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黄衣人都是扶桑岛岛主的侍者,已得岛主牟沧浪的内功心法,论造诣虽然不及牟世杰之深,比段克邪也还比不上,但其中任何二人双剑联防,也足以与段克邪稍作周旋,一时三刻,不会落败。
段克邪把心一横,默运玄功,正要把对方的双剑震断,那两个黄衣人忽地冷笑说道:“段小侠好功夫!只不知你用扶桑岛的功夫杀了我们,却有何面目再见我们岛主?”原来段克邪也曾得过扶桑岛岛主牟沧浪的指点,懂得他们这一路内功的秘窍,他急于破阵脱险,本能的就用上了最易破解对方防御的小无相神功,而小无相神功,正是扶桑岛内功的精华所在。
段克邪瞿然一惊,脸上登时发热。原来这小无相神功,十分霸道,用足了功力,对方的双剑不但要给震断,身体也必然要受严重的内伤。段克邪恨的只是牟世杰一人,甚至对牟世杰他也还不愿杀他,只是为牟世杰所迫,不能不和他拼命而已。这些黄衣人不过是扶桑岛的侍者,听命于牟世杰才和他作对的,他岂能以牟沧浪所传的内功伤了他们?
段克邪连忙收剑,但那两个黄衣人功力亦非泛泛,段克邪的内力可以收发随心,他们却不能立撤劲收势,就在双方一收一发之间,此消彼长,段克邪禁不住跄跄踉踉连退数步,险险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牟世杰又已赶到,“唰”的一剑刺来,纵声笑道:“你逃是逃不了的,还是再来和我单打独斗吧,你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出来,即使你用的是我叔叔的功夫,我也决不笑你。”
段克邪大怒道:“我本门的功夫也不见得弱于你了。”剑光一个盘旋,一招之间,遍袭牟世杰九处穴道,牟世杰横剑护身,只守不攻,双方的长剑,瞬息之间碰击了九下,快得难以形容,正因是一掠即过,牟世杰的青钢剑并没受伤。牟世杰又笑道:“袁公剑法的刺穴功夫果然神妙,可惜你要想伤我,也还是不能。”
段克邪又是焦急,又是气怒,他的功力本来就比牟世杰略逊一筹,一轮狂攻之下,内力就消耗得更多了。牟世杰蓦地喝道:“你不能伤我,对不住,我可要伤你了!”一招“星汉浮槎”,剑光如浪,横卷过来,段克邪气衰力竭,抵挡不住,只听得“嗤”的一声,段克邪的衣襟已是被他一剑穿过,胯骨给剑尖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
牟世杰正要连下杀手,忽听得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骂道:“岂有此理,牟世杰,你敢欺负我的师弟!”
牟世杰大吃一惊,只见一团白影,来得迅速之极,虽然看不清楚来人面貌,但如此快如闪电的身法,当今之世,除了空空儿还有谁人?
扶桑岛那八个侍者初到中原,见了空空儿的来势,虽是吃惊,却还未知道他的真正厉害,空空儿从西北角闯入,把关的正是刚才和段克邪比拼内力的那两个黄衣人,这两人在同伴之中功力较高,一觉微风飒然,立即双剑齐出,用的也正是刚才堵截段克邪的那招剑法。
空空儿一声长啸,只见青光疾闪,铮铮两声,那两个人手中的青钢剑已是断成四截!这倒不是空空儿的内功胜过段克邪许多,而是他出手比段克邪更快,高手比剑只差毫厘,那两人双剑尚未合璧,内力也还未能十足发挥,已是给空空儿一举削断了!
空空儿笑道:“瞧清楚没有,这可不是你们扶桑岛的功夫!”那两人兵刃被削,大惊奔跑,只觉头顶一片沁凉,见空空儿没向他们追来,这才敢用手去摸,原来一大片头发也都给空空儿削光了。
空空儿笑声未歇,青光一闪,又已到了牟世杰身前,冷笑说道:“你敢小觑我本门剑法?”剑锋一颤,抖起了九点寒星,也是在一招之间,同时刺向牟世杰的九处穴道,但比起段克邪刚才所使的同样一招,剑势却是更为凌厉,更为迅捷了。
牟世杰横剑一封,他的扶桑岛剑法也确是有独到之处,剑光一起,俨如玉带围腰,防御得风雨不透,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瞬息之间,双方接触了九下。牟世杰虎口一阵阵酸麻,但空空儿那急如风雨的剑点,却也没有点中他的穴道。
牟世杰刚自喘过口气,哪知空空儿这么厉害的刺穴杀手还只是陪衬的虚招,他剑势未收,趁着牟世杰给他攻得脚步有点歪斜的时候,陡然间已又是一掌拍出,峭声斥道:“牟世杰,你胆敢欺侮我的师弟,须得吃我一记耳光!”
