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灯,十二点多回到了家。
赵平津打开了房门,顿时愣住了。
客厅的灯光是亮的。
屋里有人。
西棠今晚开心过了头,那一瞬间竟失去了警觉性,眼看赵平津在玄关站住了,她还伸手推了他一下。
赵平津侧了侧身,西棠一抬头,这才留意到了屋里的灯光和人影。
客厅里灯光温暖明亮,周女士坐在沙发上,一个年轻女孩子站在客厅,听到门口的声响,正朝着他们转过身来。
栗色短发,烫得很漂亮,穿高跟鞋,浅驼色风衣,脸色有浅浅的笑。
西棠肩头无法自抑地抖了一下,感觉到身后带回的隆冬寒气一路扑了上来,她第一秒的反应,是下意识地松开了赵平津的手。
赵平津却直觉地握紧了。
周女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和蔼慈祥:“舟儿,回来了,进屋里来。”
西棠想要逃走,一下竟迈不动脚步。
只听到周老师继续笑着说:“瑛子今晚在家里吃饭,说你今晚应酬,刚好顺道过来送点宵夜。”
她眼睛里仿佛完全没看到黄西棠。
郁小瑛跟着温柔地唤了一声:“舟舟哥。”
赵平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西棠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到了极端害怕的景象,她转身要拔腿转身往外跑。
赵平津拽住了她。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楼下司机,那一瞬间声音格外的沉:“老刘,一楼大堂,送黄小姐回去。”
话没说完,西棠一闪,已经逃出了他的门外。
她跑得那样快,近乎逃命一般,仿佛后面有毒蛇猛兽追着她似的。
赵平津晃了一下神,跟着她返身折回了走廊,电梯已经往下降了。
她跑得太快了。
周女士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满意地笑笑:“舟儿,还不进来。进来暖会儿。”
郁小瑛走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臂:“咱们回家吧。”
赵平津心头几百个念头在脑海中翻转而过,他极力地想思考出一个两全的对策,太阳穴一直突突直跳,一时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被郁小瑛挽着胳膊,只好麻木地迈开脚步往屋子走。
两个人踏进屋子里的一秒钟。
屋里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赵平津心口突然猛一震颤,他掀开了郁小瑛的手,转过头往外头跑,却不料一头撞在门框上,他手挡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拔腿追了出去。
赵平津冲出一楼的电梯,他的司机刘师傅正守在电梯门前,见到他诧异地问:“赵先生,黄小姐呢?”
赵平津喘了口气问道:“你没见着她?”
刘师傅摇了摇头地答:“我听了您的指示,立刻上来了,没见到有人。”
赵平津立刻转身往外跑,跑出了柏悦府的一楼大堂,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深夜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开始稀少,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他没有看到黄西棠。
赵平津沿着恒景街跑过了两个街道口,心头焚焦灼的一团火焚烧得越来越烈,胸口却是一阵一阵地冰凉。
终于想起来回去开车。
赵平津回到大楼,她母亲周女士等柏悦酒店的大堂,旁边陪同着他的司机。
看到他走进来,两个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周老师唤他:“舟儿。”
当着他司机的面儿,赵平津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僵硬而克制地说:“您带她回去。”
周老师说:“我刚刚让司机送她回家了,我专程在这等你。”
赵平津点了点头,对着刘师傅伸出手:“老刘,车钥匙给我。”
刘师傅把钥匙递给了他。
赵平津紧紧地抿着唇,露出坚硬而冷峻的下颌线条,他转身大步往电梯走去,周女士跟在他身后,脸色微微地下沉。
电梯往地下车库,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赵平津极力地忍耐着性子说:“妈,您先回去,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周老师沉下了声音:“我阻止你犯傻。”
赵平津大步跨出电梯,立刻按了按钥匙,他的车子在不远处闪起灯光,他脚下丝毫不停,一边走一边恳求地道:“妈,我求您了,你先回去行不行?”
他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开灯倒车。
周老师拎着皮包,昂首立在他的车后,一动不动。
驾驶系统开始检测车辆,赵平津看了一眼车前的屏幕,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
她站在那儿,赵平津没法倒车,他伸出头来说:“让刘师傅送您回家去,这我自己的事儿。”
周老师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舟儿,你这是一错再错。”
赵平津最后的一点耐心即将告罄,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忍不住的提高了音量:“您能不能别管我的事儿?”
