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瑰丽厚重的云层在天际翻涌,不知是哪位神明失手打翻了料器,使得无数种色彩先是交替再融合,那不是浮絮般的孱弱,而是裹挟着整个天空的肆意张狂、任性描画。

耀眼之日,柔和之月,繁盛之星一同出现在流转色彩的巨大画布上。

皲裂的大地粗犷地硬生生分裂开这奇异的美感,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桑臻在席卷的尘埃沙砾中看见了左彧辞,他们的距离很近,她想拉住他的袖口,于是迈出一步,步子还没落下,陡然一条小溪流拦住了她的出路。

很快,那条溪流有如被灌入了无穷尽的水,它迅速地膨胀起来,平静的溪流在短短一瞬之间化作小河,却还不曾停歇。水也有隽永汹潮的力量,它们不知是从漏了洞的天上倾注而下,还是从熔岩奔涌的地底而来,顷刻间沧海桑田、岁月忽已暮。

所有的一切只在刹那,风灌满桑臻的耳与鼻息,桑臻稳住身形在这一头大喊左彧辞的名字,可是太远太远了,那条河卷起浪潮,变作湖泊,化作江,最后演化为平静无波之海。

他们间隔了一片海。

如若不是她现有修者的目力,恐怕早就看不到左彧辞的身影了,但现在她还能看到他,只是那个黑点正愈来愈小。

左彧辞径自向前走,这片土地无边无际,头顶的天象也十足诡异,突然他手中的红线勒住了他的手腕,似乎觉得缠住手腕还不够,紧紧攀附着他的指节。

他似有所觉朝后看去,而后骤然瞳孔紧缩,“桑臻。”

她为什么会来?

在邝阳仙门时他就知道她懒散惯了,桑臻不是喜欢管旁人闲事的人,仙门中谁人不知她在乎的只有沈行舟一人,可从那一天起······

左彧辞扯了扯唇角,压抑住莫须有的情绪。长剑微动,剑光于刀刃流转,他反手别剑后蓄势将剑掷出,飞剑凌然而过,徒留一道红色光芒。

桑臻远远便看见了自己的剑,那剑在跨海高空中陡然变大,她心中一喜,手捏剑诀,待它飞至身边便轻盈一跃跳上剑身。

她御剑驾风而行,海水平静得有些异样,等落在大地上时,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地下迸发的岩溶喷涌而出将蓝色的海染成了血水,海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烈火浮金。炽热的温度澎湃昂扬,带着摧毁一切的激情灼烧脆弱,重塑世界。一切的发生都很安静,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填充形体,像这世间的最初诞生,寂静而深沉。

左彧辞利落地接住恢复如常的剑,他望着眼前的一切,眸中情绪讳莫如深。

“你为什么来了?”他抿唇,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桑臻的瞳孔像是也被熔岩照亮,看向他时比平日多了一分笃定:“因为我想了想,你这样心思无聊透顶的人,若是真得了神礼,这世上还不乱了套,所以呢我偏要阻挠你。”

显然她对左彧辞捉弄她的事,还无法释怀。

不知是不是左彧辞的错觉,这样的桑臻比在邝阳仙门时少了些什么,却也多了些不同。

恍若轻松恣意,无所谓暴露天性。

见他定定看着她,桑臻心里一咯噔,“走了走了。”她不自在地向前走了两步,留给左彧辞一个背影。

漫漫长路并无尽头,他们不知来处也不知归所,也许是很久也许是转瞬。

层叠的流动彩云忽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黑夜,黑夜无声,日月星辰仍然挂在天际。

两人正坐在大地之上,桑臻捧着刚唤出的两团星火,自然地将其中一团放在了左彧辞的手心:“方师姐说神域凶险,可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遇到危险,虽然也出不去就是了。”

作为修者他们并不需要在此时休息,只是昼夜更迭,又不知去向,所幸就停下来休整一二。

那簇星火贴着他的掌心,泛着暖意,左彧辞轻轻吹了吹小火苗:“也许是没到时候。”

神域的古怪在于融合一切自然,如同万物初始之新生,又像是神域随心所欲的意志,没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话音刚落,平坦的大地陡然拔地而起,隆重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大地不知化作了高山抑或是旁的什么,它向上生长的速度极速像是要通往天际。

离天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星海已经近在眼前。

星子细小微弱的光芒此时耀眼无比,它们抖落光辉,撒一撒便是无边星河。

光幕几乎要划破眼,桑臻的眼睛发酸一时有些胀痛,忽然双目被宽大的手掌罩住:“闭眼。”左彧辞轻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干燥的手掌泛着暖意,同他这样清冷阴郁的形象有些不同。

