音’终有今日境界,实是吾等师徒应该欣庆之事。”
又道:“二十五年前,我在洞庭武圣宫前,偶遇‘海天白鲸’苗光宗,自以为身负道家罡气功夫,便足称雄武林,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罡气功夫竟在那魔头‘鲸齿’秘术之前尽失效用,因有削耳之辱。
二十五年来,为师无日无时,不在潜心修练,寻取破解之道。
这‘靖魔什音’在十年前便已悟得运用要诀,然十年悠长岁月里,竟无丝毫之进展,直至方才,才领会到更进一层的真义,故能变清新优越之音,为激昂庞杂之声。”
云中感于武功一事,学无止境,天下侠士孜孜钻研,日新月异。又告诫石剑鸣、姚淇清二人说道:
“一般平庸之辈总以为‘秘术’‘邪术’为极易习成之功,实大谬不然,即以此‘靖魔什音’为例,实以高强内功作为基础,然后向上发展才得练成。”
说罢,随即带领师兄弟二人,步出凌云古刹,展开神速轻功来到西天目北峰,一处千仞削壁之下,人在壁下仰望绝顶,白云飘渺,烟雾蒸腾,那高及数丈,粗可合抱的亘古老树,看来也不过只有半人高矮。
峭壁边缘,有一两丈方圆的黑黝黝巨型顽石,傲岸孤悬,人在其下,心神不禁悸悸,如果那大石霍然掉下,恁是千锤金钢恐怕也必为之压碎。
云中道人忽然胸有成竹的说:“剑鸣,你且运用‘金光白拂’把那块巨石掀下,我要立在这峭壁下试试‘靖魔什音’的功能。”
说着,随手递过一支洁白如雪的云拂。
石剑鸣听得师父如此做法,心中不禁一惊,显得惊疑不定的神色,踟蹰不敢举动。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下也是紧张得厉害,暗自忖道:“师父这般以身试危,是否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功夫,而未曾估量那巨石的份量?”
只听云中催促着说:“鸣儿是否不敢相信师父的功力,如此犹疑不作举动。”
石剑鸣神色一窘说:“师父,这巨石……”他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师父一脸充满着自信的神色,忽儿又吞咽了下去。
姚淇清也想近前说些什么,檩于师父平日严格的训教,却不敢冒然启齿。
云中道人又唤了一声:“剑鸣还不快着运功!”
他的面色是极为严肃的。
石剑鸣一瞥师父的脸色,知道再迟疑下去,必定要遭到师父的谴责,随即准备运功,继而一想,师父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石剑鸣岂非师恩未报,反而成了罪人,那道怎生是好?
云中道人见石剑鸣还是没有举动,不禁有些蕴怒地说道:“鸣儿为何不从师父之命!”两眼闪烁着世间稀有精光,注视着怯生生的石剑鸣。
石剑鸣这下不敢再迟疑了,忙道:“鸣儿遵命。”随即暗运真气,把“金光白拂”演练出来。
瞬息之间,只见一缕金色的烟雾,自他墨黑如漆的头顶上升起。
石剑鸣右手一扬,白拂便升至半空,被那缕金色烟雾所形成的圆圈托住。
这边,云中道人也立收怒容,平心静气,双掌当胸,口角微动,十指连连轻弹,一缕丝行管弦交错之音,跟着无端发出。
再运神功,丝竹管弦之音,霍然一变,立为千军万马奔驰呼号,战斗厮杀之声,间而杂有春雷惊垫似的“轰隆”!
天目旷野,山谷应鸣,古藤老树,枯叶败枝,飘飘如雨落下。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中暗自连连战傈,心想:“惊心动魄的大变,恐将难免发生。”
又不住的抱怨着师父:
“这万斤巨石,如若压将下来,师父怕不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嗳!真也是,师父这究为何来?”
石剑鸣见师父“靖魔什音”业已运至最高境界,急忙说道:“师父准备。”
那耀光夺目的金色烟雾,托着一支白皑似雪的云拂,蓦然如闪电流星,往上空腾起,齐至巨石侧旁,跟着云拂一摆,迳往那两丈方圆的巨石扫去。
座基稳固的巨石,经那小小云拂一扫,便自飞离悬崖,移至云中道人的上空。
姚淇清这时双目仰重,心股战栗,连连抖动,一颗心直跳到喉间。
云中大师双目低垂,神色安祥,十指轻弹,一点不乱。
只见那巨石像只大鸟,骤然一个跟斗,笔直的往云中道人的头顶落下。
巨风忽忽,随之发出,在千军万马的庞杂声音里,又增添了一种更为可怕的恐怖。
巨石下落,迅捷之极。
约至云中头顶的两丈之处,“轰隆隆!”一声夏日闷雷也似的巨响。
奇怪得令人不敢相信,那巨石陡然一声爆裂,作万千个小小石片,如落花轻絮,狂风暴雨一般,分向周围十丈以外之处,飞敞开去,十丈以内竟无半点飞灰玷尘。
金光顿失,美丽的云拂,飘飘然落于石剑鸣的手掌之上。
千军万马的“靖魔什音”也即刻不可闻见,寂静的天目山颠,依然只有那经年不住的松涛澎湃之声。
石剑鸣师兄弟二人,心头千斤重压也随那巨石的飞敌,顿形移去。并在不觉间,同时以无限崇敬仰慕的眼光,朝他们的师父望去。
云中的嘴角间,仍像平时那样,挂着一丝高雅的笑意。
“哈!好厉害的功夫,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师徒三人,不觉一惊,循声看去!
