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了谷啸风,韩珮瑛禁不住心中一阵酸痛。她的伤心还不仅仅是因为谷啸风的移情别恋,最伤心的还是她遭受了如此难堪的婚变,却还不能让父亲知道。“爹爹只道我和他已经是一对恩爱夫妻,却不知我未曾过门,已给人家抛弃了。唉,倘若爹爹知道了真相,不知要如何难过呢!”为了隐瞒真相,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啸风虽然本领不济,但我想他是一定会设法营救咱们的。”她说这话,心里也的确是相信啸风会这样做。
韩大维叹了口气,说道:“在年轻的一辈中,啸风的本领也很不错了,不过比起那两个魔头,却还差得很远。当然他可以找人帮忙,但这个地方,外人绝不会知道,他又怎会找到这里来呢?”
韩珮瑛道:“那就拖得一时算一时吧,只盼能够拖到爹爹功力恢复之日——”
韩大维道:“我也但盼如此,但依我看来只怕也拖不下去了。目前他们想我投降,暂时是不会下毒手,再过些时,他们知道了我的决心,那时即使孟七娘不肯杀我,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也不会放过我的。”
韩珮瑛道:“这孟七娘究竟是什么人?何以她要处心积虑在这里设下巢穴,将爹爹捉来?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害爹爹,爹爹又何以相信她不会杀你?”
韩大维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孟七娘之事,迟早我会告诉你的。”韩珮瑛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何以一说到孟七娘,爹爹就好像有难言之隐呢?”
韩大维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决计不能脱险的了,但说不定你却有活出生天的机会。”韩珮瑛道:“咱们父女一同遭难,要出去也只能一同出去,难道他们会单独放走我吗?”
韩大维道:“你先别问其中缘故。万一你能够出去的话,我要交代你一桩事情。”
韩珮瑛道:“爹爹请说。”
韩大维道:“咱们家中的宝藏是上官复的,这你已经知道了。上官复是辽国人,屈身做蒙古国师副手,为的是要恢复辽国,这人少年之时曾经做错过一件事情,但只不过是私德有亏,无伤大节。你出去之后,要找着他说明宝藏因你误会而送给义军之事,免得他以为是我骗了他的。你还要去见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告诉她这件事的真相,她若是不肯相信,可以请她去问灵鹫山的青灵师太。青灵师太知道上官复的图谋。”
韩珮瑛道:“孩儿记住了,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韩大维道:“还有一桩事情,我想也应该让你知道,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韩珮瑛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妈不是病死的么?”
韩珮瑛五岁那年死了母亲,那一年也正是她和谷啸风订了婚的第二年。她记得订婚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生起病来,父亲天天给她侍奉汤药,可惜药物无灵,回天乏术,病了约莫半年之后,母亲终于撒手人寰。
韩珮瑛一直以为母亲是病死的,如今听得父亲说道不是,大吃一惊,这才蓦地想了起来,母亲之死,果然是大有蹊跷。“妈的身体素来健壮,又是练过武功的女子,何以无端端的生病起来,方在中年,就短命死了?”她想起了有一天父亲给她吃药之时,自己也在旁边,母亲忽地一声长叹,摸着她的头说道:“我这病是绝不会好的了,放心不下的就是瑛儿。”
父亲说道:“你要安心养病,万一有三长两短,我答应你亲自抚养瑛儿成人绝不续娶,你不用担心她会给后母虐待。”母亲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这样好,我死而无怨,你也不必怨人。”
韩珮瑛想起了这什事,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思量:“妈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莫非她当真是给人害死的么?但若真是如此,为何她又不要爹替她报仇,反而劝爹爹不要怨人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父亲果然说道:“你妈不是病死的,她是给人毒死的!”
韩珮瑛吓得跳起来,失声叫道:“什么人毒死的?爹,你快点告诉我!”
韩大维道:“你的母亲心地善良,那人毒死了她,她明知是谁,却不愿意我给她报仇。我本来也打算原谅那个人的,但那个人千方百计设法害我,如今我改了主意,倒是想要你替你妈报仇了。这个人是——”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打开牢门的声音,韩大维连忙住口,只见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说道:“韩小姐,我家主人想要见你,请你跟我来吧。”
韩珮瑛道:“她要见我,来这里好了,我不离开爹爹。”
那小丫鬟低声说道:“主人有话和你说。”言下之意,这话当然也只能和她一个人说的了。牢房外面,有西门牧野的弟子看守,当然不是谈话之所。
韩大维道:“瑛儿,主人家的好意,你就去见见她吧。”
韩珮瑛见父亲吩咐她去,心里想道:“也好,我且听她说些什么?”
