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徒步江湖乱云飞,千林香雪照边陲。
道人不作扬花梦,只寻满山白云回。
且说冷四方奔出贞洁洞,一路放纵身形,宛若风驰电掣。忽然之间,冷四方影影绰绰地发现前面薄雾之中有一个道士,也朝着大理方向狂飞疾走。
冷四方急忙赶上前去,发现道士身后还背负着一人。她再奔至近前,隐去身形,定睛看时,不禁喜出望外。
原来这道士不是别人,竟是阔别数载的师叔——金山道观紫烟道长。
但是,紫烟道长身背之少年,冷四方却不认识。
紫烟道长把那少年放在草坪上,看着冷四方已然成熟许多,眉宇间多了些沧桑岁月印下的惆怅,再也没有刚来金山时的那种少女的天真、活泼,不禁心头一阵酸楚,险些掉下泪水。
见到亲人,冷四方一头扑进师叔的怀抱,失声痛苦起来。
冷四方哭道:
“师叔,你老人家怎么会到大理来?这少年是谁?我怎么不认识?看他受伤不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冷四方一连串的问题,使得紫烟道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紫烟道长说道:
“好孩子,这说来话长啊!你听师叔慢慢道来。”
古人有词曰:
烟云锁横剑,别来行书短。
谁把江湖作沙场,燃尽山河总半。
隐去几许乌发,情知落花更残。
不似倦客恨无涯,心共孤霞长远。
这些年来,紫烟道长和师弟红云道人齐心协力,把金山道观的香火不断继承发扬。
金山,已是耸秀峻极。那白龙潭水,绿浪萦回,喷薄巨石。山外桃李花落,绿叶满枝;山内辛夷照檐,皎如白雪。午夜冲撞崩雷,溪声雨声澎湃不止;烟岚云雾,穿窗入室,忽隐忽现,变幻非常。
真可谓“千古涟漪清绝地,广寒宫阙人世间”!
紫烟与红云就在这金山之上布道授徒。
那些黑道人物既已知道灵智子所遗剑秘已然遁入江湖,也就不再登临金山恣生是非。
金山上,道人们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过得太平、祥和。
天下四剑客逢期比武的日子,探月老翁和巡海夜叉又莅临金山,但见得无指师太早已羽化归西,而紫烟道长更是看破尘俗之事,弃功名于尘土,终日里一心沉浸于道法理学,故而这两个邪派剑客也不由得心生惆怅。
探月老翁号称醉昆仑,此时所练昆仑盖顶功的功力已臻上乘,他和巡海夜叉又是多年不见,所以在金山多逗留了几日,整天以酒消磨平静的时光,倒也并无恣生旁枝。
但探月老翁却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说,孤独北侠已关山静闭,去修炼一种奇绝功法,不再在江湖露面。
另一个消息说,草上飞矮公鸡已经练成“震天浑术”,其原理与金山剑法似乎同出一宗,究竟如何,已无人知晓。
三个月前,金山之下来了一个天宁道观的老道,名叫玄机子。玄机子还带来一个英俊少年。
玄机子在江湖上绝少露面,因此并不为别人熟知。但玄机子在道众之中,也自有其影响。因而金山道观的道人们虽未见过玄机子,可听到玄机子的大名,也不敢怠慢。
有弟子赶忙上山通报,紫烟道长听后亲自下山,把玄机子二人接上道观。
玄机子已经中毒不浅,他对紫烟道长弱声说道:
“多谢各位道兄救命之恩,我玄机子游方天下数十载,对于道学知之甚浅。但有一点不敢忘怀,那就是扶弱济贫,顺应民意。欲其有灵,道心须静啊!”
玄机子把少年拉到身边,对紫烟道长说道:
“他俗名叫做森孩儿,也是救我之恩人,又是我难中所收之徒。看他年少聪明,好好栽培,日后定然前程无量。贫道在此拜请紫烟道长与各位道兄收留于他,指点于他,完成一项空前使命,贫道死也瞑目了!”
