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无念无想。
刀锋临颈的瞬间,圆性心里一片明澄,自然浮现出一个形相。
——是他只有几岁大的时候,就在少林寺“罗汉堂”里见过的静坐罗汉。
圆性停止了嚎叫。原本愤怒的脸容一变为安详。
桂丹雷等四个武当人所站之方向,正好对着圆性的脸。他们见圆性这般表情,好像甘心就戮,以为同门尚四郎已然胜利。
只是尚四郎本人感觉到,那横架在刀下的齐眉棍,好像跟圆性的手臂身体一起,突然变成一整块钢铁,他手中的鬼头刀难再压下分毫。
——这是什么力量……
圆性的腰身缓缓伸直。屈沉的两腿也开始逐分逐分站直起来。
他脸容一变,双眼刹那暴瞪,恢复先前勇猛之貌,大喝一声吐气,双臂发全身之劲,齐眉棍就将压在上面的鬼头刀反弹过去!
尚四郎控住反弹回来的刀身,圆性却已同时反击,双手握棍身中段,以两端棍头连环砸打尚四郎身体两侧!
尚四郎急挥鬼头刀,把每棍及时都挡下了。但圆性气力充沛得惊人,那连环扫打棍如雨下,一刻不容喘息,尚四郎左右架刀,又再陷于守势。
圆性这五尺余长的齐眉棍乃是双头棍,用法不同于峨嵋派那种单头长杆枪棒,既可握棍子一端长攻,又可持棍身中间以两头短打;造诣较高的,更能双手在棍上不断“滑把”,于招式间改换握法,忽长忽短,阴阳把手互变,打击角度和方式令敌人难测难防。
尚四郎的“太极刀”本来并未精纯,否则刚才不必先测量圆性的棍劲才有把握使出;现在这等近距的急密乱战中,更无法再用,只是单纯不断挥刀,架开两侧攻来的棍头。
他知道如此久守,最终必有闪失,一咬牙挥个“缠头刀”护身,就向圆性中央冲杀进去,刀光一过,一只左掌伸出,近身击向圆性的心胸!
圆性不慌不忙,就用棍子中央挡住这掌。
怎料尚四郎这是佯攻,他本来就是想伸掌寻这棍子。手掌一搭上棍身就变成擒握,同时右手竟毅然抛掉鬼头刀抢上来,手背搭在圆性戴着护甲的左臂上。
——尚四郎在兵器对战中途,突然冒险弃刀徒手攻上,一向擅长奇招取胜的荆裂看见也十分佩服。
圆性一时未适应对方改用徒手,只略一犹疑,尚四郎右手已施展缠丝擒拿,配合左手擒棍扯夺,圆性左腕虽有铜甲保护,但关节角度被挫,五指就不由自主脱离了棍身。
两人一手各握着棍相持。尚四郎并未停滞,右手一收一放,近距离又再一掌印向圆性心胸。
圆性浓密的眉稍竖起。
——你要比拳法,也行!
圆性索性右手也放弃了棍,双臂同时发力递出:左手横在胸前,以臂甲抵挡那印掌,同时右手换成虎爪,直扑尚四郎面门。
这招“子午黑虎手”,正是天下武林共知的少林派拳技之母,最少具有八百年历史的古传拳法“少林五拳”。
尚四郎也放了棍,腾出左手来,一个横肘在面前格下那虎爪。
刹那间,尚四郎脸上露出微笑——他本来就擅长拳术多于刀法。
两人四手相交。圆性战意充盈,一沉身子,左足带着沉重的甲片踢出,横扫尚四郎前锋右腿!
尚四郎不慌不忙地退步躲过这一腿,同时左手成勾状搭住圆性那右虎爪的手腕,乘退后之势把圆性的手臂向下带。
圆性被这一勾带,加上踢腿时单足立地,身子就要失衡向前仆倒,他左足马上踏实在地上,全力欲把那右臂扯回来。
这正中尚四郎下怀。他左勾手瞬间就从后带变成推挤,借用圆性的拉力,将他向后送!
