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日落霞明春草偏,风雨独归白云闲。
乾坤上下雄孤柱,地动神风月漫山。
冷四方从山洞中纵身出来,只见天上乌云翻滚。乌云渐渐低垂到山头,像一只魔手,尽情地玩弄着山的秀发。
一滴雨落了下来,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成群结队的雨点连成线,从空中蓦然飘落。
冷四方暗念避雨诀,以真气撑成伞状,一声清啸,啸声震得乌云惊散,雨丝倾斜。
突然,远处灌木丛中人影一闪,只见这人施展轻身之术,向大理城中飞驰而去。
冷四方不假思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抖动身形,疾追到那人身后,并隐去身形。
只见前方之人,手挥一把秀才扇,左右拨打雨丝;身着一件紫绸衫,一路狂奔不停;最后,来到大理城中一家名叫招鹤楼的三层小楼的酒家。
立时,有一个妖艳女子,扭动着腰枝,朱唇翕动,笑颜轻展,迎出酒楼。
就听这女子嗲声嗲气地浪声说道:
“哎哟赵郎,如何费了这般大的工夫?莫不是趁着雨天又去吃鱼沾腥去了?”
这男子正是盗走金山黑匣子的赵之乎。
当初他被孤独北侠一掌击出墙外,内力受损,待调理过来,武功已大不如从前。他怀藏从黑匣子中得到的灵智子道长的入云剑诀,自知再练也无用,于是他一路小心躲避寻找剑诀的各路武林高手,去谒见巡海夜叉东方蟹。
东方蟹乃是东煞东方雄风的侄子,十八年前获得天下第四剑客的名头,武艺确也绝伦。但后来贪功居多,脉息紊乱,已无力与天下武林争雄。
当东方蟹得知赵之乎携带入云剑诀来访,遂长叹一声,闭门关户,拒不见客。
无可奈何,赵之乎心想:
“中原这地方已经回归不得,东方蟹又将自己拒之于门外,该怎么办?”
赵之乎忽然想起了大理国段皇爷,想起了与东方蟹以及和自己交情都很深厚的大理剑王、皇太子段蚂蟥。
这段家的大理剑法乃是天下武林一绝,加上大理回旋术之神功,段皇爷和皇太子的武功均是已臻化境,奇妙无比。
于是,赵之乎仿制了几个同样大小的黑匣子,并在其中设下机关。将其中一只托付给一个开茶馆的汉子,给了他许多银两。另一只带在身上,以备脱身之用。而把入云剑诀深藏于内衣之夹缝之中,并以内气锁住。
赵之乎刚到大理城,就听说段皇爷正在广纳天下的奇珍异宝。他灵机一动,将灵智子道长的入云剑诀放入黑匣子,准备将其献于段皇爷。
与此同时,冷四方惩处段蚂蟥,山洞内惊逢东西双煞。
当冷四方突然意外地发现了赵之乎的行踪后,便一路紧随着来到大理城中的招鹤楼。
只见赵之乎满脸堆着淫笑,捏了这妖艳女子的脸蛋一把,淫声说道:
“大理城中一枝花,天下谁人不爱她!”
说完,狂笑不已。
赵之乎和大理一枝花登上酒楼,挑了个安静的套间,调笑使奸,饮酒取乐。
冷四方潜身于赵之乎的身后,随之入内。
只听得赵之乎对一枝花调侃道:
“宝贝,段皇爷把你赐予我,真是我上辈子修下的艳福,可是我也付出了万倍的代价啊!”
一枝花一边露媚,一边饮酒,一边媚笑道:
“难道我这个绝色的身子,竟比不上那张剑诀吗?哟哟,什么剑诀呀!多半是你假造的,骗骗皇爷,唬人三分。来吧,赵郎,到我怀里捂捂手,看把你凉的!”
