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百叶窗遮住了楼宇之间明媚的日光,李明啪地一声关掉最后一张简报,高层的早间会议结束,赵平津推开椅子,守在外面的秘书小董已经进来,压低了声音请示:“赵先生,经信委徐处长已经到了。”
赵平津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助理涌上来,忙不迭地收拾桌面的文件和材料。
沈敏跟着赵平津往办公室里走,赵平津忽然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找个人把横店那屋的煤气水电费交齐了。”
沈敏愣了一下:“小黄同志连水电费都不缴?”
赵平津不自觉地皱眉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沈敏立刻道:“我亲自去办。”
沈秘书转过头去,脸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老板这是……心疼?
赵平津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工作就是一天,直到秘书下班前来提醒他晚上的应酬时间,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沈敏应该已经知会了她,她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
一个女人无情无义到这份上。
他按了按发晕的脑袋,闭着眼躺在了沙发上。
黄西棠比他清醒百倍,她在横店的生活根本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这么些年来他来来回回的京沪两地跑,他一向若是到南边来,基本所有的工作应酬都只是在上海,以前有过这种饭局上带出来应酬场面的女明星,即使正在横店拍戏,若是得了经济公司安排,哪个不都是急如星火地赶回上海来,他真是昏了头,才会千里迢迢去一个破烂小镇看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女明星。
他一把将手机仍在了地上,除了北京,他哪儿也不再去。
七月中高家新来了个厨子,于是几个男人携家眷在高积毅家里吃饭。
近年来大家都回归家庭生活,饭后也不出去了,高积毅整了一套丹麦顶级音响,放在客厅里,女人们却用来看电视。
旁边是一个茶厅,老高在一旁泡茶,陆晓江坐在一旁一罐一罐看他那些好茶,赵平津和方朗佲聊天。
方朗佲笑着挤眉:“舟舟,前段跑上海跑得挺勤啊,怎么最近不去了?”
赵平津翘着腿靠在椅子上吸烟:“怎么了?”
高积毅兴致勃勃地道:“你小子单了有一阵子了,不是真结婚前修身养性了吧?”
赵平津有点烦躁地熄了烟:“甭提那事儿。”
陆晓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话:“瑛子姐挺好的,我回来前在洛杉矶见过一次,更漂亮了。”
赵平津皱着眉头,没有搭话。
高积毅捅了捅他的肩膀,带着过来人的语气:“结吧,迟早的事儿。”
高积毅的老婆是第二任了,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年纪比青青还小一点,孩子有保姆带,她依旧每天美容购物,日子过得比婚前还舒心。
客厅沙发上,女人们凑在一起聊天看电视,晚上八点多,影视台在放颁奖典礼。
忽然间客厅里熟悉的旋律响起。
只听到高积毅的老婆对着屏幕雀跃地叫了一声说:“啊,这男的是谁?”
青青轻声地答:“是江超,我以前好喜欢他。”
女人们忽然停止了交谈。
一个男明星在台上唱歌。
高大的男人,梳油头,穿白色西装,还是相当有魅力的男人。
赵平津当然认得他,他坐在摄影棚看了这个人有一个星期,他跟吴贞贞对戏,下了戏,脸都是麻木的,一脸的倦怠,助理在端茶倒水地伺候,他只在一边不断吸烟。
那是一首熟悉的粤语老歌。
宽敞的客厅叽叽喳喳的女人忽然安静了,水晶吊灯灼灼闪烁,一方巨大的液晶屏幕,女人们伸长脖子顾着看男明星。
音乐伴着歌声一个略沙哑的男声在唱:“我看见伤心的你……哭态也绝美……只得轻吻你发边……”
那一霎镜头转到台下的观众,观众席一楼的前几排都是看起来熟悉的叫不上名字的各种明星脸,摄影机却直接略过,然后镜头锁定在了后排一个女孩子的侧脸。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剪影。
红的胭脂白的粉,浓眉毛俏鼻子,红唇是一抹饱满樱桃色,明亮之中却有一股凄凉的哀艳……被拍者毫无知觉,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舞台,灯光略昏暗,一半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她仰着头,静静地听着歌声,目光却定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美丽的脸颊上,有一行清泪正缓缓落下。
凄美得叫人屏息。
摄影师都起码停了近十秒。
客厅一片安静,高积毅扫了一眼电视,忽然问了一句:“这是新出来女明星?”
方朗佲悄悄起身,走到了老婆旁边,青青依偎着他感动地说:“好喜欢这首歌。”
高积毅也站了起来,走过去兴致勃勃地跟着看电视:“舟子,让人打电话去电视台问问,那美人儿是谁?”
高积毅的媳妇儿在旁叫了一声:“喂,老高!”
高积毅没个正形:“夫人息怒,这不是还有未婚的吗?”
大家都往赵平津看过去,赵平津一动不动坐在茶几旁边,一张英俊的脸,脸孔发白,结满寒霜。
陆晓江坐在他的对面,不知为什么突然无端觉得紧张,手压在膝盖上,忍住了想要发抖的手臂。
高积毅还在客厅那边叫唤:“唉,舟舟,你快过来看看还有没有镜头,那姑娘真挺美。”
赵平津倏地站了起来,手里一个茶杯,往桌面上狠狠地一扔,正砸到陆晓江跟前:他简直不知道使了多少力,上好的古瓷摔得四分五裂,瓷片碎渣子瞬间溅了一地,陆晓江直觉伸手挡住,手臂顿时一道血迹流了下来。
一屋子人顿时都傻了,没一个人出声。
赵平津一把抓起烟盒,在失控之前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屋子人顿时都傻了,没一个人出声。
赵平津一把抓起烟盒,在失控之前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青在一边说:“晓江,有没有事?”
陆晓江摇摇头,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那道血迹。
高积毅纳闷地道:“这戏又是唱的哪出啊?”
方朗佲飘飘然地冒了一句:“黄西棠。”
高积毅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朗佲说:“刚刚那姑娘。”
高积毅彻底哑巴了。
陆晓江脸色慢慢地变了。
只有高积毅老婆一脸好奇:“黄西棠是谁?”
方朗佲看了看手机,有点担心:“他这么出去,行不行?”
十分钟后,赵平津没有回来,打电话去,一开始不接,然后关机了。
高积毅回过神来:“他今天带司机来了吗?”
陆晓江有点慌张,低声说:“我来时候车库里见到他了,他自己开车来的。”
高积毅中宣部工作了近十年,处理过的舆情危机不计其数,最擅长就是遇事先找人调停:“别慌,朗佲,先给沈敏打电话。”
一顿饭莫名其妙散了,客人起身告辞,高积毅送方朗佲出去时候,低声跟他说:“我说怪不得我认不出来,钟巧走了的第二年,忌日时我在墓园见过她,现在想起来,她脸上不太对劲——”
方朗佲说:“谁?”
高积毅白了一眼:“黄西棠。”
方朗佲奇怪地问:“你什么意思?”
