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先是暴怒地睁大眼,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而后桀桀地怪笑了两声:“你不杀我,哈哈哈哈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你此生最恨之人就是我,机会放在你面前你竟然都不抓住······”
桑臻从容地理了下衣服下摆,她算是发现了,这老头总想激怒她动手,却无法对她造成其他伤害,此时只能胡言乱语一通。
“我这人爱好和平不喜欢打打杀杀,并且尊老爱幼,最是关爱老人,怎么会恨你呢?”她俏皮地眨了下眼,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好好好······真是好······”老者阴鸷地盯着桑臻,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留下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果真是我的好徒儿······”随后他眼中突然流出血,在苍老的面上留下两道森然血痕,他仰面向后倒去,四肢痉挛抽搐不停。
桑臻直觉他话里的意思别有深意,她预感那是个很重要的答案,忍住心中见血的不适感,追问道:“什么徒儿,你的徒儿是谁?”
老者已不能够回答她的问题,他倒在血泊中蓦然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水,有种诡异的邪恶感。
与此同时,阴郁压抑的场景里连片的黑红色也缓缓褪去。
周遭气息柔和安静,夏日本应炎热不耐,此处却流通着凉丝丝的冷气。
左彧辞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场景里,玻璃窗外显而易见是灼灼烈阳,凉风在他的头顶来回徘徊。他看着那个散发着冷气的方盒子沉吟了许久。
淡黄色的墙纸营造着温馨氛围,身下的大床柔软极了,躺在上面只消片刻就能坠入安稳美梦,床头摆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玩偶。从整体风格来看,这应该是个女子的房间,但又充斥着让人不解的物件,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事物。
他下意识去寻剑却发现剑不在身边,不由得心生戒备。
桌子上摆着切了一半的西瓜,银色汤匙插在瓜瓤中,红色的果肉带着清新的诱惑感,一副任人享用的模样。
左彧辞执起汤匙在瓜肉内捣了捣,冰凉的汁水溅落在指尖,他垂眸,一口未用。
他很清楚这是梦,只是这是谁的梦?
忽然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棉花糖,棉花糖,好吃的棉花糖!无任何无添加,采用纯甘蔗糖,入口即化,口感细腻香甜······”那道叫卖声挥之不去,像是驻留在屋外。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打开窗子,热气扑面而来。
一个露胳膊露腿穿着清凉怪异的大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来一个不?”
左彧辞冷淡地准备放下窗子,正要说“不用了。”画面一转,淡黄色的房间逐渐模糊,他竟直接出现在大爷的面前。
大爷上了年纪却仍是乐呵呵的和蔼样子,这副模样本应让人心生亲近,却让他想起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的师父苍穷脉主也是如此,看似蔼然仁者,实则最是无情无心。
左彧辞眸中冷意渐生,他指尖捏诀便要在地上划出一道电诀,但术法却蓦然失了灵,什么都没发生。他看向自己的手指,这才发觉此处不能够使出法术。
大爷好像感觉不到左彧辞的警惕情绪,他手脚灵活自顾自地在机器里卷着糖丝,他熟捻地同他攀谈着:“本来是准备直接去中学门口摆摊的,想着你爱吃这个就先来你这,卖完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再过去也不迟。”
左彧辞不知他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甚至其中含义也许多不解,一时听了他这么多话,但又觉着不回应太过失礼,便抿唇应了声:“嗯。”
他离经叛道本不是守礼之人,大概是因为大爷对他并无恶意,友善的姿态太过自然,反而让他有些不自在。
大爷并不觉得左彧辞言语简洁便是敷衍,继续眯着眼笑着说道:“这年头像你这么爱吃棉花糖的可不多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哭着闹着要吃,你妈不让,那个哭得哟······”
妈······妈?
