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纵马向前,扬声叫道:“好汉慢走!”那虬须汉子愕然止步,回头道:“我走得好好的,你把我叫住,为了何来?快说,快说,我还要赶路呢!”珊瑚跳下马背,说道:“冒昧得很,想向你借一样东西。”那虬须汉子哈哈笑道:“原来姑娘是绿林中的女豪杰么?俺一个穷汉,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你呀!”
珊瑚的江湖阅历甚丰,早看出那汉子愕然的神色、嬉笑的口吻,都是有意做作出来的,若照她平日的脾气,早已发作,只因此际她有求于这个汉子,只好按下脾气,裣衽一礼,说道:“好汉说笑了,请借你这绣荷包一观。”
那虬须汉子道:“哦,原来你是看上了俺这个绣荷包。古语有云:‘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姑娘,你喜欢这个绣荷包,本来送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绣荷包不是俺的,它另有主人,俺可就不能把它私自送人了。”
珊瑚道:“我知道它另有主人,我只是借来看看。”那虬须汉子道:“好吧,那你就拿去看看,照样绣一个,你喜欢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珊瑚面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虬须汉子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姑娘喜欢拈针弄线,绣些玩意儿送人,那也很平常呀。”
耿照站在一旁,甚为诧异,心里想道:“她急急忙忙赶来,难道就只为了这个绣荷包?这汉子说的话也确是令人不解。”
珊瑚接过了那个绣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荷包上绣的是白莲花下一对戏水鸳鸯,珊瑚神色黯然,眼角不知不觉地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虬须汉子道:“咦,好端端的你怎么哭起来啦?别哭,别哭!你若当真喜欢这个绣荷包,我给你向它的主人说一声,说不定他会改变心意,转送给你也说不定。”
珊瑚柳眉一竖,忽地问道:“这绣荷包你是怎么得来的?”那虬须汉子道:“它的主人交托给我,请我带去给一位姓玉的姑娘的。”珊瑚道:“我就是那位姓玉的姑娘,你快说,他在哪儿?”
那虬须汉子侧目斜睨,眼光从耿照身上掠过,又回到珊瑚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哪个他呀?”珊瑚嗔道:“还有哪个他,就是这个绣荷包的主人!”
那虬须汉子道:“我以为你已经不想见他了?你当真还要见他么?”珊瑚道:“我寻访他已有好几年了,好坏也得一见。”那虬须汉子道:“好吧,你既然想见他,那你可得先做一件事情。”珊瑚问道:“何事?”那虬须汉子向耿照一指,冷冷说道:“你把这小白脸杀了!”珊瑚呆了一呆,叫道:“你说什么?”
那虬须汉子道:“我说把这小子杀了!”珊瑚叫道:“不行!”那虬须汉子道:“你狠不了心是不是?我给你下手!”珊瑚“嗖”的拔出佩剑,挡在耿照身前,喝道:“你敢动他一根毫发,我就和你拼命!”
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不是我要杀他,我是为你着想,留着这小子对你总是麻烦,你不怕这绣荷包的主人疑忌么?”
珊瑚柳眉倒竖,说道:“他是我义兄,我们光明磊落,何怕别人闲话?钊哥一向明理,我想他也决不至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虬须汉子皱了皱眉,淡淡说道:“这就难说了。不过,这是你们的事情,你不怕那人疑忌,我又何必多管?再说下去只怕你也要把我当作小人了。”神色似乎很不高兴。珊瑚忽道:“你是西岐凤西门业先生吧?谁不知道东海龙、西岐凤二人乃是四霸天中的豪士高士,我怎敢把你当作小人?”
其实珊瑚也是误打误撞,猜中了那虬须汉子的身份的。武林中复姓“西门”的人很少,她在酒楼上听得那些人称这虬须汉子为“西门兄”,而这汉子的深厚内功,又已在他的狂歌中表露无遗,所以珊瑚早就猜到这人定是四霸天中的西门业,果然一猜便着。
四霸天中二邪一正,还有一个是邪正之间的人物。这西门业恰恰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不过,他既号称一“霸”,在豪气之中自也兼有几分霸气。在他眼中,耿照不过是官家子弟,会讨女人欢喜的“小白脸”而已,这样的纨绔少年,多杀几个也无所谓。
珊瑚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放下了心,说道:“你是西门业先生,我不妨对你明言,我这位义兄乃是大金国的钦犯。我奉了我家小姐之命,护送他一程的。我家小姐就是人称‘蓬莱魔女’的柳清瑶,想必你是曾听过她的名字?”