韩珮瑛虽不似奚玉瑾之工于心计,心思也并不迟钝,听了父亲的话,早已起了猜疑:“毒死妈的,恐怕就是这儿的主人孟七娘了,爹说这人千方百计毒死了妈,如今又害他的,除了孟七娘还有何人?”
韩珮瑛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跟那丫鬟进了一间密室,见着了孟七娘。
韩珮瑛冷冷笑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孟七娘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对她凝视片刻,忽地拉着她的手说道:“真像,真像!你长得和你妈简直是一模一样!”
韩珮瑛用力一摔,说道:“你找我来,为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两句话么?我和妈相像,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韩珮瑛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练过正宗内功的女子,她这次被骗遭擒,武功并未消失,这一摔的力道,等闲之辈定会跌个四脚朝天,可是孟七娘拉着她的手,韩珮瑛并不觉得对方怎样用力,自己却是挣脱不开,更不用说将她摔翻了。
韩珮瑛这才知道孟七娘的武功高明之极,父亲说的话一点不假,她的本领至少也是不在那两人魔头之下的。但孟七娘丝毫没有运劲反击,却又似乎对她并无恶意。
孟七娘微微一笑,说道:“你妈性情温和,为人柔顺。你的脾气,却是更像你的爹爹,不像你的妈妈。你坐下来吧,我当然是还有话要和你说的。”
韩珮瑛认定了孟七娘是害死母亲的凶手,挣脱不开,心头火起,忍不住便说道:“不错,我妈就是因为太柔顺了,所以给人欺负,受人害死!好,你妒忌我长得和妈相像,你就把我也害死好了,不必假惺惺啦!”
孟七娘怔了一怔,放开了韩珮瑛的手,说道:“你说什么?你以为我害死了你的母亲?这是你爹告诉你的么?”
韩珮瑛道:“爹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但我知道是你!”
孟七娘叹了口气道:“你猜错了,不瞒你说,你妈讨厌我,我却是喜欢她的,我一直没有将她当作敌人,害死她的人不是我!”
韩珮瑛冷笑道:“你不用花言巧语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孟七娘道:“我用不着骗你!你想想,你现在在我掌握之中,我要害你,易于反掌,何必骗你?至于害死你妈的人是谁,你将来自会明白!”
韩珮瑛听她说得也有道理,心中半信半疑,想道:“就听她说些什么吧。”
当下按下怒气,坐了下来,冷冷说道:“好,你要和我说些什么?说吧!”
孟七娘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你必须相信我的话才好!”
韩珮瑛道:“我要听了你的话,才知道能不能相信。”
孟七娘摇了摇头,说道:“你对我成见太深,但我委实是欢喜你,请你不要疑心我有恶意,不瞒你说,我找你来,就是想设法救你的,我希望你听我的话去做!”
韩珮瑛诧道:“你不是这里的主人吗?你要杀便杀,要放便放,何须与我商量?再说你若当真是有心放我,当初又何必将我骗来?”
孟七娘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是这里的主人,但此刻却是太阿倒持,以柄授人,不能自主了。”
韩珮瑛恍然大悟,低声说道:“你是受了那两个魔头的胁持?”孟七娘道:“还未到如此地步,但他们也只是表面对我尊敬而已,对你们父女的事情,却是不能由我作主了。”
韩珮瑛听她说出心腹之言,不觉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自思:“她肯让我知道这个秘密,莫非真的是想救我?但却不知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孟七娘继续说道:“我不骗你,你的爹爹是我授意叫他们捉来的,但并不想捉你,但你适逢其会,回到家中,他们当然是不能放过你了。”
韩珮瑛道:“你何以要捉我爹爹?”
孟七娘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现在我已是好生后悔,你不必细问根由了!”
韩珮瑛心里想道:“我问爹爹,爹爹也不肯说,莫非他们之间,竟是有甚难言之隐,连我也不能知道?”