圆性一扯落空反被推按,本就要往后翻倒。但少林派的铁般马步确实不同凡响,他硬生生就用双腿之力止住跌势,紧接以穿戴着铜甲的沉重左拳,反击尚四郎胸膛,正是最寻常、简单却也最直接的一招“黑虎偷心”!
——这一招,圆性四岁开始习练,二十年来在少林寺的练拳木桩上留下的深深凹印,就是那刚猛拳劲的证明。
可是就算天下间最强劲的拳头,武当派有一种功夫都能够对付。
尚四郎右手轻轻搭上那轰来的拳臂。
然后圆性感觉,拳上的劲力如入泥沼。
尚四郎以“太极拳”的化劲卸去这“黑虎偷心”,同时左手擒拿圆性腰间衣衫。他双腿和腰胯一转,双手就把圆性整个人倒摔出空中!
尹英川和其他观看的群豪,第一次目睹“太极拳”的妙技,不禁轻呼。只有荆裂仍然冷静沉默地看着。
圆性半空中头下脚上,以他身形加上沉重的“铜人甲”,眼看就要狠狠摔个半死。他却藉这倒摔翻转之力,右腿大幅踢出,穿着僧鞋的脚竟越过自己头顶,比头颅先一步着落在地上。利用这条腿支撑,他身体折腹翻转,另一只脚也顺势落地,结果全身翻了完整一圈立定,毫发无伤。
在场所有人——包括尚四郎——都料想不到,身材魁梧又武功刚硬的圆性,在这危急之际,身体筋骨竟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柔软功力!
——这柔功不是别的,正是少林武道的源头,九百余年前达摩祖师东来传下的至宝,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的“易筋经”。
圆性虽安然着地,危机还是未除。
尚四郎的手,仍粘搭在圆性的左手臂甲上。
圆性左手运了半圈,使个“少林五拳”中的“龙爪桥”,欲反压尚四郎的手腕。但尚四郎“太极”化劲巧妙,那手掌不丢不顶仍搭在甲片上,还化作一记擒拿拉扯,几乎再次把圆性拉倒。
尚四郎虽已修练“太极”一段时间,但功夫还未精纯:听劲化劲、引进落空的功力已颇深厚,但从化劲转接到发劲打击方面掌握较差,否则刚才“太极刀”紧接那招抹刀再顺畅多一点点,圆性恐怕已经挡不下了。因此在武当山上,尚四郎所穿的“兵鸦道”黑制服,胸口上只有半边白身黑眼的太极阴鱼标记。
尚四郎也知道自己武功的长短,因此专注把这化劲功夫融入擒拿摔投的招式中,自成一格,也是甚具威力,尤其对着圆性这大开大合的打法,更是占尽上风。
圆性双手不断运桥发招,急于脱离尚四郎“太极”的拑制,但始终挥之不去,还好几次险被摔倒,全凭马步沉稳抵住那摔力,但身子也是东歪西倒。武当“太极拳”以静制动,圆性要耗许多精力才能抵抗,即使他有深厚的少林功底,气力充实,但长此下去,还是必露破绽,更难保下次被摔翻,还能不能够化解。
荆裂看着尚四郎的“太极拳”,又联想起数月前在青城山上,目睹叶辰渊所使的“太极剑”。这些日子,他经常都在琢磨苦思破解“太极”之法,此刻看得血脉沸腾,更仿佛代入了圆性,双手在空中比拟着。
何自圣以“雌雄龙虎剑”的“抖鳞”破叶辰渊“太极剑”那一幕,蓦然闪现他心头。
“用短劲!”荆裂向圆性高呼。
圆性一听这句,直如醍醐灌顶。他两手相对,臂肘成圆形向外鼓起,姿势就如抱着一个大钟。双拳的四指只屈曲第一、第二关节,拇指平压在虎口,正是“少林五拳”里的“豹形手”。
“少林五拳”为“龙、虎、豹、蛇、鹤”五形,其中“豹形练力”,正是专门锻炼发出各种力劲。
只见圆性双臂仿佛一震,纯用肩、肘、腕三节发出非常短促的抖劲。尚四郎的听劲功力虽好,但还未到达如楚兰天的那种境地,抓不到这么快又这么小幅的发劲动作,双拳就被震离了圆性的手臂。
尚四郎未想过自己的“太极”竟一下子被破,微一错愕。
——对一种武功越有信心,当它被破解时造成的空隙就越致命。
圆性的战斗本能极敏锐,哪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他沉马横身,双臂向两侧猛力展开,一招强横的“十字分金”,反射着铜甲光芒的左拳背,如铁锤狠狠劈打在尚四郎胸膛!