西门业哈哈大笑,道:“不瞒你说,我已知道你做了蓬莱魔女的侍女,我这次北上,正是想顺路经过你们的山寨,将这绣荷包交给你,并顺便拜会你家小姐的。巧得很,却在这里遇见了你,省得我多跑一趟路了。”他看了耿照一眼,接着又大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却原来你也是我辈中人,嘿,嘿,我刚才也是喝酒太多,有点糊涂了,凭你在酒楼上叫的那个‘好’字,我就该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西门业豪情霸气,但却有个缺点,喜欢别人奉承,珊瑚知道他的脾气,故而刚才给了他一顶高帽,他一高兴,自觉过意不去,因而对耿照也就改了口气,另眼相看。
珊瑚又再裣衽一礼,道:“他在哪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西门业道:“商河县城东六十里的地方,孤鸾山下,有家人家,门前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右边三株,你找到那家人家,可以说明你是蓬莱魔女的侍女,求见主人,道明来意。至于那家主人,让不让你见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珊瑚吃了一惊,问道:“我那钊哥就在那人家中吗?为什么见不见我,他也不能作主?他在那人家中是什么身份,是奴仆还是囚徒?”西门业道:“既非奴仆,亦非囚徒,但他却必须听主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的就只是这么多了。”珊瑚道:“那家主人姓什名谁?何等人物,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西门业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想犯那主人的禁忌,你也不必说是我指引你来的。说了反而不好。”珊瑚惊诧之极,要知西门业在江湖上乃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性情又极豪爽,但听他口气,他对这家人家也是十分忌惮,说话都是藏头露尾,不敢直言,显然这人家的主人定是极为厉害的人物。
西门业说道:“上月我经过孤鸾山,那家主人留我住了一晚,你的那位朋友私来会我,承他信赖,托我给他办这件事情,将这绣荷包带给你。现在荷包已经带到,我也另外还有事情,请恕我不能帮你忙了。”他笑了一笑,又道:“其实这事情我要帮忙也帮忙不上,一切都得你自己好自为之。告辞了!”他哈哈一笑,朗声吟道:“江湖本是多风浪,好梦由来最易醒。”吟声苍郁,回头望了耿照、珊瑚二人一眼,大踏步向北而去。珊瑚心中忐忑不安。
耿照说道:“贤妹,愚兄向你贺喜。你不必为难,你送我到了此地,已是情至义尽,不必再送了。你有正经事情要办,赶快去吧!祝你早完心愿,故友重逢。”耿照并不糊涂,听了她和西门业的言语,早已猜想得到:那绣荷包的主人,也即是珊瑚所要急于寻访的人,定是她那晚对自己说过的,她那位青梅竹马之交的知心朋友。他当然不方便再和珊瑚同去了。
珊瑚道:“商河在山东境内,不必着忙,我再送你一程,过了德州,咱们再行分手。”
路上珊瑚问道:“你可听过四霸天的名字么?”耿照笑道:“我曾经被北霸天北宫黝打了一鞭。其他三霸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今日方知原来这虬须汉子也是一霸。他虽然曾想杀我,但看来这一霸却要比北宫黝好得多了。不失风尘豪侠的本色!”