一僧,一尼,一窈窕少女,旁立一巨大的鹏鸟,发话的正是那年届耳顺的老尼。
云中师徒三人,只顾得试验他们这“靖魔什音”,以致连外人侵入都未曾察觉。
三人一鸟正临风而立在百步之外的一株苍劲古松之下,各自面呈微笑。
云中见是熟人,急忙竖掌加额为礼幽默地说道:“不知三位‘仙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当面恕罪。”
说着随与石剑鸣二人趋步向前,重行施礼相见。
僧尼二人是姚淇清和石剑鸣熟知的,那年逾古稀,童颜鹤发,双目奕奕的僧人,乃苏皖交界丹阳湖中的云梦和尚。
那年届耳顺的尼姑以及巨鹏却远来自东海中(闽浙沿海交界处)的星仔岛,她的法号是“玄云仙尼”。
僧尼二人隔上一年半载,总会来西天目山盘桓数日,与云中道人研求武艺。
可是那面貌娇好,身段窈窕的少女,却不知来自何方?石剑鸣一眼看在心里,只觉得她温柔中带着妩媚,真是美丽得可爱。
玄云仙尼牵着那女娃儿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指着石剑鸣师兄弟二人说:
“那位是凌云古利的大师兄姚淇清,这位便是我常常给你提起的那位石剑鸣,你要多向他们请教。”
又指着她向众人介绍着说:“这位是我的小徒弟秦宛真。”
秦宛真柳腰一弯,向大家俭衽为礼。
云中随让着回凌云古刹再作闲话,于是男女三个人,便踱开步子。
云梦和尚、玄云仙尼、云中道人三人在前,姚淇清居中,石剑鸣却不知怎的,无意之间竟和秦宛真走了个并排。
那大鹏鸟却远远地跟在众人的身后,迈着笨拙双足。
前面的三位长者,一边走,一边说笑。
秦宛真看见石剑鸣,不知怎么,竟也是那么奇怪,觉得这人身材魁梧,眉清目秀,不仅神情潇洒,而且有说不出的一份令人喜爱味道,也情不自禁地,转头偷偷地向他望了一眼。
可不料石剑鸣无巧无不巧地,也正转过脸来,两对眼睛碰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不觉心头砰然一跳,急忙转回头,目视前方。
秦宛真已经是颊泛桃红,羞得心里像小鹿乱跳,再也不敢转头。
石剑鸣自西天目山学艺,血海深仇,时萦脑际,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微妙的感情,当下心里也有说不出的一番滋味。
说笑之间,凌云古刹业已在望,六人一鸟进得道观正殿,分宾主坐下,姚淇清遂与石剑鸣端上茶来。
玄云仙尼落座之后,随向爱徒秦宛真说:“鹏儿飞行半日,想也饿了,你且与你剑鸣哥哥,弄些山蔬野禽,把她喂喂。”
秦宛真听见师父如此吩咐,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瞥了瞥肃立一旁的石剑鸣,遂与他采摘山蔬,捕获野禽去了。
一僧,一道,一尼三人随在正观之中,笑语畅论古今兴亡,武林轶事,并研讨半年来,各人在功力修养上的心得。
云中道人由于贵宾的到来,早把晨课后,召见石剑鸣的事忘在了一边。
石剑鸣领着玄云仙尼的爱徒秦宛真,出得凌云古刹,一路上采摘山蔬,一边闲话彼此身世。
原来这秦宛真,乃湖南衡山霞流市人氏,世代书香,本无习武之入。
宛真之父官拜衡阳道,为官清廉正直,政绩斐然,甚得民心,尤关缠讼之事,明察秋毫,恩怨分明,遂遭朝中奸臣嫉妒,伺机陷害。
某次,朝中巨臣之子,有抢掠民女,灭迫成奸之事,犯在衡阳道内,秦父因拒不受贿,大臣俟机报复,遂遭杀身之祸,全家大小,除稚龄幼女宛真,慌忙之中弃置郊野未曾遭难外,全家无一幸免。
秦宛真适为玄云仙尼,乘鹏救上东海星仔岛,扶育养大,授以文事武功。
二人身世各有冤仇,不觉油然同病相怜,更觉对方可爱可敬可悯起来。
山蔬业已采摘许多,只余野禽还无半只,二人正在愁煞何处捕捉之际,忽见一群雁阵,由北向南,飞临上空,秦宛真不觉动容。
只见她自襟下掏出一面铜钱大小的棱镜,在秋阳下,照准那列雁阵一幌。
“啊哟!”真是奇怪得很!
一股七彩缤纷的光带,直射青天碧空,那光带透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与雨后的彩虹一般美丽好看。
“啪!啪!啪!”一列矫健疾飞的野雁,竟一个接着一个,翻个跟斗,飘落地上。
石剑鸣一旁看得不禁出神,他曾见得不少奇珍异宝,却没有看见这铜钱般大小的棱镜,只一幌,便把万里高空上的飞雁,照落了下来,这倒是一件什么宝贝。
秦宛真见他看得出神,忙把那小小棱镜,递到他手里说:“鸣哥哥,你看吧!”
话一出口,忙觉不对,怎么竟然叫起人家“鸣哥哥!”来了。
秦宛真的脸上,立刻一片红晕,一直红到玉颈之上,遂即忙低下头来。
石剑鸣伸手接住棱镜,也顺口说道:“真妹……”他也觉得溜了嘴,急忙改口说道:“秦姑娘,谢谢你!”
那面小小棱镜,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似是水晶一类东西雕刻而成。
秦宛真一旁解释说道:“这小小棱镜,名唤‘彩虹棱镜’,是西藏大喇嘛,感念师父敉平叛逆之恩,赠送许多宝物中的一件,师父特以赠我。”
她适才那份羞涩之状,业已完全退去,石剑鸣顺着她银铃似的谈吐,正把“彩虹棱镜”
看得出神的当儿,霍然脸色一变。
失声叫道:“秦姑娘,镜中怎么出现了这个怪物?你看,这是什么?”随即把棱镜递过她的手里。
秦宛真接过棱镜,也不觉脸色一沉,十分惊疑的说:“这怪物,妹妹还真未曾听闻过呢不过它可能就在百步之内。”
石剑鸣原先以为那可怕的怪物形象是棱镜里的变化,听她这一说,十晓得这棱镜不仅可以凭藉日光,眩射高空雁阵,并兼有透视百步内的妖魔鬼怪之功。
两人随即拾检起落雁,堆放一边,四处寻找。
不费多时,只听得一声低沉,粗犷的吼声,自左方传来,二人随即循声觅去,走不到五十步,忽然一股奇异的血腥异臭飘来,二人不觉心头闷塞。
二人忙运真气,慑心提神,镇定的戒备着往前走去,前面一片参天古木,浓荫深处,是一个污浊的沼泽。
一对亮如电炬的凶睛,在浓荫黑暗之处,烁烁发光,二人随即止步。
凶怪见有异类来近,猛然狂吼一声,山崩地裂,震得两人心胸欲裂欲碎,跟着,那凶怪的半个身子,也便暴露在稀疏的森林空间。
哎哟!一只那么硕大的头,一张那么大血盆似的嘴巴,绿惨惨,闪烁烁,眩人眼目的凶睛,两只长约及丈的巨爪,一左一右伸张在前面。
这怪物的额头上,不是鳞甲,也不是鬃毛,却是一堆凹凸不平的紫色肉瘤,紫色肉瘤之中,又生着星星片片地白惨斑点。
二人心中一檩,急欲后避,心想:“二人手中俱无兵刃,怎么来对付这硕大凶怪?”
