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老人一落向地面,紧接着身子再次弹起,起落之间,已至三丈开外,落向黄衣钓者正面,可是他却又快速地后退出了丈许。等到他站定之后,那张白中渗青,青筋暴现的瘦脸上却由不住带出了一种惊异的稀罕神态。
一旁的乾堂堂主欧阳不平,容青面老人站定之后,随即上前一揖见礼道:“多谢厉前辈对敝堂赐以援手,感激不尽。”话声微顿,他遂以手中折扇指向郭彩绫道:“此女乃是白马山庄郭前庄主之后,前辈一位高足,据悉就是伤在她同门师兄寇英杰之手,前辈若能就此将此女擒到手里,即不愁那寇小辈不上门送死,对前辈与敝帮来说,都有好处!”
这番话自是极具扇动挑拨性,姓厉的青面老人聆听之下,顿时神色一变,那双小如弹丸的眸子里,顷刻间涌现出一片凶光。
欧阳不平察神观色,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用对了地方,正是火上添油,眼前大有可观,自己等正可退居一旁,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话声出口,心里十分得意,偷眼向一旁的风雷手秦渔递了个眼色,二人随即匆匆退向一旁,现出一副悠闲的观望神态。
郭彩绫虽不知来者何人,可是观其出手,以及由欧阳不平对其执礼甚恭的神态上看来,当知来人必具非常身份,而且在武林中辈分甚高。眼前情形,敌众我寡,自己方面只得二人,郭彩绫情不自禁地向着黄衣钓者身前走近过来。
黄衣钓者原意要她离开,可是由于眼前这个青面老者的忽然现身,迫使他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心意。他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镇定,用那双深邃,极具关切的眼睛,向彩绫注视着。
郭彩绫向着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我不走,看样子暂时我是走不了啦。又得给你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黄衣钓者面上不着表情,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块巨石,示意她到那边去。
郭彩绫对于他的始终不开口说话,心里实在是大惑不解,若非是眼前形势特殊,自己非得要激一激他,好歹也逼着他说话不可。然而眼前她岂能这般胡闹任性!当下只得依着他姗姗走到对方指定处,倚石坐下。
那块大石一面背水,高高居上,黄衣人把她安置在这里,大可放心,因为敌方如有任何图谋,必先要冲过黄衣人这一关隘。
青面老者目睹及此,由不住发出了一阵子阴森森的怪笑,面色益见阴沉!
他焉能不知道面前这个黄衣人的厉害?是以自现身之始到现在为止,除了摆定了姿态之外,一直迟迟不曾出手,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越是所谓的高手对招,越是吝于出手,常常是殚精竭虑的结果,只作一招之搏,这一招也就是决定彼此生死存亡,抑或胜负之分的关键所在。
两个当事人迟迟不出手不打紧,倒是几个旁观的人看得心里沉不住气。
当然,以风雷手秦渔、潇湘侠隐欧阳不平这等阅历见识之人,自不会肤浅到看不出眼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微妙情势。
他们两个甚至于更能体会出他们双方所以迟迟不出手的原因,俱不禁暗中为他们彼此捏上一把冷汗。
青面老者与黄衣人四只眸子对视了甚长的一段时间,奇怪的是青面老者自从上岸之后,即与黄衣人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一直不曾向前逼近,黄衣人自始至终也只守护着足下方寸之地。由于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郭彩绫的安危,生恐与对方青面老者鏖战之际,欧阳不平与秦渔两位堂主乘虚而入,他二人合力之下,郭彩绫势将不敌,这是黄衣人所不乐意的。正因为如此,他才紧守着眼前方寸之地,绝不予对方任何人可乘之机。
青面老者在几度运施内力与对方抗衡之后,已清楚对方的用心。登时,他青白的瘦脸上再次罩起了一片怒容。“这位朋友,老夫给你取个商量!”休看他一副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模样,一开口说话,却是清脆的童音,“你我之间,说起来全系局外人,犯不着拼个你死我活,这样吧……”青面老人眼神如鹰,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黄衣人,“你老弟退一步,我退两步,你意思怎么样?”
大概是没有得到预期的回话,青面老人冷笑一声,继续道:“老夫的意思是……你老弟只管扭头走你的,我们这边人谁也不许拦阻你,只是,我们要留下这个姑娘!”
黄衣人脸上不动声色。
青面老人道:“怎么样?而且老夫可以答应你,绝不伤害这个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只是用她作为人质,目的在迫使与她同一师门的那个姓寇的小辈自投上门。”提起了这个姓寇的,青面老人眸子里凶光迸现,由不住连声发出了一阵子冷笑!
殊不知这个姓寇的,对于那个黄衣人与郭彩绫所引起的感应,更为深刻强烈,绝不在青面老人之下,只是一方寄以深情关怀,一方意在仇恨,深恶痛绝,两个极端罢了。
“怎么样?”青面老人神色已似不耐,“老夫只等你老弟一句话。”
那一句话还是没有出口。只是黄衣人却做了一个摇头的否定表示,表示对于青面老者的提议不予赞同。
“哼!”青面老者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你是非要与老夫我动手不可了?”
黄衣人冷笑不语,只见他的一只手,缓缓将那根插在地上的钓鱼竿拔出来。
青面老者顿时面色一怔,现场各人也无不大现紧张,只以为黄衣人要出手了。
然而猜错了。但见黄衣人钓竿划动,在地面上写了几个字:“你莫非是来自苗疆铁花坞厉铁衫么?”
青面老者登时一呆,狞笑道:“原来你有嘴一张,却是不能言语,不错,老夫正是厉铁衫,足下又是何人?”
黄衣人唇角带起了一丝傲慢,摇摇头,继续用钓竿一端,在地上书写:“少小出家江湖者,不识姓名久矣!”一笔狂草,虽然是信手挥来,却是力透地面。
厉铁衫冷冷一笑道:“你是不肯实说罢了。一向在哪里盘桓?”
黄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力注竿梢,写下八字:“幕天席地,四海为家!”
青面老者厉铁衫嘿嘿一笑:“好狂的口气,今天你我适逢其会,就此讨教!”话声出口,只见他一双鸟爪般的瘦手,陡地一合,即闻得一阵清脆的骨响之声,密如贯珠,厉铁衫的两只脚随之向两边跨了出去。
现场登时有了一番异样,沿着厉铁衫站立之处三尺范围之内,顿时形成了一个气涡,只听得一阵沙沙之声,无数灰沙小石,随即在那团向外扩充的气机里,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渐渐地,环绕在厉某人身侧的那个内力圈子,似乎越来越大,厉铁衫的那一双眼睛,情不自禁地也就眯成了一条线,透过一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视向眼前那个他绝对不敢轻视的陌生大敌。
黄衣人伟岸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地仍然站在原处。对于厉铁衫这般功力,他当然有所感受,淡棕色的面颊上,忽然显出了一番凄凉,长竿探出,继续作书,在地面上写着:“你有今日成就,确是不易,毁于一旦未免可惜!劝你还要三思!”
厉铁衫眼神越见凌厉,枯瘦的面颊上现出冷森森的笑容:“话倒是两句好话,只是光说不练,看来你倒是个外家,可知老夫所施展的是什么功力?”
黄衣人面现微笑,挥竿道:“内提三虚,外形三罡,谓之混元霹雳,此功倡之昆仑雷鸣子,终不脱前人窠臼!”
厉铁衫神色一变,点头道:“好见识!这么一说足见高明。说到前人窠臼,莫非你一身所学,岂能无师自通?”
黄衣人点点头,写下道:“然。我之武功皆脱胎于自然天机,前所未见,你欲胜我万万不能,我要胜你却是容易之至。你不可不慎重其事!”
一对一答,各人俱目睹耳详,对于黄衣人的这番自负,未免不心里暗自猜疑。
厉铁衫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足下过于自信,只怕未必,老夫择居化外,已数十春秋不问外事,这一次承铁总令主惠书相邀,千里做客,这件事照说不便我这个客人多事,只怪你行事过分猖狂,二位堂主存心礼让,与你好言相商,居然毫不知情,这等行径,分明大悻武林道义,老夫实在看不下去,说不得插手管上这件闲事。你自不量力,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不必多说,即请出手赐教!”
黄衣人聆听之后,脸上兴起了不屑之色,只见他往左跨出一步,噗!将长竿插入地面,入地尺许,极见功力。
厉铁衫虽然话声不绝,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两只手依然合十在胸,足下大阔步地跨出,看看内功已凝聚成形,冷哼了一声:“开罪!”二字出口,那一双形若鸟爪般的瘦手,已栗颤颤向外徐徐推出,顿时就有一片成形的罡力,自他栗颤的十指间向外涌出。
黄衣人与他对面而立,间隔距离约在丈许之间,他伟岸的身子伫立在当地,就像打入在地里的一根石桩,丝毫也不移动。
厉铁衫发自十指的罡力,该是何等的威力,这一点只须观诸他面前飞沙走石的情景即可想知。然而黄衣人却是那等的无动于衷,一副宛若未觉模样,非但如此,甚至于他身上那袭宽大的黄色长衣,也像他昂然的躯体一样,连衣角也不曾飘动一下。
汹涌的风力,事实上已在他身侧四周形成了威力,拳大的石块骨碌碌向后面滚动着,然而偏偏黄衣人茫然无觉。
郭彩绫站在黄衣人身后约有两丈远近,却已感觉到正面风力的罡劲,对于厉铁衫的功力大感惊异,对方双掌只不过才作势推出,已是如此,一旦全力击出,其威力可想而知。这么一想,她心里哪能不为面前的这个黄衣人悬心!