冷四方探得赵之乎已把入云剑诀献给了大理段皇爷,便疾隐身形,飞起一脚,将酒桌踢翻,又闪身跃出招鹤楼,向大理皇宫提气疾奔而去。
招鹤楼里,赵之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是谁踢倒了酒桌,刚想张口厉骂,就见从外面闯进两个人来。
赵之乎一见,舍下温香的一枝花,翻窗而逃。
正是:
历尽风雨情方好,一解花枝又飘摇。
谁人不识赵郎心,三日九改失德操。
暮色苍茫,晚钟悠扬。大理春意盎然,花卉芬芳,亭台楼阁,舒展在黄昏迷蒙的醉意之中。
李自在喝得醉意盈面,跌跌撞撞地往客栈提气狂奔。他运气于长襟,只见风灌衣袖,姿态潇洒无比,酒气浸于内力之中,方圆数十里都飘荡着浓烈的酒香。
忽见前面不远处人影一闪,李自在从这人的背影依稀看出是本帮大帮主赵之乎。
提起赵之乎,李自在心中顿时生出厌恶和痛恨,但赵之乎毕竟身藏剑诀,或者知道剑诀所在。
李自在急忙隐宫理脉,令周身的酒气快速蒸发,同时展开身形,发足猛追。
李自在在秀才帮位居第四,他比起帮主赵之乎来,轻功自然相差甚远,因而无法追上赵之乎。
此刻,冷四方也正隐去身形,紧追在赵之乎身后,所以李自在没能看到冷四方。又因李自在相距渐远,雨雾迷离,冷四方也未见到李自在。
不一会儿,赵之乎和大理一枝花钻进招鹤楼。李自在追到此间,忽然失去目标,一打听,方知下落。又急忙转身回到客栈,和春娇一起直闯招鹤楼。
当李自在和春娇挑帘而入,冷四方已飞身奔向段皇爷的皇宫深院。赵之乎一见李自在和春娇进来,胆战心惊,顾不得一枝花,破窗而逃。
春娇性情急躁,一指便点上一枝花腰间的穴位,让她无法逃掉,然后厉声喝问道:
“快说,赵之乎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哪知一枝花毫不动怒,更不害怕,凝眉盯着李自在。
春娇大怒,挥手要打。李自在急忙拦住,大声问一枝花道:
“你知不知道赵之乎是什么人?他乃是江湖武林败类!你从实招来,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一枝花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嗲声问道:
“郎君,你真要听吗?”
春娇上前点头喝道:
“快点说,还啰嗦什么?”
一枝花慢慢言道:
“赵郎刚才对我说:‘大理城中一枝花,天下谁人不爱她!’还说:‘宝贝,段皇爷把你赐予我,真是我上辈子修下的艳福。’还说……”
“别净拣没用的讲,我要你说重要的事!”李自在打断了一枝花的话。
一枝花毫不慌乱,接着浪声浪气地笑道:
“重要的?那还没顾得上呢!”
她淫荡地用手一掀衣服:
“郎君,你不想捂捂手吗?”
春娇大怒,一脚踢去,把一枝花踢昏过去。
就在李自在和春娇审问大理一枝花之际,冷四方正纵身跃上大理皇宫的高墙,化气为雨,分点墙内巡视的守卫,又展开飞行术,隐去身形,径直闯入皇宫。
一会儿工夫,就见大理后宫的嫔妃们分成两队,拥着段皇爷走入宫中。
段皇爷发话道:
“来人啊!传我口谕,把各地送来的贡品陈列上来,我要和众爱妃一饱眼福。”
冷四方听到这里,飞身上柱,屏息凝神。
正是:
一路扬尘入深宫,仗剑寻踪怒气生。
江山风雨依旧在,城郭颜改绝风情。
冷四方藏身于大理皇帝身旁的柱子上,屏息止气,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只见段皇爷手捋一缕长髯,笑着观赏各地送来的礼品,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皇后娘娘在一旁为段皇爷逐个介绍着,其他嫔妃则立于一旁,小声说笑。
原来,段皇爷对后宫粉黛一向放纵。因此,四妃九嫔们也习惯于在段皇爷面前戏谑。
突然,段皇爷的目光停在一只黑匣子上。他感到很是稀罕,便兴致十足地问道:
“此匣之中装的是什么宝贝?”
皇后悄声说道:
“皇爷,这可是无价之宝呢!它乃是从中原金山来的,是灵智子遁土之际留下的入云剑诀和修行密谱。”
段皇爷一听,大喜言道:
“此物真是宝贝,难得,难得!”
段皇爷想了想,又吩咐道:
“你可把这剑诀交给皇儿,让他好生修行,万不可让他再四处闹事,胡作非为!”
冷四方骤然一见到师父的剑诀,就仿佛见到师父本人一般。她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有刺客!”