段克邪心里暗笑,“辛芷姑最爱打人耳光,大师兄受了她的熏陶,也学起她的作风来了。”他见大师兄已然出手,自己已不便再出剑助攻,便悄悄的闪过一边。
牟世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空空儿这一掌来得太快,他本来无法闪躲,但恰巧段克邪在这时候闪过一边,牟世杰迅即一个倒纵,从段克邪原来所站的方位越过,同时另外两个黄衣人的双剑也已刺到了空空儿背后。
饶是牟世杰闪避得宜,也被空空儿的掌锋沾上,只听得“嗤”的一声,牟世杰衣裳被撕裂了一大幅,皮肉也受到抓伤,火辣辣的作痛,但那一掌之辱,却是侥幸避过去了。
那两个黄衣人的剑尖刺到了空空儿背后,空空儿一个“滑步回身”,剑尖差了半寸,刺不着他,说时迟,那时快,空空儿已是反手一剑,将那两个黄衣人的双剑荡开,这一回他是因为正在追击牟世杰,回身反手发剑,所以只是将那两个黄衣人的双剑荡开,而未能将之削断。
牟世杰又惊又怒,一声长啸,那八个黄衣人各自退回原来方位,却缩小了圈子,意图把空空儿、段克邪困在阵中。
空空儿眼光一瞥,见段克邪衣裳一片鲜红,显是已受了伤。空空儿惯经阵仗,思虑周详,虽是在愤怒之中,也还保持几分冷静,心里想道:“段师弟已受了伤,这里又是牟世杰的地头,不宜恋战。这八个黄衣人本领不弱,若是待得他们阵势合围,那就不容易走了。”
这八个黄衣人是按着诸葛武侯的“八阵图”遗法,各自占据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个方位,布好阵势,若是给它合围,饶是空空儿武功卓绝,只怕也难免两败俱伤。
空空儿不懂阵法,但他经验丰富,智计过人,当下叫道:“师弟,跟着我来!”身形一起,便向着牟世杰追去。牟世杰惊魂未定,焉敢接战,连忙躲入“生门”,正要发动阵势,空空儿已是如影随形,跟踪追到;牟世杰转入“开门”,“伤门”、“死门”那两个黄衣人从两侧袭来,想引空空儿陷入阵中,空空儿却不上当,出手如电,只一剑就把守着“生门”那个侍者兵刃削断,攻开了缺口,段克邪也跟着闯出阵了。
两人施展绝顶轻功,不过一炷香时刻,已是把牟世杰的大军远远甩在背后,走上了一个山头,这时已是红日沉西,暮色四合之际,空空儿停下脚步,说道:“师弟,你的伤怎么样?”
段克邪胯上中剑,受的只是外伤,流血虽然不少,却无大碍。段克邪敷上了金创药,道:“只是伤着一点皮肉。”空空儿道:“好,再待一会,待到天黑之后,我和你夜闯军营,取牟世杰的首级!”段克邪道:“牟世杰这笔帐以后再算。现下有一件紧要的事,非得师兄你立即就去不可!”空空儿皱眉道:“还有何事紧要得过取牟世杰的首级?”
段克邪道:“辛老前辈在等着你。”空空儿道:“哦,是辛芷姑?”忽地微微一笑,道:“我和芷姑已订了婚,你可以称她师嫂了,不瞒你说,我就是为了和她约好了在吐谷堡会面,这才赶来的。敢情你已见着她了,我知道她在等我,但反正我已经到了,迟早总可以见着,就让她多等一会儿吧,且待我先取了牟世杰的首级,给你出一口气。”空空儿四十多岁方始订婚,段克邪是第一个听到他喜讯的人,空空儿在说出他订婚喜讯的时候,心里又是得意,又是害羞,他不愿意给师弟认为他心里只有妻子,所以坚持要先给师弟报仇,然后再去会辛芷姑。
段克邪连忙说道:“师兄,我还未说清楚,辛……师嫂她现在有难,她等你不是普通的会面,是等你前去救她!”空空儿睁大了双眼,诧道:“她碰到了什么危难?是谁敢去惹她?她自己应付不了?”段克邪道:“是灵鹫上人。他们约好了今晚比武,就在那边那座山头的一个破庙里。”空空儿道:“哦,原来是这个老怪。这老怪二十年来未下过灵鹫峰,芷姑怎的和他结了怨了?”原来辛芷姑一生杀人不计其数,她和灵鹫上人大弟子所结的梁子,一直未曾向空空儿提起,这也是因为她心高气傲,自恃太高,她结下的仇家,她就要自己对付,不愿倚仗空空儿的势力,给旁人笑话。
段克邪道:“我也不很清楚,大约是因为青冥子而起,聂隐娘在吐谷堡见到青冥子率领几十个同门师弟围攻辛老……辛师嫂。”空空儿知青冥子的为人,怒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青冥子有眼不识泰山,曾对你师嫂无礼。”
段克邪抬头一看,只见月亮也已经升起来了,连忙说道:“不好,只怕这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空空儿道:“好,咱们现在就去,一边走,一面说吧。吐谷堡里是怎么回事?牟世杰又何以撤出堡外,他和你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师弟,你也不必太过着急,芷姑,她或许打不过那灵鹫老怪,但最少也可以斗个三两百招!”
