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静沉默地蹲在街道前,拿着一根树枝,于沙土地上不知正在画什么,突然发现有个阴影从后面头上投下来。
她慌忙把沙上画的东西一手抹去,吃惊站起来转身,看见出现在身后的正是练飞虹。
“你偷看什么?”童静红着脸,急急又伸脚往沙土上再抹了几抹,恼怒地怪叫。
“不就是看你在干什么。”练飞虹嬉皮笑脸的说。他身上到处都包裹着被波龙术王武当剑法所伤的创口,但脸上轻松的神情浑未被伤疲影响。飞虹先生虽年迈,但毕竟也有日夕苦练数十年的体能功力,经过一个早上的休息,已经从新恢复精神。
练飞虹指一指那乱成一堆的沙地:“我看见你好像在写字。写些什么?”
“要你管!”童静把树枝折断抛掉,扠着腰怒瞪飞虹先生,视线却落在他那层层包裹的右臂上。一想到他这两天展示的崆峒派超群绝艺,还有他为救护无辜而受此重创,童静就无法再恼下去,眼神迅即软化。
她拍拍手上泥尘,把住腰间的“静物剑”,迈步走在庐陵县城的大街上,要去察看巡视四处有何异状。
练飞虹戴上斗笠,左手拄着四尺鞭杆,也跟着童静走。
“你有看见薛九牛那小子吗?”
童静摇摇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从前她这般被练飞虹亦步亦趋,总是很不快;可是现在荆大哥未回来,燕横又跟着王大人出城去办事,童静感到颇是寂寞,有个同伴在身旁还是比较好。
——特别是燕横,他一走了,她就觉得心里有点不自在……
他们沿途遇见几群县民,他们都在按着王守仁的吩咐干活:有的忙于把仓库或大屋的窗户侧门用木板或家具封死,当成给妇孺和老人避难之地;有的正在收集竹竿,一根根地削尖成枪;有的把什么可用的武器也都搬出来,哪管是几代前打过仗、已经长满锈的刀枪甲器,还是家里日用的斧头柴刀。
昨夜一战,庐陵县民很是振奋——他们从没梦想过,世上有人能把波龙术王本尊打得夹着尾巴逃跑——但同时也知道这等于正式开战。
波龙术王走前留下的屠城预告,王守仁和练飞虹他们都没有告诉县民,以免造成恐慌,可是县民也都明白眼下形势。一如荆裂所说,他们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不少人看见昨夜那三十几具尸体之后,就索性执拾仅有的财物,带着家眷,天一亮就逃离了庐陵。
逃跑其实也不一定平安——外头郊道上随时有游弋的术王众马队出现,荒野里亦有其他贼匪肆虐。但他们宁可冒险:“总胜过在城里等死!给别的山贼杀掉还好;给术王杀的人,死后也得当他们的‘幽奴’!”
邻里曾经苦劝这些人留下来:“到了外地你们要怎么吃饭?”可是他们反驳:“全家当叫化——不,就算连子孙都是叫化,至少也活着!”
结果本来已经减少了许多的县城人家,一个早上又走了三成以上。
但还是有人留下来。
他们遇见童静和练飞虹,都停下手上工作,恭敬地朝两人行礼,害得童静很不好意思地叫他们继续干活。
这些留下来的县民,都被王守仁和五位武者唤醒了。尤其看见了燕横、虎玲兰和练飞虹昨夜所受的创伤。
——面对暴虐,为什么挺身保护我们家园的,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是我们自己?瞧瞧这些侠士的血。难道我们的血,比他们的还要贵重吗?
