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臻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左彧辞,不过却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为什么这地方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她亲赐给他的那间庭院吗?
没办法,家里太大了,实在无法一一记住。她安慰自己。
系统听见桑臻的腹诽声,没忍住笑出了声。
桑臻对上左彧辞戏谑的眼神,微恼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既然在里面,我刚刚问,为何不应声?”
“还······还有,把衣服穿好。”她回忆起刚刚所见,少年里衣下线条紧绷的精瘦腰身,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别别扭扭地开口。
少女的鹅黄色发带在风中招摇,她似乎偏爱黄色,如光一般的色彩落在她发间,柔软而明媚。她今日换了件烟粉色氅衣,小巧娇柔的身躯包裹其中,为这天寒地冻的无聊景象里添了一抹清丽之色。
左彧辞在屋内随意地找了一件外衫穿上,目光落在丢在屏风上的黑衣上,血色在黑衣上并不显眼,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令人生疑。
早在桑臻出现在院外,他就有所察觉了。
他刚从三清殿回来,身上的杀戮气息仍未褪去,不得不沐浴一番,却不知桑臻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左彧辞关上门,将血气阻隔在内。
再次出现在桑臻眼前时,左彧辞又是那副冷寂的少年模样。他大概是匆忙从水中而出,连发都来不及束起,墨发披散蜿蜒,更添灼灼风流。
他有意避开桑臻方才的问题,随意捡了个话头:“小姐寻我何事?”
桑臻发现左彧辞同她之间的交流常常停留在公事公办的状态,大部分时候界限分明。不过也亏得他提醒,她这才没忘记那条红绳。
她低下头准备弄清那条红绳究竟要连往何处,才低下头,人就僵硬了。
泛出泠泠光泽的红绳此时光芒大盛,如晚霞一般燃烧的色彩在迸溅闪烁,另一端迅速攀爬上左彧辞的手腕,紧紧地缠绕着他,似乎觉得缠了一道还不够,硬生生地盘了十几道后才巴巴地停下,似乎对他颇有种依赖之感。
系统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叮!物品名称已解锁:月老线;物品作用已解锁:此物会将命定二人缠绕在一起,除一方死亡的情况下,永世不断。”
左彧辞而后似笑非笑地挑起腕间的红线,将其绕在指间抚弄,“这是什么?”
桑臻根本来不及消化系统播报的内容,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不自觉向后倒退了几步,顾左右而言他。
“唉唉,正经人谁在白日沐浴啊。”
“咦,你是只有黑色的衣物吗,需不需要我为你多添置几身?”
她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彻底没声了。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左彧辞墨眉轻挑,他步步紧逼,桑臻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直到她的纤弱腰身都略微向后仰去,两人间形成一个极暧昧的姿势后,桑臻避无可避地仰起头,他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眸子,悠然说道:“沐浴是为了洗净脏东西。”
“至于衣物嘛,就免了。”
他俯下身子,几缕黑发蹭过桑臻的脸颊,桑臻被他的发蹭得有些痒,不住地缩了缩脑袋。左彧辞状似亲昵地拨开在她面上作乱的发丝,细腻的指腹无意地摩挲过她的眼尾。
桑臻跳脱的思维却停留在无关小事上。
她诧异地想,左彧辞这个曾经的仙门第一剑的手竟然如此嫩,习剑之人长年累月下来指腹间往往遍布老茧,可他的指尖却细嫩干燥。
左彧辞扬起手腕,扯了扯那根红线,浅色的瞳孔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了吗?”
他身上香甜的气息争先恐后地钻入桑臻的鼻间,她耸拉着脑袋,心中九曲十八弯地纠结,之后胡诌道:“这是我新寻来的新奇玩意儿,它看上去似乎只是一条普通的红绳,事实上它也确实是一条普通的红绳,仅此而已。”
被人冠上“普通”之名的月老线不安分地雀跃挪动着,努力地想证明自己并非凡物。忽明忽暗的光闪了几下后,红线逐渐黯淡,最后消失在两人腕间。
桑臻松了口气,摆出一副“你看吧,果然如此”的姿态,黑亮的明眸里满是无赖促狭。
左彧辞似是信了,他点了点头就将此事揭过,却话锋一转,“小姐得了新奇物件,还特意来向我展示,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桑臻假模假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虚伪地绽开清浅笑意,“这叫什么话呢,我的可不就是你的。”
他眉间微蹙,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的小梨涡,没说话。
系统像只报喜的喜鹊乍然嚷嚷起来:“宿主宿主,好感度又加了5点!”
成大事者果真不喜形于色,比如左彧辞,表面上不动如山,背地里心潮涌动,若不是有攻略系统,她根本难以分辨他到底是何种心绪。
这一回桑臻可不敢再胡乱接话了,以免弄巧成拙。于是那只手一动不动地搭在左彧辞的肩头,笑容略微僵硬。
左彧辞掸开她的手,垂下的眼睫细密浓郁,“若是我要参加三日后的授剑大典,小姐也答应么?”