果然,随着厉铁衫缓缓推出的那双手掌,眼前所形成的空气压力渐渐加剧。
厉铁衫那双推出的手,不像是在凌空运功,倒像是在着力推动一座山。只见他双掌颤动得那么厉害,微微下蹲的身子,虽然刚挺如故,只是所担当的力道必属惊人,这一点只须注意他那一双踏在地面上的脚即知。
那一双脚,不知何时已深深陷入地面寸许有余,好厉害的混元霹雳掌功!
在他推动的掌力之下,三数丈范围之内,地面上已无可移动的浮物。倒是那几块一人多高的巨大石头,尚挺立如昔,再剩下的就只是那个黄衣巨人。
黄衣人岸然不动的身子依然如昔,尽管他身侧四周石滚土削,他却能依然故我,那炯炯的目神,既经注定厉铁衫之后,就再也不曾移动过。
厉铁衫的双手已推出了一半,他显然遭到了极大的困难,那未推出的一半,却是较已推出的要吃力得多,简直难以推出。
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清楚地听见自他掌力下所形成的那种轰轰低鸣声,这也是何以冠名为混元霹雳中的“霹雳”二字。从而也就可以联想到,一旦这种掌力推出之后,所形成的音波功力,该是何等骇人!
然而,厉铁衫却并不能如己心意而有所发挥。
渐渐地,他那如铁柱磨盘般结实的身子,也开始动摇了,一连摇动了好几下,随即又被他死命地定住。
一片红云起自厉铁衫消瘦的脸上,甚至于他的一双眼睛也都变成了血红颜色。
旁观的几个人,看到这里都禁不住暗自惊心。事实明摆在眼前,厉铁衫虽然是发动人,似乎却是自讨苦吃,对方黄衣人虽然站着不动,甚至于连手臂都不曾抬动一下,但是在眼前双方暗较之下,他已经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
难在厉铁衫的这一双手,可应了“羞刀难入鞘”那句话,眼前是前进无力,后退不能。
每个人耳间都发出一阵隆隆之声,强大的气压力道继续有增无止。
厉铁衫那双手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向前推进了寸许,他那张脸已由原来的红色变成了紫色,一根根青筋颤颤着,像是无数条小蛇在蠕动着,他似乎已尽到了他所有的能力。直到这时,黄衣人脸上才现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只见他迈动足下,徐徐向前跨进了一步。
这一步,对黄衣人来说,似乎并不十分吃力,可是相对地加诸于厉铁衫身上可就大不轻松,蓦然间,他身子摇荡得那么厉害,黄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光华内敛的眸子逼视着他,脸上微现怒容——他已经给对方颜色看了,怪在厉铁衫仍然梦想求胜,不自量力,因此这双眸子里的光彩,含蓄着凌厉的责怪之意,像是予对方最后的一种警告。
厉铁衫身子在一阵剧烈的摇荡之后,竟然又为他稳了下来。那双踏立在地面上的脚步更见深入,几乎没陷及足踝部位。
有一种十分怪异的现象,那就是先前为厉铁衫功力逼近离开的土砾石块,这时竟然纷纷地又向回移转回来,非但是纷纷回来了,而且更是超过了原来停置之处,飞沙走石,较诸先前情景有增无减,更生奇趣。
郭彩绫与对方的两位堂主看到这里心里俱都雪亮,妙在他们竟无从体会自黄衣人身上所发出的功力。
显然不同的是,厉铁衫的功力是有形,而黄衣人的功力却是无形,似乎这种无形的劲力,已取得了胜利。
厉铁衫既然硬撑着死不败阵,黄衣人就不得不再予以颜色,当下他冷冷一笑,霍地向前又跨进了一步。跨进了一大步。
厉铁衫陡然神色一阵大变,身子一阵大晃,倏地后退了三步,发出了一声轻咳,似有一股急起的怒血,直涌喉结,却硬生生地又被他咽到了肚子里。那张枯瘦的脸显然已不再是紫红颜色,一时间变成苍白,大颗的汗珠,由那张瘦脸上流滴下来。
看着黄衣人,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作出了一个苦笑,欧阳不平与秦渔两位堂主,看到这里不约而同地向着他偎近过来。
厉铁衫紧紧咬着牙,不发一言,然而他已经败阵了。败得相当惨。
黄衣人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再也不愿在眼前这个地方逗留一下,由地上拔起了鱼竿,他转身步向郭彩绫身边,指了一下前方,郭彩绫会意,就同着他一并离开。
身后面的人,再也没有一个敢阻拦,一个个怒目凸睛地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眼前。
郭彩绫同着黄衣人一径地来到了林子里,就在彩绫乘骑的那匹爱马黑水仙面前定下脚步。黄衣人指了一下马,示意要她上马离开。
郭彩绫实在忍不住,道:“你这个人实在奇怪,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
黄衣人摇头,脸色并不愤怒,却很凄凉。
“不是?”郭彩绫更奇怪了,“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真是一个怪人!”
黄衣人又摇摇头,表示不愿谈这个问题。
郭彩绫无奈地道:“可是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可以问你的名字么?”
黄衣人想了一下,用手里的鱼竿在地上写着:“我的一切,寇英杰最清楚,你问他就可知道。”
“寇英杰?”郭彩绫惊了一惊,“你认识寇英杰?”
黄衣人点了一下头,脸上现出一片故人情谊。
郭彩绫惊喜道:“你们是好朋友?”
黄衣人点了点头,竿下书写道:“情同手足!”
郭彩绫笑道:“这么一说,我们就不是外人了……他是我师兄。”
黄衣人频频点头,表示他很清楚。
郭彩绫奇怪地道:“你们认识很久么?”
黄衣人摇摇头。
郭彩绫会意道:“这么说,你们认识并不久,难怪我没有听他提起过你!”提起寇英杰,她却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哀怨,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不再多说。
黄衣人凝视着她,随即用钓竿写道:“我与他相处年许,砥励切磋,情同手足,无所不言,你们之间的误会,他曾告诉过我,你父临终曾将你终身大事交付与他,而姑娘显然听信二位师兄谗言,对他心生误解,诚乃痛心之事!”
郭彩绫一边认一边看,看着看着,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在瞳子里打着转儿。
黄衣人并不因她伤心而中止,继续写道:“寇兄弟真纯正直,仁爱可风,他无日不为姑娘安危与白马门兴亡为念,姑娘当要体念其苦心,同心合力,助其完成未来之艰巨任务,切记不可再意气用事,自误误人,愧对你父在天之灵!”
郭彩绫眼泪不停地淌着,先是频频冷笑,继而手足失措,忽然忍禁不住,伏在马背上泣出声来。
黄衣人表情惊愕,那双炯炯的眸子,盯视着她,似乎是在思索着她何以会如此伤心的原因。
郭彩绫伤心了一阵,回过眸子看着黄衣人,忍着泪道:“你说的这些,当我不知道么!既然你与寇英杰情同手足,干嘛你不去问问他去!再说……这些事你也管不着,我干嘛非要去求他!没有他我一样也能为我爹报仇!一样也能复兴白马门的声威……他也别看不起我。”越说越难受,越说越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溅落下来。忽然,她跃身上马,倏地策马疾驰如飞而逝。
黄衣人先是愕然,继而脸上现出笑容。他虽然贵为皇子,久处深山,然而毕竟也曾享有过绮丽多彩的爱情时光,小儿女惺惺作态的那一套,他焉能不懂!
这件事他倒是不再为寇英杰担心了。
他是谁?
——朱空翼。
朱空翼仍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倚坐石畔垂钓,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却是临渊垂钓不在鱼,一条条的鱼钓起来,再被他放回水里。
白昼渐逝,黑夜来临。夜风在江面上回荡着,四下里一片黝黑。耳际渐次响起了夜虫的低鸣,继而是蛙类的鼓噪。
他插稳了钓竿,打开了随身的革囊,取出了几样琐碎的东西:一盏灯、一罐水、一团包有竹叶的冷饭。
灯是经过特制,适宜于露天燃点的那一种,一经燃起,顿时放射出栲栳大小的一团碧光。他把灯端起来,放置在身边的石头上,然后倚石用餐。抬起的眸子,随即看到隔江对岸的那片庞大的建筑物——风雷堡。
这时候堡里也已亮起了灯光,数千团光华灿烂的明灭灯火,花团簇拥般地闪烁在每一座楼阁里。彼此对映,金碧生辉,远远看去,有如一片密集的星海。
辽阔的江面上,静静的不见一艘归舟,和谐的浪花,一片片扬起来,又落下去……更显得夜的单调与沉寂。
天空里陈列着恒河沙数的繁星,朱空翼仰首静静地观望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智慧与灵性,已经发展到与繁星为伍,并能由此善察人世的盛衰气数,每试不爽,“星相”显示了许多高深莫测的学问,那些也只有像他这般深具慧心,独具慧眼的人,才得善以体会,有所领悟。
于是,这夜观星相也就成了他极具趣味探讨的必修课程之一。
堡垒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八名金衣卫士,左右抱刀伫立,总司全堡安危的四堂堂主,俱都在座。他们是天堂堂主天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乾堂堂主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岳琪。
四位堂主左右对坐,都是面色深沉,不发一言。
另外,负责调派全堡武力干勇,新领总提调之职的龙虎拐呼延雷斜坐侧面。他身后是四名年轻身壮的分令令主,各领陆战、水战、封锁、游击职司,每人捧着一面三角形金色令旗。他四人表情严肃,随时待命出战,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在在显示出今夜宇内二十四令遭遇到了不平凡的事情,要不然轻易不见露面的总令主铁海棠绝不会亲自出面主持。
铁海棠居中而坐,一袭雪白长衣,金色的披风,镶有蓝色宝石结子的风帽……这一切把这位声势显赫,黑道第一瓢把子,宇内二十四令的总令主衬托得极其雍容华贵。
铁夫人披着百雀羽的华丽披风,一声不吭地轻偎在他身边,她的脸看上去较昔日更为苍白,一些儿不见笑容。
她是昨天才由兴隆山白马山庄转回总坛的,从那个时候起,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就再也没有看见一丝笑容。
比较起来,倒是这位黑道盟主铁海棠要显得镇定多了。
这位总令主在今春二月参透一部失传武林的“火海真经”之后,几乎已成不死之身,一身原已登峰造极的武功,更不禁大大地向前跨进了一步。
又有人知道,铁氏的剑术,目前也已练到“剑以气使”的地步,凌厉的剑法,每每能在宝剑出鞘的一刹那,杀人于不知之间。
铁氏武功既然有了如此境界,莫怪乎他目空四海,不把天下任何人看在眼里了。
然而这“任何人”三个字,事实上却有修正的必要,起码就有两个人,目前使得他很是头痛。
说来奇怪的很,这两个人令他不得不为之重视的人,出现得都极其突然,包括今夜在内,不过是前后两天之内,先后都显现出来。
前者寇英杰,已经令他头痛万分,不旋踵间,却又来了后者这个莫测高深、不见传闻的黄衣奇人。
能够在举手之间击败宇内二十四令两位堂主的人,武林中简直极其罕见,尤其惊人的是,有“苗疆一怪”、“陆地神仙”之称的青毛兽厉铁衫,竟然也在来人手上吃了败仗。这样的大敌,焉能不令铁氏刮目相待!焉能不令他视之为大敌!
