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高林浮翠海天遥,远山落日风萧萧。
展卷青山酒更酣,花落江城客在桥。
绛霄宫众宫女见此惨状,都已然恐惧至极。
遂见森孩儿一扬手臂,两具狰狞恐怖的剧毒骷髅立即化作粉尘,朝着天外劲然飘去。
当时,据说有些毒粉落到云层之中,下起一场暴雨,方圆五百里鸟兽中毒,幸好经过大雨的冲洗,毒性已大大减弱,这些鸟兽才不至于丧命。
过了一日,一念师太对森孩儿说道:
“今天中午时分,绛霄宫备下一桌薄宴,一则算是本宫为少侠接风洗尘,二则也是给我的属下与宫女们压惊。大家聚一聚,难得有此相逢,少侠以为如何?”
森孩儿恭然说道:
“既是师太吩咐,晚辈受之有愧、却之不恭,那就谢谢师太和各位宫女姐姐了!”
一念师太笑道:
“你怎么也变得越发秀才气了?”
一念师太遂又想起什么,继而言道:
“本宫有两位交情笃深的道友,一个是落第秀才窦知文,一个是游方道士青莲子。不如一并请来,席间谈些诗文词语,道理佛典,少侠以为如何?”
森孩儿大喜,言道:
“我这些年荒疏了文墨,正好借此机会,向他们讨教一二。”
一念师太又微声说道:
“在外人面前,少侠千万莫说……”
森孩儿笑着截言说道:
“师太放心,晚辈自有分寸。”
一念师太点头言道:
“好吧,我这就让人去请窦秀才和青莲子。”
时至中午,一切准备就绪。
一念师太吩咐由展天瑛来请森孩儿。
这顿大宴没有设在绛霄宫中,而是设在绛霄宫宫墙后的一片葡萄树下。一张八仙桌闪烁着紫气,几只玉箸发放着晶莹剔透的冰光,四把高脚柳木椅端庄稳重,八名宫女侍立周围。
森孩儿一出现,桌前已端坐等待的一念师太和另外两位老者便起身招呼。
森孩儿向三人拱手笑道:
“晚辈让三位前辈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一念师太哈哈一笑,朗声说道:
“少侠何必多礼,都是自己人。来,本宫介绍一下。”
一念师太拉着森孩儿的手,对另二人笑道:
“这位即是名贯江湖的森孩儿!说起来与我有颇多的因缘,算是我的晚辈中人。”
另二人揖手忙道: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少侠请坐!”
一念师太指着其中一位长着三绺胡须、文静潇洒的老者,对森孩儿说道:
“这便是绛霄宫的至交好友窦知文先生。”
又指着另一位身穿灰色道服、面容温和的老者道:
“这位道士,就是青城山游方道人青莲子真人!”
森孩儿急忙施礼言道:
“先生请,真人请。师太已向我提及过两位前辈,今天得以相识,实乃晚辈三生之幸!”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一念师太遂对身后的宫女说道:
“上第一道茶吧!”
时候不大,八名宫女娇扭身姿,轻盈走上。四人持壶,四人持盏,分放在一念师太、森孩儿、窦知文和青莲子面前。
看那盏时,端的是上品。只见通体黑亮,黑中尚透出光线,上有云状条纹。
一念师太微微一笑,介绍道:
“此盏乃名叫绛霄乌云盏。上面的花纹,乃叫兔毫纹,阳光下可透见人影,夜半间能掬见月晕。以此盏品茶,能爽心神、静气息。若配以好茶,更能强身体、壮魂魄!”
窦知文点头赞叹道:
“确是件奇珍异宝!通体釉黑滋润,无有冰纹,古朴凝重,敦厚小巧,定是唐朝之物!”
一念师太不禁笑道:
“果然是当世名儒!眼光犀利!这四只乌云盏正是唐朝宝物!”宫女又端起茶壶,给每人斟满茶水。
看这茶水之色,清白鲜嫩,着盏无痕,好似缀玉含珠。
窦知文悦然大喜,脱口赞道:
“真是上极珍品!师太,这莫不是世上已然绝迹的茶中王神品白茶吗?”
竟然张大嘴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茶盏。
一念师太高兴地说道:
“正是,正是。这正是茶中绝品、众茶之冠的神品白茶!”