周老师心里的怒气往上涌:“我是你母亲,你要一次又一次地伤你妈的心?”
赵平津暴躁地说:“我说,让开。”
周老师一动不动。
赵平津直挺挺地坐在驾驶座上,突然动手松开手刹,直接挂挡,两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对面的一堵黑漆漆的墙壁,那一瞬间,赵平津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他想冲出去,想大声地喊她,想赶紧地找回她,想拽住黄西棠的手,可是眼前脚下,手里躯体,却全是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捆绑住他束缚住他逼得他无法动弹,他直直地望着对面黑漆漆的墙壁,一手扶住了方向盘,一脚踩住油门,他冲着车窗外他的母亲,呼吸急促,面容扭曲,眼中只剩下了一片乌压压的绝望:“我一脚油门踩下去直接撞死是不是大家就都痛快了?”
周女士心里一个打颤,她知道她这个儿子,为了那个女明星,他什么事情都真做得出来。
周老师移开了两步,让开了车道。
赵平津踩着油门倒车,车子倒出来在车库里他就开始加速,赵平津的那辆黑色大车转过车库的弧形弯道,他丝毫不减速,车门剐蹭在墙壁上,发出尖锐的一声刺响,一瞬间火花溅落,他疯了一般地驶出了地面。
方朗佲开车过来了。
他给赵平津打了个电话:“在哪儿呢?”
赵平津看了看周围的高楼大厦,一团一团霓虹灯牌在眼前乱晃,熟悉的北京城道路他此刻好像都不认识了,他在建外大街绕着几个地铁口转了好几圈:“东三环中段周围吧。”
方朗佲说:“你妈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好在附近,她是想让我过来劝劝你,哥们了解你,我过来帮你找人吧。”
赵平津简短地答了一句:“行。”
方朗佲说:“咱俩分头找,没事的。她肯定自己知道注意安全。”
这些安慰对赵平津丝毫不起作用,赵平津将车停在了路边,打通了黄西棠助理小宁的电话,小宁答了:“她没有回来。”
赵平津扔了手机,紧紧地捏住方向盘上,脸色更阴霾了。
赵平津和方朗佲两个人分头开车沿着东西方向的大路走了一遍,又回头兜了几圈,赵平津走下车来,沿着路边的人行道,餐馆,酒吧,商店,一间一间地看。
跑了好几条街,在永安东里的小马路边遇到了方朗佲。
方朗佲也没见到她。
凌晨两点多了,冷风呼啸,直往脖子里灌,雪渐渐停了,小巷子里的街道阒寂无人,不远处的马路上有夜店出来的年轻男男女女浪声笑语地经过,街角的小面馆正在蔫儿吧唧地关门,远处的高楼霓虹灯牌好像憧憧鬼火,这座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天地之间却仿佛只剩下一片荒凉。
赵平津身上穿了一件大衣,黑色的短发上覆了层薄薄雪花,因为一路都在跑,里边的衬衣都被汗水和雪水浸透了。
情绪太紧张和激动,他的胃隐隐开始疼。
赵平津只好打通了倪凯伦的电话。
倪凯伦今天陪着西棠去了下午的商业活动,晚上的飞机刚刚回到上海,这会儿还在吃晚饭,她听了这消息也吃了一惊:“搞什么,我一走她就给我闹事!”
赵平津恳求地说:“你看看能不能联络到她。”
倪凯伦在那边噼里啪啦地问话。
赵平津眉头紧紧地皱着,她问一句他答一句。
“她什么也没带。”
“手机在我大衣的兜里。”
“我们出门转了转而已,她没带包。”
倪凯伦听完了,冷酷无情地答了一句:“不用理她,她自己会回去。”
赵平津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消失殆尽,他一时情急冲着倪凯伦嚷了句:“你是她经纪人,她是公众人物,最近刚刚走红,路上地滑,雪那么大……”
那端的倪凯伦忽然停顿了两秒,接着是门砰地一声甩上的声音,然后电话就忽然提高了声音,她尖着嗓子愤怒地叫:“你也知道外头不安全?你是怎么带她的?你带她在身边,她怎么跑得出去?我看她干脆就死在外面算了!”
赵平津不敢说话了。
赵平津没惹她还好,惹到了她,倪凯伦简直跟蚂蜂被捅了窝似的,直接炸开了。
“我也不用问了,不是你妈来找她了吧?”
