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荆天明起了个大早,便出门去与墨家方更泪、秦照等人齐会。待得荆天明抵达桂陵北门时,却见儒家弟子邵广晴与谈直却二人已然到来。荆天明向邵。谈二人拱手作礼。谈直却自从在英雄大会上见了荆天明以后,便对荆天明颇有好感,此时见他出现,喜出望外的道:“原来是荆兄弟,怎么你今日也和我们一块儿去黄家屯吗?”边说边热情的拉住了荆天明又道:“这真是太好了。有荆兄弟同行的话,作哥哥的这一路上就不至于太无聊了。”说罢便向站在旁边的邵广晴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邵广晴被谈直却瞄得怪不好意思的,白白净净的脸上,顿时有些泛红,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四弟说得什么话?你就是爱热闹,不管作什么事,总喜欢人越多越好。”谈直却两眼一翻,扮了个鬼脸,故意拍了拍荆天明,打趣的道:“那可不一定。像荆兄弟这种好汉子,我当然是欢迎得紧。不过啊——要是有一些不是汉子的人要不请自来,我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荆天明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浑然不知这两人一搭一唱的是在说些什么,却见紫语从远处向他们走了过来。
原来方才荆天明尚未到来之前,谈直却见平时极有定力的邵广晴脚下不停的来回走动,仿佛焦急的在等什么人似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邵广晴还约了紫语共赴黄家屯。谈直却见邵广晴提起紫语时,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心中深为这个三师哥、未来的儒家掌教感到担忧。说得太白了又怕邵广晴脸上挂不住,便趁其他人未到之时,先埋怨邵广晴道:“师哥也真是的。今天大伙儿一起到黄家屯做事,好端端的你约个女人来,算什么吗?”
“师弟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紫语姑娘原是楚国大户人家中的丫鬟,离乡背井逃难来此,如今只剩她孤身一人。况且打从她来到桂陵之后,日夜之间足不出户。”邵广晴听谈直却抱怨,言语虽极为委婉,却坚持要带紫语同行:“虽说我们去黄家屯是有事,但顺便带她出去走走、散一散心又有何妨?”
“我知道师哥宅心仁厚,打从那紫语姑娘到了桂陵之后,一切吃住的都是师哥你在照料。”谈直却耐着性子劝道:“在情在理师哥做的已然够多了,但师哥别忘了,你与她毕竟只是泛泛之交啊。”邵广晴听了却不言语,谈直却见劝他不动,索性说白了,“我知道师哥心里喜欢紫语姑娘。但眼见师父他老人家年岁已高,指不定哪一日便会将掌教之位传授与你,那紫语姑娘无论长得多么貌美,终究不过是个丫鬟,你与她门不当户不对,听师弟一句话,走深了对你、对她都不好。”谈直却见邵广晴仍不说话,知道自己劝得不对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突然双手一拍说道:“不然这样吧!师哥要是真的舍不得,等日后娶了正室,再收她作通房丫鬟也是一法,不是?”邵广晴这才面露喜色,与谈直却有说有笑起来。
卯时一到,方更泪与秦照便准时出现在北门,与四人会合之后齐往黄家屯而去。一路上邵广晴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紫语说话,紫语却三不五时的撇眼向荆天明望去,待她瞧出荆天明似乎毫不介意自己与邵广晴走得颇近,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六人一进黄家屯地界,便听得呼天喊地的哭声。数日之前,路枕浪因战事已近,下令将桂陵城外小村的居民尽数接到城中居住,以避战火。像十里屯、黄家屯这样的乡间小村,荆天明都不知与方更泪来过几次,照说黄家屯中的精壮男子早已跟着民兵团而去,只有少数老弱村民尚留在此。此时荆天明耳听得这几乎已算得上是空城的小村中有人哭泣,大感奇怪,一个箭步便冲进村去。