紫烟道长看着森孩儿,见他虽然身体单薄、面容清瘦,但目光中所流露出的豪侠之情与不谙世间繁杂的单纯,却英气动人。
紫烟道长急忙取出解毒丹药让玄机子服下,又吩咐备好茶点,请玄机子和森孩儿用罢,才问森孩儿道:
“森孩儿,你和玄机子道兄就留在金山吧!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为难之事,道观众多师长、弟子均可替你们担当。”
紫烟道长旋又问道:
“你们一路定然遭遇坎坷,玄机子道兄又身中剧毒,森孩儿,其中前因后果,你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森孩儿看看紫烟道长慈祥的目光,又看看玄机子师父虚弱痛苦的模样,便把自己经历过的和玄机子师父一路的遭遇,一一说给众人听。
清迁都于北京以后,各地汉人聚义,战事频繁。山野小路边,常有死尸弃婴、恶丐穷儒。
这时,远处战马咴鸣,叱咤不休。只见两三个清兵骑马挥鞭,抽打着一个年轻的乡野村姑。
这个村姑虽然衣衫褴褛,面色灰黑,然而在灰黑色的后面,却隐隐透露出年轻俊俏的动人姿色。
路边呻吟着的乞丐儒生们,在生命奄奄一息之际,也忍不住用火辣辣而疲乏无力的目光,三遍五遍地抚摸着村姑的身体,仿佛人之将死,能最后有如此艳遇,就不枉来到世上一遭。
两三个清兵骑马一边用软鞭抽赶村姑,一边用极其下流污秽的语言调笑不已。
不一会儿,村姑便被鞭挞得衣衫破烂,露出虽不丰满但却散发着女性芳香的肌肤。
一个五大三粗的清兵哈哈大笑,一把就将村姑抓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另外两个清兵一边狂笑,一边策马靠近抢夺村姑。
一时间,村姑成了三个清兵你争我夺、肆意侮辱的猎物。
忽然,抓起村姑的那个清兵惨叫不已,手一松,村姑便“咕咚”一下掉到地上,顿时昏了过去。继而,另两个清兵也随之惨叫着坠落马下。
只见三个清兵的面额上各有几根细小如毛发般的针刺。这些针刺的末尾处,都呈现出殷红的色泽。
再看那三个清兵,早就没了呼吸。只有战马发出几声嘶叫,围在死尸旁不肯离去。
这时,从半空中飞身落下一个人,只见他年已老迈,细高的个子,鹤目炯炯有神。
他长身来到村姑面前,出指如电,轻轻一点穴脉,村姑便“依呀”一声转醒过来。
村姑见一老者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惊魂不定。
只听老者言道:
“姑娘,这越城岭沙场烽烟兀自不散,你因何独自在此遭受清兵欺凌?你是哪里人氏,家居何处?”
村姑“嘤嘤”哭道:
“老伯不知啊,民女乃大清良民,家住芝麻河。今天一早,三个清兵将我掠出家门,一路鞭抽话辱,企图强暴,却不知怎么就倒地昏死过去了!”
老者说道:
“原来如此。这越城岭离芝麻河相距也不过十余里,看天色尚早,你快些回家吧,以免再生枝节。”
村姑这才站起身来,冲着老者施礼说道:
“多谢老伯相救,小女子就此别过!”
就在此时,半山坡林子中有人大啸一声,飞身而起,仿佛一只蝙蝠,顷刻间便来到老者和村姑面前。
只见此人,约莫有五十岁上下,秃头,鼠目,大耳,身子不胖,头却很大。
秃头阴阳怪气地说道:
“原来是正阳真人玄机子!你偌大的岁数,好大胆子,竟然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死清兵,又在这越城岭上诱拐良家妇女,我看你是活腻了!”
玄机子朗声说道:
“我道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原来是塔上鬼魅王和尚。听说你从沙刺国风流而归,也多少算得是衣锦还乡了!而今又甚得当今皇后娘娘的宠爱,大有光耀祖上的阴德损性之势。你不是修成了什么乱云寺吗?你为何不在乱云寺胡乱地修行,却到这沙场依然狼藉、烽烟还在弥漫的越城岭来做什么?你身为出家人,虽已不恪守戒律,但至少也应懂些清规,却为何满嘴妄说,这如何能令世间的僧徒信服?”
只听塔上鬼魅王和尚阴声说道:
“果然口才过人,只是不知你能否过得去今日。玄机子老儿,我今天要杀了你,你还有何话说?”