“还是你们又吵架?”
“天天吵架,你们怎么还不分手?”
“黄西棠真是蠢透了。”
“你们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你家里一点也不喜欢她,你非得缠着她干什么?她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我本来就一百万个不同意你俩再这么不清不楚的处在一块儿,她死活不听我劝,我告诉你赵平津,她今晚要是死在外头了,那也是她自找的!公司一点也管不着!”
赵平津一句话也法没回,她说的都是实话,他能怎么回,他一句一句地听到了心里,一颗心在愧疚里默默地煎熬着,倪凯伦的那些话,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在他的心头上。
他只低着头默默地任她骂。
方朗佲站在不远处,多少年没这么出来半夜折腾过了,他这一大晚上的也跑得够呛,起先看到赵平津正打着电话,他走到路边的台阶上坐着歇会儿,一根烟没抽到一半儿,抬眼忽然看到赵平津背对着他站在马路道儿边上,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伸手捂住了腹部,人忽然就慢慢地往下弯腰,方朗佲暗暗觉得不对劲,于是站起来叫了一声:“舟子?”
方朗佲话音还没落地,就看着他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蹲了下去。
方朗佲一甩手就将烟扔了,跳下台阶一个跨步冲过来撑住了他的身体:“舟舟!”
赵平津一头都是虚汗,疼痛发作得太剧烈,整个人都在颤抖,人疼得已经近乎昏厥,摇摇晃晃地往后倒。
方朗佲扶着他的身子,拖着他往路边走,赵平津咬着牙勉强地走了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迷雾升起,他腿一软跪在路边的商店台阶上,方朗佲赶紧扶住了他,转过他的身子一看,赵平津紧紧地咬着牙,人却昏了过去,方朗佲扶着他躺平了,动手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脸,大声地唤他的名字,赵平津已经失去了意识。
方朗佲一时也慌了神,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他的身上,他掏出手机给他司机打电话。
司机开车过来将他送到医院。
赵平津在医院醒了过来。
看到沈敏坐在急诊室的病床边,沈敏看到他睁开眼睛:“朗佲哥回去了。”
赵平津动了动身体,却完全没有力气:“你怎么回来了?”
沈敏按住了他:“我回来办事儿,昨儿您没在公司,我跟李总交接的工作,没好意思找您,本来计划明早回去。”
赵平津看了一眼。
沈敏知道他心思:“刚刚跟她的助理和经纪人都通过电话,还是没有消息。”
赵平津痛苦地皱了皱眉头。
沈敏说:“刘师傅在等着查大楼的监控录像,我另外让两个司机沿路开车再找了,还有附近的酒店和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也在查,朝阳分局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有消息马上会知道的。”
赵平津虚弱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出去?”
沈敏摇摇头说:“您躺会儿吧。”
沈敏处理起他的事情来一向稳妥:“周老师刚刚打过电话来,我接了,我说您回家去休息了。”
赵平津神色一片茫茫然,望着天花板,闻言只点点头。
沈敏有条不紊地跟他报告事情:“病房暂时没有床位了,护士安排您暂时在这儿,我也没敢跟院方打招呼,怕惊动家里人,您在这休息会儿,天亮了转院吧。”
赵平津醒了,就一直没有睡着,一动不动地在急诊室里躺着。
沈敏看他脸色荒败灰凉,手仍然是不住按住胃,止痛药已经打到了最大剂量了,忍不住低声地提醒一句:“您睡会儿吧,一会儿有消息,我叫醒您。”
赵平津垂着眸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赵平津目光望着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忽然微弱地说了句:“小敏,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混蛋?”
沈敏没敢答,只是劝了句:“她兴许就是哪儿坐了会儿,您别太担心了。”
赵平津低低地说:“周老师一向不喜欢她,今晚连瑛子都见着她了,她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是怕……”
他声音有点发颤,但很快的控制住了。
两个人都睡不着,眼睁睁地在等。
半夜三点多,倪凯伦打电话来:“她回到公司酒店了。”
“不知道她之前去了哪里,她打了车回去的。”
“不知道有没有事,她没说,看起来人是好的。”
赵平津一颗悬着心缓缓地落了下来,他勉强地跟倪凯伦说了几句话,胃里一阵阵的刺痛,他拿不稳手机,正欲结束通话。
“赵平津,”倪凯伦出声喊住了他。
赵平津只好撑住了手臂:“还有事?”