却见黄家屯的居民们死的死、伤的伤,一片惨号哀呼之声不绝于耳。荆天明伸手扶过一位举步维艰的老人,那老者全身上下皆未受伤,唯有左、右两颊上均被人各用利器划出三道血痕,伤口虽然不深,却血淋淋的很是骇人。荆天明扶住老人后,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方更泪、邵广晴等人也都随后赶到。那老者不知是不是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语无伦次的道:“昨儿晚上……鬼……有鬼……杀了好多人、抓走了……”在方更泪极有耐心的劝诱之下,才大致从老人口中问出,原来昨日深夜之中有十几个身上纹有獠牙鬼面的男子,冲入黄家屯中,伤了不少人,又抓了不少村民走。
秦照眼见老人哭泣不已,不禁义愤填膺,将手中木棒狠狠的往土墙上一敲,土墙应声而碎,怒道:“没想到鬼谷之人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下次要让我遇上了,我也依样画葫芦,非将他们的脸个个都给划花了不可。”谈直却本来一直对墨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听秦照这么说,顿时大起知己之意,也道:“秦兄弟豪气干云啊。之前我瞧兄弟年纪轻,没跟兄弟怎么往来,作哥哥的这里给兄弟赔不是了。”秦照见谈直却如此客气,忙道:“谈兄好说。”方更泪却瞪了秦照一眼,责备道:“我们是来守城的,不是来报仇的,怎么五弟你到现在还分不清楚轻重缓急?”这一番话把谈直却也给骂了进去,谈直却还欲说话,邵广晴却悄悄的拉住了他的袖子暗示他不要多言。
方更泪对谈直却的满脸不快之色当作没看见,当下指派工作,吩咐秦照准备板车疏散受伤的村民,谈直却、邵广晴负责举火烧屋,自己与荆天明则专门劝退村民。五人分头进行,要在时限之内,将黄家屯也烧成白地,好完成路枕浪所吩咐的坚壁清野的工作。
五人一旦分开,一道道的黑色浓烟伴随着熊熊火光顿时在四周升起。少数留恋不舍的村民,无论荆天明如何婉言相劝,依旧是执意不肯离去,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故乡化为灰烬,哭得比先前还要凄惨十分。谈直却见状实在不忍,气得将手中火把抛掷在地一脚踩熄,口中大骂:“好嘛!敌人没来放火,自己人倒先来放火了,真是成何体统?”邵广晴一辈子都生活在所谓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之下,哪里看过人们哭得这样凄惶?手一软,再也抬不起来了。他垂下火炬询问道:“方兄弟,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方更泪不为所动,一把抢过邵广晴手中火炬,道:“这都是一个多月以前就反覆议定的了,此时不烧,难道留给秦军渡河之后用吗?”说罢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将那些尚未起火的房子就给一一点着了。那些黄家屯中仅余的村民们见自己的房舍被火焰吞噬,这才死了心,开始渐渐离去,谈直却在一旁却是气得连一句话都不肯再跟方更泪说了。荆天明眼见儒、墨两家的年轻子弟形同决裂,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见刚刚走出村去的村民们气急败坏的跑了回来,口中大喊道:“快来啊!快来啊!”
五人急忙往村外不远处跑去,却见在黄河分支的一条小川上,一排竹筏正从对面不远处慢慢飘了回来。竹筏上散落的全是人头,在人头堆成的小山之中,却坐着一个簌簌发抖的村民,他的手上、脚上、怀里全都放满了其他被掳走的村民的头颅。竹筏在水流的带动之下,渐渐靠上了岸,村民中胆子小一点的人早已昏了过去,胆子大一些的或泪流满面、或大吐特吐,荆天明一脚踏进河水之中,伸手去扶那唯一活着回来的人,这时荆天明才看见原来竹筏正中的桅杆之上,还挂着一张绘有獠牙鬼面的布帆。
“你没事吧?”荆天明伸出手去,船上那人却不肯动。那人一把推开荆天明,死活不肯下船,只是紧抱怀中人头,伸脚乱踢,口中不断大喊道:“是我抽中了!是我抽中了!”