他往往是令人不安的来源,此时却莫名让她心安,她不知着了什么魔,乖乖阖眼。

桑臻细密的长睫来来回回扫过左彧辞的掌心,连带着他的心也有些痒痒的,痒得让他有些痛。

待到置身星海后,他即刻挪开了手,垂下的手掌却不禁紧绷握成了拳。

所谓星海是真的星海,连片星辰沉没流淌,勾勒成天上河海,那是怎样的流光浩瀚之景,在这一刻一切都变得缓慢沉静。

两人身下的小白帆不知是什么所化,他们正躺帆船中。桑臻仰望着天幕,其上一片漆黑,只注视了几秒就觉得有晕眩之感。

太安静了。

黑夜太安静,星海太安静了。

桑臻困倦地晃了晃脑袋,她下意识地去看左彧辞,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沉睡其中,清艳的侧脸在模糊视线里朦胧柔和。

那·····就睡吧。她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星海里几颗星子动了动,只见两只星星轻快地从小白船底部翻了进来。

奇怪的是,星星的手中还举着两颗小星星。

两只星星左摇右摆在船头东张西望,最终爬上了两人的额间,它们散发着荧荧微光。

星星1号:#¥%……(他深陷噩梦。)

星星2号:@%!……(她沉溺美梦。)

星星1号&2号:*&%(神赐!神赐!)

它们举着的那颗两颗小星星一瞬间变了色彩,一颗泛黑,一颗泛白,那是噩与美的区分。它们捧着小星星满怀期待地放入两人的额间,星星们喜欢他们,要将他们永永远远地留在神域,陪伴它们。

而后它们拉着手从小白船上跳进了星海里,星海里像是得了什么好消息,流淌的速度快了几分。

就在星子融入额间时,桑臻的香囊里一颗泛着异香,通体澄黄的药丸滚落出来。它附着在周遭空气里,慢慢相融后化作粉末消逝不见。

而那黑白的星子却蓦然调转了位置。

与此同时,邝阳仙门的槐安峰内,昏昏欲睡的系统被一道声音惊醒:“物品名称已解锁:乾坤丸。物品作用已解锁:调转乾坤,阴阳逆转。”

系统放出意识向桑臻的香囊中探去,那丸子果然已经没了踪影。

桑臻和左彧辞到底在幻境里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幻境外的事物竟也能入内。

与系统的震惊相比,神域的心情就很糟糕了:&%¥#@*(我焯!怎么还带外挂!

刺目的红铺天盖地而来,带一点暗色的红像鲜血凝固沉淀留下的,有很多人正倒在桑臻的脚下,密密麻麻的尸身垒起,一时竟连下脚的空地都难找。死者们表情狰狞恐惧,像是在生前一瞬窥见了可怕的怪物。

桑臻尽量绕开他们的尸体而行,却仍不小心踩中了一人的手掌。

她脸色微变,“对不住了大哥,您见谅您见谅,我给您念段往生咒听听。”

桑臻表情虔诚,还没念上几句,这死去的人却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人是个老者,长相慈眉善目,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她慌张向后退去,一不留神踩到了更多冰冷的尸身。

坏了,这下功德没了。

老者捏着胡子,说起话来的表情却有些阴瘆,“我还没死呢,你念什么念。”

“你没死躲在那装尸体,什么特殊癖好。”桑臻小心翼翼抽回自己的脚,果然鞋面上已不幸沾满了血迹。

老者只觉着她的话烦人,她出现在种这里还念往生咒,简直是对他的羞辱。

他手中白光一闪,凭空变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阴狠的神情,在那张友善的脸上更显诡异。

桑臻以为他这就要对他动手了,先是估量了一下自己的术法能不能干得过这老头的匕首,而后又四下里看看能往哪儿躲。

谁知老者抚摸着匕首的刀刃,大概是觉得桑臻的表情出乎意料,便问道:“你不想杀我吗?”

这······这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一把年纪了上来就掏匕首,说得话也奇奇怪怪。

桑臻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想。”

老者一瞬间表情变得狐疑,“你不想杀我,怎么可能?”

被害妄想症啊这不是。

桑臻懒得问原因,直接顺着他的话:“好好好,我很想杀你。”

老者得了肯定的回复,明显放下心来,他似是很焦急,脚下更是毫不顾忌地落在尸身上,一脚踩下去鲜血四溅,偏偏他还面色如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他来到桑臻面前时,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他将匕首奉上示意桑臻接过。

见桑臻直勾勾地盯着他衣衫上的血,很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快点动手啊!”这人什么时候都要一步步教,她不应该恨他入骨,迫不及待要杀了他吗。

桑臻被他凶得一激灵,握住匕首却迟迟不下刀,忽然说道:“你能把这周边的尸体弄没吗?”

眼看那老者又眼露凶光,神情燥郁,她又补了一句:“你把他们都弄没,我马上就杀你。”

果然老者神色些许缓和,他拂袖一扬,那些尸体果真消失不见了。

桑臻松了口气,这下心里舒坦多了。她拿着那把匕首在老者身前比划着,来来回回架子十足,却怎么也没实实在在动手。

老者眼都阖上了,一睁眼发现桑臻还在磨磨蹭蹭,当即就阴恻恻大叫了一声:“为什么不动手,你为什么不动手!”他目眦欲裂,苍老的眼中一片猩红血丝。

那把匕首在桑臻手中悄然转了个向,被她收回袖中,她心念微动,人就出现在老者几丈之外。

“你让我杀我就杀,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