森孩儿惑然问道:
“这神品白茶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窦知文像是对森孩儿,又像是对自己,欣然言道:
“宋徽宗《大观茶论》载曰:白茶非人力可及,乃崖林之间,偶然生出。枝条缓舒,叶片莹薄,有者不过四五家,生长不过一二株。老朽此生能饮得此茶,死亦无憾啊!”目光中已然透出晶亮的泪光。
众人品时,果然觉得心气清爽,非同一般。窦知文少不了又是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神品换下,端上八样四碟。
看这八样,乃水梨、金橙、红菱、雪藕、苹婆、荸荠,纯蜜盖柿,冰糖霜梅。再看四碟,乃透糖莲子、玫瑰板栗、榛松果仁、核桃蜜贝。
一念师太微微一笑,请道:
“三位不妨稍许尝些,区区薄点,以助谈性。”
三人旋每样都拣了一点,果然味道极佳。
品着说着,八位宫女已然将果碟撤下,复摆上十样文点。
倘若说绛霄宫这八位宫女秀色可餐,却都仍不及这色泽缤纷、芳香四溢的十样文点。
哪十样?
果馅椒盐金饼、玫瑰搽穰卷儿、梅桂菊花饼、白糖万焘春糕、桃花烧麦、鹅冠蒸鲜饺、芝麻象牙腿、蜜润绦环、檀香白玉馍、顶皮薄荷酥。
森孩儿这一生,只道蛇虫蝎蛭味道甘美,哪里知道人间竟然还有如此色香形味绝伦的文点?
森孩儿不禁叹了一口气。
青莲子也是一生游方,四海为家,故与森孩儿颇有同感,也随之暗叹一声。
文点之后,宫女摆上了案鲜、果酒。
何为案鲜?凉盘是也。
一共十六盘。看时,都有:泰州鸭蛋松、王瓜金虾、油炸酥翅、劈晒凤鸡、银丝闸蟹、鸽尾秀丁、银丝豆苗、黄芽海蜇、春不老笋花、水晶飞龙、茉莉鱼肚、珍珠三鲜、一品山药、雪衣荷花蛋、豆豉酥鱼、如意菜心。
什么果酒?
绛霄白露液。
案鲜一上,一念师太对八名宫女悦然说道:
“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儿再来上菜。”
又听窦知文欢声吟道:
佳肴美酒赛好诗,成真似幻为仙时。
葡萄晶垂甜不尽,不如绛霄做小吃。
吟罢,哈哈大笑起来。
青莲子也朗声诵道:
贫道家住青城山,露壑云水雨归潭。
一盏白芽知隽永,更有绛霄谊缠绵。
一念师太闻听,微微一笑,继而吟道:
宫小从来无须夸,宴前摆酒请仙家。
才听诗者吟如是,又闻道友现奇霞。
森孩儿却不会诵诗吟词,面色微红,喃喃言道:
世外绛霄旧业存,百花春闹有仙人。
遥思当年烽火邑,不想今日创新门。
三人听了,齐声拍手叫好。
窦知文赞然言道:
“少侠不仅武功盖世,却原来也文采超人!真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青莲子也悦声说道:
“少侠胸有大志,不像我们,只是风花雪月。少侠诗中所言‘遥思当年烽火邑,不想今日创新门’,含义隽永,却不知所指何意?”
一念师太急忙清嗽一声,转而言道:
“少侠武功玄妙,二位难道就不想见识见识吗?”
窦知文喜道:
“我舞文弄墨大半生,也没有求取到半点功名,枉有名儒之称!到头来心灰意冷,却对天下玄武秘术兴趣盎然。今日能与少侠对饮,正想斗胆一请,也好让我这个落第秀才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不知少侠以为然否?”
青莲子也随和言道:
“正是!昨日少侠毒毙大魔头,可惜贫道无此眼福。今日可否略施小技,以助酒兴?”
森孩儿朗声一笑,缓缓说道:
“既是前辈所嘱,晚辈当服从便是,却不知如何游戏?”
一念师太思忖着言道:
“今日天气闷热,即使在葡萄架下,也不免炎酷异常。少侠不必大动干戈,做些心法之术即是了。”
森孩儿笑道:
“那就换个金秋的日子,看看能否使宫外的菊花开些吧!”
众人忽觉凉意爽然。看时,只见宫园内几千枝秋菊已然绽放花蕾,金秋天气煞是盎然。
一念师太大喜,吩咐道:
“再将新肴佳馔摆将上来!”