他们两师兄弟都是一身卓绝的轻功,边走边说,并不影响速度,空空儿听得精精儿也曾助青冥子为虐,勃然大怒,说道:“这回我拿着了他,可不能再饶他了,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再过一会,又听到了灵鹫上人赠药之事,却不禁叹了口气,叫道:“糟了,糟了!”
段克邪怔了一怔,道:“什么糟了?”空空儿说道:“芷姑的倔强脾气,我是知道的,即使没有赠药之事,她也不肯要我帮忙的,如今她又接受对方之赠,按照江湖规矩,我是再也不能插手的了。”段克邪道:“管它什么江湖规矩!”空空儿沉吟不语,半晌说道:“且待到了再说吧。”要知以空空儿的身份、威名,那是决不能让人闲话的,所以段克邪可以蔑视江湖规矩,他却不能。
两人到了山下,抬头一看,月近中天,已将是三更时分,空空儿道:“他们的比武时刻何时开始?”段克邪道:“昨晚灵鹫上人离开的时候,就是今晚同样的时间前来,那时大约二更时分。”空空儿松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他们交手至多也不过一个时辰,芷姑料想还不至于落败。”
哪知话犹未了,忽听得山顶有人纵声笑道:“好呀,送死的人来了!”登时轰隆隆的大石滚下的声音,如雷震耳,山顶上人影绰绰,竟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其间,把大大小小的石头推下来,有的从空中落下,有的从山坡上滚来。
空空儿大怒道:“好呀,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就想阻得了我么?”当下施展绝顶轻功,腾挪闪展,满山坡奔腾飞舞的石头,一个也打他不中。不过,由于他要东闪西躲,却也给阻延了不少时候。段克邪受了剑伤,纵跃的功夫稍受影响,有几次险被打中,但他内功仍在,来不及闪躲的石头,他就用劈空拳打落。
空空儿上到半山,拾起几颗石子,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也接接我的!”石子从他手中弹出,变成威力奇大的暗器,山上登时响起了惨厉的呼叫,已是有几个给他打中,滚下山来,未给打中的也纷纷走避,山头上黑绰绰的人影,也登时散乱了。
空空儿掷石对攻,压下了对方的凶焰,那些人顾得走避,就顾不得再把石头滚下,空空儿与段克邪减少了威胁,上山的速度大大增强,不过片刻,就在空空儿大笑声中,跃登山顶。
那些人早已四散奔逃,段克邪忽地指着一个背影叫道:“这厮就是青冥子了!”原来在山上伏击的这些人,正是青冥子率领的一众同门,灵鹫上人以武林宗师的身份,与辛芷姑订下比武之约,当然不许弟子们私下寻仇,但青冥子却阳奉阴违,虽然不敢进那庙门,却一直有派人在山上监视。
青冥子一众占据山头,居高临下,推石伤人,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却碰上了个轻功卓绝,本领非凡的空空儿,乱石如雨,连空空儿的一根汗毛都没碰着,反而给他伤了许多人,待到空空儿抢上山头,青冥子这一干人哪里还敢应战,当然是慌不迭的逃走,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了。
空空儿得段克邪给他指出了青冥子,还焉能容他逃走?脚尖一点,至时如箭离弦,只是几个起伏,就追上了青冥子,青冥子是灵鹫上人的首徒,武功原也不弱,情急拼命,“唰”的便是反手一剑。但他武功虽然不弱,与空空儿相比,那还是差得太远,空空儿根本不屑拔剑,只是一招“空手入白刃”的招数,就把他的青钢剑夺了过来,再一抓抓着了他的琵琶骨。青冥子吓得魂魄不齐,慌忙叫道:“看我师父份上,饶了我吧。”
空空儿哈哈笑道:“灵鹫上人也是一派宗师,怎的有你这个不要脸的弟子?我最恨贪生怕死之辈,你向我求情,我偏要杀了你!”五指略为收紧,青冥子已是禁受不起,杀猪般的大叫起来。空空儿蓦地心头一动,想到一个主意,把指头放松,笑道:“瞧你这么可怜,饶你这条狗命也未尝不可。但你可得听我的话。”青冥子还怎敢不依,连忙说道:“但凭你老吩咐。”空空儿道:“好,那就随我走吧!”似捉小鸡似的,将他一把提起,向前飞跑。他捉到了青冥子,其他的人,便不再理会了。