高积毅压低了声音说:“她带着墨镜当时,我起初没太注意,后来想起来她眼角有一道疤,看着跟毁容差不多似的,是不是舟子……”
方朗佲背后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赵平津开车,从高积毅小区里的车库出来,穿过了朝阳公园的正南门,沿着长安街一路狂踩油门,一直开到了五环外,经过昌平区后仍然不停,几乎要到了温榆河畔。
车子呼啸着穿过大半个北京城,高架桥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直到车流渐渐稀少,远方黑漆漆天际露出些许山丘的轮廓。
那张带着泪痕的脸,一直在眼前徘徊。
他知道那个颁奖晚会,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那个晚会之前的一个小时,他让人将一串钻石项链送到了她的经济公司,然后沈敏给倪凯伦和她的经纪公司老总各打了一个电话。
她该明白,她欠他的,始终要还。
那样悲的歌,那样哀切的深情,她一直哭。
他妈的她有什么好哭。
那年他也在开车,在凌晨时分经过高速返京,她坐在他的身边。
电台里也是在放港台老歌。
那时他们吵架正吵得天昏地暗,赵平津有个合同临时要去天津签,他气到干脆自己开车去,拎着她上车,两个人继续吵。
那年京津高速还没开通,他走那条老的京津塘高速,路况不好,他精神差,回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崩溃。
黄西棠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们感情的最后一丝遮羞布,坐在他的身边,却仿佛离他遥远得好像隔了几个星球,她像个陌生人,只板着脸冷冷地说:“我配不上你高贵的家庭,那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赵平津伸手耙着头发,焦躁地答:“你就不肯为我暂时委屈一下?这是迂回,你先跟我在一起,取得他们同意了,你再出去拍戏。”
西棠那一刻忽然就火了:“他们不喜欢我!你以为我读研读博你妈就会喜欢我了吗?不会!我告诉你赵平津,你妈看不起我,因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因为我不是谁谁谁的女儿,因为我没有父母的依徬,因为我出身贫寒一无所有!”
赵平津烦躁地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武断?”
那一夜她也是哭得很伤心,也许是已经预感到这段感情已经走投无路。
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好好,你去拍戏。”
黄西棠呜咽着说:“那你怎么办?”
赵平津咬着牙说:“我们八年抗战,绝不分手,要不我们直接去领证,你给我生个孩子?”
凌晨的时候,他们在车后做爱。
黄西棠的脸埋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她呜呜地哭:“赵平津,我爱你,我一辈子都不放开你。”
她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却忽然间换了一张陌生的脸,在千人万人的颁奖典礼,无动于衷地流泪。
赵平津忽然觉得身体发热。
脑海中慢慢清晰浮现的,是她在盛光之下,毫不自觉地流泪的脸,红的胭脂白的粉,浓眉毛俏鼻子,红唇是一抹饱满樱桃色……
就是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接受了那张脸。
她的灵魂逼迫而出,在他的眼前灼灼发亮。
他从来没有办法抗拒她,他想把她杀死,把她揉碎,把她摁倒在地板上,想狠狠地抽她,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心脏随着血管在剧烈地鼓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碎胸腔,恍惚之间脸颊划过温热的液体,他爱到两个人的灵魂都在颤抖的时刻,他最后记得的已经不是她的脸,他刻骨地恨着她最后那一刻轻蔑而嘲讽的神色,那样的眼神望着他,好像望着一堆垃圾。
他掀翻了桌子,她摔倒在地板上,地毯洇出一片凄厉的红。
他们分手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吵架吵得很厉害,却在每一次吵架后,陷入了更深更绝望的爱,她拍的电影《橘子少年》入围了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剧组要去法国走红地毯,黄西棠在家里摊开箱子收拾行李出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他还记得她跪在地上,忽然回头望着他,手里捏着一把牙刷,哀哀地说了一句:“赵平津,我如果要做演员,是不是一辈子都配不上你?”
他为了挽留这段感情,为了想要跟她在一起,想尽了各种办法,她要拥有自由和尊严,她要无拘无束地追求梦想,他只好豁出去跟他整个钢铁般军纪的家庭拼了命,他深知他母亲成见已深,便想法设法从他祖父母处入手,他一得空就跟祖母细细地说她待他有多好,他工作太忙,常常深夜在公司加班,她每天晚上下了戏都去给他熬粥,连带他身边的明哥儿和小敏他们的宵夜都照顾得妥妥帖帖……他还冒昧托人出面请黄西棠的系主任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夸奖了一番这个刚刚在国际电影节上为国争光的优秀学生,然后将她大学四年的成绩册,她的奖学金证书,林永钏导演对她的评价,悄悄地放在老爷子书桌前。
老爷子一个人戴着老花眼镜,在书房看了两天,最后松了口,那天晚餐的桌上,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儿,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舟儿,周末带她来家里吃个饭吧。
他记得那一刻的狂喜。
只是那顿饭后来没有吃成,因为隔了两天,就出事了。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他原来不过是一个被人踩着往上爬的梯子,最后还要被她推倒奚落。
她凭什么无辜,凭什么一副哀哀切切的神情,她凭什么哭。
怎么会有那么可恨的女人,他恨到了极致,只恨不得直接杀了她,却最终什么也不能做。
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灯光乱闪,激烈的喇叭声这时才传入耳中,赵平津愣住了一秒,才直觉地一脚死死地踩尽了刹车,手上猛地打方向盘,下一刻,车子瞬间撞进路边的防护栏,砰地一声钢板巨响,他的眼泪终于痛痛快快地流了下来。
前座的气囊弹了出来,他觉得轻松了,甚至没有一丝痛楚,恍恍惚惚失去了知觉。
西棠走过机场的客运长廊。
夏季的京城,蔚蓝高远,西棠记得以前电影学院,抬头望过去无垠蓝空,鸽子的悠长哨声划过,鼓楼外是大片的绿地,而如今从机场的巨大的玻璃窗外,只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天。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来过北京。
曾经她多么的热爱北京,大而空旷的北方城市,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定居,跟一个深爱的男人,生活一辈子。
后来她离开时,是躺在救护车上,意识不清,生死当头,再没有什么值得挂念。
这五年来,西棠只来过一次北京,哪里都没有去,火车到了北京西站,她下火车直接去了九公山墓园看钟巧。
她知道自己此生已经不再适合北京。
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在旅客出口接到了她,他特地确认问了一句:“黄西棠小姐?”
西棠点点头。
他脸色那一刻甚至有一丝微微的惊诧,但很快调整了过来,他客客气气地道:“您好,我姓龚,是赵先生的助理。”
西棠杀青了上一部戏,她脑袋上的头发开始冒出来,毛茸茸的两三寸,公司造型师给她修了一下。
有点像个清秀可人的小男生。
她神色有点呆呆的:“他怎么了?”
龚祺说:“车子好,没大事,沈先生走不开,特地吩咐我来。”
医院里,赵平津午睡醒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缩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抱着枕头打瞌睡。
赵平津叫了一声她名字,有气无力的:“喂,你怎么来了?”
西棠也没睡着,闻言站起来:“你醒了?要喝水吗?”
赵平津点点头,西棠将水杯端过去给他,赵平津伸手去接,右手动了动,却忍不住直皱眉,他胸口撞断了两根肋骨,造成气胸和积血,所幸内脏没大事,胸口绑着绷带,他受不了疼,天天要打止疼药。
西棠看见他脸都白了:“要叫护士吗?”
赵平津没好气地答:“你就不会自己拿着给我喝?”
晚饭时候西棠给他喂饭,赵平津这几天干躺着什么也不能做的烦躁心情从见到她忽然就消散了,他看着眼前的人,低眉顺眼的给他挑鱼汤里的刺,乌溜溜的头发新长出来,看得到额头一层软软绒绒的细毛,忍不住的嘴角微翘:“哎,这么温良恭俭,下部戏演古装了吧?”