“他疯了。”邵广晴后退一步惊骇莫名的说道,秦照眼中含泪、双手激动的忍不住颤抖,谈直却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他一下,道:“好兄弟,让我来。”说着便抓住船上缆绳,使劲的将竹筏往岸上拖。荆天明将那唯一活着的村民交付与他的家人之后,便掘坑挖土打算安葬那些头颅,其余四人见状也齐来帮忙。一时之间,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他们心底都知道,河对岸的敌人有多么令人可畏,而他们即将所要面对又是一场多么艰难困苦的硬仗。
正当荆天明等人在外面忙乱、奔走之时,在黄家屯中一间人去楼空的房舍内,卫庄正在与白芊红派进桂陵城中的奸细谈话。虽然卫庄已不是第一次与这人碰头,但每次见到这人时,卫庄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夏姬白芊红竟会派出一个年纪轻轻、全然不会武功,甚至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桂陵城中当卧底。
紫语与卫庄说话时,依旧是眼神流转、笑语嫣然,“麻烦卫大人回去告诉白姑娘,地道战和火攻两种方略,路枕浪都已有万全的准备,看来是用不得了。”紫语偏过头去一想,又道:“喔,对了。墨家弟子苏北海与杜令飞已在桂陵的护城河底,插入了数千支竹钉。白姑娘恐需另做打算,方能安全渡河。”
“姑娘辛苦。”卫庄问道:“倒不知儒家那边有何动静?”
“卫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白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您叫我紫语就是了。”紫语一笑脸上自然浮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又道:“儒家那边嘛,倒没瞧出什么来,不过我相信只要他们一有动静,自然会有人告诉我的。”
卫庄心中虽然信不过眼前的少女,毕竟还是点了点头,“临行之际,你家白姑娘托我转告,听说近日颖川双侠高石然、马少嬅也来到桂陵城中,白姑娘说那马少嬅不足为惧,但对高石然这人却要多多提防、千万小心才是。”
“我记下了。”紫语听卫庄说话时,眼睛一直注意着窗外,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没想到卫庄将话说完,忽然一声低喝道:“听够了吧?”纵身跃出,转眼便从屋外草丛抓了一人进来。原来卫庄早已留意到屋外有人,只是佯装不知,静待机会再杀他灭口。没想到此时一看,竟是一个怀抱婴儿的村妇。“你是谁?在这里作什么?”卫庄喝道。
“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那村妇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她怀中的娃儿也放声大哭起来。卫庄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房子的主人,好巧不巧的选在此时回来。若眼前这人是个男子,无论他会不会武,既然撞见了自己与紫语碰面,卫庄定毫不留情,杀却了便是。但卫庄素来不愿轻易与女子动手,何况是个抱着初生婴儿的寻常妇人,此时脸上不禁面露难色。紫语瞧卫庄脸上神色,已猜出大半分,正想说话时却听见屋外不远处有人正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婴儿的啼哭声也越来越大,便急对卫庄说道:“卫大人您快走,这儿交给我便是。”卫庄本想紫语也是个不会武功的人,留下她一人,叫她如何善后?正想将心一横破例杀了这对母子,紫语却在他背上使劲一推,低声唤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卫庄耳听得窗外的寻人声越来越近,而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侄荆天明,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夺后门而出。
紫语见卫庄纵身奔出,随即定下心来。蹲下身去,便安慰那村妇道:“你别害怕。坏人已经走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那村妇见紫语满脸和颜悦色,不疑有他,只是止不住莫名发抖。紫语伸出左手去逗弄那妇人怀中的婴孩,口中边说:“乖。乖。不哭。姊姊疼你。”另一只手却轻轻解开脚下绣花鞋底上的亦曾薄布,从中空的鞋底里掏出一只不过指许长的亮环锥,紧捏在手。猛地一下,便将那只亮环锥钉上了那妇人颈中。
那村妇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颈中已鲜血四溅,只是紫语手力不足,那亮环锥仅仅没入一半,那妇人虽受重伤一时不及便死。紫语仿佛早就料到似的,抓起方才已经瞧好的石块,对准那半枚还显露在外的亮环锥狠命一敲,那暗器顿时整只陷入那惨呼不已的妇人身中,那妇人登时毙命。紫语将手中石块随手一丢,虽说被那妇人喷得满身是血,但如此一来任谁都看不出伤了这妇人的暗器,乃是出自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之手了。
与此同时,荆天明顺着婴孩哭声已然奔到屋外。紫语当机立断,从死去的村妇手中夺过大哭不已的婴孩,紧抱在自己怀内,就地打了两个滚,弄得自己全身上下沾满了草屑泥尘,也不起身,便放声大喊道:“天明哥!救我!”