更令人不解的是,那个黄衣怪人在重创宇内二十四令威名之后,竟然未曾离开,仍然守在总坛大门对岸迟迟不去,这才不得不令总令主以次各人大为震惊。
今夜这场不平凡的聚会,原因正在于此。
为了不予敌人观察,偌大的堡垒厅内,只点燃了两盏高脚架灯,各置大厅两角,光度仅容辨物,整个大厅里于是就显现出一片阴森气氛。
既名堡垒厅,顾名思义当然有“堡垒”的涵意在里面。事实上这座大厅高举插天,整个暴露在外,是金沙堡最近外围的一所高出建筑,甚至于有一半的地基柱石建筑在水里。
大厅共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的面积都极为宽敞,除了第一层用为各有关职司发号施令之外,第二层第三层,都用以本堡攻杀武力的聚结,一次聚结三五十人,并不会显得太拥挤。
这座规模至为庞大的巍峨建筑,全系一色的坚固黄色花岗石块所建筑,全楼共有八处进出口,一声令下,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调遣攻防。
尤其是属于水战令的三十六艘战船,平常原本就收藏在最下层的船坞里。
船坞其实就是堡垒最下层的一部分,只须一声令下,绞开临江的活动门扉,三十六艘金甲快船可以一鼓而出,在辽阔的水面上展开攻杀。在普通的情况下,三十六艘战船根本无须全部出动,只消出动数艘,已能尽歼来敌。
时令虽已是暮春的四月,却也有几分春寒的料峭,阵阵寒风,由圆形大厅不同方向的十六扇敞窗里进来,气氛益加显得阴森。
铁海棠面向窗外,隔着辽阔的江水,注视着对岸那一盏星星之火已经很久了。
四位堂主也俱在全神贯注,大体来说,这几个人都能保持着镇定。敌人虽然莫测高深,到底不过是一个人,再说眼前尚有铁总令主亲自坐镇,无须大惊小怪。
在任何情况之下,本堡都寄予总令主无比的信心,在他们的印象里,即使天塌下来,只要有铁氏在场负责,就可以高枕无忧。
铁海棠三字大名,对于宇内二十四令上下逾万的手下说,有想象不到的魔力,在这个名字驱使之下,即使丧失性命亦在所不惜。
座中那位新领本堡总提调的龙虎拐呼延雷,说起来,在几位高阶职位里,算是年纪最轻的一人。这个人看来顶多三十出头,身材偏高,生得豹头环眼,眉浓而挺,双颧高耸,两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即知是擅于权术,多机智而有精湛内功的卓然之辈。
呼延雷原非本帮之人,据说早先是海南双燕峰黑衫客边震手下的股肱爱将,自为铁海棠收容之后,爱其武功,在短短一年之内几次擢升,由一个分令令主,提升到今日总提调的职位。
这个职位原是晴空一隼鹰千里——鹰九爷把持经年的宝座,自从不久前鹰千里因叛逆之罪,遭受整肃服刑之后,曾经空悬经月。
龙虎拐呼延雷的上任是经过铁氏一再衡量推敲之后才明令发表。果然,呼延雷在即位之初即表现了他过人的才干,对本堡二十四令,九十六舵,作了一番新的布置更换,尤其对于每一位令主、舵主都有一份精确的考核分析,注明花册,呈现总令主,用以今后调遣任免的凭借。
年轻人毕竟不同于年长者的老成,在长时间的静寂观变之后,呼延雷首度现出了不耐。由座位上站起来,踱向窗口,他举起了昔年海岛为寇时,得自海寇袅首的一架精致远望镜,拉出镜管,凑于眸子上,向外观看了一下。收下远望镜,呼延雷来到了铁氏座前,前倾上躯,恭敬地请示道:“总座,以卑职所见,这个人也许并非意在本堡……”
铁海棠不等他的话说完,随即摇摇头:“不不不……他的来意已经很清楚,是针对我们来的。”微微一顿,偏向身侧,对那位倚为股肱的四堂之首天堂堂主天马行空晏三多道:“三多,你看呢?”
晏堂主七十开外的年岁,长眉朗目,细须修髯,望之即知其卓然不群。
聆听之下,他微微一笑,一只手轻捋着一部飘然长髯,打着一口含有百粤口音的官话道:“总座所见甚是,属下也是这个看法。此人竟在肇事之后,不思脱逃,反倒暴露身份,其用心实在耐人寻味。却又不像公然与本堡对敌模样,这就更叫人费思不解了!”
铁海棠冷冷一笑,道:“能够以内力击败厉先生的人,武林中尚前所未闻,只是此人貌相清奇,显得十分陌生,以本座数十年之阅历,竟然翻遍脑海,也想不出江湖武林中有此一人。”
“唔!”晏三多摇摇头,轻轻叹道,“怪事……怪事,属下也实在猜不出这人是什么来路……”
铁海棠目光转向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后者十分汗颜地窘笑了一下,摇摇头。
欧阳不平在一旁冷哼了一声道:“此人功力大悖传统,怪异得很,以日间与属下交手而论,属下感觉出他练有一种异功,不知总座可有见地?”
铁海棠点头道:“你且说来。”
欧阳不平点点头道:“此人可以静立不动,自身上放出一种潜力,其热如焚,而又深具吸力,一经加之人身,受害者非但难以消受,简直转动俱难,此功力足以销蚀对方元炁。属下想,厉前辈很可能就是败于这怪异功力之下。属下不敏,对此功力竟是前所未闻,尚请总座开释,以解愚顽!”
铁海棠先是惊了一惊,既而发了一阵子呆,遂即点了一下头,喃喃道:“是了,你等当知所谓‘三火之功’……相火游行于周身上下,内火延烧于五脏六腑,神火烧逝于梦虚幻境,斯为‘三昧’。此三火在我等武者,择一而练,已难于有成,如有合一,即刚柔由心,发放由意!”轻叹一声,他又道,“阴有阴劲,阳有阳罡,二者相辅,无柔不硬,无硬不柔,加辅以三火,即与欧阳堂主所述那黄衣人所施之功力相仿佛。”
四堂堂主各自点头,对于总令主这番精辟见地,十分钦佩。
天马行空晏三多随即点头道:“总座这么一说,属下倒想起来……昔年似乎曾听先师提起过,有一门奇异的功,乃是借于自然的培练……”
“不错!”铁海棠冷冷一笑,“罡风暴体,水火同济,即能成功。但是这类功力,非意志极坚,而又生具过人异禀者不堪承受,莫非此人……”
“这就是了。”久不发言的秦渔忽然点头道,“那黄衣人自称他一身武功抛离前人窠臼,全然得于自然,看来必如总座所说了。”
铁海棠聆听之下,半天不曾说话,那张冷峻的脸,看上去简直更是傲骨的冷。
听到这里,一直敬陪末座,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那位坤堂堂主墨羽岳琪,忽然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这声叹息显然有感而发,因而声惊四座,使得每人目光俱都不约而同向他集中。
岳琪苦笑地看向铁海棠道:“方才欧阳兄这么一说,倒使得属下想起了那个寇英杰,显然与眼前这个黄衣人的武功路数如出一辙,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铁海棠长眉微敛,看向身边的沈傲霜道:“是么?”
沈傲霜点点头道:“确是这样。如就这一门功力来说,他二人确是有相似之处,莫非他们是一路的!总令主,莫非就任凭这人在堡外逗留不去?”
铁海棠冷笑道:“我只是等着看他下一步意欲何为,既然他久无行动,我倒要碰一碰他了。”
龙虎拐呼延雷巴不得他有此一说,当下抱拳道:“卑职之意,打算先派几个精通水性的兄弟,就近观察他的行动,再待机给以颜色!”
铁海棠摇摇头道:“这样是没有用的。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冷冷一笑,他缓缓地道,“这个方法固然是过于小题大做,只是却可以给他尝些厉害,如果凑巧的话,说不定还能把他一举就歼,倒是不妨一试。”
龙虎拐呼延雷道:“总座莫非打算命‘水战令’全体出袭?”
“不不不……”铁海棠慢吞吞地说道,“建筑本堡之时,你还不在这里。莫怪乎你不知道……”
天马行空晏三多立时会意,哦了一声,说道:“总座说的是顶上四门火炮?”