西棠一把将勺子塞进他的嘴巴:“吃你的饭。”
夜里交班医生过来查房,这位也是他发小,见到西棠在,挤眉弄眼的,嘴上却一本正经:“今天恢复得还可以,舟舟,夜里止痛药减了吧?”
赵平津却认真做了介绍:“这是西棠,这是周子余医生。”
西棠客客气气的:“周医生。”
赵平津说:“子余是上海人,西棠很会做本帮菜,毛蟹和春笋什么的,便宜你小子了,明天白天的班吧,中午过来吃饭。”
西棠会做菜,很小时候就给妈妈在厨房打下手,到了北京之后,一个鱼米之乡养大的江南女孩儿,为了他开始接触各种面食的制作,赵平津吃得一向讲究,但对黄西棠煮的东西却从不挑食,疙瘩糊了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们刚住在一起不久,黄西棠开始学着给他做饭,那一天晚上他下班回来,她从热气腾腾的厨房出来,神气活现地端出了一碗炸酱面。
那一碗面做得非常的漂亮,肉丁被黄酱咕嘟透了,肉皮红亮,面码儿上的香椿芽儿和青豆嘴碧绿一片。
也许是幻觉,他感觉自己吃出了家里老保姆的味道。
她坐在餐桌旁,有点忐忑不安的神情,一直问他好不好吃。
他只是搁下筷子,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
哪怕只是这样,黄西棠也乐得欢呼一声,扑过来狠狠地亲他。
他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些时光,她待他,原来也是用过心的。
此刻的黄西棠听到做饭,只在一边对着他干瞪眼。
京城昂贵的私人医院的贵宾病房,跟五星级酒店似,一整个厨房闪闪发亮。
赵平津对她无辜地笑。
那白袍帅气的医生一听就笑了:“真的啊,有口福了,先谢谢了,侬也是上海人?”
西棠上海话说得不地道,也无意跟他攀关系,还是用普通话规规矩矩地答了:“家母是沪上人。”
晚上赵平津打完点滴,早早困了,毕竟还是病人,西棠给他收拾好了换洗衣服,回来房间看见他还醒着,便说:“睡吧。”
赵平津望着她,忽然说:“为什么肯来北京?”
倪凯伦签下的合约里有一条规定,就是她永远不会来北京见他。
西棠也望着他,不痛不痒地答了一句:“沈敏说,加钱。”
赵平津气得骂了一句脏话。
西棠看着他气到发白的脸,扬了扬下巴对他笑了笑,直接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高积毅来探病,一进病房,西棠正给赵平津喂早饭,他一进房门就乐了:“哟,舟舟,哪来的这小保姆?”
西棠直觉反应回头看了一眼,却又马上转过了头,慢慢放下了碗。
赵平津神色也有点异样,也还是维持住了若无其事的神态:“来了?一块吃点早饭。”
高积毅瞬间也回过了神,迟疑了几秒,思索着称呼,实在难以掂量她在赵平津心中的分量,最终选了个最稳妥的:“黄小姐?”
西棠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竟没有答他的话,起身擦了擦手,默默地走出去了。
赵平津在病床上叫住她:“喂,你去哪?”
西棠也没理他,低着头不发一言地走了。
赵平津一顿早饭吃到一半,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左手不习惯,右手牵动胸前的伤口,疼得直抽气。
高积毅立刻按铃叫护士:“唉,你们这怎么伺候病人的?”
一位年轻的小护士来喂他,一边拾起勺子,一边悄悄地盯着赵平津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忍不住一直抿嘴偷偷地笑。
高积毅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人家护士:“外资医院的护士就是水灵,妹妹,有对象了吗?”
小护士脸颊飞起两朵红晕。
赵平津勉强吃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叫人走了。
高积毅在一旁啃苹果,一边望着赵平津,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真有那么好?”
赵平津知道他说什么,仰着头躺在病床上,面色平静:“有她在,还觉得人生有点乐趣。”
高积毅点点头,可怜的语气:“你就被她收拾过那么一回,我看你是颓了。”
赵平津眉目之间浮起一层倦意:“过去的事情了,算了。”
高积毅笑笑:“你要真能过去,那就不叫赵平津了,你就揣着这报复心理吧,反正也没事,先玩玩着吧,最后你会发现也不过就那样。”
赵平津不置可否:“也许是吧。”
高积毅走出去的时候,看到黄西棠站在院子里的小花坛边吸烟。
高积毅站过去,从裤兜里抽出一支,含在嘴里说:“借个火?”
西棠将打火机递给他。
高积毅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喷出一口烟雾:“你跟舟舟也真挺有缘分,那么多年了,还能凑一块儿。”
西棠依旧没有说话,烟雾中的嘴角,有一抹淡淡嘲讽的笑。
高积毅望了她一眼,眉眼之间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还在拍戏?”
西棠终于说话:“高处长,我不值得您寒暄。”
她熄了烟转身要走。
高积毅在她的身后慢慢地说:“西棠,你要名要份,将他逼往我们那个圈子游戏规则之外,他风险太大了。”
西棠无声笑了一下:“我要?高先生你太抬举我了。”
高积毅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舟舟真那么好,真对你旧情难忘,想要跟你再续前缘?”
西棠站定了,回头对他笑,笑得又纯洁又无暇,她自然知道如何惹恼他们这群不可一世的高干子弟,最好就是千万别拿他当回事儿,一丝一毫也别给他享受那莫名其妙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她笑出了一个拒人千里的弧度:“我怎么想的,关你什么事儿?”
果然高积毅嫌弃地皱了皱眉,抽着烟模模糊糊地道:“外头很多女人想要认识我们这样的人,觉得我们爱玩,大方,手里也有资源,你就看看舟舟吧,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高干子弟,还长了一张白面皮儿似的俊俏脸,他这些年身边就没断过人,但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很多事情,尤其是婚姻,我们是肯本没有办法选择的,他今年估计就要正式进中原董事会办公室了,跟郁家的婚礼也是迟早的事儿,你以为他对你特别一点,就是爱你了?别做梦了,他自小就在这个圈子长大的,如今还混得这么风生水起,什么游戏规则他不懂?你以为他会为了你,毁了跟郁家的关系?”