荆天明冲进屋来,见紫语无力地倒在一个妇人的血泊之中,手上还抱着一个婴孩,大惊失色的问道:“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紫语瞪大了一双凤眼,脸上尽是无限惊恐,口中喃喃说道:“受伤了?孩子受伤了?”边说边露出一副十分关怀的神色,看似轻柔的伸手去检查孩子有无受伤,实际上却是暗地里在孩子腰间狠狠捏了一把,那婴孩吃痛哭得更大声了,“喔,不怕不怕,可怜的孩子,”紫语装模作样的转头对荆天明说道:“孩子没事,只可惜他娘……”
荆天明蹲下身去察看那妇人伤势,见她全身上下别无异状,唯独颈侧有一处极小的伤口,显是被暗器所伤,当下便追问紫语是否有瞧见敌人的模样?紫语哪里肯说,只是推说那人一闪即逝,无缘无故便伤了这村妇。荆天明听了心想:“敌人只是奔过此处,竟能在一瞬之间以这么细小的暗器伤人要害且一招毙命,那定然是个使暗器的高手了。听师父说,那鬼谷四魈之一的束百雨便是个暗器高手,莫非那束百雨现在此处吗?”
紫语见荆天明兀自沉思,深怕他瞧出破绽来,双眉一锁,眼泪扑簌簌的便落了下来,“天明哥。我好怕,我们快走吧。”荆天明见紫语哭得个泪人儿似的,自是上前搀扶她起来,哪想到紫语就势一倚,瑟缩的偎在荆天明怀中,哽咽的道:“要不是天明哥来救我的话,我可能就跟她一样了。”说着一指倒卧在旁的妇人,抽抽噎噎的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荆天明好言安慰受惊的紫语之时,邵广晴却正好走进屋来。邵广晴眼见自己的心上人,竟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半依半躺在荆天明怀中啜泣,登时醋意大发。站在门口,冷冷的来了一句,“荆兄弟,你作什么?”
荆天明闻言背过头去,见是邵广晴。突然意识到紫语偎在自己怀中,脸一红,轻轻将紫语推开一些,但面对邵广晴的质问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紫语却哼的一声站了起来,直直走到邵广晴面前,仰起头眼中尽是埋怨之色,娇叱道:“还说呢,要不是天明哥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说罢一跺脚便往外走。邵广晴瞪了一眼荆天明,随即追了上去。
原来方更泪、荆天明等人眼见黄家屯中的居民离开之后,正待要走,邵广晴却发现同行而来的紫语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谈直却只道紫语大概是受不了血腥气,先行回城去了。邵广晴却放心不下,定要在黄家屯中搜索一番才肯走。方更泪便也让荆天明去帮忙寻找。哪知这二人竟会发现村中荒僻之处尚有一间未被焚毁的空屋?更如何能知紫语这个鬼谷奸细竟会搬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此时,方更泪等人见紫语回来,因端木敬德与墨家钜子俱在等待,五人当下便急急赶回桂陵城。路上众人问起事情经过,紫语只是编派出一套说法。而当谈直却建议众人留下好揪出那鬼谷之人时,紫语自是以害怕为由坚持反对。实则当初荆天明在桂陵城中误打误撞在紫语家门前瞧见柳带媚,紫语便故作畏惧留下荆天明以便放走柳带媚,如今故计重施,却也轻易的再度缠住了这五人。