童静走着,观看县民在努力修整城门,他们还自发地唱起歌来,激励士气。
“他们……行吗?”童静忧心地问。
练飞虹沉默一轮,最后还是摇摇头。
庐陵县民虽然多,但占了不少是没有战斗力的童叟;青壮跑掉了许多,能打的不是太年轻就是太老。就当连妇人都上阵去,战力也是不够。相比如饿狼的术王众,县民就如一群羊。
——术王弟子一般虽不是高手,但有奇诡的暗器和毒药之助,更重要是杀惯了人。而昨夜来袭的波龙术王、霍瑶花这等头领,更加是狼中之狼。
“即使杀得光术王弟子,也很可能是惨胜,令这县城从此荒废……”
童静知道练飞虹在这种事情上从不开玩笑,她忧虑地沉默下来了。
——那么只能靠王大人带回来奇迹……
二人走到南面的城门附近,远远瞧见城墙顶上有一个身影。
那是岛津虎玲兰。她坐在城墙的一个石垛上,面朝着城外,支起了一边腿,把长长的野太刀抱在怀中,好像是靠着它支撑上半身。
童静看不清楚,兰姐到底是坐在那儿睡着了,还是在监视敌人来犯。
虎玲兰那阳光下红衣灿烂的背影很是美丽。童静出神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练飞虹叹息说:
“假如我也有她那么强就好了。”
练飞虹听了,心里虽对童静有这样的目标而暗喜,嘴巴却说:“真正要成为高手的人,不会成天把‘假如……就好了’这种话挂在嘴边。”
童静本想抗议,但却没作声。一来练飞虹的话确实对;二来她心里有事情想求他。
“你的崆峒派武功……很厉害吧?”她说时没有看着他。
“当然。”飞虹先生取下斗笠。夏风吹动他飘飘的白须,神情傲然,对自己毫无怀疑。
——本身很强的人,假如还要否认,那就是矫饰了。
“你的崆峒剑法,比青城派剑法更强吗?”
练飞虹微笑:“这个我无法回答你。”
“你又不认真了……”
“不是的。”练飞虹眼睛里散射出一股狂热来:“不错,世上确实有的武功,比别的武功更强更厉害。什么‘门派无分高低’,简直是狗屁废话!要是这样,世上又怎会有门派存在呢?‘门派’这东西,说穿了就是一套套比别人更强的打架方法呀!
“可是当武功精研到某个层次之上后,那就不是靠你练哪种武功去争夺胜利了。因为到了那个境地,不同门派的武功剑法,差距已经很小。到时候胜负的分野就要看‘人’。每个人的天分和努力。还有运气。”
“运气?”
“世上没有什么不讲运气的。比如说燕横那小子,他学的正好就是跟他单纯心性很切合的青城剑法。假如他很不巧生在平凉,拜入我崆峒派,我想他的武功造诣连现在的一半也没有。那是他的幸运。”练飞虹想了想,又说:“也是青城派的幸运。”
童静听到这儿不禁回想:自己在成都遇上燕横,并因此再结识其他几个同伴,学到这等名门大派的顶尖武艺;继而去了西安,得以目睹武当掌门姚莲舟的惊人绝学,又罕有地跟武当精英高手交锋……这些全部都是不得了的际遇。
童静沉思良久,然后垂头朝着地上说:“你……可以教我……你的剑法吗?”
练飞虹兴奋得想要手舞足蹈跳起来。但他跟童静相处好一段日子,已经知道她脾性,于是强自压抑着狂喜的心情,故意淡然地问:“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想把武功教给我的吗?”童静急得跺脚。
“我是问:为什么现在要我教你?”
童静的手指在“静物剑”那乌沉剑柄上来回抚过,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回答:
“看着你们几个,都为了保卫庐陵受伤流血,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眼下强敌随时再来临,到时那些可怜的百姓,又不知道有多少个会牺牲!我是想,就算多练一天半天也好,也要给大家多添一点战力。”
童静话中自然流露着一股英气,练飞虹听着已忍不住咧齿而笑。他伸出左手,把腰间的崆峒掌门佩剑“奋狮剑”轻轻拔出鞘。
“我平时虽然右手用剑,但其实两只手都行——这是崆峒派‘八大绝’的最基础要求。”练飞虹旋腕,舞起一丛剑花,从那圆浑自然的轨迹,可见他左手剑的灵活程度跟右手差不了多少。
这时他举举受伤的右臂又说:“你是用右手的吧?要你跟着我的左手去学,也许会有些困难……不过没办法了,我这只手恐怕没半个月以上不能再握剑。”
童静点点头,也将自己的“静物剑”拔了出来。
“既然难学,而且时候也不多,我就不教你复杂的招式……”练飞虹一边想一边说:“怎么办呢?……对了,应该教你一个心法剑诀,就算运用在最简单的招式里,也可以万试万灵,一用再用的……”
练飞虹来回踱了几步,精神完全陷入其中,不一会儿突然高叫一声“好!”,吓得附近的县民也都侧目。
“就教你这个!”练飞虹跃开两尺,擎剑指向童静。
童静正不知就里,突然看见练飞虹身体移动,长剑蓄势爆发,直指自己的眉心,她急忙横剑上举去挡架!