这两个字在左彧辞唇齿间盘旋,眉目间些许怔愣。
他无父无母,自小被苍穷脉主收养,他长于命山,连其他处的景象都很少得见。
“喏。”大爷粗糙的手泛着岁月的青黑,他举起一大团白白的东西给他,那团东西用一根木棍支着。
左彧辞刚刚就发现大爷用那根木棍在银白色的器件里搅弄,他犹豫着接过,想起大爷吆喝时提到的“棉花糖”,这是糖?果真是形如棉花般,隐隐散发着甜腻的糖霜味道。
他举着那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大爷收拾物件推着车就要离开了:“外头热,赶紧回去吧,我也赶紧去那头摆摊了。”
左彧辞站在原地突然很想问大爷些什么,比如他现在所见的到底是谁,比如那是谁的小时候。
也许是梦境发现了他的困惑,不愿意让他有解惑的机会,大爷离开的速度很快,快到违背世事常理,他只能看着大爷略微佝偻的背影推车远去。
左彧辞端详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舔舐了一下这块糖,细小的糖丝在他舌尖化开,糖丝间伴着粗粝些的糖块,他轻轻蹙眉。
太甜了。
他一贯不喜欢甜。
左彧辞无趣地轻嗤了一声,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道阴影,显得颇为沉郁。
许是连梦境都意识到这根本无法使他沉溺其中,从而将他困住,于是就在他心生厌弃之感的霎时,远处郁郁葱葱的大树,干净整洁的大道包括灼热的烈日都随之一点一点消散了。
······
桑臻从梦境挣脱,刚一睁眼就撞进一双琉璃瞳孔里,左彧辞没料到她突然睁眼,错愕地微扬下巴移开了视线。
“你梦见什么了?”他站起身问道,鹅黄色的发带在绸缎般的黑发间很是显眼。
桑臻也从帆船上坐起来,回忆了一番,“我好像很想问什么,却怎么也不记得了。”那些碎片一般的记忆消散得极快,即使有意去抓也捕捉不到。
左彧辞沉沉说道:“我同你一样,忘记了梦中所见。”他紧紧凝视着船下的星海,自他们醒来,星海流动的速度发生了变化,似乎有暗潮在深处涌动。
桑臻见他神色有异,也向星海看去:“方才我们入梦或许就是神域中的事物所为。”
突然一道浪从星海中涌起,使得小白船船身惊颤波动了好几下,左彧辞扶住桑臻的肩,待她稳住身形后挪开手,“这里有些不对劲。”
那道浪后,星子在其中涌动的轨迹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们看到有许多星子从中跃起后再次遁入,激烈的速度似乎带着难言的怒意,它们像冲锋的士兵,金钟齐鸣,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桑臻和左彧辞相视一眼,发现情况不妙。星海不给它们思量的时间,势不可挡的惊天骇浪卷起,带着磅礴的气势砸在小白船上。
小白船岿然不动,可桑臻和左彧辞却被猛烈的浪潮甩落入水中,两人齐齐落水。
星海的内部同绚烂美丽的外表截然不同,璀璨的星子之下海水呈现一片猩红色,像是人的血积聚而成的海,这让桑臻多了个不妙的猜测。
很快这个猜测得到了证实,在那深不见底的底部她窥见了密密麻麻的头骨、数量惊人,尸骨不知垒起了多少层,空洞的骷髅眼好似有许多双逝去的魂灵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桑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调动内息确保自己在海中留存知觉,她不由得庆幸现在用的是姜雪的身体,姜雪作为修者天赋虽比不得傅懿,但她颇有灵性且勤奋刻苦,这才能在血海里还能自如游动。
她正要去寻左彧辞,就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径直从她身边向海底沉去,左彧辞紧闭着眼向下陷落,像是失去了知觉,他的表情隐忍中透露出一丝痛楚。
桑臻游到他身边扯住了他的胳膊,见他神情难得脆弱,连忙晃了晃他的胳膊。她在水中说不出话只得不断地用力摇晃他。
快醒醒!