倪凯伦在那边说:“我明天到北京,你安排沈先生过来,把你跟西棠的那份外合约给清了。”
赵平津的心脏重新不安地跳动,他低低地喘了口气:“我不同意。”
倪凯伦态度十分强硬:“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今晚那是侥幸,要是这样的事儿再来一遍,你能保证一点事情都不出?”
赵平津说不出话来,也渐渐听不清那边的话,他眼前一片模糊,顾不上别的了,只勉强地按掉了通话,随即弓起身体,伸手压住了胃部。
沈敏在病房外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走了进来:“老板?”
赵平津无声无息的。
沈敏扶住他的肩膀,担心影响他休息,轻声地问:“哥,是不是难受了?”
赵平津侧着躺着,手横在上腹部,整个人蹦得如一根拉到了尽头的弦,他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殷红的血逆流出来。
“舟舟?”沈敏转过他的身体,他紧闭着眼,脸上一片瘆人的惨白,额头上布满了虚汗,触手整个背部都是一片冰冷。
沈敏扑上去按铃:“护士!”
下午的四点多,公寓酒店里静悄悄的,有些年份的酒店了,但星级酒店的维护水准还在,走廊里的地毯整洁柔软,尽头的暖气片发出滋滋的水声。
赵平津穿过走廊,走到了黄西棠住的酒店门前,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这酒店样式比较老了,隔音不太好,倪凯伦跟黄西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赵平津要举手敲门,却发现里面的人音量却都不低,两个人应该是在里面吵架。
他举起来要敲门的手停住了。
只听到倪凯伦在屋里头不满地叫道:“怎么,你翻我电话,你还有道理了?”
黄西棠的口气也不太高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屋里的倪凯伦正在气头上,她一大早赶飞机来,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她跟赵平津的事情,谁知道黄西棠拿了她电话给她妈妈报平安,不知怎么地翻到了通话记录,一看到她大学老师的来电立刻炸了,放着正事不管,先跟她这些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倪凯伦忍不住直接就发飙:“接洽工作是经纪人的事儿,你管得了这么多?”
偏偏黄西棠态度也不服软:“别人来找我无所谓,可这是我专业课的老师!”
倪凯伦不耐烦地嚷了一句:“反正这工作没法接,我告诉没告诉你有什么区别!”
黄西棠气得大叫:“我接不接这个工作可以商量,但你不能瞒我!”
倪凯伦抄起手臂搁在胸前,望着黄西棠忍不住的冷笑一声:“黄西棠,你就别跟我装了,跟我提什么报答师生恩情?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就是想留在北京吗?怎么了,你还假装蒙在鼓里?那你就给我听明白了——我早两个多星期出去吃饭,京城的圈子里的就已经开始传开了,赵家已经往外派喜帖了!”
那一瞬间,西棠脸孔涨得通红,像被烫伤的猫儿那样尖叫了一声:“那关我什么事儿!”
倪凯伦眼看刺到了她的痛处,翘起嘴唇笑了笑,恢复了往常的那副刻薄腔调:“是不关你的事,你还记得这点就好,别老想着留在北京,我告诉你,回横店去,趁早多赚点钱,只有工作能让你依身傍命!”
黄西棠立刻回过神来:“倪凯伦,你别带我往坑里拐,你瞒着我的工作跟我留不留北京有什么关系?那行,你给我接一个上海的,我就要演话剧!”
倪凯伦转眼又气得七窍冒烟:“行,你有本事的吧!我不带你,你自己找经纪人带你演话剧去!”
黄西棠倔强地回:“我自己带自己。”
倪凯伦冷冷地回了一句:“这样最好,翅膀硬了,好大的本事。”
话一说完,倪凯伦立刻拎起包,转身拉开了门,罪魁祸首赫然就站在门外。
倪凯伦一见到赵平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还来干什么?既然你没法跟她有结果,你趁早让她死心!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个这么一事无成人财两空的艺人!”
