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新霁,冷意渐生。枯枝如墨描的山水画,添了几分萧瑟诗意。
几十个弟子正团团围住一人,手中长剑泛着冷光泠泠相对。
那人垂着头,血滴从他发梢淌到脸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他高束马尾,发丝凌乱,黑色的发带卷起少年意气。红色流苏耳坠殊丽诡艳,从他玉白的耳垂落到肩上。
他单膝跪倒在地,清瘦的脊背修长挺拔,剑身插入雪中,他死死抵着剑,顽固而执拗。
“孽障,劝你束手就擒,否则我等就将你在此诛灭!”说话的这人持着剑微微颤抖,分明是怕极了眼前人。
“左彧辞,你杀师灭道,此时认错还有转圜的余地。”
“别跟他废话,待尊主来了,必不会轻饶了他。”
左彧辞蓦然抬起头,淡漠的琉璃双眸流转潋滟,冷清孤傲的面容精致得恰到好处,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翳之色。
众弟子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见他仍撑着剑无法起身,这才长吁一口气。
高阶之上,一个男子朝这里走来,他模样俊美,刀琢斧凿般棱角分明,一身白衣高贵出尘而不可侵犯。
“尊主!”弟子们惊喜地叫出声。
那尊主还未应声,便有一少女缓步跟在他身后。她面若春花,眸如晓月,苍白的肤色带着病气,身披鹅黄色大氅,领口处镶着一圈雪白狐毛,衬得少女眉目清绝,楚楚可怜。
她的身后还跟着紧紧相随的侍女们。
“沈郎。”桑臻娇唇轻启唤住白衣尊主,念出的二字缱绻温柔。
“宿主,你今天完成任务的态度怎么格外好。”一道机械电子音在桑臻脑中响起。
系统真是奇怪了,自从桑臻穿到这本书里,这三年来她每日都践行着摆烂原则,别说指望着她走剧情,整日瘫在床榻上用它看电影看小说,要不是它以剥夺她的娱乐休闲来要挟她,恐怕现在进度条还一动不动。
桑臻听出了系统的调侃之意,悠闲道:“明天就能回家了,心情好。”
是的,明天她走完最后的剧情,就可以回家了。
三年前桑臻意外穿书而来,说实话,她没看什么小说,也没吐槽什么作者,只是早上出门踩了一坨狗屎,晚上回来就穿进了一本师徒虐恋文里。
此书讲述了仙门尊主沈行舟与他座下弟子江婉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感人至深。而桑臻则是那个生性暴戾、顽劣的炮灰女配。
桑臻是仙门前尊主之女,却因无法修炼扭曲了性格,从小就喜欢用奇诡手段折磨人。恶毒女配还是个恋爱脑,她在父亲将死之际对沈行舟一见钟情,而后将父亲的仙门拱手相让,还时不时地缠着沈行舟不放。
女主江婉就是曾被桑臻折磨过的可怜人,她为报仇勤勤恳恳修炼,拜入了沈行舟门下,终于寻了个机会在桑臻的药汤里动了手脚。桑臻从小体弱多病,当场就断了气。
桑臻的死使得刚对江婉动了心思的沈行舟暴跳如雷,他一边替女主隐瞒,一边以此为要挟亲近女主。就此开启了他们二人的虐恋之路。
明日就是女主江婉给桑臻下毒的日子,她只要喝下那碗毒药死去,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产生的诱惑本来对桑臻也不是那么大,毕竟在这里虽然要走剧情要完成任务,但好在任务对象让人省心,剧情嘛也是混混就过去了,还有系统提供的娱乐模式玩,和手机也没什么区别,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桑臻过得很是轻松惬意。
不过真到了这一天她才发现,她还是挺想回家的。
沈行舟蹙眉,将桑臻系得乱七八糟的大氅重新系好:“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有些不悦,桑臻身后的侍女们埋着头不敢说话。
仙门弟子有仙根修为护体,自是不用受四季轮转、冷热交替之苦,但是桑臻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凡人。
桑臻笑弯了眼,梨涡浅浅:“是我自己要来的,沈郎,我知你身为尊主事务繁忙,看不到你的时候我很思念你,便亲手做了个香囊给你。”
说着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香囊,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沈行舟想拉住她的修长大掌。
香囊用金丝银线勾勒出鸳鸯交颈图案,华美细致。
系统冷笑:“还‘亲手’,桑臻你怎么好意思说的。”
它不过是让她看了几遍刺绣视频,她就把自己埋进被褥里高喊“不会不会”,而后命身边的侍女们绣了一个香囊出来。
“我侍女做的东西,可不就是我做的,”桑臻振振有词。
系统总知道她脸皮厚,但还是被她的厚颜无耻给噎到了。
沈行舟接过香囊,神色上看不出是喜还是不喜,并未立即将香囊绑在腰上,白光一闪,将东西放在了自己的储物空间里。
“多谢阿臻,你身子弱,下次不用费心做这些了。”
桑臻也不在意他到底戴不戴,反正也不是她绣的,交了差就要走人:“那我便先走了。”
系统犯贱道:“啧啧啧,看来沈郎他不喜欢你送的香囊呢~”
那是自然,算算时间,这时候沈行舟和女主也见过面了,冰清玉洁、孤高冷清的女主一出现,就吸引了沈行舟的注意,恐怕沈行舟此时还在心里琢磨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倔强少女。
