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神域就在说谎,所谓的三重境界虽然存在,却不是什么梦境雪镜,这都是祂信口胡诌罢了。
作为天地间最后的遗神残影,祂对人类的欲望既反感又生出隐秘的窥探之意。
三重境界的真相简单而残酷,分别是缚、杀、恶。
“缚”中会依据来者的过去将其拉入不同的梦里,贪念美好者永坠美梦,深陷泥沼者挣扎于噩梦。祂不知道左彧辞和桑臻身上存着怎样的秘密,使得两人在“缚”中交换了梦境,左彧辞进入了桑臻的美梦,而桑臻去了他的噩梦中,阴差阳错下两人轻易便逃脱出来。
从前也有位修道者在梦中困缚了多年终于脱身,他也掉入了满是人骨的血海中,好不容易翻上了岸来到了雪境。在那里他遇到了同伴,那人是他的同门师弟,却已花白了胡子。
师弟早他一步从梦境中出来,已在这雪原上待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月,三十年或是三百年,没人知道。他没有方向也无路可去,最终只得坐在血海边上,祈祷着还有存活着的道者。
他等来了他的师兄。
已然苍老的两人一碰面先是大喜过望,接着看着彼此沧桑的脸眼泛泪花地回首过往,冷眼旁观的祂也不禁赞一声这同门情谊。
可惜留给他们叙旧的时间不多了,平静的雪原突然开始陷落,两人顾不上那么多,只得被迫往陷落的反方向走。
大雪封山断人生念,师弟先倒在了雪地里,他浑身冰冷,什么样的火都无法使他暖起来。师兄于心不忍,便背着他一路向前走,他一边回头看着紧逼着的雪崩,一边咬牙坚持着。
终于他崩溃了,在雪卷席到他脚边的那一刻,他将师弟丢下了,看着师弟坠入雪中惊惧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心中反而有什么重重放下了。
师兄成功过了雪镜,却没过这道“恶”。
下一瞬,席卷的雪狂风骤雨般拍打在他的身上,很快他被急剧降低的温度冻住了手脚,活生生被埋在了雪里。
人心难测,人总是为自己而活的,没有谁能为了另一个人抛下自己的性命,师兄保全自己确是无奈之举,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只要他背着师弟一直一直向前走,永不回头不被恐惧淹没,他身后的雪原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紧紧贴着后脚跟的雪原陷落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再之后会有一簇代表生的火焰引着人走出雪原,正如桑臻带着左彧辞离开时那样。
师兄错了吗,他不知道神域的答案,能背着师弟走那么远也算尽力,但在祂眼中已经落了下乘。修者们得以修习术法是幸事,然而师门间弱肉强食,彼此自相残杀只为求无上的力量,让祂厌恶。
祂从不会为人的渺小和无力投下怜悯的阴影,祂要的只是那份与“恶”相反的善意,能消解恶的善,其余的从不在祂的考虑范围内。
这也是桑臻能够平安离开的原因。
令无数修者命丧于此的真相就是如此简单。
此时祂虚化的人性光影同神柱一般高大,极具压迫感,祂看着下首的左彧辞以及他怀中的桑臻,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无数人垂涎渴求的这份神礼已经近在眼前了,但祂不信左彧辞能过了“杀”。
方才祂不过截去了两人在雪境中的后半段,意图让左彧辞对桑臻生出杀念,纵然左彧辞有意遮掩却还是露出了异样神色。左彧辞此人性格多疑,桑臻的“抛弃”加之突如其来的血脉真相定让他内心掀起轩然大波。
可惜了,即便到了这里,也不可能得到神礼了。
祂的红色眼睛里光华乍现,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祂明显有些兴奋。只要祂告诉左彧辞神礼能够洗去他血脉里的污浊,便能让左彧辞毫不犹豫地杀了桑臻,一旦触及“杀”,两人就会命陨此地。
祂知道他们二人来自另一个世界,但若是祂来毁灭,他们不仅会死这个世界里,识海所链接的本体也会立即死去。
从方才到现在,左彧辞一直沉默不语,惟有身体的紧绷泄露出他的几分心思,漂亮的眼尾褶出灰色的阴影,琉璃目隐隐泛出阴翳。
祂说得应当没错,得知血脉异常真相的左彧辞心中却莫名平静,他在想菩提恶念咒的事。
菩提恶念咒在他身上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对身边人的恶意已经习以为常,于是连他自己都渐渐忘却了。他开始接受自己是天生的罪孽之人,世界的弃子,但在祂的提醒下,有什么在他心中复苏。
对他心怀恶意者都会成倍地憎恶他,而桑臻却救了他许多次,明明惧怕却偏要靠近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藏得多好。
他难得带着茫然不解地看着少女沉睡的恬静面容,似乎总是这样,无论是怎样可惧的事物,桑臻都会在一瞬的惧怕退缩后将其抛之脑后。她对恐惧一向如此,对他也是如此。
真是······奇怪。
“吾知晓神血的污浊让你痛苦不堪,你通过了神域的试炼便有资格得到神礼,神礼是一份纯粹的神血,它能够荡涤浊晦,而菩提恶念咒也会被强大的神力破解,从此你便可以登上道者之巅,假以时日成神化仙又有何不可?”祂尽力让自己语调平缓,双目却紧紧盯着左彧辞的反应。
桑臻早就该醒来了,是祂让她陷入沉睡中,比起两人喋喋不休为神礼争执,祂更想看到脆弱的一方被毫不手软地摧毁。
左彧辞针锋相对与祂对视,眼神里是毫不退让的凌冽,从祂的言语间,他听出了祂还有后文,于是轻轻扬了扬眉。
果真,祂似乎很是为难:“不过这神礼只有这一份,按理说你们二人都通过了试炼,吾应当给谁才好呢······”随着祂话音落下,神柱前的神像光影错乱了一瞬,似乎也对左彧辞的回答倍感好奇。
祂在等左彧辞说出祂预期的那个回答,祂当然期待过他能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但祂不信左彧辞会舍下他此生命劫破解的机会。等到他说出那个答案后,祂会无比遗憾地杀了他们,或许在哪个无趣的日子里还会怀念起两人来。
这一刻安静极了,神域中的一切都在等待左彧辞的回答,它们在每个角落里蓄势待发。
左彧辞仰起脸,几不可见的嘲意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像是看穿了祂的意图。然而祂并不觉得有什么,看透又如何,都是相同的结果,反而徒生挣扎的痛苦,不会有人为了赢祂堵上改写命运的机会,哪怕是左彧辞也一样。
只见少年眸光平静而坚定,白玉似的面容在光华之下柔和极了,“给桑臻。”很短的三个字他却说得缓慢而清晰,微哑的嗓音在殿中回响,语调清冽却漾起暖意。
而从这一刻起,神域中的日月星辰不再一同高悬天空,恢复了彼此该有的轨迹,山海湖泊停下了万年不息的演化,就此定格在这一瞬间,星海的涌动消失了,连带着雪山一起消褪,一切的发生仅在一瞬,却在这一瞬颠覆了神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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