八名宫女笑容可掬,盈盈上来,将桌上的十六盘案鲜一次撤下,摆上了八珍、八鲜、八荤、八素,共四八三十二道有名馔肴。
说来也有趣,青莲子游迹八方,一念师太心存一念,故而在饮食上也就不拘小节。
看这是哪八珍?百子银耳、翡翠金菇、乌龙戏珠、芙蓉燕窝、板栗驼峰、乌叶白牡丹、挂霜熊掌、香酥鹿方是也。
看这是哪八鲜?一品芙蓉虾、珍珠龙信子、桂花银鱼条、雪衣鲜贝丸、什锦海参丝、鲍鱼花舌卷、菠萝银龙盒、虾仁俏寻窝是也。
看这是哪八荤?红烧芝味羊排、葱香竹苞鹅掌、翠绿姜丝牛腩、水袖双翅苞心、番瓜烧云雀、山蘑烩牛片、雨荷包烧鸡柳、香片桂皮鸽杂是也。
看这是哪八素?桃仁菱米、干烧南北、番茄玉笋、清蒸三白、蜜汁龙眼、黄袍花心、桃面小生、宫宝清白豆腐是也。
窦知文不禁叹道:
“今日这一大宴,可为天下第一也。而少侠的玄功,更是天下罕有,世上无双啊!”
一念师太笑而言道:
“此宴不敢说是天下第一大宴,但称之为天下第一丰宴却也当之无愧!”
窦知文惑然问道:
“这是为何,可有讲究?”
一念师太续道:
“这大字,当辅之以南北大菜、东西名肴,而今日绛霄宫所设,乃是一般凡馔而已。但丰宴二字,却可以不用大菜,只以丰富、齐全便可名副其实也。窦先生问此丰宴有何讲究,有些一说出来便使绛霄宫引以为荣。我见三位也不善美食,就简单介绍一下,各位以为妥否?”
三人都拍手言好。
一念师太笑容可掬,缓缓说道:
“不论是今天的凉盘还是热炒,也不论是荤还是素,其中均大有妙处。三位可能会说,几样小菜,哪会有什么妙处?非也,非也。因为这些菜肴在烹饪过程中,已与其他南北大菜、东西名馔有很大不同。绛霄宫除了用相同的菜名称呼这些小菜外,却在这个调理之中调出了自己的特点。在这每一样菜中,均以各自不同的作料、香品,来调理不同口感、不同营养的菜肴。绛霄宫膳房之中,有数十种与众不同的调味佳品,有些还是独门调品,今日各菜中所混杂的,就有薏苡、怀香、翻白草、百合、山丹、蒲公英、合欢、海红豆、杜仲、婆罗得等谷粽果木之类,或用其叶,或用其蕊,或用以熏之,或用以汤之。此外,尚有人参、知田、仙茅、王孙、三七、杜若、山姜、郁金、积雪草、番红花、龙珠、剪春罗、石蕊、景天、萝摩、千里光等草药之类,却又不可用多,多了药草之味会冲淡菜肴本身之香味,喧宾夺主,是为大忌。”
森孩儿忙问:
“是否还用了蛇胆草?”
一念师太点点头,答道:
“确有此草,方才撤去之案鲜中,水晶飞龙即有此作料。”
一念师太一拍巴掌,朝着宫中清音说道:
“可以上来啦……”
森孩儿、窦知文和青莲子看时,已见一队宫女盈盈款步,又端上一些果品。
这些果品分装于精美剔透的玉盘之中,水色鲜亮,各具其形。
都有哪些果品?
三人认得的,只有红杏、黄梅、粉桃、花栗、大枣、白梨、西瓜、山楂,却还有四样不认识。
一念师太微微笑道:
风翳净尽澄如洗,峦壑掩映别有天。
指着第一样续言说道:
“这第一种果实,名曰庵罗果。”
一念师太又徐徐吟道:
松柏葱青草枝沉,秀竹槎桠益气涌。
指着第二样说道:
“此乃无花果。”
又听吟道:
铁马驰骤剑槊磨,落影徘徊拂翔枝。
指着第三样笑道:
“其名乃木威子也。”
一念师太又指着第四盘中的果实说道:
“它的名字,却奇特非常,叫都念子。”
旋即吟道:
松花正开色触人,白烟凉草荒粹客。
窦知文点头接道:
“果然是好诗、好名、好果实。”
便拿起一只,咬一口,见汁液甜美、浓醇,不觉又随之吟道:
花开尤绝盛,果实更无穷。
浮青散紫气,淋淳相顾形。
一念师太转去对森孩儿说道:
“我记得那块东西上,似乎正有一古怪诗文,今日趁窦先生在此,不如请他讲解一下,不知少侠可愿意否?”