到那座破庙,还要翻过一个山头,他们因受青冥子掷石之阻,这时已过了三更时分,空空儿虽然心里有了主意,却不知辛芷姑在二更动手,是否此时还能支持?心中忐忑不宁,只好加快脚步。
段克邪这次下山,两桩事情,都没有办好。方辟符没找着,给铁摩勒送信,又落得个毫无结果,反而和牟世杰添了新仇。虽然也有个意外的收获,碰见了大师兄,可望给辛芷姑解困,但他本身也遭遇了史朝英给他加上的意外麻烦,尽管他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但总是违背了史若梅的叮嘱,又一次的和史朝英有了牵连。“我迟迟不见归来,梅妹一定是望眼欲穿了。唉,不知她能不能谅解我的心迹?”
段克邪哪里知道,这个时候,在那破庙之中,不但是辛芷姑身处险境,史若梅也有了性命之忧,正在盼他回去搭救,当真乃是望眼欲穿。
辛芷姑服了灵鹫上人解药,经过一日一夜的调治,已是恢复如初,聂、史二女,稍稍宽心,但等到黄昏日落,仍是未见段克邪回来,史若梅的忧虑不必说了,聂隐娘还多了一重牵挂方辟符的心事,心里更是愁烦。
转眼已是夜幕下降,月上梢头,辛芷姑望着月影逐渐西移,约会时刻将到,饶她本来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想到对方是邪派中第一高手,心绪也自惴惴不宁。
三人正在各怀心事,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辛芷姑,你果然没有失约,还在这儿!”辛芷姑傲然说道:“我只怕你这老怪不来,使我失了报答的机会。”
灵鹫上人在大笑声中踏进庙中,只他孤身一人,并无门人随侍。灵鹫上人望了辛芷姑一眼,笑道:“你如今已是痊愈了,败在老夫掌下,那可是再无怨辞的了。老夫有言在先,我赠药与你,只是为了不想占你的便宜,让你死而无怨。你不必说什么报答的话。”辛芷姑冷笑道:“你可知道我要怎样报答于你?”灵鹫上人怔了一怔,道:“你还能有什么报答?请说!”
辛芷姑道:“你赠药的这番心意,我已深知,我总算是领了你的情,岂能不报答你的好意?等下比武,我决不能叫你失望,让你输在我的剑下,也输得甘心!我也有言在先,我剑下绝不留情,决不隐瞒一手,算是报答你看得起我!但我却可饶你一次不死,等你养伤好后,你若是还要再比,那时再取你的性命。这样的报答,对得住你了吧?”
灵鹫上人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你这‘无情剑’的称号!剑底不让人,嘴巴也不让人。好,好,好!老夫正是要你施展平生绝技,但只怕你的剑伤得了别人,却伤不了老夫。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的,趁早交待吧!”辛芷姑道:“谁胜谁败,谁死谁生,走着瞧吧!你的弟子没有随来,你的后事想已交代好了?那就请吧!”
辛芷姑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一句也不饶让,灵鹫上人哈哈一笑,道:“昨晚那个姓段的少年哪里去了?”辛芷姑道:“你是约我单打独斗,与那姓段的有何相干?”灵鹫上人笑道:“这少年武功倒很是不错,有几招剑法足以与当世高手抗衡。不错,我是要与你分个强存弱亡,但却无意禁止你邀请帮手。在我这方面,我当然是单打独斗,决不要人助拳;在你这方面,倘有助手,是并肩齐上也好,是车轮战也好,我都一样欢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个门人也不带来,那正是为了免得你们心慌的缘故。但我却颇有意思再试一试那少年的武功呢。”
辛芷姑心道,“这老怪倒是和我同样骄傲。”当下冷笑道:“以众凌寡,这是你们灵鹫派的门风,我辛芷姑平生都是独往独来,岂能学你灵鹫派的模样?你要试那少年的武功,还是过了今晚再说吧。”
灵鹫上人给她一顿奚落,禁不住面色铁青,说道:“我的门人弟子,算来是你晚辈,他们围攻你固是不该,你胜他们也不见得有何光彩。再说,要不是你心狠手辣,他们也不会围攻你。你杀了我这许多弟子,即使他们曾经对你有所冒犯,也总是你的不是了!”辛芷姑冷冷说道:“你这些宝贝弟子的行为,我不屑和你多说!反正今晚是胜者为强,咱们也大可不必多费功夫理论!你的弟子,我已杀了,你要报仇,那就上来吧!”灵鹫上人大怒道:“好,你杀了我二十三名弟子,对不住,我可要借你的无情剑,在你身上戳二十三个透明窟窿!”