尚四郎登时五脏翻震,“哇”的吐了一口血,身体向后飞退七、八步,后面的李侗及时将他扶住。
桂丹雷等早已知道,“天下武宗”少林派,将是武当称霸的最大障碍,这一战意义重大。他们见圆性年纪颇轻,心想以尚四郎的“太极拳”甚有胜算,尤其看见圆性被控制摔翻之时,更想胜券在握,哪知顷刻间就逆转落败。
武当派自四出征伐各门各派开始,这数年来除了被“武当猎人”伏击杀掉了数人外,正面交战未尝败绩。如今在多个门派的武林人士眼前,于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输了一大仗,各人皆愤怒莫名。
“兵鸦道”弟子焦红叶一见尚四郎被击得倒退,二话不说,“呛”地就拔出腰间武当长剑,双腿斜走蛇步,以“武当行剑”急袭向圆性!
圆性刚刚才发出十成劲力的猛招打倒尚四郎,眨眼间焦红叶的快剑又攻过来。他经过一轮格斗后耗力不少,手中又无兵器,勉强举起左臂,以“铜人甲”硬格那剑。
焦红叶年纪比尚四郎小了几乎十年,与圆性相仿。但“兵鸦道”没有侥幸晋身的门路,每个人都是凭实力穿上那黑制服的。焦红叶也不例外,他天生眼快手快,剑术天分颇高,尤其入了“兵鸦道”之后,得到剑路相近的江云澜亲自指点,这两年进步更快。
焦红叶的剑刺到一半,眼目已捕捉到圆性那套半身铜甲举臂时,腹下处有少许空隙,手上的狭长剑刃足以刺入,马上将剑尖半途变换方向,斜沉而下,腕上已贯满劲力,要从腋窝直穿心脏。
——今日不毙了这秃驴,有损武当威名!
他却听到一股奇异又急激的破风声音,从右上方往他头脸袭来。
——暗器!
焦红叶眼界锐利,只瞥见那飞袭来的黑影就横剑挡过去。怎知一碰之下,那飞来的器物竟意想不到的沉重。金铁交鸣声中,武当长剑反震弹动,刃尖险些就弹回焦红叶的脸上。
那器物相碰后火速往原路飞回,一条身影紧接就朝焦红叶跃过去,手中寒芒如一弯朔月斩出。
出手的当然就是荆裂。他刚才飞出的正是以峨嵋派前辈孙无月的乌铁枪头改造的链子镖,隔远把焦红叶逼离圆性;掷出枪头的同时他也向前奔出,右手先将手上船桨扔给圆性,紧接拔出腰间的雁翎单刀,跃起追砍向焦红叶!
在那各派群豪之间,本来只有尹英川和圆性这两个名门大派的高手,吸引着武当武者留意,衣饰古怪的荆裂反而一点儿也不起眼;但刚才荆裂一声呼喊提示,就令圆性反败为胜,顿使桂丹雷注意起来;此刻抢过来救助圆性,掷镖、奔跑、抛桨、拔刀、跃起、斩击,连串复杂的动作协调完美,有如已经排演过许多次,一呼吸间刀锋已逼在焦红叶眉睫,迅疾如风。
——原来竟是这样的高手!