赵平津脸上沉静,也没回话,侧了侧身让开了。
倪凯伦气冲冲地走了。
赵平津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黄西棠一脸呆滞地站在房间的中央。
她听到房间里有声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他,大眼睛里有一泡汪汪的泪水。
赵平津把她留在柏悦府的包搁在了一旁,转身扶着她坐在了沙发上。
西棠哭了。
赵平津伸出手臂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膝上,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黄西棠应该是这些年吃了太多苦了,偏偏平日里又是那样的静,面对最亲的人,跟面对外面的人,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副面貌,赵平津算是慢慢看出来了,她母亲,或是倪凯伦,是她真正的情绪出口。
他温和地说:“别担心,等她消消气,给她打个电话吧。”
西棠趴在他的肩头默默地流眼泪。
赵平津电话在兜里响,他掏出来伸手按掉了,丢在沙发上,他电话一直在闪。
西棠动了动,从他的身上坐了起来,脸上有入骨的平静:“你去忙吧。”
西棠隔天就回了上海,假日的机票特别难买,她只买到了早晨最早的一班七点多的。
那天倪凯伦一离开酒店,就立刻停了她的全部工作。
没有通知她,也没有交接,她的助理被公司召回了,她现在完全跟外界封闭,西棠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公司里的艺人最重要是要听话,看来这回倪凯伦是铁了心要封杀她了。
到了上海也不过才九点,上海的岁末,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下着雾雾的细雨,风冷得刺骨。
她今早从北京走时,机场取牌时,航空公司的人认出了她,瞧见她孤身一人在机场等,有两个地勤偷偷上来要了合影。
也许是因为情绪低落,西棠对这一切竟然安之若素,摘了墨镜露出标准的甜美笑容,那位美丽的地勤还和她握了握手,笑着说了句,出入竟然不带助理,您本人气质真好。
西棠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西棠从虹桥打了车去公司,公司人人跟她笑脸相迎。
“西棠,北京戏完了回了啊。”
“哟,西爷,大明星回来了。”
西棠进去倪凯伦的办公室,倪凯伦没在公司,她躲着她呢。
西棠去她家,也没有有人。
第二天早上十三爷在公司在泡茶,倪凯伦敲门进来:“十三爷,您找我?”
十三爷穿着花衬衣大背带,梳港式油头,冲着她招招手:“凯伦,来了,坐。”
倪凯伦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十三爷将茶杯推给她:“你跟西棠闹翻了?”
倪凯伦手上持股,兼之十三爷爱才,因此她对待这位大老板一向没有其他人那么毕恭毕敬,闻言立刻鼓起眼:“谁那么嘴碎?”
十三爷不慌不忙的,又泡了两轮茶,这才指了指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这儿有份文件你看看,算西棠送给你的,给你也是给我,给公司的一份人情。”
倪凯伦拾起来一看,是一份电影上映备档期,她先扫了一眼公司的片子,没发觉什么异常,她一边翻一边抱怨:“黄西棠实在是难以管教,我怎么带手下的艺人,您一向不管,这回怎么关心起这些小事来?”
只是下一刻她的话骤然顿住了。
倪凯伦停住了话,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随即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十三爷。
十三爷冲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神色之间深不可言。
新年的电影档期寸土寸金,历来是兵家必正之地,新年档期星艺有一部古代爱情喜剧上映,同期竞争的还有对手公司的一部的古代侦探片,两部主演都是现在最红的人气小生,剧本制作都还算精良,两片宣传都是攻势十足,大有大打宣传战之势,倪凯伦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几个公司的高层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排到了一月二日首映,原以为一切万事大吉,不料上个星期消息传来,由美国引入的一部系列超级英雄大片,正式定档首映一月二日,两片定档撞期,公司上下顿时哀鸿遍野,由于国内观影观众的口味,只怕所有的国产片票房都要被碾碎,公司试图调期,可哪有那么容易,据说如果不在二号,那就只能排到十号后了。现在倪凯伦手上的那张文件,那部美国大片的上映时间,赫然显示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一天正好是对家的新片上映档期,简直活生生地直接打死了他们的最大对手。
倪凯伦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然后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十三爷抬头瞧了瞧倪凯伦,慢悠悠地说:“西棠必需要留住赵家这位少爷,不惜一切代价。”
倪凯伦斜吊着细细的眉毛:“什么意思?”