辛芷姑唰的拔出宝剑,冷笑说道:“有本领就拿去吧。请啊!”灵鹫上人虽是动了怒气,却也不肯有失武学大师的身份,纵声笑道:“辛芷姑,你我辈份虽是相同,我总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岂能占你的便宜?我让你三招!”
辛芷姑宝剑扬空一闪,唰唰唰连刺三剑,三剑都是刺向虚空之处,根本就不是对着灵鹫上人,三剑刺过,冷笑说道:“你要我敬老尊贤,我已遵命出了三招,现在该轮到我看你的本领了!”说是遵命让招,实则形同戏耍。
灵鹫上人怒不可遏,一声喝道:“辛芷姑,你有多大道行,胆敢戏弄于我?”长袖一展,倏的就向辛芷姑卷来,袖角竟然使出剑术的招数,径向辛芷姑的虎口削下!灵鹫上人的内功非同小可,长袖一展,劲风飒然,若是当真给他削中,只怕未必逊于刀剑。
辛芷姑一个“盘龙绕步”,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流星赶月”,剑尖晃动,抖出了三朵剑花,左刺“白海穴”,右刺“天突穴”,中刺“璇玑穴”,这三处穴道在人身胸腹之间,联成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一般的以剑刺穴,即使是空空儿那等上乘的袁公剑法,所刺的穴道,也都是在一条直线或一条斜线上的,如今辛芷姑这一剑刺出,虽然还及不上空空儿一招九式,连刺九处穴道的快捷无伦,但剑势飘忽莫测,似左似右似中,叫人无可捉摸,那奇诡变幻,却似还在袁公剑法之上。
灵鹫上人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法!”长袖一拂,把辛芷姑左右两路的剑点荡歪,但中路的剑点却已落到灵鹫上人身上,只听得“嗤”的一声,辛芷姑的剑尖在对方的衣裳上划过,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剑痕,连衣裳也未划破!原来在这瞬息之间,灵鹫上人已是运用上乘内功,吞胸吸腹,身躯陡地移后半寸,辛芷姑的剑尖只是沾着他的衣裳,劲力还未能透入他的穴道,已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开了。
辛芷姑吃了一惊,连忙收剑变招,说时迟,那时快,灵鹫上人已是一招“春云乍展”,袖中夹掌,向辛芷姑拂来,辛芷姑身形一飘一闪,避得恰到好处,没有给他打着。但虽然没给打中,掌风拂过,辛芷姑的脸庞也觉火辣辣作痛。
这么一来,双方都暗暗吃惊,不敢轻敌。灵鹫上人功力稍胜一筹,抱定了个“稳中求胜”的主意,着着抢攻,但却非躁进,方圆三丈之内,都在他掌力笼罩之下,辛芷姑剑招不论向哪一个方位刺来,都给他掌力荡开。
辛芷姑暗叫“不妙”!情如自己不及对方能耐久战,倏地剑法骤变,意在剑先,虚虚实实,每一招都暗藏着几个变化;灵鹫上人只觉周围剑风飒飒,人影幢幢,就似有十几口明晃晃的利剑,同时向他攻来一般。灵鹫上人倒吸一口凉气,仗着几十年功力,紧紧封闭门户。辛芷姑剑尖指向之处,处处都似碰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攻不进灵鹫上人周围三尺之内。
灵鹫上人蓦地喝道:“技只此么?”掌力一发,转守为攻,风声呼呼,俨如排山倒海而来,震得辛芷姑的身子便似一叶轻舟似的,在风浪中飘摇不定!辛芷姑杀得性起,剑招再变,一声笑道:“你也是技只此么?”身形一起,左手又多了一柄拂尘,尘剑兼施,时而凌空高蹈,宛如鹰隼飞天,时而贴地平铺,宛如蝶舞飞影。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登时又把灵鹫上人的攻势阻遏了。