他似有所觉,终于睁开眼看向她,淡色的瞳孔里却毫无情绪起伏,像失了魂魄的空壳。
左彧辞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寻觅不到。好像有人拉住了他,拉住他再丢下他吗······
窒息的溺毙感让他重新闭上眼,他不敢睁眼看,血水充斥在他的心肺间。
恍惚间左彧辞看到了他的师父苍穷脉主,他用刀在小少年薄弱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刀痕,很快鲜血从中溢出。
左彧辞很想告诉师父,他真的很痛。
那个向来忽视他的老者捋了把胡子,他慈爱地看向他,甚至抚了抚他的头:“乖徒儿,你的血与他人不同,这是肮脏之血,师父要替你放掉,如此才能保住你的性命啊。”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左彧辞眉间紧蹙,眼尾的褶皱也显出痛意。
想起来了。
年幼的他明明无法忍受浑身的刀割之痛,浑身的血液都在向外涌,可是向来不甚喜欢他的师父抚摸了他的头,师门里没有一位师兄弟得到过这种亲昵的举动,于是在那一刻他信任了师父,他太渴望来自师父的认可了。
他仰赖地看向苍穷脉主,眼中溢满愚蠢的信念:“多谢师父。”
太可笑了。
溺水的感觉很痛苦,尤其是溺在自己的血水中。
桑臻睁大眼睛看着左彧辞直直地在海水中越沉越深,他正向阴暗的角落下坠,被梦魇所困失了求生欲望。
她只能在他坠至海水的底部前,以更快的速度向深处游。
桑臻蓦然拖住了左彧辞下沉的腰,她的视线凝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心中有难言的情绪升起:左彧辞竟然也有害怕的事物,他怕水。
她带着他向前方没有一片没有星子笼罩的水域游去。
桑臻先将左彧辞托上岸边,她爬上岸,入目是刺目的雪白之境。
“咳咳咳······”冷风刺得桑臻猛烈咳嗽了两声,她适才带着左彧辞从那处水域翻上岸边,他们在海中待了许久,出来时身上却没有一丝水迹。
飞雪漫漫,巍峨雪山落满千山万川,广阔的白占据了整个视野,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落下,他们浑身就如同被雪覆盖一般,雪沾满全身。
十方神域非比寻常,这里的雪冰冷刺骨,连姜雪的这幅身子都能感受到冷冽的寒意。
天地之间,他们显得渺小极了。
桑臻拍了拍身上的雪,然而抖落一地,却又被落满一身。
雪落得实在是太快了。
桑臻仰起向上看,白皙的颈项被大雪映照得格外分明,雪花落进了她的眼中,她揉着眼,却不知这样漫长的路途何日结束。
躺在雪中的左彧辞面容已经被雪覆了薄薄一层的冰晶,眼睫若鹅毛扇羽,桑臻拂去他面上的雪,她跪在雪地里,托着他的头,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弓着身子,为他挡去大雪。
“左彧辞,左彧辞。”她试图唤醒他,他没有回应她。
左彧辞浑身冰凉,唇瓣却仍如娇花一般红润,白皙的肤色与雪相衬,竟不知雪与他谁更引人注目。
桑臻犹豫一二后,掐了掐他的脸,他的面庞迅速浮现出红痕,竟有些荼蘼的意味。
“左彧辞,你快醒醒,你再不醒我就要丢下你了!”桑臻在他耳边凶巴巴地喊道,想着威胁他一番,然而他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此时的他没有意识。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雪原正以缓慢的速度陷落。
雪原正在崩塌,如果不往前走他们都会被死在这里。
“滋滋滋······”桑臻不得已使出了一连串的术法,小火苗仅一瞬便熄灭,雷电在雪地里滋滋冒了一声除了将那小块地染黑了,再无用处。
没有用,无论是怎么样的宗门术法在自然的灭亡前都太弱小了,哪怕是邝阳仙门的仙法都无法应对这样的险境,更何况是这本书中所设定的末法时代,他们所使出的术法威力实在有限。
在这种绝境下,她根本无法顾及左彧辞的性命。
桑臻直起身,挪开遮挡住左彧辞的背部,让他整个人暴露在雪下,神色罕见的冷清:“我若是将你丢在雪地里,你会没命的,到时候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再不醒来,我真的会丢下你的。”
左彧辞的面容在雪中竟有圣洁之感,此时的他什么也听不到。桑臻也很清楚这一点,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话都是废话,不过是为了坚定自己抛下他的决心罢了。