桑臻根本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她婉柔的娇眉为难地挤在一处。
授剑大典于仙门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每年的腊月十五在主脉落梅峰按时举行。年轻弟子们翘首以盼此刻,这一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在四位宗主的指引下唤出自己的命剑。
命剑对每个仙门弟子至关重要,那是与他们的脉门息息相关的利器,真正的剑在人在,剑销人亡。
而那些资质愚钝无法唤出命剑的弟子,还有另一个出路。
每年仙门都会留下一柄废剑,之所以称之为废剑是因为此剑并非由剑主心魂生出,因而无法与其心意相通,威力也远远不及命剑。
但对那些终生无法唤出命剑的弟子来说,这已是最好的选择,然在他们中仅有一人能得此剑,谁在比试台上胜了,此剑便归谁。
少女频繁地扇动睫羽,娇小细削的手指也犯难地勾着发带,她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从她的表情里,左彧辞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眉间浮现压抑烦躁之色。
若要离开邝阳仙门,他必须要得一把剑。怀中小小的匕首对付几人尚可,却无法应对更艰难的险境。
夺取别人的命剑这种念头他早就想过,可惜命剑认主,断不可能被旁人所获,只能作罢。
他从前的废剑是幼时在授剑大典上所得,已相伴多年。今日他在清沅堂附近寻了好一阵子,皆一无所获。
今年的这把废剑他势在必得,可参加授剑大典须得有正规的身份,他身为奴人按理是无法参与的,但若桑臻为他呈递姓名就不同了,连沈行舟都几乎对她千依百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桑臻这边还在和系统犯嘀咕,如果她没记错,左彧辞仙根尽断已是不可能唤出命剑,那么他只能在比试台上和人争那把废剑。
余下的弟子即使资质再差也是有仙根护体,况且比试台上允许斗法,左彧辞现在凡人之躯如何与法诀斗,轻易他就会在比试中丧命。
“他是不是疯了?”连系统也目瞪口呆。
桑臻也这么觉得,不过她身负攻略任务,认为自己应该最大限度地满足左彧辞的愿望,何况左彧辞身为气运之子,应该不会那么轻易丢了性命的······吧。
经历过上一次的任务失败,她现在多少有些谨慎了,于是踌躇不定地揉了揉尖瘦的下巴。
要是把大反派性命搞没了,那就出大问题了。
左彧辞轻轻地笑了一声,眼中是桑臻永远读不懂的深沉情绪,但她隐隐约约感受到这次授剑大典对他十分重要,重要到他无法失去。
“小姐请回吧,我累了。”他淡淡开口,侧脸勾勒出画般的冷峻线条。
如果不是系统提前告诉她,好感度取低峰数据,增加了便不会下降,否则,她深深怀疑这时候左彧辞的好感度绝对能归零。
桑臻蓦地抓住他的衣袖,突如其来的力道令左彧辞停下脚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有说不让你参加吗,方才是担心你受伤才犹豫的,不过现在,本小姐同意了。”
左彧辞从未想过她是因担忧他才迟疑,眼中明暗交错不定,本是死水深潭的某处泛出细小的涟漪,这样的感觉并不妙。
他回望着她,疏离的眉梢唇角间如深海里涌动的潮汐,鲜红的流苏耳坠此时过分妖艳,正如他此人,本就是锋芒毕露的锐利恣意,他定定说道。
“我不会输的。”
离开浮生堂的桑臻虽然没有了月老线的指引,但她有系统这个外挂,二话不说地让系统打开导航模式。
错藏复杂的院落在她眼前缭乱展开,两旁凛冬的花颤巍巍地绽开瓣,仙门中的花草大多数经年不败,自然枯萎败落的已是极少数。
当她心不在焉地再一次从兼月桥上走过时,系统忍不住说道:“桑臻,你能好好看看导航吗,这桥你已经走了两遍了。”
系统的心情很好,连怼人的语调都格外轻快,不过是出门一趟就怒收了15点好感度,没错,刚刚那一会儿好感度又涨了10点。
如果可以它真想用机械臂奏乐庆祝。
桑臻并不如系统那般兴奋,她难得地心绪烦乱,于是如梦如醒般重新看了看导航,脚下换了个方向,心中却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旁人明明是担心他受伤,而左彧辞却自顾自地说什么不会输。
她眺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沟壑,凡人的目力只能勉强窥见山体的模糊轮廓,隐约传来的鹤鸣声飘渺朦胧,这是仙门独有的仙鹤,即使在寒冬时节也一次又一次为仙山引颈高歌。
她心下慨然,他果真是个古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