十三爷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那边说得客气,说是求您多爱护她,我这就没那么客气了,你听明白了,黄西棠爱做什么做什么,别说要演话剧,她要去说相声你也得伺候好了,让西棠好好陪住了这位是正经事儿。”
倪凯伦中午回家来了,见到黄西棠从房间里跑出来,她翻了翻眼说:“我明天去北京,给你谈你喜欢的那部戏,高兴了吧。”
西棠低着头说:“对不起,我还是拍戏吧,我不演话剧了。”
倪凯伦伸手一个大巴掌抽她:“臭丫头。”
公司现在最好的资源都给了她,西棠当天下午就签了约,新戏半个月之后开拍,跟大河影视合作的一部现代都市剧,要定妆,要背台词,西棠刚刚拿到了剧本而已,时间很紧了。
倪凯伦冷着脸说:“陪他回北京吧,他晚上的飞机回京。”
西棠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倪凯伦说:“十三爷说了,你得伺候好那位大爷,比拍戏重要多了。”
倪凯伦送她到楼下,司机和车子都已经在等着了,西棠扁扁嘴,看着她有点想哭。
倪凯伦撑着伞送她上车,替西棠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安慰地说:“都是讨口饭吃,好姑娘,去吧。”
那一天是十二月的二十八日,临近新年,高楼上空的圣诞装饰还在闪烁,马路上开始张灯结彩,上海低温极低,又下雨,湿冷刺骨,人在户外的体感十分难受。
西棠等在和平饭店的楼下,助理送他下楼来,西棠看了他一眼,赵平津裹着围巾,穿得厚厚实实的,仍在一直在咳嗽,脸色特别差。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平津昨天晚上飞来,半夜见了见胡少磊,今早上一早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咳嗽咳得嗓子都哑了,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想说什么,憔悴得没法儿看了是吧?”
西棠笑笑说:“您当心点儿,金身宝贵,别散了架了。”
酒店的大堂有经过的人偷偷地举起手机。
赵平津比她还敏锐,立刻拉过她侧过身体挡住了镜头,然后沉着地说:“上车。”
穿着金色制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拉开了车门。
赵平津拉着她的手上了车。
沈敏在首都机场接的赵平津,见到西棠随着赵平津下飞机,大大地松了口气:“西棠,你陪舟舟回来的。”
赵平津极累,不愿说话,摆摆手上了车,车子刚开上机场高速,他倚在她怀里闭着眼。
赵平津咳嗽,惨白的额头上,冷汗一直渗出来,西棠拿手帕给他擦,在飞机上就是这样,睡不着,身体难受,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忍着。
沈敏另开了一辆车跟在赵平津的车后面,在柏悦府车库停下来时,沈敏上来说:“方才老爷子来电话了,让你回家去,病了,不让住外面。”
赵平津鼻音很重,人也没精神:“我上楼去睡一觉,家里睡不着,我晚点回去吃饭。”
沈敏压了压声音:“老板,还有一件事。”
沈敏这些天也的确忙晕了,因为赵家要办喜事儿,他被临时抽调回来继续给赵平津做秘书,可婚宴的事情赵平津完全不管,沈敏忙着四处打点各种事情,郁家那位要一起看婚宴的策划,赵平津耐着性子陪着她去了一次,郁家小姐不甚满意,现场的布置要反复调整,第二天赵平津直接飞上海出差去了,沈敏替代他陪同郁小瑛去看的,加上婚宴策划公司有几个小下属不识人,误以为他是新郎,搞得场面十分之尴尬,这两家的事情,哪一件都不能出一点点纰漏,沈敏这时情急之下只好当着西棠的面请示了:“喜宴的座位名单,您最终确认一下。”
西棠坐在另外一边,脸色淡淡的,假装没听见。
赵平津哑着嗓子,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你跟周老师定吧。”
他下车上楼去了。
赵平津进了卧室,闭着眼坐进沙发里,解开扣子脱下衬衣,西棠在外面挂好了两个人的大衣,走了进来,正看到赵平津换下了衬衣,他的手臂上注射点滴的深蓝色静脉血管,还贴着一块白色的医用胶布。
西棠走过去,轻轻地揭了下来。
西棠给他收拾了一下衣服,熬了点粥,回到房间里去,赵平津已经在卧房里睡着了,他鼻塞,嘴巴微微张着呼吸,感冒的症状很重,睡得不安慰,一直微微地皱着眉头。
白皙的脸孔,鬓若刀裁,因为脸色苍白,墨黑的眉头显得格外的刺眼。
西棠坐在床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多好看的男人,脸孔白皙之中透出苍白,下颌坚硬如一块粹白的坚玉,有这样面相的男人,下颔线条英俊如刀削,却注定走的是不择手段的铁石心肠的路,倘若说这些年在他身边学到了什么,大概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达到目的,哪怕是对自己,都下得去多狠的手。
西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脸,人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新年前夕,赵平津接她吃饭。
隔了两天再见到他,赵平津人清瘦许多,精神倒挺好,西棠坐进他的副驾驶,侧颜看了看他,发现他新理了头发,鬓角连着后脑剃得极干净的短发,根根发丝几乎贴着头皮,发丝乌黑浓墨,更显得他眉目英俊凛冽,骨子里那种冷肃决断气势,便透了出来。
两个人吃了一顿气氛不错的饭。