孟七娘道:“你的爹爹在他们监视之下,我是决计无法救他的。你的目标较小,或者我还可以为你设法。”
韩珮瑛道:“请你把办法说给我听听。”心想:“怪不得爹爹说我可能有独自逃生的机会,看来今日之事早已在爹爹意料之中,我是决意陪伴爹爹的了,要走除非与爹爹同走,不过,听听她的办法,也是无妨。”
孟七娘道:“我想委屈你做我的侍女,当然这只是一个藉口而已,我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我这样做,那两个魔头一定认为我要折磨你,他们就不会阻挠了。”
韩珮瑛对她的说话虽然有了几分相信,但也仍然免不了猜疑,暗自思量:“纵然她说的是真,我做了她的侍女,也是一生之耻!”
要知韩珮瑛的性格极为倔强,决不肯轻易向人低头的,这也就是她和奚玉瑾的不同之处了。
韩珮瑛恐怕孟七娘是用花言巧语,骗她受辱,当下冷笑说道:“我没有福份做你女儿,我妈早已死了,如今我只有爹爹,我决意和爹爹生死与共!”
孟七娘只道韩珮瑛还在当她是杀母仇人,不觉皱了眉头,说道:“也好,那你就先回去和你爹爹商量过后再说,谁是你的杀母仇人,你也可以向你爹爹问个明白。”
当下拍了拍手,把原来那小丫鬟叫来,带韩珮瑛出去。
且说奚玉瑾和侍梅二人坐在门房等候召见,陪伴她们的那个丫头是孟七娘的贴身侍女碧淇,正自说到韩珮瑛之事,碧淇忽道:“那位韩姑娘出来了,你们不要作声,快来看吧!”奚玉瑾从窗口偷望出去,只见果然是韩珮瑛跟着一个小丫鬟,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奚玉瑾心头卜卜乱跳,想道:“相别不过一月,珮瑛玉容清减,竟至于斯,想必她在这里是受了不少折磨了。如今已证明了任天吾说的乃是谎话,但却不知她对我是否尚有芥蒂于心?”
侍梅说道:“这小丫头名唤碧波,是这里出名的小淘气,最得七娘的喜欢。她和我也是很要好的,可惜我现在却不便出去见她。”侍梅似乎知道奚玉瑾此行的任务,故此特地出言,暗中指点,示意叫她以后可以笼络这个小丫鬟。
奚玉瑾心道:“这小丫头名唤碧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倒是名副其实,很有几分秀气。”
碧波眼睛最灵,经过门房,眼光一瞥,瞧见了在窗口的侍梅和碧淇,心中一喜,便即拍掌叫道:“侍梅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好久不见,你可是把我想煞了。”
侍梅巴不得她有此一叫,当下便与奚玉瑾走出房门,与她相见,说道:“我见你有事不便打扰你。”
碧波笑道:“你也不是外人,何须回避,反正这里的事情也是瞒不过你们那边的。侍梅姐姐,你可不要忙着走啊,等我送这位韩姑娘回去,回头咱们叙叙,这位姐姐却又是谁?”
碧淇笑道:“好教你得知,这位姐姐也不是外人,她就要和咱们作伴的了,她是辛十四姑特地给咱们主人从江南找来的好姐妹呢。”
碧波道:“原来如此,好吧,那么咱们也回头见吧。”
韩珮瑛见了奚玉瑾,不由得心头一动:“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奚玉瑾忽地咳了几声,韩珮瑛听了大吃一惊。原来韩珮瑛在她家养病之时,因受了修罗阴煞功的内伤,是时常咳嗽的,咳声急促,数短一长,奚玉瑾此际的咳声,就正是模仿她的。
韩珮瑛做梦也想不到奚玉瑾也会到这里来,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真的是她还是偶然的巧合?只怕还是偶然的巧合吧,玉瑾怎会屈身来作丫头?”
