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殿中白色晶石泛出冷冷白灼的光芒,两旁的架上摆满了邝阳仙门最为珍贵的法术阵诀,案桌前的墙壁上写满了历代尊主留下的警言。
居中处是老祖明艽道君所题的“是非功过,清白己身”,墨色的字遒劲力道,兼纳乾坤。
其旁写满了其他尊主所言,右下角处是沈行舟所书。
那年沈行舟站在这面警言墙前,心潮涌动。少焉,才坚定地写下了四个字“为天下计”,这亦是他毕生所愿。
如今他正站在这四个字下,摩挲着手中的册子。
这几日他先后派人审了栀子和一众侍女,这才终于明确问题并非出在明薇堂,而是在他这里出了差错。
他终于翻开每日的茗草登记册,一一扫过去,却在某一页处蓦然停下,脸色难言。
那一页的末尾处清晰地写着“江婉”两个字,簪花小楷,这是他绝不会认错的笔迹。
江婉,怎么会是她?
沈行舟的表情晦暗不明,他掏出传音铃准备唤江婉来见他,铃铛声音清脆,方才响了一瞬,便有一人大步迈进堂中。
“师尊,你不必传召了。”来人一袭绿衫,身材高挑,面容温婉娟秀,正是江婉。
她似乎本就没打算隐瞒此事,直截了当地说道:“毒是我下的。”
沈行舟也没料到她认得如此迅速,沉声说道:“江婉,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毒害桑臻这可不是小事,玩笑不得。”
江婉置若罔闻,只是直勾勾注视着沈行舟轻声说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沈行舟蹙眉,并未接话:“你是我门下最有天赋的弟子,假以时日便是正道翘楚,你现在否认还来得及,桑臻那里我自有交代。”
江婉从沈行舟的表情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不由得心生悲戚之感
“我没有做错。”她仰起脸目光笃定地说道。
“您不是教我们惩恶扬善,大义为先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桑臻天性残忍暴戾,此等恶人杀了她才是正道所为。”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行舟沉默半晌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不知为何乍然听到她这么形同桑臻,他的心里竟有难以言喻的不悦情绪。
桑臻对他的感情他并非不知,他虽常觉麻烦与不耐,却到底无法把桑臻和江婉口中的人对印上。
自从他认识桑臻起,她缠人骄横,却不乏可爱之态。
沈行舟想起桑臻稚气的笑靥,神情有些恍惚。
为什么?
江婉神情痛苦地睁大眼睛,那双明眸里满是憎恶。
她掀开衣袖,白皙的手臂上赫然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丑陋鞭痕,那痕迹这么些年还未褪去,可见下手之人的狠毒。
“七岁那年我被她收做奴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时候我不明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怎会如此心狠,后来我才知道,桑臻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自我逃出生天起,我日日刻苦修炼一刻不敢松懈,千辛万苦拜入你门下,等的就是这一刻。”
沈行舟好一会儿才平缓了气息,他声音紧绷苦涩:“你拜入我门下,就是为了这个?”
江婉挑眉面露嘲讽笑意:“尊主弟子的身份,倒真是好用。”
“沈行舟,我本以为你与旁人不同,原来你不过是一条对桑臻衷心的狗,真是令人作呕。”
沈行舟眉间出现一抹阴翳之色,他斥责道:“放肆,你看清楚你在和谁说话。”
而江婉只是执拗地与他目光相对,毫不退让。
两人间的氛围剑拔弩张,连空气都恍若凝滞。这一刻起,沈行舟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说服江婉了。
沈行舟心生无力之感,宽大的白袍下双臂下垂,他疲惫地说道:“从今日起,我会将你关在三清殿里,你就在那里好好反省吧。”
他这么做是责罚,亦是变相的保护。
·
三清殿是仙门里的一处废弃地,沈行舟目视着江婉进去后便在殿外布下了法阵,以免旁人误入。除此之外还在江婉身上下了禁制,使得她只能跪在蒲团上诚心悔过。
做好这一切,他注视着江婉绷直的背影,转身离去。
轻轻的脚步声从江婉背后响起,她以为是沈行舟去而复返,冷冷说道:“师尊,你便是将我关再久,我也不可能认错。倒不如现在杀了我,全了你的道义。”
“哦?”
来人声音喑哑冷寂,这分明不是沈行舟的声音。
江婉浑身僵硬,因被禁制所缚,她只能跪在这里无法动弹。
门外分明有沈行舟所布下的法阵,这人又是如何进来的,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一丝惶惶不安。
左彧辞居高临下地睨着江婉,玩味地说道:“杀了你,真是个好主意。不过,我应该从哪里动手才好呢。”他尾音透着天真的困惑,似乎真的在思虑这个问题。
江婉大骇,“你是何人!”