西棠知道,节日的提前一天是给她的,新年那天是给家人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赵平津问她说,如果那个角色她想要,可以争取一下。
公司最近在谈她的下一部戏,海象团队的制片人找公司接洽了一下,据说公司连收到的那一页两行台词的剧本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西棠收到通知还准备了一下要去试镜,但后来又没有了下文,穆海象的上一部戏,让秦武武在柏林电影节拿下了影帝,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花了数年打磨出来的剧本,挑演员是慎之又慎的。
西棠笑着摇了摇头。
赵平津待她出手阔绰,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继续跟着他这样下去,她能过最好的生活,锦衣玉食,满手资源,大部分时候在剧组里作威作福,小部分时候要随时等待传候,在在人世间的黑暗奢靡之处陪他吃饭睡觉,一直到他厌倦为止。
吃完饭的夜里,赵平津带着她游车河,北京的夜晚,万灯齐放。
这座古老的城市已经启动了节日夜景照明,朱红色的宫城延绵不断,古建筑井然有序,方方正正,一整片的璀璨灯光,端庄华美。
他们在一座流动的黄金之城里缓慢地移动。
赵平津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最后送她回去时,夜间的风已经很大了,吹散了雾霾,天空开始飘着零星的雨夹雪。
西棠抬头望了望,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巷子尽头的酒店已经遥遥在望。
西棠忽然按住他的手说:“靠边停一下。”
赵平津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放慢了速度,在路边停了下来。
也许那一瞬间他已意识到不对,赵平津疑惑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西棠目视前方,沉着而清楚地说:“赵平津,我在这里跟你说再见吧。”
赵平津一时愣住了。
西棠伸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两个袋子,“我这里有一份礼物给青青,上次她怀了宝宝请我们吃饭,我都没有来得及准备,也许以后都不会见她了,你帮我转送给她吧。”
赵平津只好接了过来,他试图说话:“你不能自己拿……”
西棠却早已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丝毫不打算给他缓冲和说话的时间,她声音柔和而宛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另外一个是给你的。我知道你不缺什么,但因为你,我才能拍到那么好的戏,这一点,我真心的感激你。”
赵平津扫了一眼那个白色的盒子。
西棠说:“凯伦上周回香港,我托她带的,我送不了你太贵的东西,你收着自用或者送人,都挺好处理的,总之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没法送他太亲密的东西,衬衣、外套、领带、腕表,他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他的妻子该关心的范畴,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自己没有那个运气,送这个还是倪凯伦给她的建议,凯伦说的,因为流行,实用,而欠缺温情。
西棠想了想,的确如此,赵平津的手机换得频繁,一来是因为他自己喜欢科技产品,二来是因为他使用东西的确不太爱惜,磕磕碰碰的划痕很多,有的用没到一个月就摔坏屏幕也是常有的事儿,上次因为送她去医院弄脏了,他就直接换了新的。
她做人这么周到,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赵平津完全没准备好猝不及防的告别,一个人还有半个是懵的。
他看了她一眼,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喂,黄西棠……”
西棠立刻截断了他的话:“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回上海了。”
赵平津咬了咬牙,拧着眉头恶狠狠地应了一句:“我不答应。”
西棠不悦地抬起头,却看进了他的眼里——他眼底那一刻的伤痛,西棠有一瞬间,竟以为是错觉。
赵平津的声音有点发紧:“西棠,你能不能——多留几天?”
西棠望着他笑了笑——竟然还挤得出微笑:“你不是一月八号就结婚了吗,你留着我在北京,难道还想请我喝喜酒不成?”
赵平津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那神色仿佛胸口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西棠眼角的一丝余光,只看到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两个人在安静的车厢内兀自安静,却谁也舍不得先说话,唯恐再说出的下一句,应该就是再见了。
隔了很久,西棠轻轻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皮夹?”
