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从头讲述青夔的历史,便不能不提及冰帝国。星尊帝统一云荒并建立空桑帝国之前的时代,被称之为往世,那个阶段的历史大多是以民间传说的形式存在的。后世的空桑历史学家罗际,通过研究残存的古代文书,搜集轶散的稗官野史,抄录吟游诗人的唱词,整理出了一部官方的云荒上古史《往世书》。由于先天不足,这部上古史内容并不全面,也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偏偏那个编书者罗际,并不太尊重历史学的严谨,反而富有文学家的浪漫气质,每每将历史的疏漏迷失之处,一一通过个人的推衍和想像来补齐。所以,所谓《往世书》,某种意义上也只是文学的再创造罢了。
但有一点为众人所公认——《往世书》中关于青夔的记录,是相对可靠的。作为上古最强大一个诸侯国,青夔给后人留下了相当多的史料,让罗际等历史学家得以看清了那个时代的大体脉络。前星尊帝时代的云荒大陆,大部分时期都处于四分五裂之中,只有外来人种——冰族,曾经两度建立统一的帝国。如果以星尊帝建国为空桑元年,那么第一冰帝国——也就是冰什弥亚——的建立时间早于前三千年,覆灭于约前两千年。第二冰帝国则相对短命,建立于前一百五十一年,于前一年在星尊帝的剑下宣告灭亡。所有的冰族人,都被赶上了漫长无尽的流亡旅程。直到星尊帝死后七千年,冰族才有机会重返大陆,建立第三冰帝国,也就是沧流帝国。
冰族是神秘的民族,他们的先祖来自天阙山的那一边,自称是凤鸟的眷族。在云荒土著们还在刀耕火种的时代,他们就得到天上神明的特殊庇护,有高度的文明。所以,冰族很快成为云荒大陆的主宰者,居高临下地奴役着云荒的其他民族。
然而所有强大的帝国,都抗不过慢慢衰退的命运。一千年以后,居住在青水流域的那些“南蛮”,在天阙山的冰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强大起来,其中最大的一支被叫做“青夔”。《往世书》的大部分内容,就是讲述第一冰帝国覆灭时代的故事,那个年代也正是云荒本土各民族崛起的时代。
后世的空桑历史学家,在息风郡箍桶镇的青水南岸,发掘出了一些用于神庙的白色瓦片,上面刻有独脚龙的图腾。他们推断出,这里就是传说中不可一世的青夔都城——郢都。青水养育了云荒的儿女,息风郡一带土地肥沃,百姓富庶,正是云荒土著农耕文化的发祥地和中心,也是被冰帝国长年以重税盘剥压榨的大粮仓。他们最早揭竿而起,脱离了冰帝国的庇护,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他们以母亲河为族名,是为“青族”,又以河水之形为图腾,崇拜“夔”。他们的国家,因此被叫做“青夔”。
青夔国建立之初,受到了冰帝国的无数次讨伐,甚至几遭灭族之险,他们都一一挺了过来。不过帝国的分裂,已经是历史大势所趋。青夔之后,又有大量的小部族纷纷宣布独立。冰帝国的力量日渐式微,到后来已经完全不能统驭青水流域。神明最终抛弃了他们,他们只能龟缩在天阙山里面,慢慢做完他们纸醉金迷的繁华残梦。
当招拒王的女婿、湘夫人的丈夫——东皇武襄通过政变成为青夔的最高统治者之后,青夔国终于步入了全盛时期。武襄王,这个千古未遇的战神,一生戎马倥偬,带领着骁勇的青族骑兵踏遍青水流域,把青夔的疆土一下子扩大了五倍。青夔历三百八十九年,第一冰帝国的历史,终于被武襄帝终结。那时候青夔的国土,东至天阙山口,南倚红莲海岸,西抵镜湖之滨,北达九嶷山麓,囊括了半个云荒大陆的面积。
然而如此强盛的青夔,却未能代替冰帝国成为云荒的主宰。武襄王死后不到四十年,青夔就由于某种神秘的原因而被一分为二,青族人亦不再具有发动统一战争的能力。云荒大陆从此陷入了将近两千年的诸侯割据时期,史称“七国时代”。七国只是泛指,实际上大小国家林林总总,其真实数目已完全不能考证。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割据未始不是一件好事。缺少了一个铁腕帝国的控制,大陆上虽然战乱不断,却也始终飘荡着自由的勃勃生机。物产的流通、技术的传播以及思想的孕育,在那个年代飞速发展起来,好似春花一夜开满大地。各民族之间相互影响和融合,为后世的云荒本土民族统一,建立“空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与冰族人冰山式的森严傲慢不同,以青夔为代表的云荒本土文明,有着水一样的博大与柔和,充满了世俗的快乐和丰裕,显得生机盎然。这也是后来的空桑帝国能够绵延七千年之久的原因。不过,冰族人毕竟是云荒文明最早的开拓者。无论如何,后世的云荒各族文化中都会深深地带有冰帝国的烙印。青夔王权制度、官吏制度以及军队制度,全部沿袭第一冰帝国旧制,天文历法、度量衡甚至一些民间习俗,也是从冰族那里学来的。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巫术的信仰和神巫的崇敬。不只是青夔,其他各族也都学着冰族人的样子,挑选出血统尊贵头脑聪明的后代,令其一生离群索居,学习巫术,侍奉神明并且担任神明在人间的代表。男巫、女巫、神殿、祭司、占卜、天象、术法……这些东西不仅渗透了民众的生活和思想,而且与王权建立了非常紧密的关系。在长达几千年的时间里,“巫”都是整个云荒不可剥离的文化符号。因为在人类的蒙昧时期,始终无法摆脱的,就是对于神明的无端畏惧。直到走过漫长的荆棘之路,才会开始疑惑起“巫”究竟意味着什么,才会试图求索世界的真谛。
文明的源流就像流水,时而激流,时而滩涂,时而汇聚,时而逆转,未必能探清它从哪里来,也不能确定它将往哪里去。被抛弃的冰族人、善战的青族人、海边的白族人、行商的蓝族人、海上的鲛人、空中的翼人……究竟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谁才是所有故事的缘起?那个涂抹历史的伟大史学家罗际,对此并无解释,他只说:“是哪个一种族,是哪一段传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流水,最后都将汇入苍茫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