铁海棠脸上顿时带出了一片笑容:“不错,这四门炮原是打算一旦官兵来袭,拿来对付他们用的,哪里想到多年来太平无事,只怕炮管都已生锈,今夜不妨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发发利市!”
各人脸上顿时现出一片惊喜。
龙虎拐呼延雷笑道:“总座这一妙想,实在太好了!卑职这就着手安排。”说罢转向身后四位汉子道:“封锁令主听令!”
四人中一个头顶金盔的矮壮汉子,顿时跨前一步,抱拳道:“卑职在。”
呼延雷道:“顶楼火炮平日由你维护,性能如何?”
职掌封锁令的令主是个黑矮子,叫齐飞猛,人称十刹阎罗,此人生就火眼金睛,惯于夜间作战,复精水性,由他职领总坛封锁令主,实在是十分恰当。
当下他趋前一步,躬身道:“回总提调,四门大炮属下常有审视,维护如新,十箱铅丸都在库房安置如故,随时可以开火。”
铁海棠一笑道:“很好,齐令主看看火炮射程,能否达到彼岸?”
“这个……”齐飞猛前跨了几步,站向窗前打量了一刻,讷讷道:“看来似乎略远了些。当日安装操习时,用以试炮的靶子,都在江面正中,倒不曾打向对岸,射程能否到对岸,却是难说?”
呼延雷把手里的远望镜交给他道:“你仔细看看,目标是射向对岸那个黄衣人。”
十刹阎罗齐飞猛接过来,抽开看着——由于江面上罩有沉沉的一片水雾,天又是异常的黑,所幸有那么一点灯光,标明所在,否则将一无所见。
他看了一会,放下远望镜,点头道:“四门火炮中有一门威力较强,只消调整一下炮位,定可命中。只是属下只见灯光,却是不曾看见总提调所说的黄衣人。”
呼延雷接过远望镜亲自看看,皱眉道:“起雾了!所幸还能看见那一点灯光。”
天马行空晏三多嘿嘿一笑:“这可是他自寻死路,这点灯光正好标明了位置!”这位宇内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边说一边手捋着那部俊美修长的胡子,神态极见从容。“总座,”他转过脸看向铁海棠道,“怎么样,现在就开炮?”
铁海棠五只手指轮流在椅子把上轻轻敲着,显示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听了晏三多话后,甚久他才冷冷笑道:“我只是在为这个人那一身武功可惜,火炮威力至猛,一旦开火,焉能还会有他的命在!这么就似乎……”然而这种“仁慈”的意念,只不过在脑子里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他那种凶残本性,随即点头道:“好吧!”目光一转,盯在封锁令令主十刹阎罗齐飞猛的身上,“齐令主,我知道你过去曾在承天卫,而且任职火炮营总旗之官,可有此事?”
齐飞猛躬身道:“总座真是无所不知,卑职在承天卫当过差,确曾任过火炮营司炮总旗之职。”
“那好极了!”铁海棠微微点头道,“我对我手下的每一名亲信都知悉得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所以本座才任命你今日这个封锁令令主之职,正是要借助你在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为本帮效命!”
齐飞猛受宠若惊地道:“卑职谨慎任事,平素绝不敢丝毫怠慢职守,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铁海棠目光远眺对岸那一点星星之火,“我希望你能仅开一炮,而又一炮命中,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做到么?”
齐飞猛微微一怔,随即躬身抱拳道:“卑职可以做到。”
“好极了!”铁海棠脸上带着笑容,“你应该明白本座的心意,本座是有恐炮声惊动了远处驻军,虽然我们如今实力已不足畏,但是毕竟还是不要过于招惹他们好。”
各人这才明白他何以要“只开一炮”的原因,俱不禁对总令主的细心与顾虑周全心生钦佩。
铁海棠脸上含着微笑,接下去道:“再说,我们正可借此机会,看一下齐令主你还始终不曾显露过的高技,我想你一定能恪尽职守,不使大家失望!”
十刹阎罗齐飞猛虽是身任一令令主,只是由于这个职位在总坛来说充其量只算得一个中下的位置,平常由于职务的关系,虽常可见到身膺总责的铁氏,但是严格来说,自他就任令主之后,并没有几次机会能像今夜这般与铁氏对面互答,近承威柔。
那铁海棠不愧为黑道魁首,平素对手下绝不假以辞色,信赏必罚,是以才得使上万子弟手下为其忠勇效命。
齐飞猛只觉得这位总令主自有一种威仪,能使自己等一干手下听令驱使,死而无憾。
即以此刻而论,短短数言,却给他咫尺天涯,不胜鼓舞的激励,当时只顾着连口称是,再也不敢对当前的铁氏多看一眼。
听到这里,一旁的总提调——龙虎拐呼延雷,随即上前一步,朗声道:“总座已有交代,必须不辱使命,齐令主你就领命去吧!”
“卑职遵命!”
说起来堂堂一名总坛封锁令令主,够神气了吧!可是在今天这个情况下,在场的人,除了与他平行的另三名令主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上司,都够资格招呼他。
齐飞猛当下匆匆行礼离开,出得堡垒厅长长吁了一口气,才得吐出心里的紧张,随即匆匆带领几名手下开库拿取炮弹铅丸,然后直奔顶楼负责开炮。
铁海棠容得齐飞猛去后,目光转向豹头环眼的总提调呼延雷道:“齐令主虽说是曾任炮队总旗,但是本座却担心他年久生疏,老实说是否能一炮命中,大有疑问,果真一炮命中,自无话说,如果一炮不能命中,对方即已有了警觉,往下哪怕再开上十炮八炮,也休想再能伤着对方分毫。”
龙虎拐呼延雷一惊道:“总座所虑极是,总座的意思是……”
铁海棠道:“你速令‘游击’、‘水战’二令备战,如果一击不中,那厮自此而去倒也罢了,如有侵犯本堡之意,当把他杀于江面之上。”
呼延雷抱拳道:“属下遵命,请总座放心,属下绝不容那厮称心得手。”
铁海棠冷冷地道:“这人陆上功夫,只怕非你所能抵挡,我意若能乘其渡江中途,将他翻在水中,情形将会大见不同。总之,绝不容许他踏近本坛,你这就速速安排去吧。”
龙虎拐呼延雷领命之后,速速带领着水战、游击二令主离开。
不久,即听见底层大开水闸的辘辘之声,六艘金甲战船,已缓缓驰出备战。
这类金甲战船,其外状与操作性能,均较一般不同,系宇内二十四令独具匠心,自行制造,在操作的手法上,舍弃一般的篙桨,而运用灵活的轮桨,其设计为在船舱内侧两边近底部位,各设骑座四处,左右各二,发动时分由四人就座互踏轮桨,有如农家排水灌溉时之水车一般模样,性能亦差堪比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轮船。
当然这种设计,绝非是宇内二十四令的新发明,按照宋朝兵制史册记载,彼时即已有类似此等的发明,那时称之为“车轮舸”,即是这般设计。
一经行驰水上,速度极快,转动灵活,用以水战,自是较诸一般帆桨要方便得多,原因是一般帆桨长篙,皆暴露舟上,交战时若有死伤,即行废置,而这种轮船,由于操行者皆在舟身之内部,免于暴露,专心操作,自无交战时弓矢来往死伤之可虞。
闲话少说,高踞堡垒厅的铁氏夫妇与四位堂主。眼看着六艘战船驰出,在辽阔的水面上施行布防工作,他们俱知道水战一令,在本坛攻守四令之中,实力最称雄厚。
事实上这水战令除了拥有金甲战船三十六艘之外,另有供接应调遣的其他船只数十艘之多,除此之外,更有近两百名勇卒,听使效命。
这两百名勇士非但是百中选一,精于技击的能者,更经过严格的水底训练,每一个人都有极为杰出的水功,并配备有专司水战的各类兵刃,是一支无懈可击的劲旅。
铁氏夫妇等眼看着这等布置,俱不禁宽心大放。
遥望着对岸漫天雾色里,那一点皎皎灯光,若隐若现,依然如故。
是时,各人俱已清楚地听见置于顶楼的重火器移动声音,悉知齐飞猛必然正在校正炮位,以期一击而中。
偌大的堡垒厅里,显示着一片安静。铁氏夫妇既然保持沉默,别人也不便再妄置一言。
忽然,楼顶光华大盛,置于顶楼四周的十二盏特制孔明巨灯,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光华大显,十数道白光,矫若游龙,匹练一般地直向江面对岸上照射过去。
恰于此时,火炮声起,只听轰然一声大响,整个堡垒厅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眼看着对岸爆起一声巨响,火光强烈地闪了一闪——这一炮无疑直接命中。
在一片光火石屑飞溅里,眼看着那一点星星之火,顿时为之消灭。
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炮的准确性,的确是直接命中,其准确程度,几乎那枚铅丸炮弹,直接落坠在黄衣人用以照明的那盏灯上。是以,各人目睹之下,俱都禁不住发出了赞叹之声,盛赞那位齐令主不负众望。
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看到这里由不住拍了一下手,高声道:“好!”紧接着他冷冷一笑,想起旧恨道,“这一来,就算那人是铜人铁罗汉,也不愁他不支离破碎,脑袋搬家!”
即使你有极等武功,也难望在火炮直接命中轰击之下,尚还能保全性命。是以,包括总令主铁海棠在内,每个人脸上,情不自禁地都带出了一片笑容。
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一点——也不知是火炮的余威,抑或是各人的眼睛看花了,在无数道孔明灯光照射之下,眼看着一道白烟,直由炮击附近不远处倏地直起,足足拔起来有五六丈高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呈弧状地直向江面上坠落下来,其状如飞星天坠,显然快到了极点。
等到各人发觉那是一条明显的人影时,那人显然已坠身在水面之上。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顿时使得身列堡垒厅各人为之大吃一惊。
铁海棠手拍椅把:“好狡猾的东西!”