辛芷姑不但剑法精奇,她的“天罡拂尘三十六式”也是武学一绝,经过她内功运用,一抖开来,万缕千丝,都似利针一般,可以刺向敌人穴道,收束之时,又可以当作判官笔使用,敲、点、刺、戳,无不得心应手。
灵鹫上人凝神应付,大袖飞扬,把尘尾拂得随风飘散,袖中拢指,指尖都未外露,已有缕缕寒风,自袖中弹出。辛芷姑蓦地打了一个寒颤,原来灵鹫上人施展的乃是邪派中一门极厉害的功夫,名为“玄阴指”,专以阴寒之气,袭人穴道。
指风袭穴,比辛芷姑的拂尘刺穴,更难应付。要知内功深湛之士,多能闭穴,即使被敌人点中穴道,也自然能够生出反应,立即闭了穴道,并无大碍。但闭穴只能使用一时,若是时间长了,真气逆行,便要受到内伤。如今灵鹫上人的指风不断袭来,辛芷姑暂时可以应付,久战下去,却总不能长期闭穴,定要大大吃亏。
辛芷姑吸了口气,喝道:“好呀,我与你这老怪拼了!”拂尘飞舞,剑气纵横,使到疾处,竟如织了一面光网,把灵鹫上人的身形笼罩在光网之下。灵鹫上人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妖女号称‘无情剑’,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一场恶战,直看得聂隐娘与史若梅动魄惊心,结舌瞠目。她们已躲到庙角,身上兀是感到刺骨侵肤的寒气,史若梅运气御寒,看了一会,悄声说道:“这老怪虽然厉害,我看辛老前辈可以胜他。”这时正是辛芷姑全力反击,攻击最盛的时候。
聂隐娘经验较为丰富,却已看出辛芷姑有点不妙,正想说道:“我看未必。”话未出口,只见辛芷姑的剑法果然已是渐渐缓慢下来,似乎受了阻滞,招数发出,每每力不从心。原来辛芷姑因为不能长时间闭穴,过了不多一会,就要换气一次,在换气之时,穴道不能封闭,灵鹫上人弹指所发的阴寒之气,便立即乘虚袭入。辛芷姑内功深湛,寒气侵入,十之七八,在瞬息之间,便给她默运玄功,将之炼化。但究竟不能完全消除,寒气侵入多了,总是受到影响。
史若梅埋怨道:“真是令人急死了,克邪怎的还不回来。”语音方落,忽听得外面似有脚步声响,史若梅又惊又喜,只道是段克邪回来,连忙伸长脖子。
只听得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哈哈笑道:“来了,来了!你这两个小丫头随我走吧。”来的不是段克邪,却是精精儿。他正是因为知道了段克邪已经下山,尚未回来,这才放胆到此,意欲捉拿聂、史二女,去巴结牟世杰的。
笑声未歇,精精儿已踏进了庙门,身形一闪,倏的从辛芷姑身旁掠过,就到了聂、史二女面前,剑刺指戳,以闪电般的手法,同时对她们二人发动了攻击。
精精儿曾经和聂隐娘交过手,知她武功颇是不弱,故而以右手的金精短剑去对付她;左手则骈指如戟,以指代剑,戳史若梅的穴道。精精儿的剑法能在一招之内,同时刺敌人的七处穴道,以手指点穴,虽然也很神妙,但究竟不及剑法的威力之大。精精儿只道史若梅较易应付,哪知史若梅这一个月来与段克邪朝夕相处,武功大有进益,与聂隐娘已是伯仲之间,一觉微风飒然,立即辨明方位,剑锋一立,正好挡着精精儿的手指,精精儿改戳为弹,“当”的一声,弹开她的青钢剑,这一弹用了他的七分内力,剑招的威力相应减弱,给聂隐娘用了一招轻灵的剑法解了。
辛芷姑忽地冷笑说道:“灵鹫老怪,你是约我单打独斗的不是?我本来也无意禁你约人助阵,但你却何必说得那么嘴响,说是怕我多疑、连门人弟子都不许他们一个踏进此庙?”灵鹫上人怔了一怔,道:“这位精精道友,他是空空儿的师弟,难道你还不认得他?你怎的胡扯一通?”辛芷姑道:“不错,这小猴儿并非你的门人弟子,他也济不了什么事,但究竟要比你的弟子辈高强一些。哼,要不是你约他来的,他有胆量敢踏进这个庙门?”
