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从冲在他前头的瘦弱身影中,感受到一股压抑着巨大怒火的气势蓦然升起,仿佛她即将要用这瘦弱的身躯硬是和未知的歹徒拼个玉石俱焚。
他愣愣地追上去,盲从地跟着秋穗快走。
秋穗耳中的耳机已经传来刺耳的蜂鸣声,陈余刚才在拼命踩碎她放置的窃听器,蜂鸣声像锥子一般沿着耳道刺入秋穗的太阳穴。
但秋穗没有摘下耳机,任由刺耳声在脑中反复拉长,连后头司机追问她的声音也掩灭了大半。
她正全神贯注地估算自己和熄灭前的红点相差的距离。
距离一步步缩短,就在司机想将情绪明显不妥的她拉住时,秋穗忽然厉声对着前方喊道。
“不要动,警察!”
她想通过假冒警察这声呼喝声能震慑歹徒,以拖延一些时间。
蒋思杰刺刀的动作顿了一下。
暴喝声响起的那一刻,秋穗一把摘掉耳机,耳边灌入紊乱的风,她毫不犹豫握着锤子敲向左前方从树影后冲出来的陈余。
一下将他高举的手背给猛敲一击。
陈余借着黯淡的月光终于看清秋穗的脸,他认出对方是今天被他撞到的女孩。
陈余愕然之余升起被戏耍的愤怒。
他手上持着明晃晃的尖刀,发疯一般对前方的蒋思杰喊道:“快将王威佳杀了,追来的人就是个表子!”
秋穗冷眼避开划过来的刀锋,她看得出能和蒋思杰合作杀人抛尸的陈余,内心的凶性并不比他的搭档弱。
陈余更像是一只躲藏在地沟里的老鼠,平日里懦弱胆小,但偶尔一瞬间展露凶性,疯狂啮噬猎物的血肉。
比起疯子,秋穗更讨厌这种喜爱在阴沟里藏着凶性的人。
秋穗回忆白淙游曾教过她的护身术,闪避的间隙,手中锤子直接对准今日观察到对方受伤的腿部,用力一敲拖延他犹如“扑食”一般的攻击。
司机目睹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交锋,喉咙发干,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这小姑娘也忒忒忒胆大了!
但见秋穗冷静吩咐他:“你拦住这人一下。”
司机被这气势吓得下意识应了句“是”,他同样长得人高马大,咬牙站稳的陈余一看见司机冲上来,动作犹豫了一下。
一时间,对付看起来瘦弱的秋穗时的凶狠和疯劲儿也弱了一些。
若是秋穗现在回头看,嘴角肯定挂起嘲讽的笑。
陈余果真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欺软怕硬。
可秋穗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肚子被拉了一刀的少年,想置人于死地的蒋思杰正无情地将第二刀对准自己的外甥王威佳的脖子。
王威佳脸色苍白地侧卧在地上,他浑身发软,绝望地看着刀尖即将捅进自己的脖子里。
遽然间,一把锤子砸向蒋思杰持刀的手腕。
手持锤子的人眼里淬了墨水一般,幽黑的瞳孔发狠地盯着眼前比她高了一头多的男人。
下一秒,又是一锤砸向蒋思杰的肘关节,女孩的身影不知不觉挡在了王威佳的前方。
“快跑!”她低吼了一声,横起手臂挡住劈下来的刀。
鲜血滴滴答答坠落泥土,喂饱了静默的深林。
秋穗分不清这一刻自己的身份,她的灵魂好像剥离了一半,附着到王威佳身上。
她将身后受伤的男孩看成当年的自己。
秋穗曾无数遍想过,当年的她如果在凶手拖拽她父母离开屋子的那一刻,不顾一切地追出去,会不会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可能会见到爸爸的最后一面,她可能会和父母死在一块。
她可能不会结识白淙游,她可能不会再一次经历自己重视的人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快跑啊!”秋穗再一次喊道。
她身体微抖,咬牙身体往前压,刀刃割得更深。
王威佳眩晕的脑袋分不清地上流淌的血是他的,还是眼前为他挡刀的大姐姐的,但他下意识听着这两声命令般的吼声,颤巍巍地站起来。
他眼泪止不住地流,捂住肚子上的伤口,昏昏沉沉地往山下跑。
风声灌入他的双耳,身后的打斗声渐渐被风声和他自己的喘气声掩盖住。
但他的大脑里一直回荡秋穗刚才的吼声。
直到灌木丛中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双厚实的大手拉住了他。
“别杀我,别杀我!”王威佳应激性地挣扎。
白国力的声音像是有种令人沉稳的魔力,让王威佳浑浊的意识霎时清醒过来。
“别紧张,我们是警察,你不要怕,你没事了。”
他用笃定的语气说着这句话,真的让人感觉事情真的如他所说,王威佳已经没事了。
王威佳愣愣地看着昏暗中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们,突然爆哭:“警察叔叔,快去救人……”
白国力听到这句话,嘴角抿紧,将王威佳交给身边的同事,吩咐道:“赶紧带他去医院。”
说完,带着大部分人往山上冲。
白国力拿出枪,快步沿着残余在林间的香味寻找过去,没过多久就听到打斗声。
三名同事先看见和陈余扭打在一块的司机,连忙控制住陈余。
而前方不远处响起男人的咒骂声,白国力一怔,感觉秋穗就在前面。
他举起枪,快步前进,枪口对准将要刺向秋穗的刀,下一秒精准地射中,刀身瞬间往边上偏移,从蒋思杰的手中飞了出去。
“别动,警察!”