凶怪见有猎物走近,那肯轻易放过,又是一声狂吼,跟着后半只身子也扑出了沼泽。
石剑鸣急忙挺身在前,掩护住秦宛真,并即迅错双掌发出一股凌厉凶猛的劲道,往那怪兽推去。
那怪兽却也厉害,对那么一股劲强的真力,竟然不躲不闪,只把那大嘴巴一张一合。
天呀!内家劲力,竟在巨口一张一合之间,完全给吞了下去。
扑出水面的后半只身子,跟着像只牛尾巴样,霍然前翻,夹带着忽飕飕地巨响,以雷霆万钧之势,往石剑鸣、秦宛真二人的头上横扫而去,威猛、迅速、恐怖。
这怪物的后半只身子竟是一条茶盅粗细的尾巴、长约一丈六尺,配在如此一只硕大的脑袋后面,显得不伦不类,极不相称。
这尾巴的颜色,不黑不黄,就像那沼泽污浊的水一般,显得污脏、丑陋,令人呕心,在
这黑黝黝,黄莹莹的长尾巴上,还点缀着像秋夜繁星一般的小白点子,越发增加了石剑鸣二人的恐怖感觉。
石剑鸣见首招强劲真力,被凶怪化解,知道再出类似招术必将无法阻挡这怪物翻尾巴的猛袭,看尾巴扫至且近,忙喊:“秦姑娘,蹲下去!”
二人刚刚蹲下,那茶盅粗细,雷霆万钧的尾巴,已贴发梢扫过,差以毫厘,即将不堪设想。
石剑鸣、秦宛真躲过凶怪尾巴的横扫,随趁下蹲之际,各自检拾起一大把碎石头,二人不约而同,贯足劲力,照准那凶怪的双睛处,如落花飞雨一般,掷撒而去。
那怪物既见他们躲过尾扫,又见碎石飞来,不禁勃然大怒,大嘴一张,已把两人掷撒的碎石,一个不失的衔到嘴里。
见它一脸狂怒之色,衔住碎石,“咯咯崩崩!”一阵碎响。
石剑鸣、秦宛真二人心头一紧,不禁暗自疑问道:“敢请这怪物,把那许多石头,硬生地生给嚼烂了不成?”
惊疑之际,已见凶怪箕张巨口,“忽!”的一声,满口细碎石粒,夹着强劲力道,往石剑鸣、秦宛真二人胸前打来,面绩广大,躲来实在不易。
石剑鸣既见无法闪躲,忙运“深功罡气”阻挡。
那被凶怪嚼碎吐射过来的漫空碎石,遇到“深功罡气”即刻较原吐射之力更为强强劲的反弹回去。
凶怪不料这两位万物之灵的人类如此高明,竟然手足不动的把漫天碎石顶撞了回去,张口不及,已然“劈劈啪啪!”地击落到它紫色的一堆凹凸肉瘤之上。
一阵骤痛,凶怪又是震动山谷的狂吼,似已忿怒已极,遂即身躯猛跃,欺近石剑鸣、秦宛真二人。
情势危殆,二人急忙错步提气,飞出丈外。
石剑鸣既未带来云拂,“金光白拂”之功无法运行,遂即忙念秘诀,十指轻弹,一缕清脆悦耳什音,缕缕奏出。
那怪物听见这“靖魔什音”,光芒逼人的凶睛,即刻顿然消灭。
石剥鸣见“靖魔什音”却敌有效,遂继续奏出。
凶怪的双睛跟着眨了眨,忽然双睛不再转动,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又像是在镇静自己,回避什音之侵扰。
“哞!哞!哞!”凶怪一连三声吼叫,身躯翻腾,又已跃扑上来。
躲在石剑鸣身后的秦宛真,见功力如此巨大的什音功夫,二丈方圆巨石都可击碎,对这怪物竟然渐渐失去效用。
而自怪物出现以来,自己受着石剑鸣的掩护,竟然未曾使出一掌半招,攻却异敌,不觉有些惭愧。
一缕奇异的想法冲进秦宛真的脑际,心想:“人说以刚制柔,以柔克刚,刚与柔相生相克。
刚才,石剑鸣对付凶怪所用刚劲俱属无效,只有那介乎刚柔之间的‘靖魔什音’曾使凶怪稍为芒锋消敛,设我能如此如此,必可把这凶怪制服。”
当下与石剑鸣躲过凶怪的猛攻。
随即急运玄云仙尼所授“杜蘅香气”,立刻一缕沁人心腑的清香,如兰如麝,芬芳之极的溢于周围,连石剑鸣都不自主的心身一软,几乎瘫痪倒地。
那凶怪受这香气浸沉,起先还在急燥痛苦的挣扎,后来竟然凶睛一闪,随即紧闭,一只直竖起来,翻摆舞动的难看长尾巴,也即刻平直地放到地上去了。
那紫色凹凸不平的奇丑肉瘤,渐渐转变颜色,越变越浅,终至成为淡蓝。
凶怪再也不吼,不动了,看它那柔顺的样子,莫不是已经呜呼哀哉。
“哈哈哈!”一声爽朗豪放的长笑,发自身后,又听见说道:“你们两个倒真会玩耍,叫你们采摘山蔬野禽,你们却来斗这只怪兽!”