高积毅冷冷地说:“西棠,我劝你拿点钱,趁早抽身吧。”
西棠身体僵硬,怔怔地站了半晌,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明亮如寒星,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高先生,钟巧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高积毅站在花坛边,脸上的笑容如一副狰狞的爪牙:“西棠,你还是那么天真。”
西棠僵硬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往住院大楼里挪,走到大厅时候,忽然胃里一阵抽搐,她立刻拔腿就跑,冲进病房区一楼的尽头,撑住了卫生间的洗手盆,喉咙里涌上的一阵一阵的腥味,忍不住伏在上面开始呕吐。
钟巧走的时候,她没有在她身边,甚至连消息都是隔了一个多月后才得知的,钟巧在大学时的第一个男朋友廖书儒打电话找到了倪凯伦的公司,然后辗转给她带了一枚戒指,说是钟巧遗书里唯一留下的东西,指明要留给她的,说是做个想念。
那是一枚很普通很普通的银饰戒指,西棠也有一个,是大二那一年的圣诞节,她跟钟巧一起在校门后的一家小店铺买的。拿到那枚戒指的时候,西棠躺在自己家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钟巧总是爱拉住她的手,柔软暖和的手指,她的手曾经拉着她,一起上课,吃饭,逛街,这双手抚摸过她的脸,她的肩,她的身体。
丰满的身体,明艳的发肤,温暖的手指,如今已经全部化作了冰凉的灰烬。
钟巧是北京人,但父母早已离异多年,她的身后事是她大哥大嫂和两位朋友操办的,一位是廖书儒,另外一位儒儒不认识,但据他的描述的样貌,绝对不是高积毅。
西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医院里,那段时间她住在医院里,钟巧戏也不接了,天天去菜市场买菜给她煲汤,晚上就在病房里陪她聊天,一边聊西棠一边哭,她那段时间哭得太多,泪水浸得眼角都发炎溃烂,钟巧拿着棉签给她擦消炎药水,擦着擦着开始破口大骂赵平津,直到护士来敲门制止。
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有一天晚上钟巧在她耳边说:“高积毅说要带我去欧洲。”
第二天她很早就来了,带来了很大一盅排骨汤,还有大袋的水果,看过她,然后从那一天后忽然就消失了。
西棠熬过了最难熬的手术恢复期,已经能下床走动,倪凯伦给她请了个护工。
后来西棠听说,高积毅在办离婚,钟巧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了,就这样跟着他,她出国之后她们联系变少了,钟巧给她打过几个电话,电话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她说,高积毅已经离婚了,答应要跟她在一起。
最后却只能做一只孤魂野鬼,在深夜京郊别墅区,从楼顶纵身一跃。
她拼命地喘息着,冷水扑在脸上,也止不住的干呕,有护士推门进来:“你还好吧?”
西棠摇摇头,把脸洗干净走了出去。
赵平津看着她,又回到病房,什么也没说,甚至还将桌面上的碗洗干净了。
她现在很会照顾人,甚至还比以前多了一份细心,赵平津身体免疫力低,伤口愈合得异常困难,夜里胸口的伤常常疼醒,他晚上辗转难安,睡睡醒醒的,每次醒了,西棠都在身边,给他喝温水,跟他说话,想方设法让他好受一点。
赵平津望着她站在他的床边:“你不待见老高,我知道,以后不让你见他就是了。”
西棠一边翻看医嘱,一边确认了一边药片的剂量,淡淡地应:“没有。”
赵平津那一刻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帮高积毅说了一句话:“钟巧的事情,其实也不全是他的责任。”
西棠倏地站了起来,将手上的药瓶子轻轻地放在了柜子上。
赵平津现在已经很熟悉她的神色,看她脸色是那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眸底的亮光微微发抖,但他就是知道她已经要决裂:“黄西棠——”
她已经走到了外面,拿起沙发上自己的包,直接往外走。
赵平津一手撑着病床坐了起来:“喂!”
偏偏这时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黄西棠直接开门走了。
赵平津那一刻只觉心慌无比,想也来不及想,直接伸手拔了点滴,一下床才觉得脚下虚浮,他晃了一下扶着柜子站住了,咬了咬牙追了出去。
在门外的走廊上拉住了她。
西棠停住了,也不敢动他,只忍耐着说:“放开。”
赵平津这时才觉得胸口的伤处疼,右边手臂连着胸腔里好像重新碎了一遍,喘气带起的气息都在刺痛,他勉强说了一句:“谁准你走了?”
西棠看他一张脸白得跟纸一般,他是拉住她,可西棠感觉他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的压在她的手臂上。
“唉,病人怎么起来了?”一个声音在走廊处响起,查房医生来了,后面跟着沈敏。
医生走后,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老高跟她说了什么?”赵平津躺在床上,大剂量的止痛药打下去,他脸上白得几乎没一点血色,浑身带着一种筋疲力倦的虚弱。
沈敏低声道:“听不清。”
“然后呢?”
“她进卫生间,我请一个护士进去看了一下,她在里面呕吐。”
赵平津无力地按了按眉头,眼前有些昏花,模糊中看到客厅外的小人影,趴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
西棠趴在沙发上写菜单,沈敏派人去买,这几天赵平津出了车祸,事情都是他在处理,他不愿家里人知道,连高干医院也不去,找了一间私人医院,他父母这段时间去了江西考察,爷爷奶奶在京郊的别墅休养,也没有受什么大伤,他就想没什么事儿自己收拾一下过去就算了。
临近中午十一点多时候沈敏陪着李明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拎着公文包穿西装的男士,有一个是西棠见过的龚祺。
李明还是老样子,潇潇洒洒的,一见到她就笑了,冲着她张开了手臂:“棠棠小人儿?”
西棠正腌着鱼呢,摆摆手示意自己手脏,然后客客气气地道:“李先生。”
李明摆起脸:“这么久不见,还见外了?叫明明哥。”
西棠脸色是淡淡的,还是坚持了一句:“李先生。”
身后有下属看着,气氛略有尴尬。
赵平津出声解围,人在病房里喊了一声:“别废话,过来干活。”
房间里临时挪了张桌子,摊开了四台电脑,病床边也能开两个小时的会。
两点的时候周医生来了,赵平津刚刚工作完,精神差,摘了眼镜闭着眼在床上休息。
周医生翻看病例上的数据:“听说早上差点推进去抢救?”
赵平津合着眼倦倦地道:“没有那么夸张。”
周医生收起了病历本:“身体再坏下去,我也不敢再帮你瞒着,赵周两家就你一个,谁不知道你金贵,你要转回军总医院。”
几个男士在客厅里聊着天吃午餐,西棠炖了大骨汤给赵平津,赵平津吃了两口,实在没有胃口,他说:“你出去跟他们吃饭吧。”
西棠出去,坐到了沈敏的旁边,仿佛还是跟以前一样,公司里的灯半夜都还亮着,也是他们常常加班,西棠一个小女生跟在赵平津的背后,给他们煮速冻饺子,然后大家挤在一起蘸辣椒酱吃宵夜。
赵平津听到外面周子余说:“西棠,吃鱼怎么不用筷子?”
黄西棠轻松的语气:“唉,没事,我比较喜欢勺子。”
她已经将左手锻炼得非常好,能熟练做很多事情,但毕竟不是天生的,有时候她下意识会先用右手,比如端水,拿不稳,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夜里赵平津醒着,他傍晚时分睡了过去,夜里十点多醒了,西棠说:“要不要喝点雪梨水?”
赵平津摇摇头,然后说:“既然都在医院了,我让沈敏安排你检查一下吧。”
西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什么:“不用了。”
赵平津蹙着眉头:“不要任性。”
西棠说:“凯伦找过很好的医生,已经诊断过了。”
赵平津不屑地道:“倪凯伦找的人算什么,再仔细看看,难道你跟着我出去就一辈子这样用勺子吃饭,也不嫌丢人?”
西棠忽然就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令人惊惧的平静:“我还能这样跟你过一辈子不成?”
早上赵平津心血来潮想吃粥,他今天起得早了些,司机还没上班,西棠出去给他买。
他还指定要宝福坊的鲍鱼粥:“你打车过去,医院门口好打车,完了让师傅等着你,买了马上回来。”
西棠直接给了他个白眼:“精贵,我就在医院食堂买,爱吃不吃。”
她没出去一小会儿,外面的病房门就被推开了,护士过来一般会先敲门,黄西棠还真食堂给他买了?
赵平津一早起来对着电脑看份重要的文件,头也没抬就说:“这么快?”
“舟儿。”门口传来威严苍老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唤他名字。
赵平津立刻抬起了头,一位穿着的深蓝色中山装的老者,头发雪白,拄着拐杖,腰杆笔直,目光炯炯。
“爷爷,您怎么来了?”