珊瑚笑道:“北宫黝怎能与西门业相比?北宫黝名居四霸之末,人品最差,武功也是最弱,反正现在闷着没事,我就将四霸天对你说说吧。”
珊瑚道:“这四人都是复姓,姓氏的第一个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东南西北。东霸天是东园望,南霸天是南宫造,西霸天就是刚才那虬须汉子西门业,北霸天则是你曾会过的北宫黝了。这四霸天另外还各自有一个绰号,东霸天东园望武功最高,为人介于邪正之间,行踪神出鬼没,又是住在东海一个小岛上的,所以人称‘东海龙’;南霸天南宫造性极粗暴,是一个横行江南的独脚大盗,人称‘南山虎’;西门业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却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因此人称‘西岐凤’;至于那北霸天北宫黝,在四人当中,人品最为低下,甘为金虏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边的一座山名,作为中都的屏障,北宫黝被唤作‘北芒狗’,那即是说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这四个人的绰号,倒是起得有趣,又都合了他们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绿林好汉都得给你几分面子。防备就只是两个人,在北方是东园望,在南方是南宫造。东园望住在东海飞龙岛,每年都要到泰安一两次,在山东境内,对他要特别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无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会特别与我为难。”珊瑚道:“但愿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东一两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游览,你此行不必经过泰山,那也就很少机会碰到他了。”
他们二人的坐骑乃是千中挑一的骏马,脚程甚快,日头过午,就踏入了山东境内,再过一个时辰,德州城已经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县在德州东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线则要取道济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异途,两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须分手的了。珊瑚眼圈一红,伸出手来,哽咽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莱魔女一样,虽然倔强骄傲,却是性情中人,并不因为已经知道了旧日爱侣的消息而对耿照冷淡,耿照甚为感动,当下也执着她的手,说道:“妹妹,但愿你事事称心,珍重,珍重。”两人都知道从此一别,后会无期,不禁黯然神伤,洒泪而别。
珊瑚固然是满怀心事地离开,耿照一路之上,也是怅怅惘惘,思如潮涌。他从珊瑚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来。珊瑚就可以会见她旧时的爱侣了,而他和秦弄玉却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纵使有相逢的机会,恐怕也是“相见争如不见”的好。想至此处,他觉得珊瑚的身世虽也可怜,却比他幸运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际,忽见两骑快马,迎面而来,当前的那个汉子,忽然冲着耿照叫道:“你是耿照吗?”
耿照抬头一看,却不认得这个汉子,耿照大为诧异,反问道:“你是谁?找耿照为了何事?”他是“钦犯”的身份,在未弄清楚对方来历之前,只好含糊其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先探问对方的来意。
耿照自以为应付得宜,哪知他这么一问,却不啻自认便是耿照,后面那汉子眯着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儿呢?”这汉子一对阴阳眼,满面邪气,说话又轻薄下流。耿照一听,不禁怒火勃发,斥道:“你胡说什么,给我滚开!”
那汉子却不理睬耿照,径自对他的同伴说道:“我那晚没有和他对过盘儿(绿林黑语,见过面之意。)但听这声音,决错不了。并肩子上吧!”蓦地把手一扬,一柄匕首对着耿照便飞过来。
耿照一个“镫里藏身”,哪知这柄匕首虽然向他飞来,目标却不是在他身上,只听得噗的一声,匕首插入了马脑,那匹骏马,受了重创,狂嘶跳跃,忽地四蹄屈下,将耿照掼下马背。
耿照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脑后金刃劈风之声,敌人已经袭到,耿照一个箭步窜出,大怒骂道:“岂有此理,我与你等何冤何仇,为何横加毒手,毁我坐骑?”
说时迟,那时快,那阴阳眼汉子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到,怪声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有人与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气临头,认了命吧!”手中一对三尖两刃刀,横七竖八的便向耿照乱砍过来。耿照大怒,宝剑出鞘,一招“风卷残云”反削出去。
