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润生坐在农庄的仓库里——他每一次与李兰欢好的那个地方——埋首于双掌之间。
“老大,你……恼我吗?”齐楚坐在他对面,满怀歉疚地问。
“不。我只是要把事情想清楚。”
于润生并没有感到愤怒。他只是有点吃惊。
于润生了解自己的才能,也清楚自己的欲望。然而这是不足够的。世上没有事情能够完全控制。宿命却每一次都刚好把他推往他想前进的方向。对于从不倚仗幸运的于润生来说,这种情况总是令他惊异。
第一次是在刺杀万群立那一天。他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两个能独当一面的好伙伴:葛元升和龙拜。然后齐楚和狄斌也渐渐展露出他们的潜能。他的野心取得了根基。
于润生想到了一个解释:好的领袖自然能够吸引好的人材。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可是第二次于润生却无法解释了。那是与镰首的相遇。
直到现在于润生仍感觉对镰首的了解太少。于润生一向认为要了解一个人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知道那个人的欲望,就能了解他心里所想最重要的一切。可是镰首例外。他几乎是个没有欲望的人。他唯一表现出的强烈欲望就是想寻回自己的过去。然而那是完全与他人无关的欲望,也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满足的欲望。在于润生眼中,镰首就像是不可知的生物,同时也是一股贵重的力量。镰首的肉体本身就是能量。
第三次是葛元升杀死癞皮大贵。于润生相信这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并不特别觉得惊讶,即使没有这次事件,他们六个人的才能也终会被发掘出来。
现在是第四次。于润生正在全速向前奔跑时,宿命又在他背后大力推了一把。一夜之间,他们击杀了“屠刀手”中的两人,又生擒其一。虽然这次事件一下子打断了他许多的计划,但他早已具有随时修正更改原有策略的准备。能够自己制造契机当然是一种特殊的才干;但是当契机就在面前,能够把它作最大限度的利用,取得最多的利益,那才是真正决定成败的才能。
“老四,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于润生终于把手掌从脸庞移开。“‘屠房’本身就有个缺口。”
齐楚想起来了。“那是……?”
“是老俞伯大爷。”于润生说。“‘八大屠刀手’之首。他与朱老总之间的关系……‘屠房’表面看来是铁板一块。可是它本身的组织就有这个缺陷:一个是‘老总’,一个是‘大爷’。老俞伯跟其他‘屠刀手’是拜把子兄弟,关系当然紧密。他却又位居朱老总之下……”
齐楚明白了。“可是现在‘屠房’大敌当前,他们不会笨得在这个时候内斗吧?”
“有办法的。”于润生接着说的话,齐楚在许多年后才了解它的真正意义。
“一句谎言的力量,胜于十万大军。”
齐楚在反复咀嚼这句话。
于润生又补充说:“这事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庞文英的胸襟,好了,叫老二把黑狗带过去那边的农舍吧。记着,不要解开他眼上的布巾。不要让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齐楚点头,转身离开。
“老四……那个女人一定很美吧?”
齐楚回头,整张脸都红透了。
“老大,对不起……”齐楚突然跪了下来。“老五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我……”
“老五……”这是于润生唯一担心的事。镰首受的伤很重。假若不是把大半精力都用于击杀铁钉六爷,他本应能轻松对付“屠房”的喽啰。“八大屠刀手”的铁氏兄弟果然货真价实。
镰首要是死了……于润生不再想下去。他从来不去想超乎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
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再渗出血来。镰首的呼吸急促而浅,带着镰刀状黑疤的额头热得似在燃烧。
狄斌默默看着李兰照料镰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李兰,立刻便明白于老大为何选择了这个女人。她的容貌很平凡,但只要细心观察,可以看见内里蕴藏着一种能镇定人心的奇妙力量。
狄斌想说话,却又不知要如何称呼李兰。
李兰看了他一眼,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伤口都不在要命的地方。”李兰说着,把沾满鲜血的布帛解下,重新涂上刀创药。“可是失血太多……希望伤口全止血吧。幸好这里有的是药。”
“谢谢。”狄斌走过去,凝视镰首昏睡中的脸。
“润生常常跟我提起你们。”李兰说。“他很少跟我说……城里的事儿,可是一提起你们这些结义兄弟,就说得格外起劲儿。”
能够从李兰口中听到这些话,狄斌很是感动。
“他说,你跟五哥的感情最好。果然没错。”
狄斌红着脸。“我跟五哥初次遇见时,他把我打得就像他现在这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很奇怪吧?”
“也许这就是缘……看见五哥现在这模样,我……我有点害怕……”李兰替镰首包扎的手指颤抖起来。
狄斌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不用怕。我就是拼掉性命也会保护老大。我的命早就是他的。”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李兰看着狄斌。“命始终也是自己的。”
狄斌呆住了。他想起镰首常常问的那三个字:为什么?
也许李兰说的话是对的,狄斌这样想。可是他也深信自己没有错。同生共死的誓言是用鲜血写下的。
——要是五哥死了……我也不愿意活。不!要等报了仇以后。首先是黑狗。把他活埋在五哥的棺材底下……
——还有“八大屠刀手”,还有“屠房”……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