可是练飞虹这深具气势的一剑并未真的发出来,只是剑尖轻微一动;他延缓了半拍之后,却又再次发招,这次来真的,剑刃犹如长虹,以最简单的直刺射出!
这刺剑练飞虹并未贯以真劲,其实不是特别快,但是吃正了童静横剑防守的拍子空隙,她才举起剑身,也未完成防御的动作,他的刺剑就到了,先前虚招制造的时机恰到好处,童静哪来得及变招,“奋狮剑”的尖锋已停在她胸前三寸之处。
练飞虹使这剑明明未尽全力,童静不忿气,高呼:“再来!”
就算童静不说,练飞虹已经准备好再给她看一次。他还是照办煮碗地把剑指向童静眉心,施以一记佯攻。
童静心里明知这第一剑必是虚招,但练飞虹那假装出剑的姿势和动作实在是太逼真,更散发着一股似乎确实要全力全速刺剑的气势,童静压抑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又再架起剑去挡。然后练飞虹那延迟了半拍的一刺,亦再次精准地探到她心胸前。
“这是崆峒派的‘花法’之一,剑诀名字叫‘半手一心’。”练飞虹解释:“所谓‘花法’,说穿了就是虚招——骗人的技巧。”
他再次作势去刺,但这一回动作非常慢,让童静看清楚:“要成功使这‘半手一心’,不外是两大要诀:一是佯击要像样,要真的把将要出手的气势贯注下去,对方才会受骗去防备;第二是接着的真正击刺,得准确地掌握那微妙的半拍,太早的话人家的防守招式还没有发出,仍有变招的余裕,太迟则他那守招已完成,可以再接第二式了。这‘半手一心’说来虽简单,但要是练得精深,就算面对最强的高手也用得上!
“眼下你当然没有时间深研,但只要学得够纯熟,再加上你天生就具有掌握微细时机的才能,单这一招就足以横扫一般寻常武人——比如那群术王弟子。怎么样?要学吗?”
童静听明白了这“半手一心”的要旨,跟她在西安时模仿过的“武当形剑”截击之道有点异曲同工,分别只在于“半手一心”更加主动去制造时机。童静跃跃欲试,连忙朝练飞虹点头,突然却又说:“可是我……”
“知道了。”练飞虹打个哈欠:“你不会叫我师父,是吧?这句话,我早就听厌了。别浪费光阴,开始吧!”
三十几名术王众急步越过了“因果桥”,返回那满布红漆符咒的“清莲禅寺”门前。
他们当中八个人拱抬着一个用树枝扎成、上面铺满几件五色杂布袍的担架,其他人等则在前后左右严密地保卫着。
一人躺卧在那担架之上,正是霍瑶花。只见她浑身乏力软躺着,长长的媚目出神地仰视晴朗的天空。她一只右手放在胸口上,五指仍紧紧握着荆裂的小刀。那柄大锯刀则由跟在后头的一名术王弟子捧着。
这伙术王弟子在山脚搜捕荆裂时遇上霍瑶花,当时看见她神色迷糊,独自走在林间小路上,一身贴身的夜行黑衣沾满泥巴,满身是昨夜所受的刀伤,步履左摇右摆,似乎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术王众从未见过这女魔头沦落成这等狼狈模样,很是惊讶。就连梅心树见了也大感意外:在师兄波龙术王所收的三个“护旗”里,唯有这个楚狼派出身的女刀客最受梅心树看重,并且看出霍瑶花近年武功进步甚大。他虽然曾经是武当“兵鸦道”高手,但他也没有打败她的十足把握。
——假如梅心树知道,昨夜击退霍瑶花的是另一个女人,必然更加讶异。
霍瑶花昨晚跟波龙术王一同夜袭庐陵,却竟落得如此情状。梅心树不禁对师兄忧虑起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个能够位列武当山“首蛇道”精锐之最“褐蛇”的男人,从不用别人为他忧虑。
可是见过昨晚入侵“清莲寺”而来的荆裂后,梅心树就不敢太肯定了。这次敌人的实力,远超他们过去任何一次遇过的。
——这般高手,江西一省里不可能有……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梅心树更决心,不能轻易放过荆裂。他只分出一支小队护送霍瑶花回大本营,自己则带人继续搜捕那家伙。