赵平津顺从地掏了出来。
西棠接过来,翻看来看了一下,里边一叠两三个币种的现钞和几张白金卡,别的什么也没有。
赵平津握住她的手,西棠被他有些幽凉的手指按着,翻开了夹层的最深处,赵平津翻过来抖了一下,里边掉出了一张小小的婴儿黑白照片。
西棠拾起来,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她的百日照,圆藕似的手脚,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没有牙齿的小嘴,胖嘟嘟的脸。
这个照片她只有一张,在嘉园的屋子里,她以为丢了,没想到是他带走了。
西棠顿时哭了。
眼泪流出来,却又笑了。
赵平津哑着嗓子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西棠说:“贞贞告诉我的。”
“大概是哪次喝多了,她翻了我外套。”赵平津斜睨她一眼:“人家比你聪明多了。”
西棠瞪他一眼:“最后一面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赵平津骤然沉默了,嘴唇深深地抿了起来,眉头深锁,一言不发,那是受到重击之下,最极端的防御姿态。
西棠声音放得更柔了,轻声细语地跟他说:“你结婚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赵平津起初不肯说话,西棠就执拗地等着,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他答应了她一句:“好。”
西棠一直绷着的神经,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轻松,心脏却无法控制地在紧缩。
赵平津深深地吸气,终于开始说话:“以后,把烟戒了吧,对身体挺不好的。”
“嗯。”
“手要还是经常疼,要定期去做检查。”
“嗯。”
“拍戏少熬夜,倪凯伦会给你签好每天的工作时间。”
“嗯。”
“如果有什么事处理不好的,让倪凯伦找沈敏。”
“好。”
赵平津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再交男朋友,要找好点儿的。”
西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怎么样算好?”
赵平津认真地想了想,思索得太艰难,仿佛脑仁里有颗碎石子在磨着似的,一寸一寸的割细微的疼:“人要好,身家要有点,尊重你的工作,他和他家里人都对你好的。”
西棠的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楚。
赵平津声音有点发抖:“别再找别像我这样的。”
西棠泪又落下来,却抬头望着他笑了:“一定。”
她擦了擦眼泪,对赵平津笑笑:“我挺满足的,我们之前分开时候,闹得那么的难看,至少这一次,大家都是好好的。”
赵平津咬着牙别过脸,忍住了喉头涌起的一阵剧烈刺痛。
西棠终于说:“我走了。”
她伸手去解安全带。
赵平津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按,扣子嗒地一声,好像心破碎的声音。
西棠拎起包,转过身开了车门。
赵平津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透出了一丝哽咽:“走吧。”
西棠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赵平津不让她回头。
他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强硬地压着她的肩头,他坚决不让她回头。
赵平津从她的后背略微俯过身,伸手替她推开了车门。
西棠嗅到了外面的空气,那是十二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浓黑,清冷,肃杀,自由。
赵平津手掌贴着她脸颊,另一只手贴着她的后背,亲手将她送出了车外,他一直不让她回头。
西棠一脚踩在雪地中,堂堂正正地站直了身体。
那台黑漆漆大车的车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西棠只觉得喉咙里窒息哽痛,热泪一直在往外涌,她站在他的车旁呜咽出声,走了几步忍不住嚎啕大哭,然后她开始在路上奔跑起来。
赵平津的手握在方向盘上,握得那么的紧,手背上蜿蜒的静脉血管都透出刺目的黯蓝色,他的整个手臂连着胸腔都一直在颤抖。
明晃晃的车灯照出去,路边的花径里厚厚一尺白雪,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人行道上发了疯似的在跑。
那是他生命中最爱的女孩儿。
她正在离他而去。
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
他在工作晚上之后的晚上去学校接她下课,她排戏排得太累了,就睡在了后座,他会把车开得特别的平缓,车子从海淀区一直开到中央商务区,金宝街高楼林立,霓虹灯五光十色地映照在车上,他转头看了一眼,有一次黄西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用一支口红,在他的车窗上写字。
到家时他把她抱出来,转头看了一眼车窗,看到她在车窗上写了一句诗,“北京,让我与你所有的灯光干杯。”
那是他们相爱过的北京。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他曾经用命去刻意遗忘的那段日子,原来竟是他荒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机会。
赵平津凝神再望出去,她的身影已经在路上消失了。
心脏仿佛都停了。
略微一抬手,手指在车前一按,暗灭了车灯。
眼前的路一下全黑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抬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