焦红叶斜步沉身,躲过了那横斩而来的雁翎刀,闪避同时“武当行剑”快速反击,自下而上撩向荆裂腰腹!
——这闪身同时反击,乃“避青入红”之法,武当快剑的真髓。
但荆裂似早知这剑路,单刀好像早就等在那儿,很轻松就架住这撩剑!
焦红叶的剑招被荆裂轻易挡住,心中一懔。
——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对抗武当剑法!
荆裂右手沉刀挡剑的同时,左手又挥起那连着铁枪头的锁链,“呼”地如鞭子横扫焦红叶的右脸!
——从一开始掷出枪头到现在,荆裂左右手都在接连交错做出截然不同的动作招式,仿佛双手各属一人,但又配合无间,令人惊叹。
焦红叶再次矮身低头闪躲,铁链从他头顶掠过。
“后面——”武当派里一人疾呼提醒。
原来荆裂这一“鞭”只是前奏,他左臂接连把铁链猛拉,那沉重的峨嵋铁枪头倒收回来,自焦红叶的后方朝他后脑飞卷袭至!
荆裂左手拉扯铁链,右手雁翎刀也从正面刺出,等于跟飞回来的枪头,前后夹攻焦红叶。一人双手施展招式,竟可同时前后攻敌,这样诡奇的立体战法,不仅是手上的功夫,更是脑袋的功夫,在场所有人前所未见!
焦红叶得同门提醒及时转身,向后方挥砍一剑,硬将那铁枪头击开。但这时荆裂刺来的刀锋,变成直指他背项。
——明明只跟荆裂一人打斗,焦红叶却感觉仿佛同时与前后两人对敌!
他勉力侧步转移,心中也没有把握能否闪过这一刀。
一抹鲜红横里射来,正是刚才开声示警的李侗,他已按捺不住,踏前将手中六尺缨枪刺出,及时在焦红叶背项前架住了荆裂的刀!
李侗的枪杆一搭上雁翎刀背,顺势就使个月形半圈将刀压下,以“武当锁喉枪”一式“苍龙吐水”,锐利的枪尖直指荆裂咽喉!
却又有另一件兵器把那缨枪挑开。
是少林和尚圆性。他一见荆裂以一对二,马上就振起手中沉重的船桨上前助阵,将桨当棍棒使用,以“紧那罗王棍法”架住李侗的枪杆。
焦红叶后心几乎就要穿个洞,还未看清形势,立时舞个剑花护身,慌忙就跃出战圈数步,这才喘得一口气,回身再次摆出戒备的架式。
李侗和圆性枪桨交锋一记,各自为战友解了围,也都收招后退将兵器守在身前。荆裂左手收回铁链,将枪头当作短刀般握持,双手兵刃交叉在胸前,与圆性并肩站着。
四人都住了手,二对二相隔五步对峙。
尹英川这时也带着八卦门众人,走到荆裂和圆性身后助阵。他直视对面还没有出过手的桂丹雷。
桂丹雷却没看尹英川,一双大眼只盯着荆裂。
尚四郎仍能勉强自己站着,伸手捂着已裂的胸骨,下巴都是吐出的血,呼吸甚浅,显然受了沉重的内伤。
荆裂和圆性相视一眼。圆性本来已陷败局,全靠荆裂一语提醒才战胜尚四郎。他取下半边夜叉铜面罩,满布胡须的嘴巴朝荆裂笑起来,微一点头致谢。
——他不知道,荆裂传达给他的破“太极”之法,实是来自何自圣。这位青城剑豪,死后也借少林向武当派讨回了一仗。
“你不是第一次面对武当剑法。”桂丹雷容貌肃杀地瞧着荆裂说:“更不是第一次看见‘太极’。”
荆裂一贯轻松的微笑,却也没有否认。
“我没有猜错……”桂丹雷继续说:“你就是袭击我派弟子的那个‘猎人’。”
其余武当武者俱极讶异,一下子神情变得更凶厉,都在盯视荆裂。甚至受着重伤的尚四郎,亦对荆裂咬牙切齿,似欲杀之后快。
弟子被“猎人”袭击身亡,乃是本派一大耻辱,武当派当然不会自行宣扬,外间武林自然无从得知此事;圆性、尹英川和群豪听见,这个来自什么“南海派”、外貌打扮有如异族蛮民的男人,竟然有跟武当弟子对抗的经历,而且足以令武当派如此重视,均感大奇。可是刚才他们已经见识过荆裂的身手,此事看来绝对不假。