像是为了证明说到做到,桑臻急促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将他抛弃在雪中,而后决绝地半侧过身,鹅黄色的发带卷起凝绝的弧度。
然而在转过身的那一瞬,她眉目下敛,苍白的唇嗫嚅着喃喃说道:“你可是大反派啊,左彧辞,你怎么能死在这里······”
桑臻败给了自己的心软,她自认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可是回忆起他为她挡瓦片时的种种,她始终无法视而不见。她回头扶起左彧辞的身子,结果却连带着她一起,两人一起狼狈地倒在了雪地里。
雪原崩塌的速度并不快,但迟早会逼近到眼前。
大雪封山,死寂的天地间只有他们的灵魂仍在挣扎。
于是茫茫大雪中,身形娇小的少女背起黑衣的青年,她脚步并不稳当,艰难地一脚一脚踩进雪里。
现下左彧辞披散的红色流苏垂落在她颈侧,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她的颈项。桑臻微微晃了晃头避开,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走着。
明明是冰冷的雪原,她的额头却有一层薄汗,并很快结了冰,凝在额头上。
没想到左彧辞看着单薄,实际还挺重。
纷飞的雪钻入她的眼中,刺的她眼睛微痛。她便低下头,只看着脚下的路。
左彧辞身上好闻的香甜气息勾住了她的呼吸,隐约将那冰寒的凉意模糊了一二。
蓦然冰凉的泪从桑臻脸上划过,她感受到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本来她自嘲着,两道冰痕挂在脸上必定很滑稽,可到最后她已经难以睁开眼,她几乎浑身都被雪笼罩。
可是她不能停下,她不能和左彧辞死在这里。想到这里桑臻咬着牙又向前走了几步,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她怕一回头面对那样的可怖之景会丧失勇气。
他们的身后是崩塌的雪原,身前是寥廓的雪。
在她将要迷失在大雪中时,一团摇曳的火花竟引着她出了雪原。
那簇微弱的火花张扬肆意,却最终在他们离开前的一秒于雪中湮灭了。
桑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却终于在雪原完全陷落前走出了雪原。
她根本无力观察来到了什么地方,也无法再支撑下去,身子一栽便向下倒,倒下前还不往先把左彧辞放下。
桑臻迷迷糊糊地脱了力,她累晕过去,脑中惟剩下一个念头:左彧辞好香,重也是真的重······
平地荒芜,杂草丛生长至人膝高,惟有一间小破庙坐落在掩映的乱草间,黑洞洞的门口阴森可怖,此处氛围有一种攀附于肌肤的灰暗不适。
左彧辞发生自己正躺在草地上,一旁的桑臻面容疲倦地阖上眼,她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湿漉漉的。
他抬手施了个火诀将两人身上的水分蒸发出去,很快衣物就干燥了。
头顶数十只黑色乌鸦稀稀拉拉地站在两颗松柏的枝头,血红色的眼睛诡异地盯着两人转动。
左彧辞没有任何犹豫,打横抱起桑臻向破庙走去。走动间他眉头轻蹙,他似乎遗落了什么,桑臻的剑不知在何时没了。
他隐隐约约忆起,从小白船被卷至浪潮里,大概是在那时候剑也掉进了海里。
现在的情况便是,神域给他们留的选择只有一个,纵然破庙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也只得往里走。
左彧辞刚抱着桑臻踏过破落的门槛,破庙内骤然响起叮叮当当的铃声,铃声尖锐刺耳,嘈杂的铃声响了一阵又恢复了沉寂。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他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似乎是庙宇中的蒲团。
左彧辞跪在蒲团上,他放下揽在桑臻膝间的那只手臂转而拖住她的后脑,下意识地将她在怀中护得更深了些。
蓦然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在暗色中亮起,左彧辞冷静地捏诀在两人身前划了道结界。
寂静无声,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暗处窥伺着两人,不怀好意。
他们与它们间莫名形成了一种紧张的对峙,左彧辞不看向前方,惟独看着怀中的桑臻。少女睡得很沉,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处境。她的发尾还带着湿意,他在手中注入力量,轻轻捻起她的发,很快那发便干透。
他一贯怕水,落进星海时被过去所溺,恍惚间曾感受到一双拉住了他。