另一个鹰鼻汉子叫道:“当心,这是宝剑!”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阴阳眼汉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阴阳眼笑道:“不错,果然是把宝剑,等会儿我就要他这把宝剑,其他的归你。”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双刀飞舞,又已连进了七招。耿照的宝剑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来他的武功实是在耿照之上,最初的那一刀不过是试探性质,试出耿照用的果是宝剑,他就改用游身八卦刀法,不再和耿照的宝剑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传剑法却也不弱,那汉子又不敢碰他的宝剑,一时之间,要把耿照打败,却也不能。那鹰鼻汉子道:“不能为这小子多耗时候了!”声到人到,亮出一对判官笔,立即也向耿照攻来。
耿照侧身一闪,唰的一剑刺出,那鹰鼻汉子使一招“横架金梁”,双笔架住他的宝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耿照虎口发热,宝剑几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凛:“鹰鼻汉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汉子得理不饶人,用了一个“粘”字诀,将耿照剑势卸开,双笔便插过来。
耿照宝剑狂挥,以攻为守,奋力连解三招,问道:“耿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朋友,请两位明言。”那阴阳眼汉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着耿照说话分心,蓦地欺身直进,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带围腰”,剑光如环,拦腰卷去。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阴阳眼汉子左胁也被剑尖刺开了一道裂缝,血流如注,但好在双方都只是伤着皮肉,没有触及骨头。
那汉子怒道:“好呀,你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双刀挥舞,攻得更急。耿照虽然也动了怒气,但心里想道:“我父亲当年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要将他那份遗书送到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两个恶贼手上,那却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打消了与敌人拼命的念头。
耿照仗着宝剑的威力,发了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划成了一道圆圈,将那两个汉子迫开了一步,腾出左手,将蓬莱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来,忍着了气,朗声说道:“两位可认得这枝令箭么?小弟纵有不是,也请两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赔个罪。”
那鹰鼻汉子“咦”了一声,道:“这是蓬莱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欢喜,心道:“你认得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听得那阴阳眼汉子冷笑道:“蓬莱魔女的令箭可以吓退别人,咱们却不是这枝令箭吓得倒的!刘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截口气很硬,但末了却又要和他同伴商量,显然他对蓬莱魔女也并非全无怯意。
那鹰鼻汉子道:“不错,庄主交下来的命令只是要咱们拘捕这个小子,管她什么蓬莱魔女不蓬莱魔女?”这鹰鼻汉子沉着得多,不似那阴阳眼汉子的嚣张,敢情他似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但一说出来就是斩钉截铁,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与那两个汉子恶战,他的武功本来不及那两个汉子,手臂又受了伤,气力渐渐不加,宝剑的威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战到此际,那鹰鼻汉子大喝一声“着!”双笔晃动,左刺白海穴,右刺长强穴,耿照横剑一封,却被那阴阳眼汉子双刀架住,“当”的一声,阴阳眼汉子的左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这一刹那,耿照已如触电一般,心头一震,左胁的“白海穴”已被那鹰鼻汉子的判官笔点个正着!
耿照大叫一声,倒跳出一丈开外,趁着还未倒下的一瞬间,使尽了浑身气力,将宝剑脱手,化成了一道长虹,向敌人掷去!
那阴阳眼汉子急于要取得耿照的宝剑,却想不到耿照在被点了穴道,即将倒下之际,居然还能够将宝剑掷出,当作暗器伤人,说时迟,那时快,那口宝剑不待他伸手去取,已是向他疾飞而来,那阴阳眼汉子双刀齐拍,意欲将宝剑击落,哪知力与愿违,耿照这反手一掷,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招,更加以他这口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那阴阳眼汉子和他距离太近,宝剑飞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阴阳眼汉子的双刀断为四段,剑势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这一剑掷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阴阳眼汉子大怒,抽出宝剑,顾不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杀耿照。