玄机子哈哈一笑,言道:
“江湖上人说塔上鬼魅性情刁蛮,心狠手辣,我常常不信。今日碰上,才知所说句句是真。不过,道中出家之人岂有胆小怕死之辈?你塔上鬼魅王和尚枉为出家之佛门弟子,做事荒唐这还罢了,却又如此下流!所做之事,确为江湖正道武林所不齿!我玄机子一身正气,又岂会怕你那几手从沙刺国修来的阴阳箫呢?”
塔上鬼魅王和尚听罢,点点头,说道:
“玄机子老儿的正阳真人之称,果然名不虚传。但你是正阳,我是纯阴,正好以阴克阳。这是因为我塔上鬼魅虽吃斋念佛,备受当今娘娘恩宠,所作所为,却习性难改,就喜欢和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过不去!更何况你用暗器一点红杀死了大清兵卒,因此我便更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我的厉害!”
塔上鬼魅王和尚游移步履,双掌搂定乾坤,力道骤然爆发,双掌平举,推向玄机子胸口。
玄机子毫不含糊,摆了个攻门,施展起道中鹤拳之术,单拳似钩,一式“锁挂阴阳”,迎向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双掌。
就听“嘭”的一声,两人力度相交,塔上鬼魅王和尚顺势退后半步,而玄机子也后退一步。
从这一招看,玄机子与塔上鬼魅王和尚旗鼓相当。
玄机子虽然多退后了半步,但他却是以单拳迎打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双掌。
然而,玄机子心中明白,自己绝不是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对手。因为自己使的是道家绝技鹤拳之术中的“锁挂阴阳”,而塔上鬼魅王和尚只不过是随便推来的一招两掌而已。再加上自己年已老迈,而塔上鬼魅王和尚正值当年。
想到这里,玄机子狂展身形,疾如鹰隼,以无比迅猛之速度,向塔上鬼魅王和尚连击两拳。
这两拳很有名堂,此乃鹤拳之精华,一拳名为“翔云”,一拳名为“定海”。
“翔云”乃是从仙鹤飞翔于空中的自若神态中所悟,系长春真人丘处机所创。别看这一拳稀松平常,它可是聚集了玄机子几十年的功力,对手越是内力高强,功力便越是可以发挥出来。
“定海”比“翔云”在技法上更为奇特。
此拳招,乃模仿仙鹤观海之引颈神姿,拳打出后,即静止不动,诱惑对方深入自己所开门户,然后以内力专打对方臂弯或前胸之穴。如果“定海”一招得逞,立时废掉对方的一条胳膊,或使对方胸前的经络闭塞。
再看塔上鬼魅王和尚,不知怎的,手中多了一把短箫。这把箫名叫阴阳箫,是塔上鬼魅王和尚的成名的武器,一头吹冷,一头吹热。
只见塔上鬼魅王和尚丝毫不顾忌玄机子打来的两拳,自顾将箫放于嘴边,发力猛吹。
就听得箫音如泣如诉,似钱塘潮汛,又似剑戟相交。
箫音忽长,若彩虹当天;忽短,若流星闪现;忽强,若战鼓轰鸣;忽弱,若低低耳语。
但此箫音,不论是长、强,还是短、弱,均有一种阴阳之交力,合戮玄机子周身的穴道。
箫音起处,玄机子只觉得心中燥热难耐,像炉膛一般遭到烈火的燃烧。
他暗道一声:“不好!”
玄机子急忙分心思,他企图挡住阴阳箫的燥热。但是,心神怎么也分不开。
玄机子心中一横,抄手打出独门暗器一点红,就见这无数根细若毛发的喂毒暗器一点红,夹带着飒飒风声、沉沉锐气,直打向塔上鬼魅王和尚。
但谁知,一点红被箫声所阻,纷纷扬扬,败落到塔上鬼魅王和尚身前,无法打中塔上鬼魅。
此时玄机子已是心如火焚,无力支撑,眼看就要摔倒。
突然,有人以头部猛地顶向玄机子。
这一顶,竟将玄机子撞出三四步远。
玄机子突然受到第三者的袭击,心神一下子从箫声中分将出来。他顿时清醒,心中也为之大爽。
玄机子只道是有高人暗助,便顾不上细看,向着越城岭下发足狂奔,顷刻便不见踪影。
塔上鬼魅王和尚正专心吹箫,突然看见玄机子摆脱箫音,向岭下狂奔而去,这阴阳箫声已无法达到玄机子耳中。正自纳闷儿,猛然觉得刚才像是有人推了玄机子一把。
在如此荒蛮偏僻之城,谁能抵挡得住塔上鬼魅王和尚阴霸江湖的阴阳箫声呢?