二人不觉一惊,即忙转身,见是“云梦和尚”,石剑鸣随即躬身为礼说道:
“大师,你看这是一只什么怪物,我在西天目山十年,还从来没有听师父向我说过这东西呢?”
云梦和尚踱着方步自那边走了过来,眼睛不住的打量那怪物,半响沉吟不语。
一旁的秦宛真等得不耐的说:“大师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给我们卖弄什么玄虚呀!”
云梦和尚滑稽的翻了翻眼睛,俏皮地说:“丫头,你说‘我们’?我的天呀!这么快,就‘我们’‘我们’起来了!哈哈哈!”
她天真纯洁,说话没有注意检点,竟然被云梦和尚抓着了话柄子。
只见她一片红云飞上双颊,双足一顿,有些恼怒的说:“死老头子,谁像你似的整天价咬文嚼字,藏头缩尾,一句话考虑上半天。”
说着拔腿就要回去。
石剑鸣原先也没有注意秦宛真刚才说话时,用上一句“我们”,此刻一被云梦和尚揭穿,也不觉一阵羞涩袭上白净净地脸庞之上。
“丫头!丫头!别生气气别走!让我给你们说正经的。”
秦宛真这才呶着小嘴,垂着头,转回身子来。
云梦和尚很疑惑的说道:“不是我刚才给你们故弄玄虚,这个怪物实在来得太令人怀疑。”
他皱着眉头又说:“这怪物原产自海南岛,中原向无此物,五年前,我云游那里时,曾斩杀过一只。
这怪物生长在海南岛的沼泽之地,夜间出没,专吃家禽人畜,厉害无此,常为当地百姓大患。
它既不会腾云驾雾,又不善于长途爬行,不知怎的竟然出现在高峻的天目山上,的确值得我们研究。
我们且回凌云古刹,你们的师父正在那儿等待着你们,鹏儿也长鸣不已,似乎已经饥饿得很了!”
三人随即把山蔬野雁背着回到凌云古刹,云梦和尚又叫石剑鸣拿一把锄头,把那怪物掩埋起来,免得其腥臭味道污秽了空气。
秦宛真忙着去喂鹏儿,姚淇清忙着去准备众人的吃食,只余三老留在正观里讨论这怪物的来历。
云梦和尚首先将这怪物的出处、来历、僻性讲说出来,继之提出疑问,三人研讨。
云中道人一听云梦说这怪物来自海南岛,不觉心头一怔,直觉的猜测,这凶怪定然是“海天白鲸”那老怪物的残毒诡计,想以这凶恶的怪兽,来陷害师徒三人的性命。
酷爱四海云游的玄云仙尼与云梦和尚,除了同意云中的猜想以外,还提出近年来,海南帮的势力,早已侵入中原各地,恶毒刻薄,甚是猖狂。
不过“海天白鲸”苗光宗这老怪物,几年来树敌甚多,因之行踪飘忽,居无定所,想来也是怕仇家伺机报复。
云中遂将石剑鸣下山报仇的愿望,与自己削耳之辱,二十五年来压积在心头的怨恨,向二位僧尼说了一遍。
僧尼二人与云中谊属至交,当下也答应帮以一臂之力,一伺下山,分道寻觅苗光宗老魔头的巢穴,准备置之死地,尽扫妖氛。
三老主意既决,随商定兵分二路:
云中道人、云梦和尚、姚淇清为西路,由浙入皖,转拆两湖,川贵,经桂入粤。
玄云仙尼、秦宛真、石剑鸣为东路,去苏转浙入赣,经闽转粤。
三年后的中秋夜,齐于湛江会师,共下海南琼州。
东西两路,设遇紧急危难,皆以“竹鸽”通知星仔岛,然后由鹏儿寻觅通知。
这样分配兵力,似嫌不甚平均。
如果兵分三路,自然一老一少,三路力量均衡不相上下。
如果兵分两路,似乎也应该注意僧、道、尼三家功力各有长短,厚薄,作如下分配:
云中道人、玄云仙尼、姚淇清为一路,兼有道尼两家之力。
云梦和尚、石剑鸣、秦宛真为一路,兼有僧道尼三家之力。
设如上面分配,则任何一路皆可应付大敌。
他们既然把玄云仙尼与秦宛真调配成为一路,则纯系因为秦宛真初离星仔,年纪幼稚,跟随着师父方便之故,而且她与石剑鸣也较为谈得投机。
商讨既定,遂决定于三日后出发,三天里云中还要把“靖魔什音”的进一步功力境界,传授给即将长年分手的石剑鸣,同时僧道尼三家的功力经验也互相切磋琢磨一番。
※※※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西天目山的秋夜,在风霜高洁,万籁俱寂的情调下,令人有起舞清影,弱不胜寒的感觉,凌云古刹的剑侠英豪,准备趁着这空寂无人的深夜,避开耳目,飞身下山,涉足江湖。
师徒六人,僧道尼三家,虽皆豪爽丈夫,巾帼英雌,临此长别,亦不自觉有些黯淡神伤。
石剑鸣语音艰涩,凄凄地说:“师父,师兄,大师二别后保重,各位高人前辈此番涉足江湖,寻觅仇敌,晚辈剑鸣,刻骨铭心,永矢不忘……惟望风险江湖,多求保重……”
说至此处,似已伤悲哽咽,语不成声了!
云中道人见自己十年授艺,日夕教诲的爱徒,说出一番至性至情的临别话语,虽然年近耆老,也不觉缕缕伤凄,涌现心头。
不过他的理智是坚强的,二十五年头的积怨都忍过去了,何况现在决定出师,横扫妖氛,所以话至舌尖,却安慰石剑鸣道:
“月圆月缺,人间离散,恒宇不易之理,我等师徒三年小别,宇宙一瞬,况而,你我四海仇怨,索取报偿,惩处败类,此其时也!鸣儿,你快别……”
说着,说着,这位智逾钢铁的云中道人,竟也抵不住别离的伤悲,语音悲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童颜鹤发美观的云梦和尚,一旁看见师徒深情流露,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幽默话调和调和,现在,他也是禁不住鼻头一酸,说不出半个字来。
倒是玄云仙尼,胸中有定,一旁说道:“伤悲别离,人间至情,多不可免,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身负怨仇奇辱,而狂徒猖獗,逍遥尘世,你们也不必尽作儿女之态……剑鸣,我们先跟着鹏儿下山去吧!”