五人急奔回城也不休息,就径往官廨将黄家屯中鬼谷屠戮无辜百姓之事,如是说与端木敬德、路枕浪、赵楠阳、盖聂等武林前辈听。在场众人除了寥寥几位墨家子弟外,得知对方如此残暴不义,都是气愤难当。端木敬德怒目圆瞪,对一直主张坚守以待其变的路枕浪说道:“路先生,老夫早就说过,敌众我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在场诸位皆是血性男儿,不如冲进濮阳杀秦军一个措手不及。”端木敬德年纪虽大,英雄气概却不亚于任何人,讲着讲着渐渐激动起来,起身踱着方步续道:“守城也是死、攻城也是死,虽一般是个死字,其中有云泥之别啊。你路先生宁愿苟延残喘等暴君欺上头来,老夫却是宁愿一死以明志的。”说罢停下步伐直勾勾地望着路枕浪,大有一副你不肯出城应战,老夫自个儿去的架势。
丹岳门的掌门人朱岐与清霄派掌门赵楠阳听了端木敬德的话之后,连声附和道:“端木老爷子说得对。”朱岐道:“我看这种残害老百姓的事,也只有白芊红那种阴险女人才做得出来。不过这么一来,大伙儿的士气都更高了。”朱岐拍拍胸脯,又道:“给这妖女这么一激,原本只能以一当五的人,如今定能以一当十。若是反过来看,这对我军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赵楠阳对此说法也持肯定态度,点头说道:“朱岐老弟说得对。我也赞同老爷子的说法,趁着我军士气大振之时,突袭濮阳城,我看能成。”端木敬德、朱岐、赵楠阳都如此说了,在场各路英雄顿时豪气大发、跃跃欲试起来。众人兴起一片鼓噪之声:有的说不应继续龟缩,有的说不能坐以待毙,有的则说英雄留名当在此一举。
路枕浪眼见众人浮躁鼓动,纷纷主张出城迎战,倒也不急着说话辩解,静待众人怒气稍有平息之后,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各位兄弟小心,切莫中了奸人的算计。”众人听墨家钜子突然这么说,皆是一愣。路枕浪对坐在人群中的高石然一拱手,道:“本来作兄弟的我也不知,那鬼谷白芊红竟是庞涓的后人,还是高石然高兄转告在下。”高石然听路枕浪这么说,微一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庞涓何许人也?”路枕浪自设问道,“娴熟史策的诸位皆知,他乃是孙膑的师兄。庞涓、孙膑二人皆是用兵奇才,法家大宗师。惜乎庞涓心胸窄小难容孙膑同侍于魏惠王,设计刖去孙膑双足,终使其改投齐威王门下。”路枕浪说到这里,知道这段典故的豪杰们纷纷点头称是,没听过的众人也渐渐听得入了神,只见路枕浪手指地下,续道:“这两位宗师首次对战不在别处,便在这桂陵城,留下围魏救赵一段佳话。十年后,也就是齐威王二十六年,这师兄弟二人再度沙场相逢,庞涓只带着随身轻骑半夜给孙膑设计骗进了马陵道,不见齐兵,唯见大树上仿佛刻得有字,那庞涓点起火炬观看,只见树干上刻着几个大字‘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原来一切都在孙膑计算之中,齐军箭手早埋伏峡谷上方,奉孙膑指示‘见火而发’,庞涓枭雄一世,却在点火观看时为孙膑乱箭所逼,自刎而死。其后孙膑弃兵归田,专事著述,写下一部兵书撼动古今,那便是《孙膑兵法》的来由了。”
“当初高兄提到那夏姬乃是庞涓的嫡系子孙,便让在下心中凛然生畏。”路枕浪叹了一口气说道:“但就今日之事,看来那白芊红绝非仅只熟知庞涓一系用兵之法,兼之对其宿敌孙膑的兵法也是娴熟于心呢。”
“此话怎讲?”八卦门掌门师兄辛屈节方才从头至尾未曾开口,此时忍不住问道:“难道白芊红在黄家屯任意杀人,也经过仔细盘算的吗?”