门外一位穿绸衫的老太太已经抢先走到他身边:“你这孩子,病着不好好休息,怎么还工作?”
赵平津只好合上了电脑:“姥姥,您在北京?”
他父母齐齐站在门外,对着他怒目而视。
保姆司机守在客厅外面,还跟着几个穿白袍的医生护士,偌大的病房里顿时站满了人。
姥姥心疼地看他身上的绷带:“我能不在北京么?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瞒着家里,姥姥姥爷可担心了,你妈也真是不像话……”
周女士是独女,蛮横专制的个性也是打小被宠出来的,她就敢直接冲她妈说:“妈,您不是不知道,儿子大了,早就不听我们的了。”
老太太转身板着脸说:“你做母亲的,孩子病床里躺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批评你两句怎么了?”
周女士没敢再接话了。
赵首长神色威严,声音洪亮,一开口就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你这作风纪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开车都能出事,这次出院之后,必须带司机,严禁自己开车。”
赵平津说不上话。
老首长侧过身,身后的医生走了进来:“这是雷教授,过来看看你的片子。”
他父亲跟着医疗组过去看:“伤得怎么样,治疗了多久了?”
姥姥取过毛巾,替他擦了擦手,心疼地摸他的脸:“瞧瞧,都瘦了。”
一会儿老保姆进来说:“舟哥儿,早餐吃了吗,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回头家里给你送过来。”
他又望了一眼门外,静悄悄的。
午餐的时候,保姆阿姨照顾他吃饭,父母和姥姥在外面,爷爷返回京郊的屋里,他奶奶早两年查出了老年痴呆症,爷爷不放心老伴儿。
门外空无一人。
黄西棠没有再回来。
十点多的时候,沈敏进来,不动声色地收走了她带来的那个黑色背包,附在他耳边,低声一句:“机票订了,中午十二点的航班。”
他面色平静,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一颗心却没办法控制地沉沉落下去。
西棠回到上海,先去倪凯伦那里,凯伦在上海杨浦路住一套宽敞公寓,西棠在上海没房子,倪凯伦房间都直接给她留了一个,茶几上堆着一叠剧本,上面倪凯伦写着一行潦草英文,读一遍,看看喜欢哪个。
西棠有点兴奋,到公司三年,第一次有资格挑剧本。
最近《倾城宫恋》刚刚上映,收视率破两个点,倪凯伦忙着安排艺人四处宣传,基本不在上海,西棠有事就去公司,没事就在倪凯伦家看剧本,其中觉得比较好的两部,一部是一个现代爱情悬疑侦探剧,一部是一个年代的大宅清装戏。
西棠窝在倪凯伦屋里差不多一个星期,她自己比较喜欢悬疑剧的女主角,那个住在梨花街道的杀人案变态少女,但从整体剧本来看,那部从清末一直讲到民初的大宅戏正统大气,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家史讲述了晚清中国的时代变迁,演起来会很考验演技,西棠仔细读了一遍,挑了这两部,等着最终看公司开会决定。
周二倪凯伦回来了,西棠暂时没事,定了车票,打算回家看妈妈。
临走前的那天早上倪凯伦要去电视台办事,她助理请假,西棠被押着去给她拎包打杂,忙活了一上午谈妥了两个节目流程,两个人挽着手走出来。
“黄西棠!”一走出门口就有人唤她名字,周围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倪凯伦眼尖,立刻哎哟了一声。
西棠也看见了,在电视台门口的车道上,郑攸同一袭宝蓝西装,发型油亮亮的,打扮得俊赏风流,戴着黑超墨镜,身边围着经纪人助理,站在他那辆黑漆漆的保姆车旁冲她招手。
西棠想假装没听到。
郑攸同却已经冲着她们跑了过来:“西棠!”
倪凯伦笑着寒暄:“大明星,来录节目啊?”
郑攸同摘了墨镜,客气道:“倪小姐,您好。”
西棠只好说:“唉,老郑,挺久不见了。”
郑攸同喜滋滋的看着她:“你忙完了?”
西棠说:“啊,是,陪凯伦拿个台本。”
郑攸同说:“咱们老同学好久不见了,中午我没事,一起吃个饭?”
郑攸同的助理和经纪人已经不远不近地跟了过来。
西棠脑中想着如何推脱。
倪凯伦立即道:“西棠正好也没事,去吧。”
西棠瞪她一眼,倪凯伦比她凶多了,眼刀飞过来一记警告,像郑攸同这样的当红一线小生,就单单是跟他站一块,都估计能占半壁版面了,西棠一直不搭理他,倪凯伦早就想杀了她。
西棠只好说:“好吧。”
郑攸同立刻说:“先上车吧。”
他经纪人上前来想阻止:“攸同,外面很多粉丝在看着……”
郑攸同不耐烦地喝退他:“看就看,我跟个朋友吃饭怎么了?”
吃饭还是去了非常私密的包房,郑攸同在酒店有一间长期包房,他直接打发走了经纪人和助理,两个人慢慢地吃了一顿饭。
郑攸同在席间问她:“你毕业后回过学校吗?”
西棠摇摇头。
郑攸同说:“我倒是回过一两次,都是为了工作,也没敢见老师,感觉特心虚。”
西棠笑了笑:“您可别谦虚,我们班男生,就出你和明坤了,有事没事看电视都瞧见你俩的脸。”
郑攸同有点担忧:“唉,坤子,我上次在北京一个会所见着他,他挺热情,邀我进去他包厢里玩了一下,我也没坐多久,但当时他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我估计沾了点儿那东西,玩得有点开。”
西棠了然的神色:“唉,京城圈子里这种事也多,一时控制不住,就容易了,你跟他关系还可以的话,能劝就劝一下。”
“嗯,明白,”郑攸同点了点头:“上回,我让助理给你电话来着,我们那组有一个角色,台词也不是多,你怎么不来?”
西棠摇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郑攸同很诚恳:“四年,西棠,真的,四年的情谊,咱们班现在还在坚持拍戏的也不剩多少个了,有戏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不用这么见外。”
西棠没有说话,心底有点感慨。
郑攸同试探性的问:“现在还是一个人?”
西棠点点头。
娱乐圈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郑攸同也不多问,只说:“有需要人的时候,一定给我电话。”
郑攸同助理的电话进来催促了。
他是大忙人。
西棠和他一起走出了包房,在酒店的大堂,西棠说:“你助理在外面等吧,我迟几分钟出去。”
郑攸同点点头。
西棠看着他,他戴上黑超墨镜,对她挥挥手,然后手插在西裤兜里,潇洒倜傥地往外走去,酒店大堂里有客人投过来纷纷目光,他视若无睹地穿过大堂,风衣外套翩然翻飞,举手投足已经尽显巨星的风范。
在走到大门的最后一刻,郑攸同忽然大步走了回来。
西棠说:“怎么了?”
他摘下墨镜,看着她,眼底有黑沉沉的压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这一阵子会不在横店了,我今晚上去香港。”
西棠也有点惊讶,他这几年的戏口碑都不错,一部接一部的都是圈内最好的大制作:“你工作怎么办?”
郑攸同说:“下一部已经谈好了,在等签约,香港那边要求我去住一阵子,公司想让我演电影,目标是拿奖的。”
西棠含蓄地说:“嗯,那就当休息一阵子吧。”
郑攸同情绪有点激动,一瞬间眼圈有点红:“西棠,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
西棠体贴地笑了笑,语气是温和的:“唉,大家都是为了生活,老郑,你是个好人。”
郑攸同忽然伸出手臂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
西棠轻轻地叫了一声:“喂!”