耿照穴道被点,知觉未失,见那汉子挥剑刺来,心头一凉,想道:“想不到我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听得那鹰鼻汉子喝道:“不可!”判官笔往上一架,将他同伴的这一剑架住。
那阴阳眼汉子气呼呼道,“不杀这小子,我,我此恨难消!”鹰鼻汉子斥道:“你忘了庄主的吩咐吗?对蓬莱魔女的人,咱们虽然不怕,但却不能杀他!”阴阳眼汉子听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气馁,“呛啷”一声,双臂无力,宝剑跌下。
那鹰鼻汉子迅速将耿照身上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除了那枝碧玉令箭,还有几锭银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说道:“我以为是只肥羊,却原来是匹瘦马。”耿照最关心的是那份遗书,他下山之时,珊瑚早已替他缝在衬衣里面,没有给这鹰鼻汉子搜出。
那阴阳眼汉子挣扎着将宝剑重拾起来,得意笑道:“我吃了这口剑的亏,却做了这口剑的主人,也算抵偿得过了。哎哟,哟……刘大哥,麻烦你给我敷上金创药。哎哟,哟……”他伤口流血不止,双臂亦已麻木不灵,禁不住张口呼痛、求助。
那鹰鼻汉子在耿照的长衫上撕下一幅,缚了耿照的眼睛,这才过来帮助同伴,他看了一眼,忽地冷冷说道:“你伤得很重,恐怕走不动了。我必须在今晚日落之前,将这小子押回去,这怎么办?”那阴阳眼汉子慌道:“刘大哥,你可不能将我丢下不管。”那鹰鼻汉子说道:“不错,咱们敌人甚多,我若将你丢下,只怕你会落在别的敌人手中。”阴阳眼汉子呻吟道:“大哥,你将我带走吧。迟那么一天半天,想主人也不会见怪。”鹰鼻汉子道:“我又不是主人,我怎么知道。不过,你我八拜之交,你受了伤,我也不能不管。好,现在只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语犹未了,忽地将阴阳眼汉子手中的宝剑夺了过来。
那阴阳眼汉子大惊失色,颤声道:“刘大哥,你,你干什么?”话犹未了,那鹰鼻汉子已是手起剑落,唰的一剑,从他的前心通过了后心。那阴阳眼汉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厉声叫道:“你、你、你好狠啊!”鹰鼻汉子冷冷说道:“谁叫你本领不济,受了剑伤?你不能走动,与其落在敌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剑下。兄弟,你休怪做哥哥的狠心,我回去一定请高僧给你念往生咒。”这几句话说完,那阴阳眼汉子亦已断了气。鹰鼻汉子一脚踢开他的尸身,揩干了剑上的血迹,哈哈大笑,解下耿照的剑鞘,纳剑入鞘,佩在身上。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心里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狠毒强盗,他们的主人,更不知是怎么样凶狠的魔头?这次落在他们的手中,定是凶多吉少了!”他被蒙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身子突然一紧,那鹰鼻汉子已把他挟了起来,跳上马背。
这匹马似乎比耿照原先那匹坐骑更为骏健,耿照被他挟持而行,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匹马似乎已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鹰鼻汉子勒住了马,得意笑道:“到了,到了,好在没有误了主人限定的时刻。”随即解开了耿照的蒙眼布。
耿照张目一看,只见面前一座大厦,粉墙百仞,密布蒺藜,中间一座门楼,长壁辉煌,气象万千,门楼下面开着两扇大铁门,左右两行执戟的武士,看来很像一个城堡。最前面那个守门的武士道:“恭喜,恭喜,刘大哥功成回来了。”那鹰鼻汉子道:“烦你通报主人,说我回来缴令。”那武士将他们带入一间阴沉沉的屋子,叫他们在那里等候。
耿照惴惴不安,心里想道:“莫非这里的主人就是四霸天中的东海龙?珊瑚说过在冀鲁一带,只有他敢不买蓬莱魔女的账。但他是住在东海一个小岛上的,却怎的变成了庄主?”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脚步声响,主人已经走了出来。
耿照一看,大出意外,主人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年,剑眉虎目,颇有几分英气。耿照曾会过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门业和北霸天北宫黝,这两人都是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按理推想,东海龙是四霸天之首,决不会是个少年。
那鹰鼻汉子对这少年似乎很是畏惧,连忙跪下去磕头,禀道:“姓耿的小子带来了,请主人处置。小的办事不力,望主人恕罪。”
那少年道:“你办得很好啊,并没有过了时刻。嗯,丁立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那鹰鼻汉子道:“丁兄弟不幸,已丧在此人剑下,我未能保护他,惭愧得很。”
那少年双眼一翻,冷森森的目光从耿照身上扫过,射到鹰鼻汉子面上,冷冷说道:“凭这小子就能杀了丁立?”
那鹰鼻汉子忙道:“主人明察秋毫,这小子武功虽然不济,但他却有一把宝剑。”他将宝剑解下,双手捧起,又再说道:“这柄宝剑有削铁如泥的威力,小的特地取来献给主人,请主人赏收。以主人的绝世武功,再有了这把宝剑,更可以无敌天下了。”
那少年道:“别啰嗦,拿来与我瞧瞧。”接过宝剑,随手一挥,将桌上的一个镇纸铜狮劈为两半,点点头道:“不错,是把宝剑,这就怪不得丁立丧在他的剑下了。”
那鹰鼻汉子媚笑道:“难得主人也赏识此剑,从今之后,天下剑术名家,都得向主人俯首称臣了!”
那少年剑眉一竖,忽地“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剑是不错,但我岂屑用它,你以为我没有这把宝剑,就不能称雄天下吗?”