说罢一扯石剑鸣的衣襟,男女三人便坐上巨鹏背脊。
鹏儿一声长鸣,双翅一闪,便往那月华似水的秋夜银空飞翔而去,还只听见石剑鸣在说:“师父珍重!”
一团黑影,渐高,渐远,渐渺,终于消失在凉意侵骨的秋夜。
云中一声轻喟,便向二人说道:“我们还待些什么!”
三人随即展开飞鸿落絮似的极至轻功,星闪电驰,连人影儿也不觉幌动,便顺着曲回羊肠山径,扑下天目山去。
凌云古刹,一座正观四间茅棚,都被紧紧地上锁。
其实这四壁萧然的穷破道观,即便不锁,必也无人前来问津。
山风悲号,松涛起伏,西天目山的南峰,现在越发显得苍凉孤寂,出俗超尘,缺少人间烟火之气了……。
且说云中道人、云梦和尚、姚淇清三人,一路如飞,俊彩星驰的不多一个更次,即已落至山脚,辨明官塘大道,足不停步,迳往东北方向驰去。
入得官塘大道,道路平直,人行越发迅捷如飞起来,可惜天色渐渐黎明,村夫百姓渐渐下田操作。
三人为着避免惊世骇俗,遂由官塘大道,转入荒僻小径,这一顾忌,路途转湾曲,的确冤枉行了许多脚程。
看看天色差不多已是辰已之间,田野阡陌往来人群渐多,迫不得已,只得放慢脚步,又复进入大道之中。
姚淇清这时只觉得鼻尖腋下额头,已是汗沁如豆,气也有些发喘,巴不得师父们放慢脚步。
否则再跟上半个时辰,怕不要落到后面去了,他想师父们这般快捷,恐怕也多少总应该有点改变颜色吧!
想至此处,不觉急步上前,傍依云梦,转头一瞧,嗨!人家根本就是个没事人儿,不由暗自敬佩。
三人脚步虽说放慢,实际上也和平常人纵跳奔跑不相上下,所以还是引起不少百姓驻足旁观。
看看已近武康县城,云中、云梦的脚步更加放慢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官道前又出现了一个少年汉子,不急不慢,总在前面数百步远近,着一身儒服,背影看去,甚是清雅。
这清雅儒士的出现,几乎使一僧一道一位青年三个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一条官塘大道,前途是空落落地,没有半个人影,三人说话大意眨眼之间,却平白的出现了他。
以僧道二者,这等机警聪明绝顶,兼之内功浑厚的武林第一流高手,都没有发觉他的出现,这不是神奇得令人不敢相信吗?
你想他是用什么迅捷的方法,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呢?
云中道人、云梦和尚二人不禁同时愕然相顾,彼此会意了个眼色,也未曾说什么,等到姚淇清发现时,二人已是纳闷了多时。
只见那背影清雅的儒士,身后拖着一条长约二丈的金钢长鞭,碗口粗细,由于拖在地上,所以使地上飞起一片薄薄地黄尘。
姚淇清这时的惊愕惶惑,不用说是到了极点,试想二丈长豌口粗细的金钢长鞭,其重量怕不有几千来斤,人家拖着它,竟然还是步态悠闲,若无其事,这人的功力可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再想,如果挥舞这一条长鞭,又需要多么大的气力,才能使得出啊!
他跟在师父和云梦和尚的后面,紧紧纳闷,又不敢启齿动问,心里实在是既惊惶、紧张,又闷得难受。
姚淇清与云中、云梦二人正自纳闷惊疑之际,霍见那一条两丈长的钢鞭,像一条会缩筋的毛虫一般,慢慢地缩短、变细,终至变成二尺长的一条小小马鞭子,提在手里,连连悠闲的戏弄挥舞着,似潇洒,又似孤傲。
云梦大师看至此处,不觉失声“啊!”了一声,正在手扯云中道人的衣襟想说些什么时,只见那儒服青年,霍然平地青云,凌空而去。
哈!这等轻功身法,简直就是“白日飞升”吗!不要说是一般武林豪客见了,为之瞠目结舌,即使云中这等高手,也不免为之惊叹不已,感慨武林技艺广浩若渊海,谁说谁的武功盖世,天下无敌,皆系妄语。
只听云梦和尚说:“道人老弟,你可曾知道,前面那儒服秀士,玩的是什么把戏?”
云中微一思量,带着不敢确定的口气说:“他那把戏,敢情是已经失传五百余年的‘伸钢缩铁’之法?”
云梦点了点头说:“道人弟弟说的一点不错……至于那条奇怪的鞭呢?”
云中说道:“那鞭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钢鞭,至于是什么钢鞭,恕你这位道人弟弟,学识浅陋,我却弄不清了!”
云梦说:“也难怪你弄不清楚它的来历,即连天下武林,能够叫出它的名字来的,不是我云梦夸口,恐怕也找不出三个两个呢?”
云中见他一板正经,遂也说道:“就算你不是信口雌黄吧!”