他哽咽着说:“谢谢你。”
西棠在上海搭动车,然后在杭州转了一趟面包车,回到了老家的小镇。
家里以前在镇上的永安街道经营一家小面馆,以前是妈妈自己经营,后来西棠坚持给请了人,一个厨房师傅,一个前堂小妹,西棠妈妈自己做了老板娘,因为临近响石山景区,生意还过得去,只是因为只做早餐中餐,除去发出去的工资,结余也所剩无几。
西棠从不计较这些钱,她自己过得很节省,但给妈妈的钱一直都很宽裕,妈妈身体不好,闲在家里也孤单,她不能长期陪伴在身边,只是希望她有事儿做有人陪着说说话。
房子是很早之前的老房子了,后院有个院子,妈妈买了下来,这是她们母女俩住了一辈子的家。
西棠回来时候,左右邻居出来打招呼:“西棠,回来了呀?”
“哎哟,头发怎么剪短了?”
“现在明星都流行这种发型,潮流。”
“阿姨都看了你的戏了,唉,你那宫女扮相真漂亮,只是怎么就几集呀?”
西棠不说话,只微笑。
赶紧躲进屋子。
老妈在厨房,还穿着白日里煮面的围裙,正在砧上细细地切一块酒香卤肉,西棠家的面馆,卤汁的味道那是一绝,妈妈说是用外婆家的祖传秘方熬制成的,西棠最爱吃。
西棠走进去,抱住她日渐衰老瘦弱的肩膀:“妈。”
妈妈笑着,用手肘蹭了蹭她手臂:“还跟个小孩似的,赶紧洗手吃饭。”
西棠吃了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小碎花床单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躺在床上,伸手拉了拉床边一根绳子,绳子高高地悬挂起,连着梁柱的屋檐,屋顶的灰尘震了震,簌簌地往下落,隔壁传来一声清脆的叮铛声响。
西棠扬了扬声音说:“小地主?”
那边立刻传来嗷呜一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穿拖鞋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到了墙壁边上,呜呜含混的声音:“捏捏,尼胡拿了?”
西棠听到他的声音,开心地笑了:“是,我困了,明天看看你媳妇和娃娃。”
小地主在隔壁地兴奋叫了一声,然后连着呜呜叫着说了好几句话,西棠说:“你慢点儿,我没听清楚。”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西棠姐姐?”
西棠说:“唉,你是小地主媳妇吧。”
那新媳妇很活泼:“是的,是的,您给寄的那衣裳奶粉都收到了,东西可好了——”
西棠说:“好,到了就好,多谢你们俩帮忙照顾我妈。”
女子连声答应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姐姐,你回来得正好,孩子爸爸正遇上麻烦了,我说他也不听,他就听你的,你给劝劝他吧!”
西棠关心地道:“怎么了?”
小地主媳妇儿在那边噼里啪啦地说:“家里宾馆前几天被工商局查了,我让他找人托托关系看看怎么办,他死活不去……”
这时那边小地主传来呵斥媳妇的声音:“你弄森摸!”
他媳妇儿立刻叫开了:“我这不是着急嘛,都那么多天都没营业了,你还不活动活动,再拖下去你儿子奶粉都没有了!”
这一对倒好,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说话跟倒豆子似的。
西棠赶紧说:“好了,你们别吵,我明天上你们家去,再慢慢说。”
西棠从懂事起,妈妈就跟她说,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其实她的整个童年记忆都是混乱的,因为一直在搬家,西棠具体也不记得搬了几次了,一直到她开始读小学,妈妈才决定在仙居住下来。
她们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街坊邻居有善有恶,西棠妈妈也很少来往,除了邱叔叔。
邱叔叔是个好人,很小时候就常常来家里看她,给她买糖果玩具,后来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看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在门口破口大骂,左右邻居围城一群在一旁指点,她害怕得不敢回家,躲在人群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小书包,那天晚上,她听到妈妈偷偷在屋里哭。
从那一天起,小孩子都笑她,说她是没爸爸的孩子,说她妈妈是坏女人。
只有隔壁家的小地主依旧跟她玩。
小地主在那个年代就是小镇上正儿八经的富二代,父母经营着镇上最早的一家旅馆,还有一大片的土地开了一个停车场,小地主先天有残疾,喉咙到舌头整个话说混沌不清,他也是小孩子们常常取笑的对象,有一次几个小男孩在操场扯西棠辫子,小地主经过时,一顿拳打脚踢把那几个小孩打跑了,西棠和他躲在操场的墙根下,跟他说话,他的话呜呜乱叫,后来她竟然听懂了。
小地主后来有两手绝活儿,打架那是一绝,后来整个镇子的调皮小孩,再没有人敢欺负西棠。
他比她小一岁,一直在她楼下的班级,小地主读不好书,西棠成绩倒一直优秀,直到初三那一年,西棠被城里的艺术老师挑去,进了艺术附中读高中。
后来她从北京回到故乡又到横店,小地主勉强高中毕业,然后接掌了父母的生意,他的另一手绝活儿是烧得一手好菜,开旅馆开酒楼,还经常介绍住店客人来她妈妈家吃早餐,号称仙居第一卤面。
小地主不懂娱乐圈,小地主是她青梅竹马的革命战友。
她觉得心安,终于躺下来,好好地睡了一觉。
赵平津出了院就直接休假上班。
周五的中午沈敏敲门进来:“老板。”
赵平津这几天忙得家都没回过,一直住国贸附近的柏悦府,听到沈敏进来头都没抬:“怎么了?”
沈敏说:“联络不到西棠。”
赵平津不耐烦地道:“找她经纪公司。”
沈敏赶紧报告:“倪小姐说,他们也找不到她。”
赵平津终于抬起了头,皱皱眉头说:“发生了什么事?”
沈敏望了他一眼,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好像有点什么绯闻。”
赵平津也不感兴趣,一边埋头继续签文件,一边说:“打电话给倪凯伦。”
沈敏看了看他桌面大堆的文件,为了能周末去上海,老板提前出院出来工作,沈敏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电话通了。
赵平津还在刷刷地签文件,沈敏按了免提。
那端传来喂的一声,赵平津直接说:“倪小姐,我明晚到上海,黄西棠要陪我见个朋友。”
倪凯伦似乎在开会,那端吵吵嚷嚷:“赵先生,抱歉,我们也暂时联络不到她。”
赵平津冷淡地说:“不用拿这些话来打发我,如果我明天见不到她,那她就永远不用来了。”
倪凯伦一想到那张月入三十万的合同,恨得咬碎了牙:“赵平津,你就非得这么嚣张?”
赵平津抬头对沈敏说:“挂掉。”
到晚上他和几个部门领导吃饭时,黄西棠的电话终于进来,赵平津对着下属点点头,离席去接电话。
“我不在上海。”西棠想跟他商量一下。
“那你在哪?”赵平津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
“我在老家。”西棠说。
“那你回来。”赵平津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我昨晚上刚回,不去。”西棠硬邦邦地回。
“我一个月给你三十万,给你撒脾气的?”赵平津没好气地答。
那边沉默了几秒。
“几点?”西棠声音低落下去。
“晚上六点。”赵平津依稀记得航班。
“我去买票,不知道车票有没有。”
“我让秘书给你定。”
“不用。”
“发生什么事?”