“那么你们今天要在此地解决这事情吗?”荆裂说着,缓缓把铁枪头连同铁链挂在腰间,左手接着拔出右腰的鸟首短刀,已经准备再次战斗。
桂丹雷一双厚厚的大手互相捏弄着关节。那就是答案。
尹英川当然看出,这个中年的武当门人才是对方阵里的第一高手,气势非同小可。他招招手,身后的弟子把那巨大的八卦刀递前来。
双方其余众人也都默默架起兵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有一人从西大街东面远处跑来,一看见前头的大堆武人,马上放声大叫:
“已经找到姚莲舟了!在城东大差市的‘盈花馆’……”
那正是颜清桐派来报信的镖师——他早受大当家暗中命令,中途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此刻才来报告。他跑得更近时,才看见前面的人形势有异,似乎正在对峙,登时停下了呼喊,但也已太迟。
“笨蛋!”尹英川切齿。
“首蛇道”弟子赵昆本就是武当暗中派驻在西安府的线眼,回头一看就认出那是镇西镖行的镖师,马上朝桂丹雷点点头。
桂丹雷仍恨恨地盯着荆裂。但他心里知道什么事更要紧。
尹英川带着这么多门人远来西安,是为了挽回八卦门的名声,当然最想会一会那武当拳门。他可不想只在城西这边牵制着武当弟子,而让那边的心意门和秘宗门抢去了大功,也心急要赶过去会合。
好斗的荆裂本已摩拳擦掌,准备跟这些武当弟子打上一大架。但一想到燕横必在城东那边,而童静久久未返客店,恐怕也跟燕横在一起。荆裂一来不放心他们两人,二来亦不想错过看看姚莲舟的武功,心也已飞往大差市那头。
就是这样奇妙的形势下,原本已经一触即发的战斗,突然就冷了下来。
“赵昆,带路!”桂丹雷决断地下令,就要带同伴赶去城东。
“可是四郎他……”李侗犹疑说。
桂丹雷看看尚四郎。尚四郎连站着都似乎很吃力,嘴角仍在淌血,当然已不可能跟着四人跑去城东。
“不用管我!”尚四郎却主动说:“掌门要紧!”他一激动呐喊,心胸中拳处又剧痛,那张平时像木头般平板的脸紧皱成一团。
四个武当人都看着尚四郎。五双眼睛间,流露出比血亲更亲密的情谊。
“我在一场公平决斗中打输了。”尚四郎又说:“本来就应该死。”
桂丹雷默默向尚四郎点头,也就一边戒备着面前的敌人,一边向后退。其余三人也都跟随。当四人退到了十几步外后,再次以敬重的神情看了尚四郎一眼,便转身向东面全速奔跑。
“我们的事情待会儿才了结!”跑着时桂丹雷又回头朝荆裂等人抛下了一句。
尹英川等众人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尚四郎。尚四郎尽量挺起受创的胸膛,直视这百名敌人,脸上并无一丝恐惧。
他每一下呼吸都在疼痛,但仍暗自积蓄着气力,心中盘算必要时怎样拉一、两个人陪葬。
——以武者最光荣的死法。
“他是我的。”圆性这时却指着尚四郎说:“你们先行一步。”
群豪中有几个小门派的武人,本来在盘算怎样捡这现成便宜——诛杀武当高手,可是足以大振门派名声的功绩。但现在少林武僧已有言在先,他们都不敢造次。
“我们快去!”尹英川一挥手,示意镖师带路,就跟八卦门人和众武者拔步往东面开跑。
圆性重新戴起那半边面罩,将手上船桨交还荆裂。荆裂接过,看一看尚四郎,又瞧瞧圆性。
“待会儿再见。”荆裂微微一笑就跟着群豪的方向走了。路过先前那巷口时,还顺手把钉在墙上的鸳鸯钺镖刀拔下来。