云梦随把那条钢鞭的来历,娓娓道来:“这条鞭的真确年代,天下恐怕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道得出,它大概炼造在周文王时代,因为这条鞭据说是周文王的一个禁内护卫使用的。
闻说在周文王的时候,有一位铸铁链丹高人,采取天下最精纯耐火的缅砂,趁着链丹炉火经过十年以上的烧熔和锤敲,才成为一条稀世之宝,任你宝刀宝剑,或任何药物,均难将其化解。
这条鞭本来约有五尺四寸长短,酒盅粗细,自文王大内的护卫使用后,便叫做‘文王鞭’,因为它曾救过文王一次驾。
这条‘文王鞭’传至汉时被西楚霸王项羽获得,遂又改称:‘霸王鞭’,后传至六朝,朝代更递繁骤,世事紊乱,遂而流入武林,当时,武林为着这一条‘霸王鞭’你争我夺,不知损伤了几多俊彦。
因为争夺得厉害,所以物主再不敢将它露面,以后也便渐渐被世人遗忘。”
云梦慨叹了一声又说道:“这青年儒服秀士,既得失传‘伸钢缩铁’秘法,又现千年不见踪迹的‘霸王鞭’稀世之宝,再看人家那一身凌空而去的轻功,分明也是一个了不得的高手。”
言下大有己不如人之慨。
一番说据,听得云中道人,与跟随在后面的姚淇清不禁心中也有同感。
云中忽然道:“刚才这儒服秀士,连脸都没有转过来,平白的在我们面前显露了这一手,为敌为友,尚在未知之数,我等在武林中,虽然不敢自贬身价,前面可也要藏些锋芒才是。”
云梦点头称是,说道:“想那儒服秀士,所以露那一手,恐怕也就因为我们晨间的脚步走得太快。
再说我们一僧一道一个俗家少壮青年,走在一道,也是不伦不类,以致虽有避免惊世
骇俗之心,却无隐芒藏锋之实,当然也就使这身负绝技的儒服秀士,看得不顺眼了!”
云中笑着说:“那么说,我们的大师脱去你这身僧衣,换件庄稼汉的粗布裳可好?”
云梦也突然回答说:“那还不如你们师徒俩换件僧衣,都变成和尚,作四海云游模样好哩?”
说笑之间,三个人已然走进了武康的大街,由于深夜起身,长途奔波,不觉已是饥肠辘轳,遂觅了一处干净馆子,打点进膳。
云梦虽然礼佛,不仅不戒荤腥,而且酷爱杯中物,是以三个人,大清早就让茶厉端出绍兴老酒,鱼肉山肴的大吃大喝起来,尤以云梦餐而有酒,份外高兴,竟然大谈云游见闻。
觥筹交错之间,神采飞扬之际,一个肤若红云的便装青年,大踏步也走进馆子来。
云梦见这青年一脸忠厚豁达的神采,乘着酒兴出口向他说道:“少年,一个人吃喝非常沉闷,何不来这里,一同和我们喝上几杯呢?”
那少年不仅没有对云梦的热诚邀请,表示感谢的意思,反而冷冷地说道:“我可没有大清早狂饮豪爽的雅兴,你们且顾自己吃喝吧!”
话中含刺,带着讥讽。
而且又白了云梦一眼,一个人冷然地坐到一旁去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云梦一腔热诚,被他浇了一头冷水,不觉心里发火,遂即勃然怒形于色说道:“你这后生,对我老年出家人,怎的如此无礼?”
那少年后生已然坐到了桌子上去,听见那老僧竟然教训起自己来了,也不觉油然生怒,一拍桌子说道:“不高兴领你这个情,你待怎的?”
姚淇清在下首不禁奇怪的暗自忖道:“今个早上,可真是奇了,老是遇到怪人怪事。”
坐在上首的老僧云梦,听少年人出口,仍是不逊,而且大拍桌子,又怎能再按捺得住,随即舞起大袖,照那青年坐位上,轻轻一拂说:“我要你站得恭恭敬敬地,和你和尚老爷说话。”
云梦这大袖一拂,内蕴真力,不要说是一个人,可以让他轻轻松松地站立起来,就连千斤巨石,也必然不折不扣要听他使唤,所以云梦说让他站起来,是有十成把握的。
大袖既展,一缕柔和之极的劲力,缓缓使出,迳往那便装少年的坐位上飘去。
只听那便装少年“嘿嘿!”一阵冷笑,面露不屑之色。
哈!人家可没有那么随便的听云梦和尚的召唤,不仅没有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身子可连幌都未幌一下,仍旧是好好地坐在那儿。
僧道及俗装青年,竟见人家纹丝不动,不觉同时一惊,知道是云梦看错了眼,遇到了会家。
面呈蕴怒之色的云梦,这下子可真下不了台啦!
只听那红脸青年冷然说道:“世道不古,天下尽大狂妄之士,你们三个四不像的老少,奇装异服,今天清晨在官塘大道上,如飞疾走,行人侧目,我已经略为示警,又看你们现在大吃大喝,决非要事在身,请问和尚,为何尽作惊世骇俗之举?
你且给我说个明白,如果解释不清楚俐落,哼哼!我邵谷人可真要你们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呢!”
少年一番话说得条理俱陈,言语虽嫌刺耳,立意却颇忠厚。
想不到这少年竟是今日清早,在官塘大道上,显露“伸钢缩铁”秘功的高手,他的动作可够快,衣服都换过了,不禁又是一惊。
云梦一脸蕴怒之色,也不觉霍然一变。
云中道人听少年之言,立意良善,误会自己三人是狂妄之徒,遂即忙起立,说道:
“少侠所言所陈,俱属实情,只是误会我等为狂妄之士,实在不敢承当,贫道在此也要请教少侠,你在那官塘大道之上,显露‘伸钢缩铁’之功,兼又卖弄轻功,凌空而去,难道说,也不是属‘惊世骇俗’,迹近狂妄轻率?未卜少侠何言教我?”
后生邵谷人猛听这青衣道人,一语道破自己失传五百余年的“伸钢缩铁”秘功,也不禁心中暗自惊疑不置,心想:“这三个奇怪家伙,也定非庸俗之辈。”
对方反诘的话,又是实情实理,一时间也找不出词儿对答,遂暗自决定:
“我邵谷人出得阿尔泰山,驰骋中原,年来向无敌手,今番我却要在你们身上,领教领教。”
遂即说道:“尊驾既然一语识破我‘伸钢缩铁’秘功,想也是内家高手,在下邵谷人,虽属不才,可也倒要向三位高人领教一招半式,俾求进益。”
有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云中一听那自称邵谷人的青年,愿意过上一招半式,遂即答道:
“少侠功力纯厚,英爽俊杰,云中老道自亦不敢藏拙,惟此为闹市,手脚不便,可否到郊野僻静处,相互切磋?免得少侠再说我们‘惊世骇俗’!”