他掏出一把袖珍的匕首,轻轻弹了弹刀刃,听到清脆的刀鸣后满意地唇角上扬:“你不是想死吗,那我自然是满足你心愿的人。”言罢,刀刃寒光一闪扎在了江婉的手指上。
鲜血从江婉手背喷涌而出,她痛得脸色惨白大叫出声,淋淋的冷汗将她的后背濡湿,她想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偏偏被定在这里不动分毫。
而眼前人只是拂了拂耳下的红色流苏,不耐地说道:“若是再叫,我就帮帮你去了这舌头。”
江婉顿时咬住舌头,呜呜咽咽不敢出声,那刀刃陷入她的指节中,她毫不怀疑再深一些就能将她的手指斩断,“你······你······”江婉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因剧痛嘶哑极了。
左彧辞仔仔细细欣赏了一番她痛苦的模样,终于弯下身把匕首从她指间拔了出来,血液四溢喷溅,甚至有些溅在了他的黑衣上。
“看样子你似乎又不想死了,那我也只好不杀你了。”他拿出一张白绢将染血的匕首擦拭干净,吐出的话语却格外残忍。
他嫌恶地瞥了眼衣服上的血渍:“你骗骗旁人便罢了,却骗不过我。”左彧辞淡色的瞳仁注视人时常有疏离之感,那里没有旁的情绪,恍若他本就是荒芜。
江婉心头一跳,紧紧咬着牙:“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的话里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她心中隐秘的一处角落被陡然戳中,不由得慌乱无措,那是她最深的秘密。
左彧辞嗤笑一声懒得和她周旋,从她身后走过时轻轻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再有下次,就不止如此了。”
江婉浑身瘫软,汗水将她的发丝凝在一起,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你是桑臻的什么人······”垂下的眼睛里带着隐晦的不忿。
可身后人早已离去,再无人能回应她。
白日晴朗,碧空如洗,左彧辞站在暖阳下望着远处的重山叠嶂,他轻轻蜷起自己的右掌,那是桑臻为他上药的地方,伤痕已褪,完好如初。
他神思模糊,好似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刚刚没下死手。
·
桑臻对外界发生的这些事一无所知,她悠闲地坐在雕花窗边,撑着下巴研究着案桌上的红绳。
正如系统所说,好感度每达到一个界值就会解锁奖励,这条红绳就是好感度10的奖励。这红绳颜色鲜艳,样式普通,桑臻和系统观摩了好几天都没发现这东西的玄机。
“你确定这东西的名称未知?”桑臻又重复了一遍。
系统都被问烦了:“名称未知,作用未知,桑臻你都问了好多遍了,我是系统,不是复读机。”
桑臻把红绳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忽然红绳泛出荧荧红光,她惊讶地把绳子搁在桌上:“它在发光欸,你看到没?”话音未落,红绳似乎有了意识,不由分说地套在了桑臻的腕间,而后缓缓收紧。
红绳的一端系在她腕间,另一端蜿蜒曲折向外伸去,不知通往何处。
系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让你跟着去的意思吗?”
桑臻有些不情愿:“好奇心害死猫,照我说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就别管它了,它要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还没对桑臻进行精神洗脑,她就被红绳扯地踉跄了一下,桑臻不可置信地看向正把她向外扯的红绳,她严重怀疑这东西能听懂她说话。
系统幸灾乐祸地桀桀两声:“这下可由不得你了。”
桑臻好无语,但她又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这红绳向外走。
她跟着红绳穿过数道曲折回廊,又走过不知多少个庭院,终于在一扇漆木红门前停下,其上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浮生堂”三个字。
说实话,要不是今日被迫出来走动,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家这么大。
桑臻微微喘着气,神色不定地看向那三个大字,只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系统被她蠢到了,本想提醒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把话给憋回去了。
照它的想法,这情况就是不可说不可说。
红绳从门缝里钻进去,察觉到桑臻还愣在原地不动,它焦急地往里撞。
桑臻只得推门而入。
此处庭院被打扫得极其干净,庭院里景象凋敝荒芜,惟有一棵老树盘踞在院墙边,苍老的树皮透着古朴沧桑。
而红绳还在往屋子里伸去,桑臻犹犹豫豫地站在屋外,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水花碰撞的声音,于是踌躇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
要是里面有人,那多冒昧啊。
她清咳两声,高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回应她的惟有一地沉默,连刚刚听到的水声都仿佛只是错觉。
桑臻放下心来,心一横一把推开门,然后······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左彧辞身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贴身的衣服下朦朦胧胧可见宽肩窄臀,精瘦腰身,湿漉漉的水滴从他黑发上滚落,琉璃目仍沾染着氤氲水汽,一副刚刚沐浴完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理好里衣的领口,垂首看向表情怔愣的桑臻,慵懒地开口:“小姐还要看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