由那人纵起的迹象显示,似乎黄衣人早已料到了对方有此一手,很可能那点灯光是故布疑阵,是以一俟炮弹坠地之后,才迅速向水上纵落。
那真是惊人的一瞬!眼看着那人在十数道强光交织之下,一袭黄衣,翩翩如海鸟掠波,极其潇洒的已落向水面。更令人惊异的是,黄衣人并非是落足在江面凸出的礁岩之上,亦非着足于任何飘浮在水面上的东西,他的一双脚,竟是不曾借助任何浮物,而是实实踏在水面上。随着波浪的起伏,他身子不时地扬起来又落下去,竟然不沉落下去。
看到这里,这几个武林中自认为强人一等的杰出高手,也都不禁直了眼睛。
天马行空晏三多一向都很能沉得住气,看到这里竟然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总座可曾看见了!”他满脸紧张模样地道,“这人足下踩着什么东西么?”
铁海棠一双眸子收缩成了一道线,却是瞬也不瞬地向着那人注视着。片刻,铁氏由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什么东西。”
晏三多神色猝然变了一下,讷讷道:“这么说,此人功力莫非已达到了御风驾波之境界了?”
铁海裳徐徐点了一下头道:“虽不至于亦相去不远。且慢高估了他,看下去。”
晏三多一声不吭地又坐了下来。
其他三位堂主,无不瞠目结舌,他等虽然高居内四堂堂主之尊,武功俱都称得上一流之辈,但目睹了这般怪异的功力,无不触目惊心,有些惊慌失措。
一片浪花反卷而起,站立在船头上的总提调呼延雷,手执红色令旗乘风破浪来到了眼前。
一道灯光,直由他座舟船头上照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照射着水面上伫立的那个黄衣人——朱空翼。
呼延雷目光方及,不禁大吃一惊,手上三角令旗举了一举,足下快舟登时停住。
是时另两艘快舟呈弧度,极为快速地由左右驰来,船上人目睹呼延雷手中令旗之后,两艘快舟同时停住,连同呼延雷的那一艘,三艘快船远远地呈品字形停在水面上。
同时在另一个方向,由水战令主所率领的另三艘金甲快船,却由朱空翼身后方向逼近过来,约莫与这三艘快船同一个时候,也都一齐停了下来。
六艘金甲战船,这般前后左右地停下来,形成六个不同的角度,在距离三丈见圆的水面上,紧紧地把站立在水面上的黄衣人朱空翼包围起来。
水战令令主,此人姓索名云彤,有个外号叫“分水犀牛”,一身水功最是见长,其人中等身材,一身肌肤黑光净亮。这时他穿着一袭紧身油绸子水衣,靠背插分水刀,却在两肋部位各配有两口短刃,灯光下闪烁出刺目耀眼的两道寒光。就在他的指令之下,两侧快船,一连纵起了四条人影,在空中略一挺跃,苍龙入海般先后纵身入水,水花不惊,只炸开了四条纹路,以此而观这四个人一身精湛水技,实足惊人。
站立在水面上的朱空翼,已有足够的时间把各处来敌以及附近形势观察清楚,他虽然几已功参造化,却也不能这般丝毫不移动,太长时间地站立在水面上,尤其是面临着狠恶的一群顽敌,势将一场鏖战,却需要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可以不变而应万变。
朱空翼原具有一颗菩萨慈心。设非是遇见十恶不赦的极凶之敌,他绝不轻易取人性命,只是却也不禁被铁海棠眼前这番伎俩所激怒,决计放手一搏,要对方尝此厉害。心念一转,足下微踏,黄衣振处已拔身平窜而起,落身于丈许以外的一方八尺见长的凸出礁石之上。他身子方自落下来,水花翻处,一名水战劲卒已扬波而出。
这名劲卒手中持着一对分水峨嵋刺,一经现形,右手挥处,那根峨嵋刺由下而上,直向着朱空翼肩上斜挥下来。
这一下落了空。妙在是如何落的空,这个人竟然是莫名其妙,似乎对方那个黄衣人,只是随便地转动了一下,他那只全力下飞的峨嵋刺,竟然走了空招,非但如此,一招落空之下,即使他再想抽招换式,已是不及,眼睛里那个黄衣人,单手向下一沉,一股巨大力量,重如山岳般,已直逼前胸,这名劲卒只觉得当胸一阵巨疼,宛如着了一记铁锤似的,禁不住哇的一声猝咳,呛出了一口鲜血。
朱空翼目睹及此心中一软,陡地将击出的内劲收回,五指改击而抓,噗!一把,已抓住了这人前胸上,像是抓起了个玩具人似的,只一抡,已把这个人摔起当空,直向身后落去。
虽是随便的一摔,却也并非无的放矢,被摔出去的这名劲卒,无巧不巧的正好和另一名刚刚由水中冒起的劲卒撞在了一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个人俱都晕死了过去。
分水犀牛索云彤乍见此情,忙即指派专人抢救,一时六七条人影,相继纵身入水。
是时,早先入水的另外二卒,眼看着同伴方一出手,简直连对方身边都不曾摸着,已相继负伤,不禁大为惊心,哪里还敢造次出手!彼此打了个招呼,只是围绕着朱空翼所站立的那块礁石泅着。
这时四面八方灯光如同蛛网般地聚集过来,把站立在礁石上的那个黄衣人朱空翼照射得纤毫毕现。
六艘金甲船在总提调龙虎拐呼延雷的旗令之下,又向前前进了一些。
双方之间距离,约在三丈左右。这个距离已经相当近了,六艘船船头上都悬挂着一盏孔明灯,灯光的焦点,正是朱空翼站立之处,但他却是顾盼从容,显然不曾把这般阵势看在眼睛里。
水里泅行的两个人,彼此作了一个手式,蓦地潜身入水,水面上由于灯光的照射,交织出万条金蛇,江风时起,水波频兴,气氛真是说不出的肃杀。
忽然水花一扬,潜水的两个人同时扬波而起,两个人早已有了默契,身躯一经翻起,同时扬手掷出一口飞刀,两口刀一前一后,活像是窜波跃起的两条飞鱼,直循着朱空翼前心后背上掷来。
朱空翼双手猝分,在同一个时间里已拿住了飞来的一对匕首。
两个人飞刀一经出手,更不怠慢,同时由水里跃身而出,只听见哗啦一声水响,一前一后同时向朱空翼扑上来。
他二人一个手执鱼鳞刀,一个是三股钢叉,不待分说,一前一后,照着对方黄衣人身上就扎。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他们显然慢了一步,却忘了方才出手的一对飞刀,如今还在对方手上,只见对方那个黄衣人双手倏分,银芒乍闪,两口飞刀已闪电般地掷了出去。
他果然心存仁厚,对下手之人,都不忍丧其性命。
双刀倏出,血光迸现,双双掷中二人肩窝,由于力道劲猛,差一点刺了个透穿。
二卒负痛之下,俱都禁不住叫了一声,来得快,退得更快,双双遁入水中逃命去了。
这些情形毫无遗漏地都看在六条金甲船上各人眼中,自然也不曾逃过对岸堡垒厅内各人锐利的目光。
站在金甲船首的龙虎拐呼延雷,目睹着这一切,始知来人简直功参造化,一时冷了半边身子。然而他面承总令主当面交代,岂能就此干休,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拼他一拼!况乎手下还有众家兄弟,再不济身后还有总令主与四堂主压阵,又惧他何来!
这么一想,顿时他的胆子又大了。手指着黄衣人,怒喝一声道:“黄衣小辈,你真想找死不成!瞎了你的狗眼,也不仔细瞧瞧眼前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撒野!”
话声一落,只见灯光照射下的黄衣人坦然自若,那双炯炯的瞳子只是注定着自己,不发一语。
呼延雷大声道:“小辈,你报上名来!”
朱空翼仍然不吭一声。
呼延雷蓦地记起两位堂主方才似乎说过,很可能对方这人是个哑巴,自己叫嚷了半天等于对牛弹琴,心中一火,低骂了一声,一反手把背后一面竹胎弯弓取到手里。
原来这呼延雷素有神箭之称,能够一弦双箭,各取其的,的确是前无古人。
双方距离不远,他张弓搭箭,怒声道:“看箭!”弓弦响处,一双白羽飕然作响,直向对方黄衣人一双瞳子上射来。
这里弓弦响,那里双箭,已落在了对方手上。
呼延雷再发双箭,情形亦是一般无二,禁不住心里有些发毛,眼看着对方双手翻处,四支箭矢原封退还,较去势,并无不及。
呼延雷心中一惊,正待出手迎拨,身后一阵子惊乱,已有多人倒翻了下去。
敢情对面敌人并不曾朝他发箭,而是选中他身后各人,那些人既无准备,更无接箭功力,一时纷纷负伤中箭跌倒。
呼延雷怒火中烧,决计与对方一拼,当下乃向着隔船的水战令主分水犀牛索云彤怒叱道:“索令主只管下手对付这厮,有我给你压阵。”
分水犀牛索云彤自信一身水功无人能及,满打算好歹把对方带到水里,再行出手给他一个厉害,却未曾料到对方却是守着足下阵脚不曾移动,呼延雷既有令下,自己也只得舍出一死,与对方一拼了。心里想着,索云彤高应了一声:“卑职遵命!”