霍瑶花的身体虽摇摇欲坠,没有一个术王众有胆量去扶她——过去就曾有两人,因为摸了她一下而给砍掉了手掌。他们只好扎成这个像睡床的树枝担架,等霍瑶花累了自己睡上去,然后才抬着她起行。
在架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后,霍瑶花半途就醒过来。意识虽然还带点模糊,但比先前恢复了不少。
她呆呆看着一摇一晃的天空,满脑子却都是不久前的回忆。
那强壮的怀抱;浓浓的男体气味;肌肤的热力;仿佛会跃动的刺青……霍瑶花的脑海给这些鲜烈的感官记忆充塞着,挥之不去,还感到身体有一股让人酥软的暖流。
她不自觉就把那柄狩猎小刀贴在心胸前。
术王众将“清莲寺”大门推开,诚惶诚恐地把霍瑶花抬入去,匆匆走过前庭,再进了佛堂。
一入佛堂,当先的术王弟子吓得呆住了。其中一人更即时失禁。
只见身材高瘦的波龙术王已然回来,盘膝高坐在那无头佛像跟前,仍然穿着一身夜行黑衣,却通体都是血污——有的是昨夜入城屠杀时所染,有的却刚给溅上不久,正沿着他长长的下巴滴落。
——血污也把他头侧和大腿所受的割伤遮掩了。
波龙术王右手支着出了鞘的银白武当长剑,左手抱着昨晚被荆裂砍下来那“人犬”的头颅,身体定定一动不动,鸽蛋般大的眼睛俯视进来的弟子,形貌恍如一尊令众生惊怖的魔神。
术王众又看见佛堂地上倒着三具尸体,皆是梅心树下令留守“清莲寺”的弟子,全都刚刚死去不久。
——三人皆是波龙术王亲手所杀。一是为了宣泄从县城逃走的不快;二是他感到昨夜诸事不顺,神明不肯保佑,于是杀人献祭。
波龙术王伸出奇长的五指,扫抚“人犬”头颅上的毛发。
“我看见……外面停着尸体。死了不少人呢。是什么回事?”
“回术王猊下……昨夜有个探子潜入来,被梅护法发现,赶得对方堕下山崖……梅护法还在山下搜捕。”
“一个人。”波龙术王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就杀伤你们十几人……还包括我这头珍贵的‘人犬’……”
术王弟子脸色青白。但他们知道对术王说谎,后果将更严重。
“还有山脚登龙村,死了十几个留守的兄弟……另外有三个负责山路哨戒的弟子也不见了……”
一记奇怪的异响。
波龙术王的左掌包着那“人犬”头颅运劲,头骨在指头下发出裂音。
“那你们又回来干么?”波龙术王原本很动听的声音,此刻因为喉咙收紧而变尖了,听得出他压抑着极盛的怒气。
术王众慌忙将那担架抬进来。
波龙术王看见受伤躺卧、神色迷惘的霍瑶花,又再回想起夜袭失败的耻辱。
他掌下的头颅在格格颤抖,让人错觉那“人犬”正短暂复活过来。
波龙术王本想马上就组织部众,派师弟梅心树或者三名“护旗”带兵去攻打庐陵城,怎料他们一个都不在,唯一回来的霍瑶花竟又变成这等模样;得知折损了不少部众,术王的眼目更愤怒得充血。
术王众感觉到,首领又要再杀人泄愤了。但他们没有一人敢动一动双脚。谁都知道术王具有武当派的顶尖轻功,再加那种身高腿长,他们就算每人多生两条腿,也不可能逃得了。
可是波龙术王的眼神慢慢收细起来。
——要冷静……已经死伤太多,不能再减少部下了……
他嘴巴噏动,无声地吟诵咒语。心脏的跳动渐渐缓慢下来了。掌底的人头也不再颤动。
已快过午。但鄂儿罕和韩思道仍没有回来。波龙术王很清楚这两人的脾性,知道他们为了避免再跟县城的高手碰头,必定绕远路去找“幽奴”,迟了回来也不奇怪。
——可是实在有太多不顺利的事情接连发生,就连一向睥视苍生的波龙术王,也不得不疑虑起来。
他从佛座跳了下来,走到霍瑶花身边,俯身摸摸她的头发。
怎料霍瑶花竟把脸转过缩开,还挥出握着小刀的手,把术王的大手掌拨去。
波龙术王从未受她如此拂逆,面目瞬间如怒兽,反手一巴掌就往霍瑶花的脸刮了下去!