左彧辞垂眸,目光落在桑臻的发带上。
那日她用自己的发带替他包扎,在回去后他的伤便已经愈合如初,他解下指尖的蝴蝶结将血迹洗净后,不知为何换掉了常年用的黑色发带。
他对衣着之物很少在意,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着黑衣也仅仅是因为血迹不易在黑色上显现。
鹅黄色的发带在指尖缠绕着,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忽然觉得,温暖明亮的黄色也很好。
······
它们根本未曾料到左彧辞在这种环境中还能胡思乱想,血红色的眼中泛出异光。
陡然破庙亮起,陈旧的庙宇里蛛丝纵横,白色的小纸人挂满了每一处角落,薄薄的纸片被阴风吹得张牙舞爪。
那些血色眼睛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破败的神像。
十座神像有男有女,有人形亦有异兽,它们神情端庄肃穆却有莫名的凶煞气,不知从何来的光线落在神像上投下浓厚不散的阴影,刀刻斧凿的精美雕艺与小庙格格不入,一种荒诞美感充盈其中。它们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紧紧盯着左彧辞二人。
端坐正中的神像辨不出原型面目,它沉沉说道;“神域第一重为梦境,美噩交织困缚终生。”
“第二重为雪境,千山万雪阻隔生念。”
“第三重惧境,阴森怖意恶徒毕现。”
它轻描淡写地说道,“恭喜你,成功度过了神域的试炼。”它说着贺喜的话,压抑的声线却透着一丝古怪。
左彧辞并没有面露喜色,他注意到它说的“雪镜”,可他对此处却毫无印象,不由得低头看了眼桑臻。
“雪境?”他凝着一丝不解。
它似乎早就在等他问及,带着点兴奋,血红色的眼亮了亮,一道光幕在左彧辞眼前出现。
漫天飞雪里,少女愤愤地说了三次要将他丢在雪中,神情冷然,画面蓦地在桑臻侧过身要向前走的时候中断。
它的大口中锯齿尖利,那本时看不出表情的兽态,却不知为何嘴边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看吧,你的同伴丢下了你。”
左彧辞瞳孔微缩,半响不曾说话,指尖却骤然收紧又舒展开。
“那我是如何到这里的?”
它眼底划过一丝不悦,显然对人类这种麻烦的生物感到生厌,它讥讽地看着左彧辞护住桑臻的那只手,“你该不会以为是她救你带到此处吧,纵使你对同伴如此真意,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会抛下你·····”
冰凉的语气里带着厌弃,透着诅咒之意。
左彧辞仰起头直视着它,仍呈保护的姿态揽着那少女。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左彧辞眉心一跳,清绝的面容愈发冷寂,琉璃目透着危险意味,“此话何意。”
那兽口好像张合了下,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猩红双眼带着神的怜悯,左彧辞极反感这样的眼神。
“你的师父在你身上下了菩提恶念咒,所有对你心生恶念的人都会成倍地憎恶你、厌恶你,是也不是?”它说的是个问句,却分明笃定得很。
似乎呼应它的话,左彧辞耳下的红色流苏泛起光芒,恶毒凶险的咒法密密麻麻在其上盘旋。
它透过傅懿的外表看到了左彧辞的本身。
不对劲,为什么它一个书中之物能看到书中以外的事物,甚至知道得如此清楚。
左彧辞定定看向它,“你知道这些如何,旁人恨我厌我又如何?”声音淡淡而生疏,完全不以为意。
它仰面大笑,终于脱离了神像限制,显露出一个虚像:“你倒是冷静,那我便说些你不知道的······”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
“你终其一生的不幸,都来自于你那污浊之血。本是天地万物托生所化,自然气运加身,偏偏神血里染上了浊晦,可悲可怜哪。”
看到左彧辞面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一丝破裂的缝隙,它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发出震天动地的磅礴大笑,笑声上九霄下四海,与此同时它的兽形褪去,白色的人性虚像座山在左彧辞眼前延展开。
小破庙的陈旧景象被白光撕裂,无色的纯净神石砌成隆重大殿,十支神柱拔地而起通向天际,神柱前各自摆放着一座神像,它们呈俯首姿态仰望天幕,耀眼的光华无所不在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