碧波与韩珮瑛走了之后,奚玉瑾故意装作难以为情,满面通红的样子说道:“我有点咳嗽的小毛病,刚才失仪了。”
碧淇笑道:“这有什么打紧,咱们只是丫头,又不是大家闺秀!”当下带了她与侍梅,进入内室,拜见主人。孟七娘见了她好生欢喜。
奚玉瑾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暗自想道:“我只道孟七娘是一个不知如何厉害的女魔头,如今见了,却似乎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可怕。不过人不可以貌相,辛十四姑就是一个例子,看起来好象是个十分风雅的女中高士,谁想得到她会不动声色的暗中算计人。总之,我还是以小心为上。”
辛龙生本来给了她一个指环,说是戴了这个指环,孟七娘就会对她“另眼相看”的。但奚玉瑾却恐防孟七娘误会她与辛龙生有甚私情,正是不愿她“另眼相看”,故此没有戴上。
孟七娘对奚玉瑾仔细打量一番,笑道:“长得倒很秀气,你是那里的人,叫甚么名字,读过书吗?”
奚玉瑾按照预先编好的话一一答上,孟七娘道:“哦,原来还是一位秀才的女儿,真是委屈你了。”回过头来又对侍梅笑道:“难为你家主人,从老远的江南给我找来了这样一个标致的姑娘,我很欢喜。但不知是谁送她来的?”
侍梅道:“正要禀告表姑,我家侄少爷昨天回来了。侍琴就是他替你老人家找来的。”
孟七娘道:“哦,龙生回来了吗?为甚么不到我这里来坐坐?”
侍梅道:“侄少爷这次回来,听说是奉了他师父之命,有许多要紧的事情待做。顺便回家,也不过只住一两天,明天一早就要进城去拜会丐帮的陆帮主。二来他听说你老人家这里来了贵客,他也不便前来打扰。他叫我代为问候,请你原谅。”
孟七娘皱了皱眉头说道:“好几年没见过这孩子了,我倒是很挂念他呢。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也怪不得他要避忌和我这里的客人见面。好吧,这次不来,我不怪他。下次回来——”
侍梅立即说道:“下次回来,不用你老人家吩咐,他也会来给你请安的。其实侄少爷也很挂念你老人家,他知道是你老人家找的丫头,特别用心,给你物色,好不容易才找来了这样一位通晓琴棋书画的姑娘。你看,侄少爷也不枉你疼他了吧?”
孟七娘笑道:“侍梅,你真会说话,讨人欢喜,怪不得龙生小时候总是要你作伴,不喜欢第二个丫头服侍她。”
侍梅面上一红,说道:“这位侍琴姐姐才更讨人喜欢呢。她知书识礼,我们这些蠢丫头那能比得上她?”话中隐隐有羡妒之意,奚玉瑾心中一动,不觉暗自好笑:“原来侍梅代辛龙生向我表白心意,其实却是试我口风,唉,这干醋可是吃得好没来由!”
孟七娘笑道:“你们两个我都一样喜欢。可惜你家主人离不开你,我想向地讨你,却是不敢开口。”
侍梅道:“我更可惜没有侍琴姐姐这样好福气——得以侍候你老人家。”说到“福气”二字,特别拖长语气,旁人听不懂,奚玉瑾却是心中雪亮,她说的“福气”是指甚么。心想:“我才不希罕你的公子爷爱慕我呢,他虽然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谷啸风也不见得就比不上他。”
孟七娘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奚玉瑾一眼,忽地问道:“龙生送你回来,一路上对你好吧?”奚玉瑾无法不替侍梅完谎,只好低下头,面红红地答了一个“好”字。
孟七娘微微一笑,说道:“龙生选中了你,当然他也是欢喜你的了。你在我这儿安心住下吧,我不会错待你的。”奚玉瑾忍不住说道:“他挑选的是丫头,我们做了丫头的但求得一个好主人照顾,决不敢痴心妄想。”话说出口才突然省起这几句话可能无意中得罪了侍梅,后悔已是莫及。
孟七娘怔了怔,心道:“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傲气。”心里更为欢喜,说道:“你别多心,我知道你是秀才人家的女儿,迫不得已才卖身的,怎敢轻看你呢。嗯,你名叫侍琴,想必是通晓音律的了,你给我弹一曲江南时新的曲子如何?”