段皇爷忽听得头顶上方有人在呼吸运息,大叫一声,一个闪身,藏于案下。
皇后娘娘和四妃九嫔们听说有刺客,吓得“啊啊”乱叫。
趁此乱劲儿,冷四方扑身直下,径取当中,一把抓住黑匣子,把气息潜于膻中穴间,闪身隐气,移形换位,直往外闯。
几个大内护卫舞剑挺枪拥抢上来,被冷四方掌气环体,风锤八方,击出门外。
段皇爷虽久居皇宫,但武功盖世,技艺超强。他稍一明白,便现身晃影,挺进中宫,施展出大理回旋术,聚气于丹田,复归于掌心,掌影飒飒,直拍向冷四方飞闯的身形。
冷四方此刻已经冲到门口,忽觉气息眩晕,暗道一声:“不好!”只见她将意念逆行于潜能,默隐于中脘,抱紧黑匣子,一纵身形,跳上宫墙,不等大内护卫靠近,便扬手打出一把珍珠丸。
这珍珠丸乃是用草原千年生长的花根研磨,用雪山万年不化的冰凌浸制而成的。它一经打出,便会化为无数无形的寒气,追附于人的血路上。内力越是雄厚,沾上珍珠丸之寒气,血路便越会受阻,必须经十二个时辰,方可暖化自解。
因此,众护卫只觉得有一股超强寒气随着血液的运转而直冲心脉。顿时,倒地一片,不能动弹。
只有几个毫无内力的护卫,还边追边喊道:
“站住!站住!你好大的胆子!”
原来,珍珠丸仅对有内功的人发生作用。
待段皇爷飞身赶到,冷四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会儿工夫,皇太子段蚂蟥也长身而至。他一甩乱蓬的长发,厉声问道:
“父皇,孩儿特来护驾!刺客在哪里?”
段皇爷忿然大骂道:
“逆子!成天就知道和女人厮混,等你老子命都不在的时候,看你还能享受这等荣华?我可告诉你,你的几位弟弟可都眼盯着这太子之位呢!”
这时,皇后娘娘、四妃九嫔也纷纷乱哄哄地跑来。一时之间,整座皇宫,一片嘈杂。
冷四方提气纵形,一口气跑出大理城,来到客栈,见李自在和春娇出去未归,就拿过黑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陡然间,“嗖、嗖、嗖”三颗透骨钉激射而出,照直射向冷四方两目及眉心印堂穴。
说时迟,那时快。
冷四方一摆秀发,发风劲扬。发梢指处,便打落了射向两目的透骨钉,同时,又挥掌疾然击去,掌风旋荡,立时震飞了第三颗射向印堂穴的透骨钉。
她刚出一口气,黑匣间又有三根驱魂刺迎面射来。这次冷四方已有防备,只见她轻身抄手,便将驱魂刺抄在袖里。
冷四方这才又小心谨慎地拆掉匣盖,打开包裹师父入云剑诀的红绸绿缎,往里面定睛一看:
“啊呀,上当了!”
只见黑匣之中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入云剑诀的痕迹?
有时,凡事不可信人。
信人,则如同芒刺在背。
的确!
正是:
万里长江东入海,千古宫柱今尚在。
剑诀一去不复返,后生欲语羞何待。
大理皇宫因为突然出现了悬梁的刺客,直闹得天翻地覆。皇宫护卫有的被冷四方的珍珠丸所伤,有的在拥挤中被同伴的刀剑削去鼻子和耳朵,一个个狼狈不堪。
段皇爷一生英明盖世,武力超群,还从来没有丢过这等脸面。他怒声喝道:
“各偏宫侧室,小门大院,一律多加防范!堂堂皇宫,竟然任一毛贼独来独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成体统!”
接着,怒然吩咐道:
“给我从速查点一下各地的宝物,看丢失了什么没有?”
不一会儿,下面来报:
“启禀皇爷,中原秘宝入云剑诀不知去向!”
段皇爷一拍玉案,厉声骂道:
“什么不知去向,分明是被刺客窃出宫中。你们成天只知道酒足饭饱,真是一群废物!”
门外有内侍官进来对段皇爷颤声说道:
“沙刺国国师摩那罗在门外候见。”
段皇爷对恭立于旁的皇太子段蚂蟥沉喝道:
“皇儿可代父皇见见这个摩那罗。他可是沙刺国玄学第一高手,名头很响,我历来对他十分钦佩。只是此人性情火暴,皇儿万不可怠慢!”
段皇爷刚走,一个满头疙瘩、满脸胡茬的老头儿便大大咧咧地飘然进入宫中。
只见他对着段蚂蟥一揖,狂然笑道:
“贤侄,别来无恙啊!”
