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穗抿紧嘴巴,正要说什么时,白国力又说:“你贸然带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连涂山那出来几年的警察都误以为你是高中生,你不怕载你的人见你瘦弱,趁机害了你?”
秋穗张开的嘴巴缓缓合上,她安静地听着长辈的教育。
“还有,你明明能从坐上计程车开始,就能将自己发现的线索告诉给警方,要不是我发现你在跟踪陈余,一直追着,等警队派人却晚了一步过来,你和那小孩都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白国力的力气分散一些落在手中的苹果上,苹果削成一圈圈的皮适时断掉。
秋穗盯着垃圾桶里断掉的红色果皮,眼睛泛起微光。
她哑声道:“可我当时不知道陈余是不是凶手,我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万一我查错了呢?”
白国力目光从手上的苹果移到秋穗脸上,他一眼看出她在说谎。
“你怕警方不信你,你可以打我电话。”
他撕穿谎言,步步紧逼着她说出不提前报警的原因。
“你怕看到我,对不对?”白国力声音似是含着一口叹息。
秋穗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她才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次还是下意识想绕过去内心真正的声音。
“白叔,我真的没有了你的联系方式,我打不了你的电话。”她低头避开白国力的注视。
这次,白国力真的将心里的叹息吐了出来。
“穗穗,其实你不用害怕看到我,我一直都没有怪你,当年你对阿游事情的反应,我都能理解。”
秋穗的眼眶迅速积攒泪水,一滴滴地坠下到洁白的被褥上,晕出不规则的深痕。
白国力像是没看见这一幕,重新垂首,握刀的手有些抖,但还是努力将剩下的果皮削下去。
没过多久,他将透着微黄的苹果放到秋穗手上。
白国力目光略过被褥上的泪痕,略过秋穗的头发旋。
“穗穗,你困着自己太久了,要试试走出来……”
秋穗沉默着,呆呆地捧住手中的苹果。
白国力又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
“白叔叔先回去了,这是我的电话……”他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叠便利贴,将号码写上去,“这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好好休息。”
他将便利贴放在边上。
等白国力快离开病房时,沉默已久的秋穗抬头问了一句:“白叔叔,那你呢?”
“你走出来了吗?”
白国力脚步一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晃神关上门,站在走廊上发了几秒钟的呆,忽然大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也没走出来。”
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
审讯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嫌疑人蒋思杰和陈余都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蒋思杰坦白说出杀害自己姐夫姐姐的真相,因为半个月前他参与非法赌球,又赌输了一百多万,蒋父蒋母没钱替他还债,蒋思杰再一次想求助嫁给了有钱人的亲姐姐。
但蒋思馨因为弟弟反复问自己拿钱去赌球已经问到烦了,这次态度很强硬地拒绝了帮忙。
蒋思杰才想出这个歪点子假装绑架自己的外甥,来骗取赎金。
计划很顺利地实施。
因为王威佳身处叛逆期,加上学业上的烦恼,他中途逃学了,原本打电话给自己的小舅舅蒋思杰,想让他带自己去玩,但正是这通电话,差点夺走了他的命。
蒋思杰假装答应,实际上偷偷从网上买来听话-水滴入饮料让王威佳喝下。
原本他没想谋害自家姐姐姐夫的性命,但他绑架王威佳的事情还是让蒋父蒋母知道了。
蒋父蒋母发现儿子的异常,还收到女儿的电话询问威佳有没有在外祖家,挂掉电话后,夫妻俩逼问蒋思杰才知道他做出这种浑事。
可就像别人常说的,洗湿了头发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洗下去。
自家宝贝儿子欠下一大屁股债,如果将威佳还给女儿,对方肯定会气极,更加不会帮他。
蒋父蒋母只能硬着头皮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一次次地给蒋思杰遮掩。
悲剧就是这样一层又一层地推动发生。
坐在病床上的王威佳灵魂像是被抽离,浑浑噩噩地回应警方的提问。
那些问题这几天被反复问起。
他又一次回答:“我醒来后,对我舅舅说我房间里有我爸给我的银行卡,我让他放过我,我会把卡里的钱都给他。”