那鹰鼻汉子浑身打抖,慌不迭的又跪下来磕头,颤声道:“是小人无知,是小人说错了话。主人武功绝世,区区一把宝剑,焉能放在主人眼内?但请主人念在小的也是一番好意,恕过小的失言之罪。”
那少年给他一捧,哈哈大笑,说道:“武功倘若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伤人,飞花杀敌,这些神奇的武功,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我虽不敢自夸绝世武功,但在我眼中,这柄宝剑也不过等于废铜烂铁,只有你们才会珍贵它。好吧,你今次立了一功,这把宝剑就赏给你吧。”纳剑入鞘,抛回给那鹰鼻汉子。那鹰鼻汉子惶恐道:“小的怎配带这把宝剑?”那少年愠道:“什么不配?你胆敢看轻了你自己吗?你看轻自己即是连带看轻了我!你要知道,你是我的手下,我的手下,难道还不配有宝剑?”那鹰鼻汉子忙磕头谢恩,说道:“主人言重了,既然如此,主人赏赐,小的也不敢推辞了。”他一面磕头,心里头却暗暗好笑。原来他熟悉主人眼高于顶的脾气,刚才的种种,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那少年自负武功,不肯接受宝剑,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那少年问道:“你搜过了这小子吗?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那鹰鼻汉子道:“除了几锭银子之外,还有一枝蓬莱魔女的令箭。”那少年面色微变,说道:“拿上来。”
少年手持那枝碧玉令箭,将令箭一指,耿照只觉一线劲风,似利针刺进他的体内,登时穴道解开,稍觉疼痛,便浑身舒服。他和那少年少说也有丈许距离,那少年随手这么一指,就解开了他的穴道,内功之强,当真是难以思议!
那少年指着耿照问道:“这令箭是柳清瑶亲自给你的吗?”蓬莱魔女威震江湖,别人在谈起她的时候,敬之者称为“女侠”,畏之者指为“魔女”,但像少年这样直呼其名的在耿照还是第一次听见,显得他和蓬莱魔女的关系似乎甚不寻常。
耿照道:“不错,是柳姑娘亲手交给我的。”那少年冷冷道:“她和你是什么交情?”耿照道:“在她给我令箭之前,我和她素不相识。”那少年冷笑道:“素不相识?为什么她肯把令箭交给你这个陌生之人?”耿照道:“她知道我独自一人要走长途,故而给我这枝令箭,并不是我问她要的。”
那少年目光如刺,紧紧地盯着耿照,又冷笑道:“这么说来,她对你倒真是好得很啊!看来,她是看上你这小白脸了。”耿照怒道:“你、你怎可这样诬蔑柳姑娘。”
那少年面色一沉,忽地厉声说道:“给我把这小子的脸皮剥了,送去给柳清瑶。”耿照又惊又怒,正要跳起来拼命,那少年将令箭一指,使出“隔空点穴”的功夫,又封了耿照的穴道。
那鹰鼻汉子应了一声,随即拔剑出鞘,走过来道:“我正好用他的宝剑剥他的脸皮。”那少年哈哈大笑。
那鹰鼻汉子将宝剑在耿照的面门晃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要剥下他的脸皮而不伤他的性命,倒真要费点心思呢!”那少年道:“蠢材,你从耳根剥起,很容易就可以把整张脸皮揭出来了。”那鹰鼻汉子道:“是!”小心翼翼地将剑锋移到耿照耳根,似乎是怕剥不到完整的一张脸皮,会给主人责骂。
那鹰鼻汉子看准了部位,正要将剑尖一划,耿照感到冷气沁肌,饶是他并不怕死,但想到剥皮之苦,也不禁为之心悸。
就在这一刹那,那鹰鼻汉子的剑尖就要触及耿照肌肤之际,忽听一声喝道:“且慢!”
耿照惊魂未定,把眼一观,只见来的是个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姿容妖艳,但浓脂厚粉却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看来至少也在三十岁以上,比那少年是显得苍老多了。
那妇人一到,少年慌忙站了起来,只听得那妇人冷笑道:“你为什么要剥他的脸皮?”那少年道:“娘子——这,这,这事你不用管了。”那妇人柳眉一竖,说道:“我偏要管。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吗?你念念不忘柳清瑶是不是?这小子是柳清瑶的情人,你吃醋了是不是?”那少年道:“娘子,你别胡乱猜疑。”那妇人冷笑道:“你呀,你对我从无真心,叫我怎不猜疑?我偏不许你剥这少年的脸皮。快把他放了!”那少年道:“脸皮不剥也罢,但放却是放不得的。”那妇人道:“为什么放不得?”正是:
夫是魔头妻也怪,夫妻各自有邪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