段蚂蟥急忙一甩长发,跪倒叩拜道:
“蚂蟥听说前辈驾临此地,特意在此恭候。”
这个老头儿,就是沙刺国国师摩那罗。他曾几次到大理宣讲玄理,那时段蚂蟥年纪还小。
只听摩那罗傲然言道:
“老夫这次来,乃为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为了我国国王贵体染疾一事,想在大理各处走访神医,求得仙术。不知贤侄能否助老夫一臂之力,了却老夫的愿望。第二件是老夫的私事,我的老朋友韦调达被铁山寺木空老儿以玄功害死,老夫要去江南鸿山拜会木空老儿。第三件却是为贤侄你啊,几年前你父皇曾修书于我,让老夫传些玄学功夫于你,老夫这次是特意践约来了!”
段蚂蟥大喜,忙跪下叩头拜师。
摩那罗哈哈一笑,沉声言道:
“老夫在四十年前,对异学梵志也产生过兴趣,天星地笼,无幻无真,修于内心,长于外道,此为初级。今日老夫欲传授于你沙刺神学断脉神功,你随老夫到静处讲话。”
大理剑王段蚂蟥跟随沙刺国国师摩那罗纵身来到后宫花园中的一块习武空地。
这习武空地,乃是历代皇爷用以和武林挚友切磋武艺之所。它的四面,有三面都是以大理石堆砌而成的洁白山岩,气派非常,仪容华丽。
只见摩那罗盘坐于地,让血脉倒运,所谓神魂颠倒。只见一会儿工夫,他的头顶便已冒出缕缕灰烟,灰烟的气味中好像还夹杂着一些香罗粉玉之味。
摩那罗宏声言道:
“此断脉神功,乃是须在行宫之中自断其心脉,任血水喷射,凝内力于其中,潜空丹田诸藏气之穴,形成暗谷。此功之力,奇妙无比!贤侄啊,你不妨随老夫倒运血脉,看老夫发功击碎前面的大理石山岩,如何?”
说完又潜力于段蚂蟥周身,以防他被神功所伤。
摩那罗接着口述功诀:
“自断脉。”
只见他的头部通放红光,原来他已将全身血液都聚头顶。
“血牛喷。”
接着有一股狂风般的血锤疯狂击向数十步外的大理石山岩。就见山岩的内部传出“噼叭”的乱响,一时间天摇地动,鸟坠云惊。
“内力散。”
摩那罗散出内力,化无形为有形,段蚂蟥仿佛看到无数鬼煞神王从摩那罗的头顶迅速而去,一个个青面獠牙,手挥利刃。
“元气空。”
摩那罗潜空丹田诸藏气之穴,他的身躯突然轻飘飘凌空飞起,像一只黑头苍鹰,在半空来回游荡。
摩那罗接着高声说道:
“巧还魂。”
只见奔出脑顶的血气又纷纷返回体内,他的头顶又通红闪光,他运气于四脉五行,将血流逼回各处。然后,摩那罗沉气于心,让身躯缓缓落下。
“啸洪峰。”
摩那罗一声长啸,犹如洪峰澎湃,又似地裂天崩。
摩那罗最后徐徐说道:
“闻者毙,沾者终。”
这才吐出一口内气。
这口内气原来深藏于无形之中,一被呼出,寒气逼人,四下花草顿时枯萎。大理城内的许多涧溪池塘,这一时刻都突然冰锁水面。
此断脉神功,乃为天下武林巨学,只是所习神功之人,必将六根清静,方可习之。否则无法潜空丹田诸藏气之穴,稍有不慎,立时毙命。
段蚂蟥乃是习惯于寻花问柳之人,如何肯自宫男根,以绝俗世之念?因而,他并未练成断脉神功,此为后话。
李自在和春娇离开招鹤楼后,一路上狂展身形,径直来到大理皇宫。
只听见里面人声鼎沸,有人在厉声高喊:
“刺客跑了!刺客跑了!刺客窃走了中原秘宝,可不得了啦!”
只见一异国老者,从远天半空中像一只灰色蝙蝠飘然落下,叩打宫门,纵起神威,大步而入。
李自在和春娇不敢在此逗留,提气放足,奔回客栈。
客栈内,只见冷四方横眉紧锁,沉默不语。
桌上放着一只打开盖子的黑色空匣。
正是:
死别生离独飘零,青龙白虎苦事行。
人生虽未有前知,善恶到头必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