森孩儿大喜,悦然说道:
“师太不提,我竟然忘了,待我拿出,请先生破解其中含义即是。”
说着,已将一念师太所言的那块东西呈给窦知文。
青莲子见了,忙问:
“这是块什么东西?”
森孩儿笑道:
“此乃恩师在世时,留于我的信物,叫金骨王牌!”
一念师太续道:
“金骨王牌是天宁观道长玄机子师承之物,而今也是江湖是非所在。各位见过,也只当不知有此物存在就是了!”
窦知文听了,抖抖索索小心接过。凝目看时,但见王牌上下两方之处,镌刻着几行小字,模模糊糊,已然不清。
森孩儿见窦知文眉凝目耸,知是光线不好,旋让金秋之气离去。
又一下子回到夏日,虽炎热非常,却光亮充足了。
看了一会儿,窦知文摇头言道:
“惭愧得很,我竟不解其意!”
青莲子侧身看去,只见隐隐约约是四字一句,两句一行,一共是十行、二十句、八十个字。
窦知文说道:
“这块金骨王牌有何来历?”
森孩儿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
窦知文思忖着点点头说道:
“这些字尚可认识,但连起一读,却不知含义,定是一部天书。”
“天书?”
一念师太怔然问道:
“天书不是连字也很少有人认识吗?”
窦知文笑道:
“老朽不才,却认得一些。但这篇虽为天书,却不是真正的天书。请师太取些纸墨过来。”
早有宫女飞身进宫,从书房取来文房四宝。
窦知文接了,在八仙桌上腾出一角,铺下一张上好竹制黄纸,又拿起金骨王牌,本想沾些墨汁,却又拿不准、舍不得,恐将金骨王牌弄脏,又想了一下,遂面露难色。
森孩儿见了,笑道:
“先生是不忍心吗?但用无妨!”
窦知文哈哈一笑,缓缓说道:
“刚才我有些舍不得弄脏金骨王牌,此刻我却又舍不得师太的这张紫气八仙桌了!”
一念师太惑然问道:
“先生只要拓此文字,却与八仙桌有何关系?”
窦知文“哦”声说道:
“我是想让少侠用内气将金骨王牌上的天书文字拓在八仙桌上,那样岂不更见醒目?”
一念师太爽声笑道:
“难道出家人还会为此身外之物,心存怜惜吗?既然拓在桌面上更为清楚,先生何不就让少侠一试?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窦知文点头说道:
“师太所言极是,就劳烦少侠了!”
只见森孩儿手放金骨王牌之上,也不见用力,就对窦知文笑道:
“先生可看,是否醒目。”
拿开金骨王牌,字迹竟已深拓其上,苍劲有力。
青莲子这才认出所谓天书诗文,竟均为常用之字,但连读之后,的确不知所云。
窦知文又端详了许久,忽“哦”了一声,欣然言道:
“是了,若果真如此,老朽即可破译了!”
三人忙问:
“何谓果真如此?”
“此中文字若是天书,定是以八卦顺序转承排列。老朽现将顺序恢复正常,看看行否。”
窦知文看了良久,又言道:
“看此天书,坤乾迥异,屯蒙不同,既非需讼,亦非师此。其中略见小畜,履虎尾之影,而又非之。泰否相克之相,可先排除其外。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噬嗑,贲亨剥复,无妄大畜,颐补大过,坎离威恒,遁隐大壮,晋进明夷,家人睽蹇,井革鼎震,艮渐归妹,丰旅巽兑,中孚未济,似乎均有,又似乎均无。”
窦知文忽然说道:
“用涣卦破译,似乎唾手可得。”
森孩儿忙问道:
“涣意如何?”
窦知文爽然言道:
“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彖曰涣亭。就是说,天下无有恒定不变之天下,一代新朝换旧朝,是谓鼓励之事物也!”