奚玉瑾知道孟七娘是有意考她,看她是不是真的从江南来的,于是说道:“琴棋诗画,我胡乱学过了一些,说不上甚么通晓。江南文士,最喜欢以新词谱曲,但只怕我弹得不好,教主人见笑。”原来奚玉瑾家住扬州,与江南不过一水之隔,在地理上向来也是把扬州算做江南的,是以南宋流行的新词,她几乎都能背诵、弹唱。
孟七娘道:“你不必客气,我这里有张古琴,你就弹吧。”
奚玉瑾调理琴弦,叮叮咚咚弹了起来,弹的是陆游的一首“卜算子”,词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在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词是将梅花比作自甘寂寞的高人,可以比作个自负才华,志行高洁而无人赏识的女子,孟七娘正是一个情场失意终身不嫁的女子,这首词恰巧暗合她的心境。听了这支曲子,不由得怅怅惘惘,而又好象得到了知音人一样,怅惘之中也有几分欣慰。
孟七娘闭上眼睛,跟着琴音轻打节拍,一曲已终,好一会她才张开眼睛,叹口气道:“这是陆游的卜算子吧?陆游是个忠君爱国的词人,一生未得大用,这首词可说是寄托遥深了。”
孟七娘一听就听出了她弹的是什么词牌,何人所作,这不但需要精通音律,而且还得熟悉各大词家的风格才成,奚玉瑾不由得暗暗佩服,心里想道:“她在幽谷隐居,想不到对南宋词人竟如此熟悉,从一点可以概见其余,可知她是关心故国的了。她称赞陆游是个忠君爱国的词人,更足以见得她是爱憎分明,不仅仅是缅怀故国而已。纵然不是侠义道,至少也该是同道中人,但却不知她何以会与那两个魔头勾结一起?”
心念未已,只听得孟七娘又说:“我的表姐于琴棋诗画无所不通,尤其以古琴弹得最好,你可曾听过她弹琴么?”奚玉瑾道:“昨晚曾听过她弹一首古诗。”孟七娘道:“你还记得么,能不能弹给我听听?”
奚玉瑾道:“只怕婢子邯郸学步,贻笑大方。”当下调理琴弦,将辛十四姑昨晚弹的那支曲子重奏出来,弹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这几句的时候,眼光一瞥,忽见孟七娘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颇似有蔑视之意。
奚玉瑾弹奏完毕,说道:“想必是婢子弹得不好,教主人见笑了。”孟七娘道:“不,你弹得或许还未及我的表姐,但已经是很好的了,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觉得表姐选这一首诗来弹,未免、未免……”“未免”什么,她可没有说出来。只见她望了侍梅一眼,顿了一顿,忽地哈哈一笑,曼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说得不错,我亦云然!”笑得甚是凄凉。
奚玉瑾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她要知道辛十四姑最近弹的什么曲子,是想从她的琴音揣测她的心事。在她们表姐妹之间,只怕也是各怀心病的呢。她的冷笑,看来是针对辛十四姑而发的了。”
孟七娘笑过了后,意态落寞,说道:“侍梅,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她肯把这位多才多艺的姑娘让给我,我很感激。”
侍梅正要告辞,忽听得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七娘好高兴啊,恕我来打扰你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走进来,正是西门牧野。
孟七娘见他事先没有通报,便闯进来,心里极不高兴,但却不便发作,当下冷冷说道:“西门先生,何事赐教?”
西门牧野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一来是贺喜七娘得了一个称心的侍女,二来是向你们赔罪来的。”孟七娘怔了一怔,说道:“你有什么事得罪了我,我还不知道呢。”
西门牧野道:“小徒濮阳坚适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令亲的宠婢,我是特地来替他赔罪的。但却不知是哪位姑娘?”说罢,目光从侍梅身上掠过,又仔细地向奚玉瑾打量。
侍梅料不到他竟会如此小题大做,只好挺身而出,说道:“是我,我也不知他是西门先生的高足,以至引起小小的争执,说来应该赔罪的还是我呢。”
孟七娘这才明白,说道:“是不是濮阳坚不许你进来?”