就在玄机子危在旦夕的一刹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的村姑,一头将玄机子顶出三四步远,解了他的围。
原来,塔上鬼魅王和尚一露面,村姑就看出此人定非善物。她跑远后,复悄悄回来,躲在树后看个究竟。
而塔上鬼魅王和尚的阴阳短箫,实则全凭冷和热的感觉来调动对方的精神。对方武功内力愈高强,他的精神就容易集中,而一旦集中于箫音中,最后要么热得发疯,要么冷得抱成一团。总之,再也无力反抗,冷或热到极限时,将经脉寸断。
但是,这个村姑全然不会什么武功,更没有什么内力,因而也就根本没有冷热之感觉。
村姑看到塔上鬼魅王和尚的阴阳箫吹得越杂乱,玄机子就越是无力反抗,竟没有办法挪动脚步。
村姑心想:“这老者真怪,既然打不过这和尚,你还不跑?等着干什么?反正这老者不是坏人,又救过自己的命。那个坏和尚胡说八道,不讲道理,我应当帮一帮这个老者……”想到这时,村姑从树后轻轻走过去,朝着玄机子便是一头。
当塔上鬼魅王和尚明白过来时,玄机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塔上鬼魅王和尚冲着村姑阴笑了一声,说道:
“不错,不错,好极了!还是你这村姑想得周到,那玄机子老儿留在这里,你和我又怎能快活?”
塔上鬼魅王和尚眼中淫光暴盛,他一把擒住村姑的手腕,又一指点在村姑的哑穴上,提足纵身,带着村姑向山顶飞去。
越城岭乃天下大岭,山高林密,树大草深。岭上常有草莽之人打家劫舍,对付富豪人家和地方官兵,所以历代朝庭都要派兵时常上这越城岭上搜剿绿林中人。
王和尚不愧是塔上鬼魅,飞奔开来,若鬼火闪烁。
塔上鬼魅王和尚将村姑扔到岭东的一片齐腰深的灌木丛中,惊起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四下飞去……
离越城岭十余里地的芝麻河,其实不是河,乃是一座城镇。至于这座城镇为什么叫芝麻河,却不为人所知晓。
这一日,芝麻河来了一个老道人,只见这个老道人面色焦黄,目中无神,一件灰褐色道袍的胸襟上还沾有斑斑血迹,一看便知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道人在城中找了个僻静的茶肆坐下,要了一壶西湖龙井香茶,一边喝,一边闭目调息。
道人喝了一壶又一壶,跑堂的伙计提着一把大水壶紧添慢倒也跟不上趟。
说来也真怪,刚烧开的水,倒在道人桌上的龙井茶壶中,竟然不见有一丝热气冒出。但见这道人自斟自饮,眨眼间又将一壶开水喝尽。
这时,从茶肆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年乞丐,中等身材,面色黑不溜秋,却也英俊,顶多十几岁。
只见少年乞丐一走进茶肆,两眼就紧盯着道人走了过来,嘴上兀自唱道:
一是凤凰三点头,
二是文章贯斗牛。
三是满门生贵子,
四面八方有金秋,
五魁六顺不知醉,
荣华富贵万户侯。
唱完,走到道人的桌前,从袖中与怀中取出一把黑蝎,一把小尖头蛇,一把花皮蜈蚣,一把红灿灿的壁虎,最后又取出一只肚子很大、很白的黄绿色蟾蜍。
少年乞丐旁若无人,朝着自己的口里一只只地放进蝎、蛇、蜈蚣、壁虎,一边放,一边哼着小曲,咀嚼有味,仿佛赛过王母娘娘宴席上的蟠桃。
茶肆内的几位客人和伙计早就吓得躲了出去。
少年乞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不住地斜视道人。
只见道人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桌上的一堆蛇蝎之类,微微一笑,言道:
“此蛇、蝎、蜈蚣、壁虎和蟾蜍,乃天下五毒也。想必你精通药理,又自幼吃惯了这些个毒虫,而今恐怕早已五毒不侵了。小小年纪,真是奇迹!”