双手作势略一挥动,三艘快舟上的二十名水战劲卒,全部都跃入水中。
索云彤本人身形遂即如同海鸟一般地掠起,直向对方黄衣人立身之处扑击了过去。
身子起在空中的一刻,他已反手把背后一口分水刀取到手里,随着他下落的身子,这口刀长虹贯日一般,直向着黄衣人朱空翼当头砍了下来。
素云彤当然知道对方的厉害,岂敢如此轻敌?是以根本就不曾打算与对方恋战,只想将对方逼入水里,以便群起而攻之。再者呼延雷既然有令,他不得不虚与应付,确实是色厉内荏。
当时只见他身子甫一落下,配合着出手的刀势,左手凝结着凌人内力,陡地一掌击出。
这一刀一掌,当得上有十分威力,换在一般武林高手,即使是不能取胜,最起码将对方逼退后几步,却是一定可以办得到的,哪里想到他的这番用心却是落空了。凭着他刀掌猛厉的出击势子,对方站立的身子竟然是稳若山岳,看起来较诸先前并无二致,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退身之意。
索云彤只觉得推出的手掌,不像是在击打一个人,倒像是在击一座山——自然山是绝对推不倒的。
眼睛接触到黄衣人那双闪亮的眼睛,耳朵里似乎听见了对方出自鼻咽间的一声冷哼,索云彤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胆怯,下意识里感觉到自己只怕要糟。
一念方兴,对方黄衣人已适时地扬起了一只肥大的衣袖,呛啷一声,将分水刀卷向了空中。
索云彤只觉得手腕子一阵发麻,那只手由不住非得松开不可,五指一松,掌中刀奔雷骇电般地已划起了当空,足足抛起了十来丈高,向着远方坠落下来。
朱空翼这只扬起的袖子,其作用犹不止此,一经将对方钢刀卷起半空,随即袖锋轻回,那一下挥的袖沿,不啻是一口锋利钢刀,刷地由索云彤左胸前擦身滑过,虽说是擦身而过,情形也够惨的。随着朱空翼落下的袖锋,在索云彤结实的胸脯上划开了尺把长的一道大血口子,后者先是一阵子发凉,吃眼前夜风一袭,由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一时间怒血上涌,自破处狂喷而出。
索云彤吭了一声,忍着痛刚待翻身向水中纵去,眼前情形已由不了他。只见前面黄衣人第二次袖锋再起,肥大的袖角扫落之处,左脯日月穴上微微一麻,已吃对方透过袖角所传出的一股罡气,点中了穴道。
分水犀牛索云彤登时木头人般地愕在了当场,丝毫也动弹不得。
这一手功夫,堪称微妙之至!
观诸黄衣人朱空翼站立之处,只不过丈许短长,站一个人尚有转动余地,现在加上一个索云彤,看上去已没有多少空隙。再者宇内二十四令这一方面,由于自己这边有了个人落在对方手上,无形中可就成了人质,不得不大生警惕,一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二十名水战劲卒,也只敢在水里绕着圈子,来势汹汹的局面,一时反倒成了僵局。
由于这番举止来得过于突然,使得原本胸有成竹的呼延雷登时为之瞠然。
换了手下别人,他或许根本不予理会他的死活,可是索云彤却是他得力爱将,又是总令主甚为器重之人,不能不有所顾忌。这么一来,却使得他原来预备下的一个连环箭阵,成了空无所用。
“唉!”呼延雷重重地跌足叹道,“这一下子可糟透了!索令主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人道:“总提调,咱们用飞网擒他,大不了连索令主一块网着,却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呼延雷咬了一阵子牙,道:“也只有这样了。”
身后人立刻传下话去,四个擅施飞网的汉子悄悄地持网潜入到水里。
呼延雷挥动令旗,原先在水面上打转的二十名劲卒,随即退后消失。
朱空翼决计予对方几分颜色,却也不急于求去,面上神色更是一片自然,仿佛眼前这番劳师动众,根本就与他没有关系。
四名擅施飞网的劲卒,由四个角落里,向里集中,但听得水声一响,四个人分别由四个角落里,同时跃身而出,四面网子先后由手上飞抛而出,形成了大片云障,霍地向着站在石上的二人当头罩落下来。
几乎与他们同时行动,第一面飞网自出手的一刹那,伫立当地的朱空翼倏地双袖向后面一挥,身形如箭矢般地,已飞射而出。
无数灯光所交织的强烈光网之下,只见他直挺挺的高大身躯,霍地往水面上一沾,有如蜻蜓点水般地再次腾身而起。
这一次却不是落向水面,而是直循着呼延雷所站立的那艘金甲船上落去。
龙虎拐呼延雷心中乍吃一惊,他毕竟一身武功不容欺凌,嘴里叱了声:“大胆!”迎着朱空翼直袭而来的躯体,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掌中一只三角令旗权作兵刃,陡地向外抡出,呼啦啦一股极大的风力向朱空翼身上卷到,那闪烁着银光,锋利如刃的一截三角形菱形尖子,有如穿心之剑,更是无情地直循着朱空翼心窝上就扎。
朱空翼显然并不少缓其势,眼看着他硕大如鹏的身躯,夹附着两袖之间巨大的风力,猛地向下一落,一手夺旗,一手出袭,看起来是那么轻而易举,竟然双双奏功。
呼延雷只觉得眼前张风压体,其势有如排山倒海,如果胆敢不退后,绝无幸免之理,值此同时,手中那杆三角令旗在一阵巨力拧绞之下,却也到了对方手上。
朱空翼一手夺旗,一手却敌,目的仍是同样方法,右手铁袖直向呼延雷脸上拂到。
呼延雷在令旗失手的一刹那,早已点足而退,他能够职掌宇内二十四令总提调之职,当然功力不弱,较之索云彤,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面临着朱空翼的强大攻势,呼延雷足下一个疾翻,身躯转动之下,已把身子旋出了五尺之外,虽说是万幸没有被对方的铁袖拂在脸上,只是发自对方袖上的那阵子罡风,却也逼得他发出了一声呛咳。
借着此一线空隙,呼延雷双手后翻,已把交插在背后的一对龙虎双拐撤到手中。
所谓龙虎双拐,顾名思义,当知是在拐身份别雕铸有龙、虎二兽图样的一双铁拐,其实构成威胁的绝非是拐身图样,而是以此二兽头部所仿制而成的拐首,一为龙形一为虎形,龙口之须,虎口之齿,分别滋生唇外数寸长短,一经沾身自然非见血不可。
呼延雷双拐在手,交叉着在身前一合,紧接着足下向前一抢步,双拐同时递出,双双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来。
朱空翼鼻子哼了一声,不见他身子移动,却已退出三尺以外,值此同时,呼延雷的一双龙虎拐双双落空,砰砰两声大响,双双砸落在包有铁皮的船板之上,整个快舟都为之大大摇动起来。
呼延雷一招落空后,就知道不妙,匆忙中似见对方黄衣人脸上带有一丝轻睨的冷笑,眼看着他巨大的身躯,其势若风般地猛袭了过来。
他只觉得眼前风力疾荡,由不住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也就在第三步的时候,只觉得当胸鸠尾穴上一阵发麻,登时呆若木鸡。敢情也同索云彤一般模样,被对方给点了穴了。
这艘快舟上除了呼延雷以外,尚有多人,眼看着主将受制于人,俱不禁大为惊慌!
在一片惊慌之中,首先是三口钢刀,直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来,却被朱空翼手上三角令旗向外一扫,叮当声里,三口钢刀被卷上了半天。三个人大惊之下,哪里还敢上前找死,一声叱喝之下,纷纷弃船投落水中。
朱空翼长啸一声,霍地拔起身子,起落间已纵出数丈,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另一艘金甲战船之上,一片喧哗声中,只见他身过之处,这艘船上一干劲卒,有如满天飞人般地俱都被抛落水中。
一时间,只听见扑通扑通水响声此起彼落,朱空翼长啸中的身子,却已落到了另一艘金甲战船之上,情景同前一般无二。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堡垒厅内铁海棠以次的一干首要,无不神色大变,四堂堂主俱都不禁站了起来。
倒只有那位职掌宇内二十四令上万人生杀大权的总令主铁海棠,却仍还能沉得住气。他仍然端坐在那把金交椅上不曾移动,脸上神色却是极其阴沉。
是时各方灯光岔集,照射着眼前这片江水有如白昼一般,由是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切,各人一览无遗。
眼看着朱空翼那般神威,身过处如入无人之境,不旋踵间六艘金甲船上一干劲勇,几乎全数都被他摔落江心,其中苟或有敢死之士,也无不纷纷都为他点了穴道,一个个成了活死人,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舱面甲板之上。
看到这里,铁海棠身边的爱妾沈傲霜,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人竟是这般神勇,简直是不可思议!”
潇湘侠隐欧阳不平急道:“总座请下令,容属下急速召集本帮‘七杀勇士’与这厮一拼生死!”
铁海棠微微一摇头,冷声说道:“何必小题大做!”顿了一下他接道,“再说也来不及了!”
沈傲霜道:“那么我们眼前又该怎么应付他?”
铁海棠冷笑道:“不必紧张,如果我猜想得不错,此人志在示威,不过是想给我们几分颜色瞧瞧而已!”
欧阳不平心里一松,他素来敬重铁氏,心知他一向断事如神,既然这么说,必然可信,可是,他仍然忍不住问道:“总座的意思是……”
铁海棠道:“他就会来的,我们在这里等他。”一面说时,他那一只留有长长指甲的右手,缓缓地探进袖子里,细长的一双眸子,慢慢地收拢下来,眯成一条线。
凡是他属下的人,俱都知道,每当这位总令主现出这般神思姿态,必然也就是在盛怒之中,是以现场每一个人心里都情不自禁地存下仔细,谁也不敢冒失出口,以免触犯了他的虎威。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外面忽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各人乍惊之下,居高下看,但见江面上一片平静,六艘金甲战船平平摆在水面上,船上的人一个个宛似木乃伊般地伫立着,显然全数已为对方点了穴道,落在水里的人显然也不在少数,却是不敢贸然登船上岸,只在水里面不停地绕着圈子。
数十道灯光,四面八方蛛网似的交射江上,频频搜索着,奇怪的是,被搜索的黄衣人却失去了踪影。
风雷手秦渔一惊道:“这厮莫非跑了不成!”