西棠带着明显的抗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事,媒体捕风捉影,过几天就消停了。”
应酬完了,司机开着车送赵平津回家,他喝了点酒,拿手机倚在座椅上,打开了新闻客户端,然后看了看那个界面,迟疑了几秒,手动了动,平生第一次点开了娱乐版块。
首页图文标题大得惊悚:郑攸同恋情大曝光,与神秘女郎酒店贴身拥抱。
那照片拍得很清楚,应该是近距离拍摄的,一个女孩子被那个梳油头戴墨镜的男明星紧紧拥在怀中,只看到一个脑袋,露出碎碎的黑色短发,纤细的身体,身上穿着一件他熟悉的白色衣裳。
西棠在返城的汽车上。
郑攸同的恋情新闻一出,娱乐版面顿时精彩纷呈,第二天的头条仍然是郑攸同,叫做——《神秘女子到底是谁?郑攸同女友十大猜想!》文中根据照片里的身高,体型,衣着,发型,跟他的历任绯闻女友逐一做了详尽的比较,满屏粉红色的花边新闻闪闪发光,看着那群平时上天遁地的狗仔满世界的胡抡,西棠自己看得还挺乐。
倪凯伦自然一眼看出来了,还给过她电话,觉得是个好机会,但她坚决不同意承认,倪凯伦也拿她没办法,那端郑有同和公司也无声无息的,她以为这种事情没人回应,过两三天自然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三天事情忽然急转直下。
她在家里睡得早,凌晨已经睡得深沉,第一个电话打进来的是公司的网络宣传,小姑娘带着中了十亿彩票的兴奋尖叫:“西棠姐!出大事了!”
接着她的电话从凌晨三四点开始,一直到今天早上,快要被打爆了。
昨晚凌晨左右,郑攸同的社交媒体更新了一则图文消息,照片是一个女孩子在剧组工作的侧影,长头发,纤细的身体,穿一件白衫蓝色工装裤,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她是我一直很欣赏的女孩子。后面加了一个爱心。
那张照片,虽然完全没露脸,但西棠看了一眼,衣服和身形都已经太过明显,只要是在横店跟她工作过的人马基本都已经能看得出来了。
连续两三日的酒店拥抱照片已经将郑攸同的桃色绯闻推上了风口浪尖,他此时此刻做出这种回应,无疑是在风浪之中又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当红偶像男星对剧组平凡女生作出求爱告白,所有的粉丝和媒体立刻疯了。
哪怕是深更半夜的,那条消息的回复瞬间就到了几百万,汹涌的粉丝大军蜂拥而至,成千上万的少女心扑腾扑腾地碎了,只好在下面尽情的发泄,各种言论层出不穷,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了两个问题。
一开始问,“这女的是谁?”
后来问,“黄西棠是谁?”
电影学院大二那一年的暑假,郑攸同在拍一支男士内裤广告的摄影棚里,遇到了来自香港的离婚成衣女老板,大三一开始他就拿下了内地一部古装青春偶像剧的男一号,那部戏播出后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后来的事业便一路顺风顺水,签了业内最好的经纪公司,继续拍了几部偶像剧后,发行了两张唱歌专辑,近年来的几部剧转型专攻演技,跟他搭对手戏的都是国内最资深的老戏骨,最近参演的几部剧都拿奖无数,演艺事业积累下来,已是内地最有担纲的一线男演员,郑攸同历年来绯闻都是随着新戏上档的周期性绯闻,这么些年下来娱记都写到无聊了,这一次既不是跟新戏女主角,也不是以往的绯闻对象,所有的记者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西棠在横店住了两年多了,各路大大小小的宣传,公关,媒体,记者,认识了不少,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八卦也好,关心也好,套交情也好,都逮着问她挖掘出一点新闻来。
西棠在车里偷偷开了手机,公司和倪凯伦给她的留言,几乎都湮没在了一堆消息中。
倪凯伦叮嘱她别出声,宣传已经连夜开会讨论处理方式,一定要等公司的通知。
列车抵达上海时,西棠特地戴了顶帽子遮住了半边脸,小心地走出虹桥北站,在车站旁广场的一个小卖铺,她打了一个电话,响了两遍,他接了。
“喂?”郑攸同的声音蔫蔫的。
“老郑?”西棠压低声音。
“西棠,是你?”郑攸同提高了音调,高兴地说。
“你疯了是吗?”西棠怒吼了一句。
“唉,我对你是真心的。”
西棠啐他:“别发疯,香港那位女士呢,你到底想怎么样?”
郑攸同闷闷地说:“她年纪大了,管不来那么多。”
西棠气愤地叫:“那你也别把我拖下水!”
郑攸同沮丧地说:“我已经被经纪人和公司骂了整整一天了,西棠,我这是帮你。”
“谁要你帮,你会害死你自己!”西棠简直想掐死他。
“怎么会,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还有粉丝送祝福。”郑攸同乐滋滋。
“别忘记你还有一整个工作室的同事跟你事业同进退。”西棠恶狠狠地叫。
“唉,你公司那边怎么打算?”郑攸同总算恢复了点理智。
“怎么打算,过三五天,自然过去。”西棠答。
“趁机出头。”
“别管我那么多。”
她挂了电话,忽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总感觉附近有人偷听,大概是最近疑神疑鬼太多,悄悄抬头四处一张望,视线却蓦然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冰寒的眼。
赵平津就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神色冷淡地盯着她。
司机将车停在了车道旁,赵平津替她拉开了车门,车内清凉幽静,隔绝了喧嚣,他穿了一件深色衬衣,人好像瘦了一点。
西棠问了他:“身体好了?”
赵平津眼皮都没动一下:“没好我能来?”
他淡淡地说:“直接去吃饭,你还是要换件衣服?”
西棠在这个圈子呆了快十年了,第一次陷进这种狂轰滥炸的八卦漩涡中心,又忐忑又不安,整个人被煎熬得晕乎乎的。只是一到上海就见着了赵平津,他带着他一贯待她那种冷言冷语的态度,却慢慢地令她镇定了下来,这种事情在他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儿,赵大公子依旧过他裘马风流,饮宴笙歌的日子,西棠定下心来问:“什么场合?”
赵平津早看清了她今日穿的衣服,白上衣,一件印花裙子,平底鞋,她一直就是这样,荆钗布裙也自有一股奕奕神采。
他抬腕看了看表:“不正式,就这样吧,我们直接过去。”
“见谁?”
“我一师兄,从美国回来,明天就走了,多年不见了。”
一说起这个西棠也来气,刚刚回到家就被叫来:“你们同学叙旧,要我干嘛?”
赵平津看了一眼,撇撇嘴角,吐出了两个字:“摆设。”
一说起这个西棠也来气,刚刚回到家就被叫来:“你们同学叙旧,要我干嘛?”
赵平津看了一眼,撇撇嘴角,吐出了两个字:“摆设。”
西棠跟着赵平津走进酒店大堂,在楼梯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之前在公司帮忙跑宣传,圈内媒体多多少少有点熟悉,对方见到她,还明显地愣了一下,她只好客气点点头。
那个男子立即笑了起来,打声招呼:“哟,西棠啊,在这吃饭?”