邵谷人起立点头称道:“道长所言,极为有理。”
姚淇清叫来茶房,付过酒菜之钱,四个老少,随即走出武康闹街,择一疏林深处。
云梦和街在菜馆里,受了青年邵谷人,拂袖不动的尴尬难堪,此刻正式过招,当即决定自己动手,随向他说道:“青年朋友,过招是你提出来的,现在也就请你划出道儿来吧!”
邵谷人见这鹤发童颜的老和尚要动手,由菜馆里那大袖一拂的阴柔之力,测知此人功力,决不会在自己之下。
遂也心存戒备,不敢轻敌,只是这“划道儿”,在高人面前可也不能随便,略一思量,随即说道:
“在两位前辈面前,脚掌自属不屑一顾,即算兵刃,剑戟普通内功想也俗不可耐,在下意欲与大和尚比划比划那‘声、光、气、味、色、觉’诸般奇学,未卜意下如何?”
听这少年后生表面在恭维两位老头子,骨子里却句句都在显示他自己的能耐。
云梦大师当年云游四海,接触三教九流,见识何等广博,听这少年后生,出口之中,暗藏倨傲,不禁哈哈一声朗笑,说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听你这番口气,也不是平庸之辈,我穷和尚能有机缘和你比划上两下子,不管输赢,心里总是很痛快,现在就请你把那‘声、光、色、味、气、觉’诸般能耐尽管使出来罢。”
少年邵谷人又说道:“我等萍水陌路,无仇无恨,只不过偶然不满意对方作为,尽属些细枝末节。
依晚生之见,我们尽可不必兴动杀伤之念,让我们先来上几手平和的,分定输赢,即算完了,如若这平和的方法,不能决定高下,则然后动手过招,亦不为迟。”
云梦说道:“你这少年嘴巴尽管说得天花乱坠,一切依你,怎么还不快点动手呀!”
邵谷人用手一指-左边两棵高大白杨说道:“这两棵白杨高下大小,枝叶疏密,看来不相上下,我们各自择定一株,一口吹气,较量‘西风落叶悄无声’的技巧。”
云梦和尚见这少年邵谷人很会出题,笑哈哈地说道:“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没有?”
邵谷人说道:“自然有的,我们只准气哈一口,白杨只准落叶,不准伤枝,而且要使那满树杨叶,悄然无声落下。”
这规矩可真是够严格,你想那高大白杨树梢至树干的满树叶子,只要一见微风便会沙沙作响,邵谷人却要它“落叶悄无声”,这可必须什么功夫,才能使它如此呢?
再说,那满树叶子,数丈高下,一口哈气,硬生生把它吹落,只准落叶不准伤枝,又必须何等神奇的手法呀!
云梦和尚说:“好少年,依你的,你先来吧!”
说实在,这时的云梦,对于悄然无声的吹落那一树茂密的叶子,心里确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一旁的云中道人与姚淇清,更是为他捏着一把冷汗,心想:“万一输败在这个毛头小伙子的手里,我们还有什么颜面,会见江湖英雄豪杰。”
少年邵谷人肃容正色说道:“三位高人,邵谷人这就开始了,请你们留意察看。”
只见他不丁不八,临风玉立,两手倒捶背后,剑眉略为一扬,红云似的脸色,霎然一沉,双睛精光暴露,猛吹一口真气,目视右边那棵高大的白杨,约有盏茶时光,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看得云梦、云中、姚淇清三人,不禁心中砰砰。
猛见他双唇轻启,一口阴柔无形,无声,无味的真气,骤然照准那高大白杨哈去。
金阳微风沙沙作响的一树宽厚杨叶,受这真气包围,立刻悄然无声,不再摇动。
这边,少年邵谷人,已然撤去运功,意态潇洒,脸露微笑的站在那儿,双目注视着那如中魔气的白杨。
那白杨不飘不动不响,像人断了气一样,一袋水烟功夫,还是不见树叶下落。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想:“你这狂妄自负的邵谷人,今天的法罗恐怕是不灵了罢!”
云梦和尚、云中道人,也不禁一丝惊奇划过脑际,心想:“小伙子,这是你自己出的题目,怎么有些不灵起来了!”
二人正在微觉舒泰,心喜他的功夫不灵的时候,霍见一树杨叶,像一片黑色的云样,悄然一齐飘落地下,硬是听不到一点轻微的声音。
三人不觉矢口同声叫道:“好功夫!”
邵谷人说话了,他说:“三位高人,我们且趋前一观,看看有否细枝落下。”
四个人随即趋步向前,看见满地寸厚浓绿杨叶,像一张毛毡样,平平整整地,铺在二丈方圆的地上,四周如刀砌一般整齐,外面竟是没有一片叶子。
师徒三人不觉各自暗暗敬佩。
云梦心里更想道:“这小伙子何不先在地上划个圈子,让这一树杨叶尽落在圈子里,不就更使我难上加难了吗?”
四人看罢,随即走回原处。
云梦和尚面向左边那株白杨,双膝一盘坐在地上说道:“少年人,现在,该你看我的了!”
见他白发似雪,脸含微笑,双目低垂,手持念珠,满身圆胖,一幅美观安祥笑眯眯的味道,若不是他那满头霜雪,简直是弥勒活佛再世。
他的脸上就再没有别的迹象,显示他在运气行功了!