潇湘侠隐欧阳不平狞笑道:“好狡猾的东西!”
座中各人或多或少俱都面现惊忿之容,却唯独铁海棠与他麾下首堂之主天马行空晏三多,尚能保持着原来的镇定。
铁海棠倏地长眉一挑道:“这厮已经来了。晏堂主,你代我迎他进来。”
天马行空晏三多倏地站起来道:“遵命!”大袖一挥,呼地腾身而起,宛若一只巨大苍鹰,直向堡垒厅外冲出。
要知天马行空晏三多为宇内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身内外功力,不过仅次总令主铁氏少许,确已臻登峰造极地步。
风雷堡高手如云,晏三多位高权重,平素简直没有他出手对敌的机会。是以,眼前各职司乍见这位晏堂主亲自领命出迎来敌,俱不禁大为稀罕,由此也可见铁氏对于来敌黄衣人该是何等重视了。
天马行空晏三多一身轻功极是了得,是以才会博得天马行空这么一个绰号。他位尊职高,平素事无大小,根本就烦不着他老人家,这时面承总令主关照,要他亲自出迎强敌,可见事态之严重,确是不可轻视。
晏三多腾起的身躯,势若脱弦之箭,嗖一声已窜至厅外。
身子方一落地,即发觉到眼前形势大是不妙!原来通向堡垒厅外的一条迂回廊道,早已由封锁令派由二十四名红衣杀手,严密防守。
二十四名红衣杀手,每人一口薄刃雪花刀,更配备有一面藤盾,作战时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攻守咸宜,确是厉害至极。
眼前,也就是天马行空晏三多方自现身的一刹那,站立在楼廊石阶最前面的四名杀手显然已与那个黄衣怪人有了遭遇。
一片喊杀声中,四名红衣杀手各人抡动手中雪花钢刀,正自狙杀黄衣人欲图攀登梯阶的来势。
强烈的孔明灯光照射之下,黄衣人伟岸的身躯极具英雄气概,他意态从容,面色不惊,哪里像是才经过一场大战模样。
四名红衣杀手早已奉有严令,黄衣人如果胆敢侵犯堡垒厅,当予格杀勿论,因此,黄衣人一经现身,站立在最前哨的四名红衣杀手,立刻不待招呼一拥而上,四口雪花刀由四个不同方向,一并向着黄衣人猛厉挥砍下来。
天马行空晏三多一眼看见,待要出声喝止,其势已是不及。
只听得呛啷啷一阵子金铁交鸣之声,四口钢刀看上去无异全都是砍在黄衣人身上。
意料着,那将是如何惨厉的一刻!
黄衣人必将血溅当场。然而事实的发展,竟然是大出冷门!
武林中固然早已有金钟罩、铁布衫这类杰出功夫的传说,可是到底见者不多,像眼前黄衣人这般肉体迎架四口钢刀的情形,各人不要说是亲自目睹,简直连听也不曾听说过,一时俱都看直了眼。
在那阵子金铁交鸣声里,四口雪花钢刀一齐反弹了起来,其势绝猛,反弹的力道端视各人下手轻重而各有不同,四个人随着扬震而起的刀身,俱都摔了出去,其中二人甚至于连刀也都摔出了手。
反观对方那个身材伟岸的黄衣怪客,却像是没事人儿一般,继续踏阶直上。
第二拨四名红衣杀手,尽管是惊心万状,却不能有失职守,为首二人一声断喝,两口雪花刀平挥而出,径向黄衣人拦腰猛斩了过去,闪亮的刀光交映着,眼看着已将挨在了他的两处腰侧,猛然间就只见黄衣人双腕乍分,肥大的衣袖随着他抬起的双腕,只一下,已缠在了二人递出的刀身之上。紧接着,两口雪花刀双龙出海般地已射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了匹练似的两道白光。
妙在黄衣人这双扬起的衣袖并未因此而中止,袖边前拂,双双扫中二人身上穴道,两名红衣杀手,就在兵刃出手的同时,蓦地呆若木鸡,愕在了当场。
原来眼前二十四名红衣杀手,每四人成为一组,共分六个战斗单位,一出手即是四刀,联手而攻,不死不休。
黄衣人以杰出的流云飞袖手法,在一出手之间镇住了来犯的二人。倏见面前人影闪动,另两名红衣杀手,捷若飘风般地又来到了近前。两口雪花刀上下翻飞,一奔顶门,一扎心窝,几乎同时动作,向着黄衣人身上招呼了过来。
如就出手动作而论,他二人确实无懈可击。双刀联手,威力无匹,奈何面前的这个黄衣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却又非他等所能臆测想象。
两名红衣杀手双刀方自递出,就觉得自黄衣人身上陡地袭出了一股罡风,其势绝猛,大有排山倒海之势,可笑二人虽是全力进袭,奈何当此飓风凌身的情况下,却连对方的身边也难以接近,砰然声中,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高山上,双双反跌而出,一时弃刀滚阶而下,当场昏死过去。
黄衣人一经现身,来势之快出人想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镇服了八名红衣杀手,这等声势,休说使得在场其他十六名红衣杀手大为惊心,一个个瞠目忧色,就连那位身负奇技,风雷堡首堂堂主晏三多看在眼中,亦不禁心惊肉跳,情知当前大敌之不可侵犯,一个处置不当,身败名裂还是小事,只怕这条老命就许丧送在眼前。
成名不易,尤其是晏三多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的人,更懂得明哲保身之理,以他浸淫武功数十年之经验,什么样的角色一看即知,以此而判,眼前黄衣人这等身手,简直是他毕生所仅见,万万不可力敌。是以,就在下余各人奋身再上,犹图与对方一拼之际,他随即出声喝止:“住手!”话声一落,天马行空晏三多突地拔身而起,施展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天马行空身法。瘦削的身躯一经凌空,仿佛御风而行,长桥架波也似的,已落身在廊道正中,不偏不倚地立在了黄衣人的正前方丈许左右。
黄衣人光华闪烁的瞳子里,微微现出了一些惊讶,原本前进的身子,陡地停住不动。
晏三多近看对方这个黄衣人,更不禁心中生出一番震惊。只觉对方伟岸魁梧身躯,宛若一座奇峰耸立面前,强烈灯光交织下,更见他英挺极具神采的五官。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理作祟,晏三多忽然发觉自己在他面前,一下子变得十分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
黄衣人更似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即使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然而却能让人深深领略到他的英雄气概,大气磅礡。这种无形的威仪,竟能先发制人,使照面的强敌,在对他出手之前,先已丧失了自信,倒了内在的“心理长城”。
晏三多虽然一向恃技自傲,目无余子,可是这一刻在他目睹着黄衣人的天人气概,却也由不住心中一阵情虚,连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黄衣人如炬的双瞳,瞬也不瞬地牢牢注视着他。
晏三多虽然与他距离一丈,却也能清晰地觉出透过对方伟岸的身躯所逼射出的凌人气机,从而使他体认到一个所谓的强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容人轻视,即使是敌人,也情不由己地令他肃然起敬。
天马行空晏三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道:“壮士神威盖世,敝堡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尚请海涵!”微微一顿,他随即接道,“老夫晏三多,谨奉敝坛总令主铁氏面谕,恭迎大驾,请壮士将来意赐示,看看是否有能为壮士效劳之处,老夫谨慎从命,敢不遵照!”