“但他还是不放心,决定自己亲自去拿,那一天是4月11日。”
边上询问的警察们默然一瞬。
4月11日,就在蒋思馨和王家东遇害的前一晚。
王威佳这两天已经哭干了泪水,他声音麻木:“舅舅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几天后,他再也没当着我的脸拨打爸妈的电话,我想我爸妈应该出事了……”
涂山和白国力对视一眼,昨天痕检科提供最新报告,说落在王威佳屋子里的袖扣另一组指纹来自王家东,在他穿着的西装外套上也找到袖扣扯落的痕迹。
也就是说那颗袖扣是王家东的。
这颗袖扣和旁人的供词成为证据链中最重要的证据。
蒋思杰承认自己在王威佳屋里翻找银行卡,被回家的王家东夫妻俩碰见。
那时候,王家东很快反应过来是小舅子绑架了自己的儿子,蒋思杰害怕之下冲动杀了人,并伪造了入室抢劫的假状。
而这一切,让同天偷偷潜入王家东屋子,想要偷公司印章的陈余发现,他躲在空调外机上,实在怕得很爬回屋子,正好与处理尸体的蒋思杰碰面。
蒋思杰起初有攻击陈余,陈余腿上的伤也是他弄的。
但陈余为了保命,很快说出自己躲在这里的原因。
各怀鬼胎的二人开始合作,还在后续调查中互相打遮掩。
这些真相都是由蒋思杰和陈余各自的供述拼凑而成。
至于杀害王威佳的动机,蒋思杰说得很直白残忍。
“威佳都知道我绑架他的事,他爸妈都死了,放他回去岂不是暴露了我?”
“斩草不除根,我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这个理由直直指向人心的狞恶。
就连前些天蒋父蒋母知道警方要再次搜屋时,他们来到女儿的家也是害怕警方会查出什么东西。
曾经让白国力感叹的悲情原来都是演出来的。
警方进行完最后一次问话,安慰了几句后陆续离开病房。
白国力落在最后面,他回首望着坐在床上像具空壳的男孩,突然折返回去病床边上。
他从有点掉漆皮的黑色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动漫书,那是他昨天在老街上的旧书店淘回来的,阿游小的时候,每次回来他这边总爱叫他买最新册。
阿游的妈妈管得严,不给他看这些,所以只能在他这边看。
“我儿子很喜欢看这个,你看一下解解闷?叔叔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白国力笑呵呵地将书本放在男孩的腿上。
王威佳怔愣地看着动漫书的封面,书皮已经泛黄卷边,但他听过这本动漫。
说的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少年穿越到异大陆,一路上结识各色各样的朋友,又解决怎样的困难,最后成长为一个勇敢正义的人。
很老套的故事,放在十几年前却是很热血莽撞。
王威佳慢慢翻开第一页,书页上只写了一句话——“少年,你做好了直面命运的准备吗?”
白国力没再说话,他安静地离开病房,离开前的最后一眼看着男孩仍盯着第一页迟迟未翻开,泪流满面。
白国力体贴地关上门,涂山还在外边等他,问:“白叔,一起吃午饭?”
他摇了摇头,“不了,我去一下隔壁病房。”
涂山了然,他说了句回见就跑去搂住走远的弟兄们。
远远传来他们聊今天吃什么的热闹讨论声。
白国力收回目光,推开旁边的门。
但一进去,病床早就被人整理好,清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你好,住这里的姑娘呢?”白国力愕然问道。
清洁阿姨扭头打量他一眼,回答:“今早就出院了。”
白国力眉头紧紧蹙起,秋穗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就离开了,可南山市公安局还想给她和救人的司机授予见义勇为奖。
他匆忙说了句谢谢,打开手机的电话页面,早在几天前他就根据案情报告表留下的电话,存下秋穗的联系方式。
白国力拨通电话,单调的嘟嘟声在听筒里传来。
“嘟——嘟——嘟”
电话声在步行间似乎被拉长,白国力快走的脚步也渐渐减慢,最终停在长廊的一端。
秋穗没有接听。
他主动挂掉了电话。
白国力鼓起的勇气好似被听筒里的嘟声消耗尽。
他想到还没能从过往走出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走出来呢?
阿游是曾经连接他和穗穗的枢纽,阿游死了,他俩就应该断开。
他在和穗穗重逢后,情绪总是会被拉回得知阿游死的那一天,他相信穗穗也是。
关于阿游的记忆如今再次将他们拉扯回来,却是以破碎的姿态。
那么骄傲的阿游,不应该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们记忆里。
白国力忽然觉得很无力,他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治愈他们二人心里的伤,也许只能继续维持原状——
各自忙碌,各自挣扎,盼求时间就会冲淡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案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