少年乞丐也不答话,只管一只只吃着,可还是常常乜斜上道人几眼,只是面无表情。
一盏茶工夫,少年乞丐就将桌上的蝎、蛇、蜈蚣和壁虎吃得一干二净,兀自还打出一个带响的饱嗝。
只见那只未被少年乞丐吃掉的大蟾蜍还在桌上瞪着眼睛,一边蹦,还一边喘气。
少年乞丐这才一把抓起了大蟾蜍,让自己的嘴对准大蟾蜍的嘴,像是在亲嘴戏耍。
只见大蟾蜍的肚皮由白变红,变黑,变红,又变白。
少年乞丐这才对道人说道:
“道爷,我看你面色焦黄,喘息不匀,定是内脏受有重伤。这一壶壶滚烫的开水,在你面前顷刻就寒如冰水,你定是误服了九冰草,或是中了我们丐帮的百寒针!”
道人听罢一笑,点点头说道:
“正是,正是。我先是误服了九冰草,后又中了百寒针。我想用热茶逼出寒气,却丝毫没有起色。”
少年乞丐言道:
“请问道爷道号是什么?”
道人缓缓说道:
“贫道已命不久矣,告诉你也无妨了。我名叫玄机子,道号正阳真人。不过,我倒也要问你,你吃了许多毒物,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
少年乞丐说道:
“我自幼有一爱好,就是喜欢养些毒物玩耍。后来被一条叫竹叶青的小蛇王咬中手臂,我一气之下,将竹叶青蛇王生吞于腹。我想我无有爹娘,就靠这些毒物为伴,却不想它们也来欺负我。我气恨难消,就将毒虫全都吃进腹中。我的全身立时就变紫转黑,我本以为就要中毒死了,就又掏出一只小蟾蜍放到嘴边。谁知就在此时,我发现身上的紫黑之气已经消失。我急忙看小蟾蜍,见它身上冒出一股淡淡的紫黑之气,我才知道是小蟾蜍救了我。从此,我真的百毒不侵了。”
少年乞丐乐呵呵地指指桌上那只正在用怪眼看着自己的大蟾蜍,顽皮地说道:
“就是这只蟾蜍救了我!”
少年乞丐说到这儿,得意地笑了笑。他接着又言道:
“道爷,你中了百寒针和九冰草的毒,别人可能救不了你,我却有办法为你解毒,你可将我的这只大蟾蜍吞入腹,即可毒症全消!”
玄机子微微笑道:
“多谢小兄弟的好意了!我不仅中了百寒针和九冰草的毒,还中了别人的暗器阴阳须,早已毒气攻心,已不可避免一死了。只是有一件事,放不下心来……”
玄机子说到这里,问少年乞丐道:
“这两天你一直跟在我后面,为的是什么?”
少年乞丐答道:
“我一见到你,就看出你受伤不浅。我就带上五毒之物,跟在你的身后,想找机会给你祛除毒气。我现在的这只蟾蜍,是集五毒为一身的药引子,你若配上与五毒相克的雄黄酒,定会有无比的神效,而对你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玄机子点了点头,微弱地说道:
“多谢小兄弟了,多谢小兄弟了!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却肯以自己的心爱之物相赠,可见你心肠善良。多谢你这番好意了!”
玄机子接着又道:
“我的道观是天宁观,离这个地方很远很远,我的师祖是丘处机。我师父当年修建天宁观时,承蒙大明皇帝亲赐一块金骨王牌,而今传到我的手上……”
玄机子此刻已是满身虚汗,他顾不上自身的安危,依然接着说道:
“无量天尊!我已命不久矣!但是,这块金骨王牌就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我看你年纪虽小,但聪明、正直,日后定会大有作为。如果你愿意,你就跪在我面前,成为我的弟子,听我嘱咐吧!”
少年乞丐全然不知这一跪将会发生什么,只是定了定神,看了看玄机子,慢慢地跪了下去……
正是:
尘世无因后得缘,命中注定有单传。
好风时爱三生梦,他日必会起狂烟。
玄机子言道:
“好,好极了!既已跪我,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骨牌。只见这骨牌乌黑发亮,一面刻有一条金色天龙,另一面刻有一个“王”字。
玄机子将骨牌交到少年乞丐的手上,郑重其事地说道:
“为师命不久矣,无法传授你什么。这……这便是金骨王牌!当年大明皇帝将它赐予我的师父,可见对我道教的器重。凡是拥有这金骨王牌者,即为我天棕派的掌门人。今天,这块金骨王牌就传到你的手上,你已是天宁道观的第九代掌门人了!”