西棠也没觉有什么,客气笑了笑:“是。”
那人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就擦身走了。
一顿饭赵平津果然就把她当摆设。
诺大的包厢里,三四个男人坐在圆桌旁,吃了晚饭后在一旁的小厅喝茶,他们谈旧友逸事,谈各地风情,谈期货投资,谈吃喝玩乐,西棠就在一边,埋头专心地吃,下部戏还有十多天,她决定吃几天再健身。
半路服务生引了一个中年男人进来,几个年轻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爸。”
“胡伯伯。”
“胡伯伯好。”
那男人头发半百,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衣,颇有威严气度,进来先回了赵平津:“唉,好好好,舟儿,好久不见了。”
赵平津待他亲近,却并不十分恭敬:“胡伯伯,几年没见了,您精神越发健旺啊。”
胡伯伯瞪他一眼:“我看你也还没个正型儿,赵将还没把你皮松松?”
赵平津笑着说:“我爸忙着呢,没空儿管我,磊子说您也在这儿吃饭,本来该我过去问候您一声,他说您那不方便,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胡伯伯说:“刚刚送领导出去,小磊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坐坐。”
他坐下,喝了两杯茶,话过了三巡,便起了身:“你们年轻人玩,别喝太多酒啊,小磊明儿还得坐飞机。我先回去了,舟儿,改日到家里来玩。”
几个人跟着站了起来。
赵平津应道:“好的,胡伯伯,给您介绍个人,这姑娘是黄西棠,电影学院表演系本科毕业的,现在在横店剧组工作。”
茶几旁的几个男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转过来。
只有胡少磊笑而不语。
黄西棠一直埋首作恭顺温柔状,只微笑添茶不说话,没想到赵平津一句话就将她带进了话题的中心,她顿时愣住了。
赵平津看了黄西棠一眼,用眼神示意她。
西棠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说:“您好,胡伯伯,我叫黄西棠。”
胡伯伯看了一眼赵平津,又看了一眼黄西棠,心下已经了然,他拿出名片盒,递给了西棠一张名片:“有机会合作。”
黄西棠双手接过:“谢谢您。”
幸好西棠今天带了工作用的背包,她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倪凯伦的名片:“胡先生,不好意思我自己没有卡片,这是我经纪公司艺人主管倪小姐的名片。”
送走了长辈,几个男人重新坐了下来,赵平津望了她一眼,嫌弃地说:“怎么还是这么不机灵。”
西棠偷偷回了他一记白眼。
这下几个男人也看得分明了,胡少磊哈哈地笑:“舟子,这我也可开了眼界了啊,这么些年,我可是头一回见你要找我爸。”
西棠已经看到了名片上的名字。
原来竟然是她目不识珠,胡少磊的这位爸爸,原来竟是业内体制垄断电影公司的大亨。
一席聊到夜间十点,赵平津唤人结账时候,餐厅经理进来了,鞠躬:“赵先生,打扰您——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有记者,不少。”
赵平津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经理毕恭毕敬:“我们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黄西棠小姐在此用餐,还有一些疑似记者在外面餐厅,我们不允许客人拍照,可是,暂时没有办法禁止客人要进来用餐……”
赵平津示意知道,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男人们开始打趣:“没想到黄小姐是大明星啊……”
黄西棠立即涨红了脸:“对不起,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胡少磊乐呵呵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哟,还真不少人。”
赵平津也跟着走过去看了一眼,五楼临窗外看得到餐厅门口,车道上朦胧的光,停了好几辆车。
顿时觉得晕眩。
他从窗边退了回来。
西棠想起来刚刚在楼梯跟她打招呼的周刊记者,没想到她在这个圈子来来去去那么多年,从今天开始,要学着提防人了。
赵平津笑笑:“师兄,看来今晚不能再跟你喝酒了,这丫头惹事了。”
客人先告辞走了。
西棠躲在沙发角落里给倪凯伦打电话。
倪凯伦一听她声音就怪叫了一声:“你不是回老家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西棠小声地说:“不是赵平津叫我来的吗。”
倪凯伦这两天为郑攸同绯闻的事情也忙晕了,一听就来火:“对,摊上他你就倒大霉。”
西棠顾不上别的,只说:“赶紧来救我!”
倪凯伦大将之风,那边开始指挥大局。
“我让阿凯过去接你,再带一个宣传。”
“穿了什么衣服?妆化了没有?要上镜。”
“一会一定要从正门出去,哪几家到了?我再打电话通知多几家熟识的媒体。”
“过半个小时再出来。”
西棠挂了电话,对赵平津说:“你先走吧,我等公司同事来接。”
赵平津却直接拿起外套,冲着她道:“走吧。”
西棠说:“去哪?”
赵平津理所当然:“出去,回家。”
西棠坐着没动:“外面那么多人。”
赵平津站在她,不悦地道:“你宁愿跟那个油头粉面的男明星抱成一团,也不愿跟我在一起被拍?”
西棠第一次应付这般的阵仗,这节骨眼上无意跟他吵架:“你别添乱,够乱了。”
赵平津用眼神命令她:“走。”
西棠摇摇头:“你先出去,小心点。”
赵平津在发火边缘:“跟我一起走。”
赵平津天之骄子做惯了,脾气一上来就恣意妄为,大概这么些年来就没他不敢做的事情,西棠就瞧不惯他这样儿,嘴角冷冷地撇了一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要上娱乐新闻头条?你确定?你不想想你什么背景?”
赵平津愣了一下,继续嘴硬:“我自己的事情,关背景什么事。”
西棠轻蔑地笑了一下:“是吗?”
她就是永远有本事用那样的笑容,将他的颜面扫落到泥尘之下。
西棠话里毫不容情:“我昨天晚上还看新闻还见着令尊大人呢,还有你母亲呢?你确定你以后要跟一个三流女明星的名字永远捆绑在一起?”
赵平津气得发抖,却不得不承认是真的。
他深深地一口气,伸手去摸烟盒,打火机按了几次才点着了烟:“黄西棠,你永远有本事不给男人留一点点面子。”
西棠仍然带着那种讥讽的笑容:“赵先生的面子,哪里用得到我黄西棠留。”
赵平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烦躁地吸烟。
气成这样了,他也没有想到要先走。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一直等到包厢大门被猛地推开,倪凯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看也不看一眼赵平津,直接站在黄西棠的面前,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翻:“补点妆,换双鞋子。”
公司的造型师上来,从拎来的大包里拿出一双高跟鞋,助理立即上前帮她穿,化妆师掏出了粉饼。
西棠任由他们摆布。
倪凯伦在一边说:“一会记者问任何关于郑攸同的事情,记得什么也不要说,不能黑脸,要有点笑,娇羞一点,外面已经打点好。”
化妆师在一边温柔地恭维:“皮肤真好,擦点口红可以了。”
倪凯伦喜滋滋地说:“媒体会放出你们昔日同窗旧照,明日保证是头条。”
西棠大惊:“你哪里来的照片?”
倪凯伦斜睨她一眼:“回你学校,花点钱。”
西棠插不上话:“我……”
倪凯伦站在一旁眉飞色舞地道:“活动邀约多了一倍,还有几个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宫恋》和《剑破》两边的投资方都点名要你参加接下来的所有宣传活动,西棠,请郑同学吃饭感谢。”
赵平津再也听不下去了,脸色铁青,拿起外套直接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应该是倪凯伦带过来的助理宣传,乍然见到他出来,神色有些尴尬。
他身后的倪凯伦已经挽着黄西棠走了出来,那两个年轻人立刻站直,转了个身朝着他身后恭恭敬敬地大声打招呼:“西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