精精儿正要追拿二女,听得此言,只好停下手来,连忙说道:“灵鹫前辈,请容禀告。我因和这两个丫头有点小小的过节,待到明天,只怕她们走了,故而无奈来到此间,与她们趁早作个了结。我拿了她们就走,决不敢打搅你们。”精精儿不惜自贬身份,对灵鹫上人口口声声称为“前辈”,当然是希望灵鹫上人即使不来助他,至少也不要干涉他。
哪知灵鹫上人不想干涉,辛芷姑却迫得他不能不出手干涉。灵鹫上人道:“辛芷姑,你听清楚了没有?他们有他们的过节,咱们有咱们的过节,彼此各不相干,我怎可以禁止精精儿来此?”辛芷姑道:“这么说,这小猴儿当真不是你约他来的了?”灵鹫上人怒道:“当然不是!我岂能约人助拳?你休得节外生枝,看掌!”一掌拍出,辛芷姑却不接它,倏的一个转身,剑光一闪,已是朝着精精儿刺去,冷冷说道:“我不喜欢有人扰局,这小猴儿既不是你约他来的,我可就要赶他出去了!”
精精儿想不到辛芷姑竟敢在灵鹫上人掌力笼罩之下,腾出手来,向自己攻击,大吃一惊,慌忙招架。灵鹫上人见辛芷姑已经和精精儿交上了手,以他的身份,岂能和精精儿联手夹攻,给辛芷姑笑话?只好立即收了掌力,把业已攻到辛芷姑背后的一招硬生生的撤了回来。
这正是辛芷姑一举两得之计,她早已料定灵鹫上人要顾住身份,决不至于对自己夹攻。这么一来,她既可以替聂、史二女解除危险,又可以趁这机会,调匀呼吸,消灭灵鹫上人以玄阴指力侵入她体内的阴寒之气。要知精精儿虽然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但内功造诣,远远不能与灵鹫上人比拟,辛芷姑和他交手,根本无须消耗内力,自是可以从容喘息了。
辛芷姑一面默运玄功,驱除体中寒气,手底仍是丝毫不缓。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瞬息之间,两人已以上乘剑法,拆了二十余招。辛芷姑剑法奇幻莫测,精精儿的袁公剑法虽也不弱,但未曾练到最高境界,终逊于她。当日在长安的大校场上比武之时,辛芷姑剑不出鞘,只凭一双肉掌,尚自打了精精儿一记耳光,何况她如今是尘剑兼施,精精儿还怎能是她敌手?还幸他轻功较高,而辛芷姑又要用大部分的精神运功驱毒,精精儿以腾挪闪展的灵巧身法勉力周旋,这才能暂时对付。但二十招一过,亦已是气喘汗下,险象环生。精精儿又不甘心就此退出,眼巴巴的望着灵鹫上人相助,灵鹫上人偏又不肯过来,弄得精精儿狼狈之极!
眼看辛芷姑唰的一剑,就要刺到精精儿身上,灵鹫上人忽地大袖一展,将辛芷姑的剑点拂歪,左手一勾,一推一送,就把精精儿推出了门外。
辛芷姑冷笑道:“好呀,你们就并肩上吧。”灵鹫上人沉着脸道:“你不是要和我单打独斗吗?好,现在可没人搅局了!”随即朗声说道:“精精道友,请你另选地方,走得远些!你和这两个女娃子有梁子,我决不偏袒任何一方。”
灵鹫上人虽是给精精儿解了一招,但却也把精精儿推出了门外,辛芷姑自是无话可说。当下便道:“好,那咱们就再来吧!”灵鹫上人却并不向她发掌,倏的一个转身,就到聂、史二女身旁。辛芷姑大惊道:“灵鹫老怪,你干什么?你欺侮小辈,要不要脸?”人还未到,话犹未了,只见灵鹫上人两只长袖倏地挥出,已把聂、史二女卷了起来,掷出了门外!灵鹫上人冷冷说道:“我说过不偏袒他们任何一方,我经然令精精儿离开,当然也不能让这两个娃娃留在这里!”