这番话确是语意至谦,极尽谦卑能事,出自晏三多之口,更为不易。
奈何对方黄衣人,设非是个聋子就是太也不通人情世故,在他谛听过晏三多一番话后,居然无动于衷,只把一双滚圆的瞳子,上上下下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继而鼻子轻哼一声,举步继续向前踏进。
天马行空晏三多面承总令主告谕,要他迎击对方一阵,但他见对方如此神勇才临时收了主意,以礼相待,原意是想先摸清了对方的来意之后,再去“对症下药”,想不到对方竟然不予置答,大有长驱直入之势。晏三多职责所在,自忖着事态之严重,不能不予拦阻,身躯微挺,向前逼进一步,双掌一沉,他冷叱一声,喝道:“壮士止步!”话声出口,随即运施真力,五行罡气霍地逼出体外,直向对方身上袭去。
不意对方举步之初,先已有一股凌人力道袭了过来,两种无形潜力乍然在空中甫一交接,天马行空晏三多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宛若置身冰窖,前进的身子更像撞在了一座冰山之上,登时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虽是如此,晏三多到底不是一般泛泛之辈,所练五行罡气有三十年真纯功夫,虽然较之黄衣人的冰魄之功大是不及,却也有其威力,竟能使得黄衣人前进的身子,陡然为之中止。
十六名红衣杀手,眼看着晏堂主单身对敌,一时不敢疏忽,分为两侧,左右并进,钳形将黄衣人箍制居中,十六口雪花钢刀,迎着孔明灯光,交织出一片烁目刀光。这等阵势,却也不可轻视。
黄衣人脸上忽然现出了怒容,晏三多就觉得透过他身躯所传出的那种无形潜力蓦然为之大增,形成了一道攻击力极强的无形障碍,随着黄衣人迈动的双脚,一步步向前逼近。
晏三多情知眼前已不能幸免,说不得只好与对方放手一搏,当下一沉丹田之气,用千金坠身法,先行稳住了下盘。
只觉得当前罡风沐体,将身上一袭长衣吹得飘向身后,值此同时,站立在晏三多身侧左右四名红衣杀手,俱都当受不住,纷纷被逼得节节后退。
晏三多一面运用五行罡气与对方这阵子冰寒力道对抗,一面向身后红衣杀手道:“你等不得失礼,还不与我退下去。”
十六名红衣杀手,眼看着八名同伙与对方这个黄衣人一照面的当儿俱都吃了大亏,早已心胆俱寒,聆听之下,不啻皇恩大赦,哪里还敢在此逗留片刻!轰然答应一声,纷纷撤离现场。一时间,眼前只剩下晏三多独自一人。
黄衣人对于晏三多反常的措施,微微有些出乎意料,一双眼睛视向晏三多,目光深湛,更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忽然冷笑一声,再次踏步前进。
晏三多身子大大地摇动了一下,却将提运的五行罡气全数逼出,一时间,他看来瘦削的躯体,忽然间为之涨大了不少。
黄衣人前进的身子,一连踏进了四五步之后,忽然迫得中止,但只觉两股强大的气流,在二人之间猛力对抗迂回着。
晏三多忽然身躯弯曲了一下,被迫得向后面退了一步。
黄衣人相对地向前面踏进了一步,进退之间却聚合着常人万难当受的巨大力道。
晏三多后退一步之后即再次运施真力将身子稳住,只是由他脸上表情看来,显然已极感吃力。
黄衣人忽然抱起一双胳膊,改换了一副看来轻松的姿态,打量着对方,意思像是在审视对方到底有几分能耐,能够支持多久。
晏三多在对方强大潜力沐体之下,渐渐不支,他显然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修发长髯有如风吹马尾般甩向脑后,挺立的长躯不时摇动一下,看上去随时都可能败退不支。
相形之下,黄衣人的神态却极是从容,甚至于他身上的一袭长衣连衣角也不曾扬动一下。他只抱着一双胳膊,不缓不急地向晏三多注视着。
忽然他比了一个手式,示意晏三多,他将要再向前继续前进,后者顿时面色一惊。
紧跟着黄衣人轻松地举起一条腿来,缓缓又向前进了一步。
晏三多顿时身子大大地摇晃一下,足下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方自拿桩站定。
然而黄衣人却已不再予他缓和之机,紧跟着足下再次向前踏进,晏三多顿时又再退后。
黄衣人得寸进尺,一步步继续前进,晏三多也就一步步继续退后,虽然他极不甘心情愿,却是无能为力阻遏住黄衣人的前进。
一进一退,转瞬之间已前进了三五丈,堡垒厅正门已在眼前不远。
晏三多显然已施出了全力,只见他每退一步,即由不住发出喘吁之声,身子更摇动得厉害,那张涨红的脸,更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炸出血来。忽然他挺了一下身子,坚守着最后一步岗位,不再退后。黄衣人倒也不急急进逼,他随即站住了脚步,眼睛里交织出一片惘然,似乎有点想不明白,晏三多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何以还要坚持硬撑下去!
晏三多喘吁益烈,轻轻地咳了一声,败象昭然若揭。他抱了一下拳,现出了冷森森悲愤气概:“阁下不发一言,敢莫是个哑巴?抑或是别有隐衷?”顿了一下,他又道,“还是认为不屑置答!总之,还要请阁下将来意赐告,老夫才能有所遵循。”
黄衣人意态轩昂的脸上,忽然绽开了凌厉冷笑,却又有几分苦涩莫名的意味混夹其中。鼻子里怪音调地长哼了一声,他向前拂了一下袖子,示意晏三多赶紧让路。
晏三多嘿嘿苦笑道:“壮士坚不吐言,却令老夫莫测高深虚实,虽不是阁下对手,却不得不加阻拦——开罪了!”三字出口,晏三多陡然侧过身子,快速向前踏进一步,就势右掌乍提,用斜单鞭,劈挂掌式,猝然向黄衣人当胸劈了过去,一股疾劲的掌风,声若裂帛般地直劈了过去。
晏三多所以拖延到现在才行出手,有多重原因,一则忍无可忍,再则已临堡垒厅正门,已无退路,三则总令主夫妇以及一干同僚俱在厅内,万无坐视之理,有了这三重因素,他才下定决心,不计后果向对方全力出手。
这一掌凝聚了他全身功力,真有一掌开碑之威势,掌风过处,眼看着黄衣人身子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晏三多只觉得掌势一松,整个身子由不住向前一冲。当此同时,黄衣人大袖拂处,一股极大的力道扑面而至,其势有如排山倒海,简直无与伦比。晏三多前栽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后一仰,猛可里,他觉出前心部位一阵奇痛,仿佛为一物刺击所中,忽见黄衣人一只弯曲着手指的手掌由大袖子里抖出,直奔向自己前心而来,那阵剧烈的疼痛,正是随带发自黄衣人手掌上的风力所致。
能够把掌风聚结为风柱,自然绝不是一般内家高手者能达到的境界。晏三多心中固然惊心万状,观诸眼前却也无能闪躲,当时只得硬下心,霍然力聚右腕,施展大鹰爪功,一掌迎上去。
两只手掌甫一交接之下,晏三多只觉得身上一阵子大震,仿佛五脏六腑俱都被这股子猛力震得离了位置,尤其骇人的,随着对方手掌上如同电流般地传过来一股冰寒气息,晏三多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又似整个血液都将为之凝固。
毕竟晏三多功力精湛,大非寻常,就在他一经觉出不妙的当儿,立刻由丹田提升起一股暖流,才使得他未能在此一瞬间为对方冻结当场。
黄衣人一声朗笑,倏地浓眉一挑,那只紧抓住对方的手掌,猛然向上一举。
晏三多幼习马步,及长更习过大力千斤坠的内家沉实功力,饶是这样,竟然无能招架住黄衣人的拔山之威,只觉得足下一晃,整个身子随着对方抬起的手臂,蓦地被抛了起来。忽悠悠急风之中,晏三多起在半空中的身子,足足翻出丈许以外,直向石阶左侧方坠落下来。天马行空晏三多毕竟不是泛泛者流,只见他在空中的身子,一阵子疾滚猛翻,随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虽然这样,也无法掩饰他的丑态败露,落下的身子已无能选择适当的位置,直向堡垒厅外飘落下去。
黄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机,只见他大袖轻拂,脱弦之箭似的射向大厅。
堡垒厅内,早已在严谨戒备之中,黄衣人突然闯进来,顿时引发起一阵骚动。
风雷手秦渔、墨羽岳琪,一左一右,同时飞身而进,三人一左一右,各以勾搂掌式,直向黄衣人左右两肋上插过来。
秦岳二人,各为一堂之主,身手自非等闲,二人联手更是极具功力,掌势未到先有两股尖锐风力陡然袭进,双方对掌相迎,形成钳形的攻击力道,黄衣人昂伟长躯正在他们两者夹击之间。
众目睽睽之下,黄衣人却是从容不惊,就见他大袖一分,有如蝴蝶展翼似的已分开了一双手腕,秦岳二人顿时为他发自袖上的充沛力道击得荡了开去。
黄衣人身形再挺,大步初进,迎面人影一闪,身领乾堂堂主的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当身而出,他虽是黄衣人手下败将,但是现在情势不同,主座铁氏夫妇在场,哪一个敢怠忽职守?
是以潇湘侠隐欧阳不平身子一经切进,嘴里低叱一声,双掌乍合,陡然以童子拜佛之势,暗聚开山巨力,直向黄衣人前额上力劈直下。
黄衣人哼了一声,抬臂而起,砰!撞了个正着。
欧阳不平身子一阵子摇晃,俊脸上蓦地一红,收腕旋身,转开一旁,顿时噤若寒蝉。
在场俱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杰出高手,自然一看即知,判断出这位平素身尊位高、技艺通天的堂主,必然在黄衣人单腕一架之间吃了大亏。
是时,负责陆战一令的铁笔夏侯三,手持双笔,会合着八名红衣杀手,猛可里由堡垒厅侧门袭了进来,乍见之下,不待分说一拥而上。
夏侯三赤红脸色,五短身材,身法至为灵活,所随身后的八名红衣杀手,更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夏侯三职掌陆战令令主,这个职位虽不若四堂堂主那般尊高,若是论职责却是极为重要,他奉令外出支援晏三多拒敌不遇,才临时折回来,发觉到敌人竟然已经闯入堡垒大厅,自是吓得魂不附体,二话不说,率领手下一拥而入。
黄衣人凌笑一声,骈指一点,夏侯三尚还距离甚远,即不觉打了个冷战,登时动弹不得。
八名红衣杀手见状一惊,惊嚣声中,还待扑身上前,却听见发自总令主铁海棠嘴里的一声断喝:“住手!”
八名红衣杀手闻声而惊,登时退立不动。
包括黄衣人在内,所有人的目光俱都向着主座上的铁氏集中。
尽管是大敌当前,这位总管宇内二十四令数万手下生杀大权的黑道盟主,却并不现出丝毫惊慌神态,冷峻的目光在八名红衣杀手身上转了转,遂道:“这里用不着你们,先退下去。”
八名红衣杀手,各自躬身抱拳,称了声:“是!”匆匆退下。
大厅内顿时呈现出一片肃静。
黄衣人那双光华内敛的眸子,自一入堡垒厅,就注定在铁氏身上,这时更不少瞬,冷冷一笑,继续踏进。
墨羽岳琪身子一转,嗖然声中,已拦在了黄衣人正面当前,“大胆狂夫!”手指向黄衣人大声叱道,“宇内二十四令总坛风雷堡所在,岂是你这狂徒逞能撒野的地方!主座当前,竟敢失礼,当真想死不成!”话声一落,双手内探,已把暗藏身上的一对奇形兵刃护手轮撤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