玄机子又说道:
“我这里有一封信,本来是交给你的师兄森孩儿,让他作掌门人的,但他在一个月前被一个黑道妖女打死了。现在,你就是森孩儿。切记,切记,你的名字叫森孩儿!因为在这封信中,写的就是这个名字,恰好你无爹无娘,就把今后的事做好吧!”
玄机子抚摸着森孩儿的头,一字一顿地接着说道:
“今天你要将金骨王牌收仔细了,江湖上当年就有一些高手为了得到它而下了很大的赌注。后来我得到它,也不免整天提心吊胆。无奈我离观远游,一游就是数十年啊!我已无法传授武功于你了,你可去找五岳山王,他们见到金骨王牌,定会教授一些至高无上的功法给你。这封信你万不可看,只有见到泰山王时,才可打开!”
森孩儿听罢,依稀懂得了这一切。就见他使劲地点了点头,眼中已溢出一些泪水。
玄机子为森孩儿擦去眼泪,无限惆怅地又说道:
“哪会料到,你我刚有师徒之名,就要……此为天所注定,道中所依啊!你一定要记住害死我的三个仇人,一个就是清廷大内的夺命判官,我误服了他敬给我的一杯泡有九冰草的毒酒;第二个就是金珠魔丐,他的百寒针的确不可小视,它是丐帮的法宝之一啊!还有一个就是塔上鬼魅王和尚,他的阴阳须乃是聚天下奇热、奇冷之物而制成,平素藏于一把短箫之中。我连中三种奇阴之毒,全凭内力支撑。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学成武艺将道学玄理发扬光大,铲除天下武林奸佞狂徒……”
森孩儿又使劲点了点头,将金骨王牌、那封信和大蟾蜍一齐放入怀中。
玄机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森孩儿急忙使劲喊道:
“师父,你不能死,你要挺住啊!让我配些草药给你吃!”
森孩儿急忙从另一衣袖中,掏出一大堆草药,却都是些毒虫之类。
他专门拣出一些原蚕、金翅蜂、九香虫、蜘蛛、蝎、水蛏、蜚虻,一把放入口中咀嚼。之后,将嚼烂的肉泥吐在玄机子流血的部位。又以手指掐定玄机子的人中之穴,复挑选了几只还算干净的蛤蜊和几条溪鬼虫,放入玄机子口中。接着端起桌上的剩茶,灌入玄机子口内。
也不知是何种虫物起了作用,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就见玄机子睁开了眼睛。
森孩儿非常高兴,拍拍手说道:
“师父,你醒了!”
玄机子看着身上所涂肉药,闻见肉药尚在散发着的一股腥怪之气,他知道,这是森孩儿用了毒虫药。
玄机子慢慢说道:
“快,快!离此地不远,有一座金山,我们去金山寺吧!道观的道兄们,会收留我们的。”
就这样,森孩儿背着师父玄机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饿了,就去给玄机子弄几只馒头;渴了,就去给玄机子讨碗水喝。而森孩儿则去阴沟、山石之中捉些虫子食用,渴了喝些蛇、蛙腹中的血液。
正是:
惊心动魄,三毒齐索命;
性命攸关,少年挺身出。
听罢玄机子的叙述,紫烟道长叹了口气。
红云道长问道:
“玄机子道兄所遇塔上鬼魅、夺命判官和金珠魔丐,怎么我从来不曾听人说起过?”
玄机子言道:
“那塔上鬼魅王和尚从前就在中原祈霞寺内出家,后因行为不轨,被逐出佛门,他就去了沙刺国。也的确向沙刺国国师摩那罗学到一些武功,尤其是他的阴阳箫,端的是邪派中的玄学武功。只因他采花成性,不肯收敛,奸污了不少异国少女,才又被沙刺国国王逐出国境。谁知他回到中原不及数年,又与当今娘娘打得火热,兴许是他房中之术确有所为,娘娘就派他回到祈霞寺,推倒寺墙,重修而成乱云寺。那夺命判官系大内高手,相貌堂堂,却心狠手辣,专干些阴损恶毒之事。而金珠魔丐就是善面阎王胡超和俊俏鬼母郎牡丹的师父,原先他从不问津江湖,只是一味关心炼阳寿丹,谁知孤独北侠闭关静修之后,金珠魔丐忽然重现江湖,他先是制服了丐帮弟子,摇身一变成为丐帮帮主,接着在江湖中兴风作浪,四处杀人。这也就是最近的事情。我看金山风调雨顺,因此道兄们还不知道这三个魔头。”
紫烟道长听罢,禁不住清声长吟:
天荒地老明苑倾,剑影泣断旧歌声。
忽如一夜秋风紧,杀向江湖不留情!