圆性捡起跌在大街一旁的齐眉棍,然后站到尚四郎跟前。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家掌门的消息,才离开少林寺的。”圆性说。“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下山了。”
尚四郎并不意外。假如少林真的有心来讨伐武当掌门,就不会只派这么一个年轻和尚。
“我下山只有一个念头。”圆性继续说:“打死一个武当弟子。或者给一个武当弟子杀死。”
“请动手快一点。”尚四郎冷冷说:“还有,我死了之后别替我念经超度。三界也好,轮回也好,我们武当派,早已不相信这一套。”
他说着就强忍痛楚,走到鬼头刀跌下之处,慢慢地俯身把它捡起来。圆性并没有阻止他。
尚四郎似乎无力把重甸甸的鬼头刀举起,刀尖垂到石板地上。但其实手腕在暗中贯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圆性说了这句,就将齐眉棍搁到肩头,大踏步朝东走去。
尚四郎闭起眼睛,呼了一口气。握刀的手腕放松下来。
“别以为这就折服了我!”尚四郎呼叫:“将来武当派攻打少室山,我是第一个先锋!”
圆性未答理他,步伐加速变成奔跑,沿着阳光灿烂的街道,离开这不久前还是战场的桥梓口远去。
独留下脸色沮丧的尚四郎,眺视着圆性那半边身子发亮的背影。
相传少林武道,乃是肇始于天竺达摩祖师东传来的强身锻炼功法,其中又以“易筋经”为“百法之源”。
外间常以“易筋经”为少林最高深的内功秘法,实乃误传。“易筋经”乃是最基础的锻炼,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根据考究“易筋经”衍生自天竺(印度)的瑜伽术,是以伸展肢体的式子,配合深长呼吸,令身体筋骨柔软放松,一如其名,是“改易筋骨”的法门。
人身一切的动作,皆是依靠肌肉从放松到收缩产生的动能。武术上所讲究的“劲”(即近世运动学所说的“爆发力”),就是肌肉能够在极短的瞬间,从极松柔收缩至极紧实。所以少林武功虽走刚硬一路,但最初阶时还是得先锻炼“易筋经”的柔功,此后才能发得出猛烈的劲力。
武僧在“易筋”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发劲出招的方法,即少林拳术之母“少林五拳”,五拳皆是象形,分别为“龙、虎、豹、蛇、鹤”五种。
这“少林五拳”除了是拳术招式,同时也是身体各层次的劲力锻炼,拳经有云:“龙形练神,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在修习拳腿技法的同时,也在增长力劲和耐力。
少林武功因为是护寺之用,未学打人,先求自保,故亦讲究抗打硬功的练习,其中最著名的一种就是“铁布衫”功夫。
因为“铁布衫”之名,外间常有许多神奇想象。其实“铁布衫”练法并不神秘,就是长期以硬物敲打身体各部位的“排打”功法(当然亦要配合特殊的呼吸方式,更高级者则再结合“借相”,提升身体硬度)。
“排打”的作用有三方面:一是养成自然反应,在被敌人击打时收紧肌肉及运气相抗;二是习惯了打击,减低神经的痛觉;三是令骨骼变厚——因为人体骨头在长期磨擦或敲击的刺激下,会造成骨质增生(骨刺病症的产生也是同一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