他大约是一盏茶的光景,猛见他鹤目骤张,宽厚的两叶嘴唇,轻轻一启,一股平静而无声无味的劲气,朝左边那株白杨哈去。
这时候,最紧张的要算是云中道人了,他们早从来就没有听云梦说过,他会“西风落叶悄无声”的功夫。
今天他却大意的和这青年较量起来了,如果他输了的话,不仅是为此三年江湖行脚扫尽兴致,就是自己也感觉到欠缺光彩。
云梦一口真气既然朝那白杨哈出,所以最紧张的,却不是较量的双方,而是云中,只见他圆睁双目,注视着那株白杨。
真气既已哈出,云梦随也站了起来,两眼注视着今天这场即学即用,自己毫无把握的绝技。
哈气的人,撤功站起,照说那白杨早已受到真气的包围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那白杨还是沙沙地作响。
难道是云梦和尚的功夫不够,还是未得要诀?三个人都心里挂着一块千斤巨石,脸色不住地下沉,觉得甚是难堪。
少年邵谷人的嘴角上,不觉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说时迟,那时快,分秒之间沙沙有声的大白杨,也像受了什么大气包围,骤然静悄不动了。
接着,只见满树杨叶,飘飘无声落下,整个高大茂密的白杨,立刻变作一株光秃秃的老树。
师徒三人心头的一块千斤巨石,也跟着落下。
邵谷人不觉面色一变,笑意尽失,勉强装声说道:“和尚真是好功夫!”
云梦一听少年恭维,不觉“哈哈哈!”一阵破空长笑,心忖道:“我这次发现卖的本领,竟也算得上好功夫!哈哈!”
随即说道:“少年,我们也该到树底下看看罢!”
邵谷人也未曾谦让,四个老少僧俗,趋步向前,果见满树落叶,盈积寸厚,平铺成二丈方圆的一个大圈子,四周亦如剪裁刀切。
总计两人运功、哈气、落叶,前后时间,差不出分秒,邵谷人哈气之后叶子随即不动,但中间稍停一袋小烟功夫,方才落下,云梦哈气之后,停了袋烟功夫,即刻树叶落下,是以前后两次时间,相差无几。
这一场关于“气”的较量,实在难分轩轾,应该公平的说是平手。
云梦张着弥勒似的大嘴巴,瞧定邵谷人笑着说:“少年人,这一场你看怎么说?”
邵谷人肃然正色说道:“多亏大和尚谦让,这一场前后时间计算,不相上下,落叶无声,一般无二,自属平手。”
云梦又说道:“那么第二道题目,还是你出吧!”
邵谷人也没有谦让,随即指着姚淇清说道:“那位老哥的腋下有一只水囊,我们就藉它较量较量,大和尚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梦见这少年语意含糊,不知他意欲怎样使功,随疑问说道:“怎样比法?少年人,你且说来听听,看看我这老和尚能否应命?”
姚淇清见少年说要藉自己这只水囊,作功比划,心中不觉纳闷,心想:“你这个艺高少年,尽出新鲜花样,我且给你,看你怎么摆弄!”
随即把水囊自肩上取下,递与邵谷人手里。
邵谷人接过水囊,竖在地上说道:“这水囊中所储清水,任你我二人各自先后作法,首先把这清水吸取出来,然后将水停在空中盏茶时光,把水囊移自别处,再作法把这清水,点滴不抛的注回原囊。”
他又继续解释说道:“囊中所有清水吸取不尽,为输,停在空中,不到时候,为输,滴水外抛,为输,不能注入原囊,为输,大和尚,你看这规矩立得倒还容易做得到吗?”
邵谷人边说,嘴角上边露着一丝轻微的笑意。
少年一番“规矩”,三人不由得暗自心惊,心忖:“吸水出囊,水停空中,即便可以内家绝顶功力为之,只是那水囊口窄如指,又要移换位置,如何使停在空中的水点滴不洒,注回原囊呢?”
云梦和尚虽然被这少年邵谷人的新鲜花样,弄得惊疑满腹,却也不愿就此平白认输,遂也顺口含糊答道:
“少年人,你这几条规矩,的确是想得周全,老和尚一切‘遵命’,你先‘试试’看吧?”
含糊的语气里,参杂着不敢相信的味道。
邵谷人见这童颜鹤发的胖和尚,竟然敢答应比试他这奇绝的“白龙戏水归原”功夫,心下也不由得暗自一惊,连连在心中奇怪道:“我邵谷人下得阿尔泰山,今天倒真是遇到了高人,开广了眼界。”
遂提醒三人说道:“晚生这就开始作‘法’了,当我吸出囊中之水,停在空中的时候,还希望那位年青老哥能帮我移动一下水囊。”
姚淇清一旁点头应肯。
只见少年邵谷人,右掌平伸于水囊之上,掌心向下,慢慢移动,圈成圆圈,像老僧摩挲小比邱的光头样,摩娑着,看不出他这只手掌有什么特殊的能耐。
他双睛微露精光,注视着自己的掌背。
不多一时,但闻那水囊里的水,骨剥剥,翻腾作响,跟着见他平伸的手掌下一条白亮的小龙贴附在他的掌心之中,连连舞动。
那不是一条真的小白龙,而是由白色水气形成的水龙形像。
又只见那白龙猛张龙口,龙舌现出,水囊里的水,也就“噗!”的一声吸将出来。
邵谷人忙移右掌,让开囊口,一条白亮晶莹的尺长水柱,被小白龙在顶端吸着,便打着急转,停在半空之中。
秋阳射处,那急溜溜旋转的尺长水柱,焕出千条祥瑞金彩,光华四溢,眩人耳目。
邵谷人的手掌,跟着一翻,托住了那美丽的水柱。
云中道人、云梦和尚、和姚淇清,看在眼里,三个人六只眼睛,此刻可只有惊奇的份儿,没有再和人家较量的雄心了。
姚淇清跟随师父云中道人,在西天目山中,十五易寒暑,虽然自己资质稍为鲁钝,却也学了不少内外功夫。
此刻看到这红脸少年,也不禁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心想:“这那儿还属于‘功力’的范畴,简直就是邪幻之术了!”
只见少年邵谷人,睨眼示意,急忙向前拿起水囊,倒转过来,囊内空空,没有滴水下落,随即向外走了十步,平竖地上。
盏茶时光,一霎眼即到,邵谷人右掌霍然改托为劈。
那条美丽的水柱,在顶端白龙的吸引下,受这一劈,滴溜溜往那水囊上空移去。
又见邵谷人的右掌,上下圈了一个椭圆形的圈子,在水柱顶端的小白龙,便即顺着水柱,徐徐爬下,最后爬到水柱底端。
邵谷人的右掌又是一翻,掌心向下。
光华灿烂的尺长水柱,便也笔直的注回原囊,白龙也自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