如此凄苦悲怆,众人听罢,顿觉隐隐心寒。
玄机子也接着吟道:
昔日金壁今日家,万般伤色向天涯。
横空过雁泣声弱,杀败春光不留花!
玄机子吟罢,难禁心头怒气,忽然口吐鲜血,气息顿时受阻,一头栽倒在地。
红云道人立即上前,握其脉时,已经十分微弱。
紫烟道长也纵身过去,端其脉时,只见脉位低沉而无力。他赶紧让人配来一碗急救回阳汤,又以手指重点玄机子的任督大脉,期以此力,唤起玄机子的微弱的脏气元神。
但玄机子依然牙关紧锁,面如土灰。
众道人围在玄机子身旁,万分焦虑。
森孩儿握住玄机子的手,已然泪流满面。他见紫烟道长和红云道人所做努力均未生效,就一把抱住玄机子,对准玄机子的廉泉穴猛咬一口。
廉泉乃为人之胫中要穴,森孩儿咬罢,只见玄机子廉泉中顷刻涌出血水。
森孩儿又从怀里掏出那只大蟾蜍,对准玄机子流血的廉泉穴,让大蟾蜍猛力吸吮。
然而,玄机子之毒已然入满五脏六腑,浑身血浆早就混有剧毒,大蟾蜍一会儿工夫就已吸饱。任凭森孩儿如何拍打它的肚皮,它就是不肯再去吸吮。
就见森孩儿突然俯下身去,以自己的口,去吸食玄机子那奇毒无比的毒血。
不知过了多久,玄机子才又慢慢转醒过来。
忽听观门外有人宏声吟道:
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
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
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华。
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
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
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
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
回首亭中人,平林澹如画。
竟是一首元好问的诗。
森孩儿听罢,不禁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再次俯下身去,为玄机子吸吮毒血。
玄机子见状,知道森孩儿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有道后生,但他也深知自己的血中不仅仅是充满毒素,同时更是充满了自己运发而起的数十年的功力。倘若森孩儿不经过武功化解,不到二三个时辰,血管就会冲涨,并因力道崩裂而残,更为严重者,会夺去森孩儿年轻的生命。
玄机子急火攻心,以最后的气力大声对紫烟道长说道:
“紫烟道兄,你快救救这孩子!他误吞我的毒血,倘若不及时……必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若救森孩儿,只有天下第一神医……李……自……在……”
玄机子说完最后一个字,圆睁双目,心脏已然停止了跳动。
森孩儿扑到玄机子的遗体上,朝天喊道:
“师父!你不能走啊——”
紫烟道长也久久没有言语。他深知玄机子之死,很快就将传遍天下。
才为金山剑诀起风雷,又要为金骨王牌动干戈了。
森孩儿走到金山的悬崖边上,跪倒在地,双手上托。
众人上前,发现在森孩儿的手中,正拿的是那块惊世绝伦的金骨王牌。
紫烟道长摇摇头,无限深情地朗声说道: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信物,虽然贫道深知拥有它的人将会遭到数不尽的劫难,但你只要恪守正道,向五岳山王学会奇功,同样可以扶持正义,铲除邪恶!”
森孩儿使劲点了点头,复把金骨王牌放入怀中。
忽然,森孩儿觉得头一昏,身子向崖下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
才见一阵紫烟闪过,又见一朵红云飘来。
待众人定睛看时,紫烟道长和红云道人已然双双抱着森孩儿,从崖下纵身闪回,站在一块空落落的石地上。
啊,好玄!
任何一件好玄的事,都必将牵动人心!
江湖之事,无不好玄,无不牵动人心!
正是:
金山峰头秋水生,无边木叶作寒声。
命绝不知阳鸟去,岩高自有白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