冬日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桑茗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好好,对对对,祝他们喜结连理、早生贵子。”她要回去补觉了。
“······”
系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不得劲。
“宿主,如果你能少睡点觉,我们的任务进行得会更顺利,并且······”系统抱怨了一半突然没声了。
桑臻倒是习惯了和系统斗斗嘴的日子,“怎么不说了,快继续说啊,我还想听听你怎么骂我。”想想明天回家之后就再也不能和系统互怼了,还有点小遗憾。
系统沉寂了许久,桑臻停下脚步,有点困惑。
转念一想,估计是它卡机了。
也是,这系统跟她的废物程度不相上下,嘴上说着要催她走剧情完成任务,结果还不是乐得和她在屋子里看电影。
几秒后系统竟然声音颤抖,诚惶诚恐地说道:“宿主,我们好像闯祸了······”他语气惊恐,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桑臻提着大氅的下摆,正要从高阶上下去,她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俩不是经常把事情搞砸吗,好了,怎么说该做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你就别一惊一乍的了。”
“不是······宿主,你······你转过头看看。”
系统的语气不像玩笑,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桑臻柳眉轻蹙,依言转过头看去。
几十柄长剑剑梢对准少年,围绕他的弟子们表情蓄势待发,沈行舟唤出命剑,下令道:“就地诛杀左彧辞。”话音刚落,长剑刹时飞出,凌厉的剑气刺破左彧辞的黑衣,贯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如盛开的花在左彧辞心口炸开,他不受控制地要向后仰,却死死紧握着手中剑,硬生生扛下了沈行舟这一剑的冲击。
桑臻瞳孔蓦然放大,在她的眼中,无数只振翅白蝶涌入了少年的心口,像是要为他疗伤,蝶羽透明清澈,此时却如染血一般沾染血色。
那分明是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少年的气运。
桑臻穿书而来,没有金手指,没有逆天的天赋,没有无所不能的系统,但她有一个鸡肋的技能,能看到他人的气运。
这世间大部分的气运都是无色无形,简称路人甲,然而沈行舟不同,作为这本书的男主,他的气运是浓郁的紫气。但即使是他,气运也只是未成形的紫色气雾。
系统抖抖索索地开口:“他他他······他的气运竟然能化虚为形!”
这是气运之子才有的气运,成形的气运在强盛状态下能够颠覆乾坤,扭转天道。
因此,桑臻在这本书的任务就是在走完剧情的前提下,阻止气运之子黑化。
三年前桑臻穿过来时,正是她的父亲玄邡道君将死之际。
道君在归元前办了一场尊主选拔大会,嘴上说着是选尊主,其实也是想给女儿找个长期饭票加保镖,毕竟桑臻在这强者为尊的修仙世界里,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在大会之上,桑臻一眼发现了沈行舟的气运与他人不同,那团围绕在他周身的紫雾昭示着他的特殊,再加上他是原书里的男主,便与系统敲定了沈行舟便是气运之子。
毕竟如果沈行舟便是气运之子,走剧情和阻止黑化任务便可以二并一,总归这两条线的对象都是一个人,她只要讨好沈行舟,对他百般示好就可以了。
桑臻是这么想的,系统也是这么想的。
她两个一拍即合,虽然偶尔也会疑惑,为什么沈行舟的黑化值稳定地维持在1%,任务难度却标注了满满五颗星。但都下意识地忽略那点不对劲。
眼看着任务早已完成,剧情也到了她快下线的地方,突然被一个大石头砸晕了。
原来从头到尾,她的任务对象就搞错了人。
她要阻止黑化的竟是阶下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少年。
桑茗不愿相信,垂死挣扎:“不能吧,左彧辞?书里有这人吗?”想来她也是在系统的逼迫下草草阅读过这本小说的人,哪怕大部分剧情都已记忆模糊了,但她可以肯定,这个人名几乎没有在书里出现过。
系统在信息库里咔咔一顿搜索后,回复她:“有倒是有,不过他全书就出场了这一次。”
居然是个戏份比她还少的路人甲。
系统&桑臻:······
终于明白为什么任务难度标注五颗星了,这谁能想到。
桑臻内心崩溃成了二维码:“现在······怎么办。”
系统和桑臻根本顾不上互相指责,还是系统先冷静下来,“宿主别急,我我先查一下他的黑化指数。”
桑臻紧张地等待着,眼神不自觉地在左彧辞身上打转。
左彧辞好似有所察觉,他直勾勾地看过来,幽深的眸子里戾气深重。
桑臻的心却一瞬间如坠地狱,她无意识地揪紧裙摆。
这双琉璃目,她分明见过。
桑臻尚未回过神,系统给她下了最后一道审判书:“当前黑化指数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