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宛郁月旦摸索着给傅主梅倒了一杯茶,“但我是相信唐公子的。”他缓缓地道,“我相信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弱点,唐公子身为国丈义子,万窍斋主人,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就算他真要放火烧死几个人,我看也没有谁能将他拿下……但他并没有留在京城或者万窍斋恣意妄为……他涉入江湖插手风流店之事,那就是放弃了自己的屏障,明知这一场对决必定有输有赢,明知道自己的弱点会受到挑衅,也许会输、也许会死,却没有后悔。御梅叔叔,不是任何人都能下这样的决心,下决心需要勇气,而勇气……必定来源于支持自己前进的信念。”
“我知道阿俪的信念是什么,他要做一个好人。”傅主梅突然激动起来,一拍桌面,“因为他做过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要改做个好人,可是……可是叫他做好人的人自己……自己去杀人放火,自己糟蹋自己说过的话,这样来的信念怎么能说服人?怎么能让一个人真的坚定不移地去做很困难的事?那是阿眼强加给阿俪的信念,那……那又不是阿俪自己想出来的!”“当”的一声,他面前的茶杯翻倒,单薄的瓷胎碎裂,茶水流了一桌一地。
“唐公子也许是脆弱的男人,但绝不是不坚定的男人。”宛郁月旦缓缓地举杯,喝完了他那一杯茶,“我尊重他作为男人而担待的一切……御梅叔叔,不要把他当做孩子,相信他不会让你失望。”
傅主梅呆呆地看着宛郁月旦,不知该如何回答,宛郁月旦杯沿离唇,微微一笑:“御梅叔叔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傅主梅点了点头,不过他本要同意的是宛郁月旦刚才那句“不要把他当做孩子”,点头之后揉了揉头发,表情尴尬。宛郁月旦已经微笑得很舒畅,眼角的褶皱微微地抿起上扬:“呃……御梅叔叔,我听说洛阳银角子酒楼有个很高明的厨子,叫做傅主梅,不知道御梅叔叔认不认得?”傅主梅啊了一声,更加尴尬:“我……我……”宛郁月旦柔声道:“我还真不知道御梅叔叔的本名就叫做主梅呢,听到消息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也曾经特地去吃过酒菜,御梅叔叔做的糕点真是人间美味,可惜鱼肉烹调之技就大大逊色。”傅主梅睁大那双清澈的眼睛,惊诧万分地看着宛郁月旦:“你——你——什么时候去银角子吃过饭?为什么要特地去吃?”宛郁月旦好看的眉线稍稍一扬:“因为很想去,所以就去啦。”傅主梅用力揉着头发:“你……你……”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御梅叔叔,碧落宫有件东西,希望叔叔能去看一眼。”笑过之后,宛郁月旦站了起来,“这边走,请跟我来。”傅主梅头脑尚未从宛郁月旦特地跑去银角子酒楼吃他做的酒菜这种事上转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然道:“小月不要再叫我御梅叔叔啦,叫我小傅吧。”宛郁月旦唇含微笑,徐步前行,并不回头:“为什么?”傅主梅道:“因为……因为……常常你叫‘御梅叔叔’,我不知道你在叫谁,要想一想才知道在叫我。”宛郁月旦温柔地道:“好。”
两人绕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了一片空阔的花园之中。傅主梅见到遍地柔软的花草,有些已经枯萎,有些还在盛开,而大多数结满了颜色鲜艳的小果子,晶莹饱满,光泽可爱,让这一整片花园显得温馨而富有生机。花果点缀,灌木为道,在花草丛中,数十块青玉所制的长碑静静矗立,碑上刻满铭文,写着许多名字。“这是……墓地?”傅主梅低声惊呼,宛郁月旦要他到墓地看什么?宛郁月旦指着数十块墓碑的方向,要他细看其中的一块:“那是一个姑娘的墓地,她不是碧落宫人,但死在碧落宫内,临死之前说……很想见你一面。”傅主梅呆呆地看着那墓地:“她是谁?”宛郁月旦道:“朱露楼的杀手。”傅主梅迷茫地看着那块墓碑,依稀是想起了一些什么,依稀是全然没有记忆,她究竟是谁?是曾经认识过的朋友吗?
宛郁月旦退了一步,秋季黄昏清寒的风掠衫而过,带起衣袂轻飘,他抬头向天,在心中回忆黄昏的颜色,许许多多的黄昏秋色,许许多多人生人死,许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而许多黄土上的青草都已开花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