霍瑶花右边脸顿时肿起,雪白的肌肤上多了四道有如鞭打的赤红印记,嘴角流出血来。
她却还是眼神呆滞,瞧着佛堂顶上绘画的莲花。
波龙术王愣住。霍瑶花一向对他顺服如猫,怎么竟有这样的反应?他检视她的头颅侧,发现那儿有一片头发被血痂结住,摸下去高高肿起,显是受了撞击。
波龙术王往自己身上衣服的口袋翻找,寻出一个小小铁盒子,打开来是一排短小的纸卷。他抽了一根来燃点了,放在嘴巴里深深吸了一口,再俯下脸庞,贴近霍瑶花的口鼻,轻轻吐出那燃烧草药的烟雾。
霍瑶花吸进了烟,辛苦地咳嗽好一阵子,脸容才显得放松些,闭上眼睛似要入睡。
“这是什么……”波龙术王留意到霍瑶花手里握着那不明来历的小刀。他先前从没见过她用这兵刃,刀子的形状更不似中土之物。
如今也无法分心去管这等小事了。他抚摸霍瑶花额头,检视她的状况,看来短时间内她也不可能再站起来战斗。
正要发兵攻击时,身边却连一个大将都没有,波龙术王甚是懊恼。
当然他随时都可以亲自带兵去攻击县城。但想到昨夜站在大屋外那七条带剑的黑影,他就不想冒这个险。
从前在武当山接受“首蛇道”的训练,其中一个铁则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置于没有退路的境地里。这教导一直铭刻他心中。
波龙术王忧虑:要是那七个人,都具有跟燕横和练飞虹相近的实力,自己可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他宁可先派亲信或师弟梅心树去领军,试探出敌方真正有多少名高手,自己则从旁估量到底要进还是要退。
——既疯狂,也计算。这是波龙术王能够聚结如此势力为自己卖命的原因。
“把死尸收拾一下。”波龙术王下令。他一旦冷静下来,脸容又回复深不可测的模样。他扶起一张椅子坐下,轻轻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边浅酌,一边等待着梅师弟、鄂儿罕和韩思道三人回来。
等力量完全集结,就要展开屠杀之旅。
——他却并不知道:他等待的这三个人里,有两个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在所有对抗性的运动竞技里,包括足球、篮球、排球等,假动作(fake)都是最基本而常用的对策。武术当然也不例外,通常都是以虚招/佯动(feint)的方式呈现。
虚招顾名思义,是以一个似真实假的攻防动作,诈骗对手做出错误的反应,或者短暂陷入迷惑,从而制造出可乘的空隙,并施以真正的攻击。
虚招的作用有两方面,分别是肢体上和心理上。肢体上的,就是指用虚招诱使对手做出某个错误的动作反应(不论攻击或防守),当对方已经完全投入(commit)这个动作,无法半途收回,身体自然暴露可供侵略的虚位。最简单的例子比如,向对方上路面门佯作挥拳,引诱对手高举双臂抵挡,其中、下路就变成不设防。
心理上的作用则包括了扰乱敌人的节奏拍子。因为虚招不是一个真正的攻防动作,它所耗费的时间比真实招式少,而且因为没有投入劲力,随时可以半途变招,因此就能够造成所谓“半拍”(fraction)的效果——“楔入”对方动作的拍子之间,令对方陷于错乱,无法作出正确反应。这种现象其实在我们日常生活都经常遇到,例如在街上两个人迎面走上,往往出现大家连续两、三次互相闪避,结果却变成互相阻挡,这就是彼此都“楔入”了对方的拍子造成的现象。
当然以上只是解释了最简单的虚招用法。真正的虚招好手,其策略往往更加复杂,一个攻势里包含了复数和多层的欺骗。虚招也不一定是攻击或防御,有时一个故意的停顿、假装呆滞甚至无意义的奇怪动作,同样可以达到效果。武道高手,许多时也是诈骗的高手。
但要注意的是,虚招也不一定是越高深复杂越好,因为骗敌乃是一种心理互动,要看对手是否适合。有时太高明的虚招,对着武功低的敌人,可能全无作用,因为他根本看不见或者没有反应,反而很粗疏的佯动又能让他上当。评估对手技能高低并施以最正确的战法,又是武道上另一层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