碧淇替她答道:“濮阳坚非但不许她进来,对她似乎有点不大规矩。侍梅姐姐只好和他动了手。”孟七娘斥道:“多嘴,不许你加油添酱,一点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西门牧野道:“是呀,小徒如此胆大妄为,我实在非常惭愧。所以他虽然给这位姑娘打了一顿,我是应该来赔罪的。”
孟七娘淡淡说道:“这只是双方的小小误会,何必如此郑重其事。西门先生若是认为此事应该有个交待,那可以去找我的表姐说话,我是懒得管了。我的表姐最近练成了百毒真经,西们先生,你也是个中高手,正不妨趁此机会,结识结识。”
西门牧野心道:“你拿辛十四姑吓我,我才不怕她呢。不是我有要事在身,我早就到幽篁里去找她了。”
说是不怕,其实心里却着实是有点害怕的。尤其他在仔细地打量了奚玉瑾之后。
西门牧野暗自思量:“待梅这小丫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濮阳坚竟然会在她的手下吃了大亏,婢子如此,主人可想而知。但侍梅的武功,看来又还不及新来这个丫头。这丫头目蕴神光,精华内敛。显然内功已经颇有火候。辛十四姑的丫头若然有两三个如她一样本领,我的一班弟子即使全都上去,也必定要大败亏输。看来这辛十四姑的确是不好惹的啊!何况我还想笼络她呢?”
想至此处,不由得自己解围,陪笑说道:“得罪了令亲的宠婢,就如得罪了你老人家一样。我怎么能不来赔罪呢?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放心了。过几天我再到幽篁里向令亲赔罪便是。嗯,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吧?”
孟七娘道:“不错。她就是辛十四姑的侍女,名叫侍琴。侍琴,你上前见过西门先生。”
奚玉瑾裣衽一福,说道:“我新来乍到,有失礼之处,请西门先生多多包涵。”
西门牧野赞道:“难为令亲怎样教出如此高明的侍女来?你在幽篁里有好几年了吧?”忽然心念一动,想道:“咦,这丫头我倒好象是在那里见过似的?”但因奚玉瑾改容易貌甚为神妙,他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奚玉瑾道:“没有几天。”孟七娘道:“她是新从江南来的,我的一个表侄带她回来。”
西门牧野吃了一惊,说道:“这就更难得了,辛十四姑竟然能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调教出一个如此高明的侍女,当真是令人佩服!”
西门牧野说的是武功,孟七娘却以为他说的“高明”二字,是赞这个丫头多才多艺,当下微微一笑道:“是的,所以我很喜欢她呢。”原来孟七娘的武功虽然极高,但因大半生隐居幽谷,经验与见识却都是不及西门牧野。她当然也是看得出奚玉瑾身有武功的,但却看不出武功究竟有多深。不比西门牧野,一眼就看出了奚玉瑾的内功颇有火候,且是远在侍梅之上。孟七娘既然相信了这个丫头是辛龙生带回来的,那么辛龙生在路上指点她的武功,自是毫不出奇了。
孟七娘道:“好,这件小事,就此揭过。西门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言下已有逐客之意。
西门牧野道:“不错,我还有一桩事情要向七娘请罪。”
孟七娘怔了怔,拖长了声音道:“又是哪个丫头得罪了你啦?”
西门牧野陪笑道:“七娘别多心,这次的确是我要向你请罪的,我做了一柱事情,恐怕不合你的意思。”
孟七娘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西门牧野道:“我明天要进城一趟,恐怕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孟七娘心里暗暗欢喜,“你去了更好。”于是说道:“西门先生不过在此作客,我岂能管束你的行动,进城一趟,何须如此郑重其事的告诉我?”
西门牧野道:“我因为三天之后才能回来,对韩大维有点放心不下,是以我略施手法,封闭了他的两处经脉,在这三天中,他将全身瘫痪,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孟七娘吃了一惊,神色上却不敢露出来,说道:“他不能自解么?”
西门牧野道:“这老儿内功深湛,可惜受了我的化血刀之伤,至少也要在三天之后方能自解,我就是估计到这一层,所以才没有更下重手,保存他一条性命的。不过我这闭脉之法,别人若是妄行通解,那就恐怕要促他死亡了。此事事前我没禀告七娘,七娘不会怪我吧?”
孟七娘强笑道:“韩大维武功实在太高,你多加小心,也是应该的了。”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七娘不予怪责,那我就安心了。好,告辞了。”
西门牧野走后,孟七娘恨得牙痒痒地道:“总有一天,我要叫这老怪也吃我一点苦头。”侍梅跟着告辞,孟七娘道:“好,碧淇,你送她出去。侍琴你留下来陪我。”正是:
魔障都由情与恨,鹊巢鸠占自招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