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斌回到“老巢”时已疲倦不堪。
早晨又再下起蒙蒙细雨。狄斌那染满了血渍的白衣变得湿淋淋。最后一个敌人也收拾了。与金牙蒲川结盟的角头老大,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天亮。
——是时候把事情弄个明白了。
那枝断箭仍藏在他衣襟里。
他的三个义兄就在“老巢”的账房里等他。
镰首在抽着烟杆,烟雾掩盖他的神情。
齐楚瞧着狄斌苦笑。这一刻狄斌知道,齐楚已猜出了一切,他的四哥并不是笨蛋。
只有龙拜站起来迎接他。
“白豆,辛苦了。”龙拜却没有胜利的笑容,账房里有一股异常的悲哀气氛。
“姓蒲的……”
“你永远不会看见他。”龙拜说。
过一会儿人们就会发现蒲川服毒自杀的尸体。
大局已定。狄斌忍耐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极力保持理性的语气。
“认得这是什么吗?”狄斌把房门关上,然后掏出断箭。
龙拜沉默。镰首和齐楚也显得没有兴趣。
“给这样的箭射中不会刺得多深吧?而且很容易拔出来。”狄斌盯视龙拜。“何况射箭的人事前用火灼过它,伤口不容易肿烂。”
“白豆——”
“叶毅事前也知道吧?”狄斌截住龙拜的话。
“小叶贴身跟着老大,不用担心他泄露。”
“可是却不能告诉我?不能告诉四哥跟五哥?”
“这是老大的决定。”龙拜按着狄斌的肩。“他知道你们太老实……”
狄斌知道不是这样。“只有在我们毫无提防时,金牙蒲川才会敢动手吧?我们是饵,而且是差点就给吃掉了的饵。”
“这个倒是意料之外。”龙拜仍是面不改容。“袭击你的那些家伙。没想到蒲川手上有这样的人。我们很快会找到他们。”
狄斌冷笑。“龙老二,你倒说得轻松。站在街上几乎给一剑砍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妈的!”龙拜一时忍耐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语声回复平静。他从狄斌手上拿过那枝断箭。“这一箭交给你来射,你会怎么想?”
狄斌语塞。他想象得到龙拜射那一箭时的心情。假如偏了一点怎么办?他想象沾满汗的双手挽着弓箭,屏住呼吸,闭起一边眼睛,只听见雨声与自己的心跳声……假如射中了心脏怎么办?
“为什么?”狄斌用手掩着额头。
“为了我们的将来。”
“值得这样做吗?连庞祭酒也……他待老大就像儿子啊……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们没有资格决定。”龙拜说。“记得吗?我们早就把性命交了给他。他这次也付出了重大的代价……”
“这一箭?”
“还有……”说话的是镰首。“他的儿子。”
李兰就躺在于润生的身边。他们无法相拥而睡。两人的身体都太虚弱。只有贴近的一只手紧紧互握着。
他们都在假装睡觉,李兰闭着的眼皮在颤抖,泪水沿眼角流下。她感觉下腹处有一种冷冷的空虚感觉。那亲密的小生命永远离开了……她强忍着不放声哭泣。她不想惊动受伤的丈夫。她也为了难产而感到羞愧。她无法忘记几个月前,当大夫断定她有身孕时,于润生那忘形的笑容——他毫无保留地暴露自己的感情是多么罕有的事……
——而我竟保不住这孩子……
于润生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仰视空无一物的黑暗屋顶。
他没有看见孩子的遗体。镰首把那头脸变成紫黑色的胎尸抱走了。脐带缠住了颈项。
于润生什么也没有想。他不想再想,要是他的家那时候没有给包围,要是及时把大夫请过去……不,也许结果都是一样。
也许。
然而于润生已决定:这一生也不会把事实告诉妻子。
他感到愤怒。不是因为他的敌人。不是因为庞文英。不是因为李兰。更不是因为自己。
他只是无法接受,世界上有他不能控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