“正如辛兄所言。”路枕浪见辛屈节不轻从众人所云,不禁对他投去敬佩的目光,“《孙膑兵法》中提到用兵一事,有所谓的‘五恭五暴’。”路枕浪目视众人,再度自设问答言道:“何谓五恭?用兵之人一入敌境,初展谦恭,军失其常;二展谦恭,则军无所粮;三者军失其利;四者满军皆饥;五者其战必败无疑。”
“何谓五暴?”路枕浪续道:“用兵之人若反其事而行,一入敌境便施以残暴,首次则敌国之人反而待其为客;再者则该国上下哗然;三者使居民深畏;四者反招本军受诈;若五次施为则兵必受损大耗。如今白芊红明知我军固守桂陵,却刻意至黄家屯掳人杀人。若是旨在消耗我军实力,抑或刻意引我军东奔西走疲于救人,为何在其他村庄中不依法施为?又为何只杀寥寥数十人而已?”
众人听到这里,都面面相觑,在场的数百人中竟是谁也没有想过这其中的道理。“路先生可否说得更明白一些?”盖聂也不曾细想过此节,心中暗赞墨家军果然名不虚传,便虚心求教。
“其实只要一说诸位就能明白。”路枕浪毫不骄矜,“白芊红不过是运用了‘五暴’的道理罢了。第一次她遣来秋客柳带媚乱我英雄大会,而在黄家屯割下百姓首级以竹筏送回则是第二次。柳带媚来时,我方敬他为客;而黄家屯一事使我们群起哗然。此时我们若是突袭濮阳,白芊红以黄家屯数十百姓为饵,待我们上钩已久,又焉能不来个渔翁收网?”
端木敬德起初心中大感不服,但听到这里已有八分相信,便道:“老夫也不是不读书的人,那五恭五暴的道理倒也读过。《孙膑兵法》有所明载,那五恭五暴必得交错而用,若依路先生所言,那白芊红两次施之以‘暴’,却不见‘恭’的部分。又岂知白芊红不过是误打误撞,实则与那五恭五暴毫无关系呢?”
“端木老爷子所言甚是。我预计那白芊红定非无能之辈,那恭的部分,想来一两日内便能兑现。”路枕浪正说时,却见一名儒家弟子匆匆进得官廨中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端木敬德说道:“师父大喜!大喜!方才……二师娘、三师娘……带着曲阜家中两百余名家人,皆已安然来到桂陵城中,大师兄命我赶紧……赶紧来报。”
被白芊红抓走的家人回来了这虽是喜事,但听在此时的端木敬德耳中,却欢喜不起来。端木敬德瞄了一眼路枕浪,急问道:“他们……他们是怎么能回来的?”
那弟子躬身一揖,双手呈上一卷竹简说道:“听说是鬼谷夏姬白芊红将他们妥送回来的,二师娘带来这卷竹简,说是白芊红要交与路……,师父的。”
“拿过来!”端木敬德抽过竹简,路枕浪也来到端木敬德身边,要看一看白芊红到底说了些什么。端木敬德摊开手中竹简,上头竟然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在场众人一一传阅那卷白芊红捎来的竹简,都是满头雾水,不知这妖女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直到他们亲眼看见端木老爷子的家人接二连三的走了进来,人人都对自己能逃出生天感到喜不自胜。众人见他们与儒家等人或拥或抱,或哭诉或互道平安,一片喜乐祥和之情将刚才填满在自己胸腹之间的怒气给化解得干干净净。方知路枕浪所言,白芊红所施的“五恭五暴”正在自己身上应验。一时之间,每个人的心中都对那未曾见过的白芊红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畏惧感,同时也对墨家钜子路枕浪升起了一种信心。端木敬德眼见邵广晴与其亲生之母紧紧相拥,也是老泪纵横,良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路先生,老夫不才。还是听你的,我们静观其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