灵鹫上人的确没有伤及她们二人,他用的是一股巧劲,长袖轻舒,一粘一送,就将她们掷出了庙门,连头发也没有掉下一根。
辛芷姑待要出去,灵鹫上人早已堵住门口,冷笑说道:“如今没人扰局了,你还有什么藉口?要想逃跑,那可不成!”辛芷姑怒道:“你也还没有赢得我一招半式,胆敢口出狂言!”唰的一剑,便刺过去,与灵鹫上人再度展开恶斗。她无法照顾聂、史二女,生怕他们在外面遭了精精儿的毒手,心有所虑,更处下风。但幸而她已把阴寒之气化汗蒸发,排出体外,等于休息过后,再与灵鹫上人作战,所以虽处下风,暂时之间,却还可以勉强周旋。
精精儿正自垂头丧气,忽听得背后声响,却原来正是聂、史二女被灵鹫上人掷了出来,刚刚落地。精精儿哈哈笑道:“原来你们也被赶出来了么?哈哈,这回可没人庇护你了!”身形一起,倏的就越过了她们的头顶,背向庙门,防止她们再跑进里面,立即剑掌兼施,向二女连下杀手。庙里庙外,五个人分成两起,同时展开了恶战。
聂隐娘情知精精儿轻功远胜她们,要想逃跑,那是决计跑不了的,倒不如把生死置之度外,与精精儿一拼。当下凝神沉气,反而镇定下来,与史若梅并肩一立,两柄剑吞吐抽撤,左右盘旋,紧紧封闭了门户,抵御精精儿的猛攻。
她们二人功力都已比从前大大增长,新近又都练成了妙慧神尼所授的“飞花逐蝶剑法”,双剑合璧,轻灵翔动,配合得妙到毫颠。精精儿虽有在一招之内,连刺对方七处穴道的奇能,但要在急切之间,突破她们的防御,却也还不能够。
但她们的功力虽有增长,精精儿的功力毕竟还是比她们深厚得多,一见不能速战速决,立即改变战略,以重手法运剑攻击,消耗她们的内力。
聂、史二人防御谨严,剑法也极尽轻灵翔动之妙,但总是不能避免和精精儿的短剑相碰,每次碰击,她们的虎口都要感到一阵酸麻,时候一长,她们的内力也就一分分的消耗。聂隐娘微微好些,亦已香汗淋漓;史若梅功力较弱,更是觉得目眩头晕,气喘心跳,剑招使出,已是力不从心,乱了章法。
精精儿观个真切,用力一击,“当”的一声,史若梅的青钢剑脱手飞出。精精儿立即欺身直进,五指如钩,一爪就向着她的琵琶骨径抓下来。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就似利锥一般,倏的刺进了精精儿的耳鼓,是空空儿在厉声喝骂:“果然又是你这孽障在此生事!岂有此理,这一次我可不能轻饶你了,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空空儿还隔着一个山头,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斥骂精精儿的,本来他还隔着一个山头,即使捷如飞鸟,也不能说到便到,精精儿大有余暇可以捏碎史若梅的琵琶骨,按照原来的计划,弄她残废,将她活擒,可是精精儿生平最怕的就是这位大师兄,空空儿功力深厚,虽是隔着一个山头,这么一喝,也似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响雷,精精儿心胆皆寒,手一颤便失了准头,抓了个空,史若梅已是斜窜出一丈开外,聂隐娘也已是一剑刺来。
就在这一瞬间,空空儿与段克邪又近了许多,精精儿见除了师兄之外,还有段克邪也来了,哪里还敢恋战?慌忙一个筋斗,闪开聂隐娘这剑,落下山坡,如飞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史若梅脚步还未站稳,段克邪与空空儿已经赶到,段克邪将史若梅一把扶着,连忙问道:“梅妹,你,你怎么啦?”史若梅道:“没什么,只是好好一件衣服,给这猢狲撕去了一幅,却没有伤着我。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方师兄呢?”段克邪道:“方师兄还未找着,我,我……”聂隐娘忙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们快进去吧,辛老前辈可危险得很呢!”
空空儿虽然痛恨精精儿这不肖的师弟,但比较起来,救助辛芷姑却要比捉拿师弟更紧要了。何况他挟着一个俘虏。在一时三刻之内,也未必追得上精精儿。
空空儿武学深湛,一听里面厮杀之声,掌风呼呼,金铁铮鸣,已听出辛芷姑落在下风,甚是不妙。当下便立即抓着青冥子的颈背,像捉着一个小偷似的将他押进庙去。段克邪刚刚举步,空空儿却忽地回头,悄声说道:“你们不必跟我进去,我自有妙法对付这个老怪。”段克邪正愁师兄拘泥武林规矩,不肯出手,一听他已有了办法,那辛芷姑当然无忧,而自己也无须急了。
辛芷站正感到难以支持,忽听得空空儿的声音,精神陡振,灵鹫上人却不禁心头一凛,但却装作傲然无惧的神气,冷笑说道:“辛芷姑,你的援兵来了,你要歇一歇么?我不怕你们车轮战。”话犹未了。空空儿已押着青冥子进了庙门,大笑说道:“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可是你们灵鹫派的大弟子!我和贵派的弟子观战来了,你何用惊惶?”正是:
剑掌争雄犹未决,妙手空空天外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