森孩儿一怔,急言问道:
“此为何意?”
窦知文缓缓说出一段话,怔呆了在座的一念师太、森孩儿和青莲子。
正是:
一语道破玄天机,孰知英雄路共济。
信是前朝人君定,再覆新舟水见疑。
但听窦知文缓缓说道:
“一代新朝换旧朝。就是说,唐换隋,宋换唐,元换宋,明换元,以至如今清人推翻大明,都是天经地义、上苍注定发生的事情。”
一念师太闻听,惊然大怒道:
“岂有此理!难道清人屠杀我大明百姓,也是天经地义的吗?”
窦知文苦笑一声,续道:
“卦象如此,我只是如实道出而已。”
一念师太忙道:
“先生勿怪,我并非在说先生。”
森孩儿也接言说道:
“卦象还有什么,先生但说无妨!”
窦知文“哦”了一声又道:
“卦象即为此理,只是由此涣卦,尚可理出天书文字顺序。”
一念师太问道:
“那么按涣卦顺序,这些文字是怎样排到的呢?”
窦知文徐徐拿过黄纸,握住狼毫毛笔,看了看八仙桌上的天书拓迹,挥毫写道:
庆滕越政,百乃增刻。
属予在衔,吞浩横朝。
气此前然,南迁多览。
得若连阴,浊日山商。
樯薄虎登,则忧满感。
至若波上,一沙锦岸。
郁而皓浮,静渔此登。
则宠把其,予或不居。
则处则是,退然其先。
后噫微吾,嗟夫何哉?
一气写完,窦知文愧然言道:
“涣卦排列,乃如此序,看来也已是最佳文字顺序。无奈老朽仍不解其意。”
一念师太读道:
“‘庆滕越政,百乃增刻’,是否应该理解为‘庆滕’这个人,或这一年,或这一事件,政权遭受逾越、篡夺,百姓或有人在史书中增加镌刻了这个内容。”
青莲子忽然说道:
“倘若下文是‘横浩吞衔,在予属今’,那么可否说成是‘横自浩渺’就在我之如今呢?”
窦知文摇头笑道:
“不妥,不妥。那岂不是前后意不搭连,风马牛不相及矣?”
三人听了,也觉此解有误。
但到底这段天书文字是要告诉给后人怎么个意思呢?
一念师太说道:
“各位边吃边想,反正文字已有,总比纯粹的天书容易。”
给三人各取一只无花果。
就在窦知文接过无花果的一刹那,他拍案而起,惊然大喜,放声喊道:
“老朽知道其中玄秘啦!老朽知道其中玄秘啦!”
三人一怔,齐声问道:
“玄秘何在,请先生快讲!”
窦知文哈哈笑道:
“请问这无花果长在何处?”
“当然长在果树之上。”
三人惑然答道。
“那无花果是长在一起呢,还是分长在各自枝头?”
窦知文又神秘地问道。
“无花果当然是分长在各自的枝头。”
一念师太又是惑然回答。
关于这一点,森孩儿与青莲子却不知道,故而未作回答。
窦知文又笑言问道:
“怎么又摆在一起了呢?”
“这……”一念师太“唔”而说道:
“那自然是人把它们摆在了一起。”
“对!”窦知文悦言说道:
“此果与此诗一样,此诗与此果也相同。这段文字,原来本不是连在一起,而是有人以涣卦的形式,把它们拼凑成了一个貌似四言诗的东西。”
窦知文复急切地言道:
“这些单个的字,乃取自一篇文章的每句话的首字。”
三人又诧然问道:
“先生可知是什么文章?”
窦知文粲然说道:
“这篇文章,乃宋代著名学子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一念师太听了,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原来,这《岳阳楼记》是范仲淹出知邓州的第二年,于宋庆历六年所写,并以此作为自己的鞭策,同时勉励遭遇诬告的友人。
《岳阳楼记》全文写道: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窦知文颓然说道:
“金骨王牌之小,不足以抄录这篇长文,故而如是。此外,为何要以涣卦之象排列之,大约与《岳阳楼记》中‘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相吻合。倘若果真如此,老朽先前所言,即已然点明了此文字之含义。至于是谁刻在其上,目的何图,就无从知晓了!”
正是:
徒留天书于王牌,迷煞江湖众英才。
岂怨古人豁达意,唯盼今朝大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