数道暴喝声迸出,同时警务人员动作迅捷地上前控制住丧失武器的蒋思杰。
蒋思杰面色僵硬灰败地被押走。
秋穗捂住手上的伤口,隔着数人与白国力视线对上。
她下意识垂下头,以逃避的姿态面对白国力。
白国力注视着她,一路绕过同事,大步走到她面前,虽然年迈但仍算高大的身影盖住了月光。
秋穗好似一下坠入黑暗中。
白国力皱眉盯着她手上一直冒血的伤口,脱下外套紧紧包裹住,沉声说:“先去医院包扎。”
秋穗颤声说:“白叔叔,是我,我是秋穗。”
“我知道,我怎么会忘记你。”白国力上前想扶住她往山下走。
听到这句话的秋穗眼睫毛微抖,不再有刚才对抗蒋思杰和陈余时的狠劲,她嘴唇发白,嗫嚅了几下,才将心底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对不起……”
“白叔叔,对不起!”
白国力脚步一顿,他知道这两声对不起指的是哪些事。
他“嗯”了一声,继续扶住她。
“先去医院,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
警方很快将4·12入室抢劫杀人案和未成年绑架案正式并在一起调查,受害者王威佳刚做完手术转到普通病房,被蒋思杰划了数刀的秋穗安排在他相邻的病房。
白国力带着涂山还有几位同事来到秋穗的病房里进行询问,秋穗沉默地看着来者。
涂山看了眼边上的前辈,又看了眼因为受伤而显得羸弱的小姑娘,他随意找了张椅子拉到床边。
拿出本子准备记录,记录前,他对同行的同事说道:“你们去录王威佳的口供吧,这里有我和白叔就行了。”
涂山等同事都出去了,才坐下问:“你怎么会在昨晚出现在山里?”
“我们查到你昨天从东江市跨省来到南山市,是什么促使你来到这里?”
涂山单刀直入地问,但语气还算温和。
秋穗与他对视,她没有望向边上的白国力,表情平静不见慌张。
“因为过去一些事,我想来这座城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帮忙找到4·12案子的线索。”
白国力听到这句解释,眉间的川字纹又往下压了些。
涂山瞟了眼边上的白叔,疑惑地“哦”了一声。
他很快询问下去:“方便透露是过去什么事促使你过来吗?”
秋穗面无表情地陈述过往:“警方继续调查我也会知道,我父母12年前同样死于入室杀人案,我在网上看到南山市的命案,想起自己的父母,所以过来想帮忙警方找寻线索。”
涂山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一下顿住将要下笔的手。
“警察叔叔,我来这里只不过是不想让其他孩子像我当年那样……”
秋穗抬眼看白国力,缓缓开口:“白叔叔在我小时候照顾我许多,我无意间在调查中看见白叔叔也参与这个案子,就更想帮忙警方了。”
“但我没了他的联系方式,昨晚的报案所以是先打给报警中心。”
秋穗几乎没有任何隐瞒,除了她在神秘空间遭遇的那些事以及从中知道王威佳被绑架的事没有坦白出来。
九分真的谎言很容易被人当作真话。
涂山没有动笔,他道:“但白叔昨晚说你是他线人。”
秋穗眨巴下眼睛。
“我做的事有部分原因是想回报他,父母离世后他照顾我许多,这个线人身份我认,就是不知道白叔叔会接受吗?”
她静静地看着白国力,白国力带有沟壑的纹路抖了一下,道:“不认我也不会对小涂说那些话。”
秋穗嘴角很轻地勾起,她替白国力解释:“因为我在陈余车上放了定位器和窃听器,白叔叔可能怕我出事,所以才会这么说。”
她将自己的踩线操作直接告诉警方,因为她知道自己瞒不下去,同行的司机和大卖场、物业都能查到她的异常,摁下报警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做好心理准备。
“非法窃听……如果造成严重后果,危害社会安全,的确会判很严重的窃听罪。”涂山陈述。
“但是你昨晚的行为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还协助警方及时拯救受害者的性命,将功抵过,这次就对你口头上警告一下算了,下次不要再做这些踩线行为了。”
涂山摇摇头,口头教育一下,就将这件事轻飘飘盖过。
白国力表情一松,他看起来像是比秋穗本人更担心她会出事。
“好了,小姑娘,方便的话将你昨天怎么调查的经过和我们说一下吧。”涂山说道。
秋穗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遇到陈余的经过和发现他身份的过程杜撰了一些,慢慢将自己调查的事告诉对方。
涂山听完呼出重重一口气,他站起来感叹道:“年纪轻轻,你这侦察能力有点强哇,是当警察的好苗子,我看你这么年轻,高考志愿要不考虑一下警察学院?”
秋穗和白国力有些错愕地对视一眼,白国力哭笑不得说了一句:“穗穗早就成年,今年都26了。”
“啊?啊!”涂山懵住了,来回打量脸蛋特别显小的女孩,嘟嘟囔囔地说,“看起来真就17、8岁啊,看着好显小。”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秃的头顶,满脸怀疑人生:“可恶,我也就比你大了个4年,为什么我前天帮一小孩摁电梯,会被叫大叔?”
白国力笑了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行了,现在哪个男的不面临着灭顶危机,你去隔壁看看口供采集得如何,我和穗穗聊一下。”
涂山卸下刚才严肃问话的神态,笑嘻嘻地点头。
“行,白叔你们聊吧。”
涂山离开病房后,轻松的气氛像是忽然被人按下暂停键,白国力脸上的笑容变浅了些。
他默默拿起边上的苹果,洗干净给削皮。
“穗穗,你胆子挺大的啊。”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