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成这话说完,老大两口子脸上还是不好看,别看爹话里说的都是一视同仁,但若是礼儿两次县试考不过去,怕是爹就不会再供礼儿再考了,没看老三当年就是个例子吗?
老爷子之前说了,科举这条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光有天分没有努力不行,光有努力没有天分也不行。所以他和二弟这两个榆木疙瘩,老爷子没供,老三从小就机灵,老爷子供了,但几次中不了也没再让他继续考。
老大两口子不高兴,但老二两口子就很欣喜了,特别是苏氏,她一连生了两个丫头片子,爹娘本就对她不满,却没想到爹竟然没忘了他们这一房,还特意提了此事,这便让苏氏常年酸涩的心像抹了蜜一样了。
姜伯成活了五十年,自然看出了老大脸上的不甘,他说道,“原本你们一房的事老夫本不该多管,但现在没分家自然要按照老夫的道理来,你们要是实在不想管茂儿这孩子,想要举全家之力供礼儿念书,那你们这一房便分出去吧,分家另过,各家顾各家的,你们如何做老夫就都不管了。”
他此话一说,几个儿子连忙都说道,“爹,您说什么呢!”这是姜穆山。
“对啊爹,怎么能分家呢,父母在不分家,我们可从来没有分家的想法。”这是姜穆河。
“是啊爹,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这是姜穆青。
姜伯成“哼”了一声,扫了三个儿子一眼,“你们心里的小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今天老夫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依着源儿和茂儿的资质,只要他们肯吃苦,肯努力,不往高了说,就是花个十几年考个童生秀才却是不难的,只要他们争气,老夫就供!”
姜茂听他说完,沉默寡言的脸陡然抬起来,一双细长的双眼闪出亮光来,他双唇因着激动微微发抖,张了张嘴,却未说出任何话来。
他知道爹娘为何不喜他,他出生时娘难产了,差点就撒手去了,因着那次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再加上那一年,爹去木匠铺子拜师学艺,木匠铺子没收,爷爷便让他以后在家里种地,爹和娘不怪自己,却是怪上了他,认为是他的出生带来了不幸,他便也被他们视为不详,自小就偏疼大哥不疼他,他从小的衣裳都是捡大哥穿小穿旧的,或是捡三弟不要的,都是补丁落补丁,爷奶虽然对他还不错,但也管不了太多,他真的没想到今日爷爷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姜源则看向姜茂的方向,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焦距,嘴也紧紧的抿着,似在深思。却不知姜源此时心里正泛起惊涛骇浪!
“当然,礼儿也是一样的供,但至于以后要不要继续走科举之路,得看他争不争气了。”姜伯成继续说。
“再趁着今天你们都在,老夫再说一件事。老大,你也别觉得自己吃亏,你是我和你娘第一个孩子,我们自然是疼的,从小就亲自教你念书,但奈何你脑子不开窍。本来也想着给你找个铺子学手艺,但木匠是个精细活,你做不了,别的你又不识几个字,别人不要,你就只能在地里刨食。现在你家两个儿子,你二弟家没有,你三弟家一个,老夫我一样的供他们读书,怎么看怎么不公平,怎么看怎么是你占了便宜。就更别提你二弟三弟每月挣得那些银子了,可都是交到公中的。”
他这番话把姜穆山两口子说的抬不起头来,姜伯成眼睛一眯,继续往下说,“树大分枝,原本你们三个也都成家立业有孩子了,就算不分家,银钱上边也都是自己把着,只是每日里吃喝还在一起。村里边也有许多人家都是如此,但是老夫思来想去却是觉得不行。为什么不行?咱们家和别家不一样,咱们家得供孩子们念书,科举这条路不好走,必须得举全家之力。这样呢老二老三就吃亏了,特别是老二。所以我和你们娘商量以后,决定等百年以后,家里的产业三家平分,本来老大该拿大头的,但也不能让其他两家太吃亏了。当然,老二老三也别觉得你们多吃亏,老大虽然挣得不多,但是家里的地都是他看顾着的,一年三百多天都窝在地里,咱们家缴税的粮和吃的口粮,都是他勤勤恳恳种的,没有他还真不行。”他又扫视了众人一圈,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以后也省得你们闹矛盾。”
其实如此一来还是老大姜穆山占了便宜的,他虽然是长子,但是对家中的贡献不如姜穆河和姜穆青大,三家平分本就是他占了便宜的,再加上他们家两个儿子念书,就更是占便宜了,但让姜伯成如此一说,却像是姜穆山吃了亏一样。这便是话术的重要性了。
姜穆山,姜穆河与姜穆青三人听了也都是心服口服,都没有意见。
姜伯成见大家都满意了,捋着胡须笑了笑,他率先站起身,又把桌子上只剩半根的白蜡吹灭,拿在手里出了屋,“都散了吧。”
姜源有些魂不守舍的回到屋子里,他一进屋便把门关上了,而后坐在涂着黑漆的酸枝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简单的穿越,但刚刚才知道自己好似是穿进一本叫《偏执小可怜的科举之路》的小说里了。
这是他在穿越之前追的一本小说,男主角叫姜茂,姜茂爹娘只疼爱大哥姜礼,爷奶只宠爱隔房的堂弟姜源。
在书中姜礼与姜源都是男主姜茂的对照组。
姜茂资质不错,秀才爷爷在姜源放弃读书后,一颗心都扑在姜礼和他身上,又因着他有天分而对他很是看重。
一晃五六年过去,姜茂在姜水村学堂也认了不少字,念了不少书,沾着自己秀才爷爷的光,他把四书五经这些科举读物都囫囵学了一遍。
但谁成想却是一个晴天霹雳打过来,家中不愿再供他念书了,却是让他跟着二叔去学木匠。这是因着姜家三房闹了分家,依着大房的财力,自然不足以供两个孩子继续念下去。
他自是不愿意,跪在爷爷身前求他再给他一次机会,爷爷拿了自己的私房银子给他,姜茂含泪接过,他自己也争气,只一次便过了县试,而且名次靠前。他大哥姜礼却是没有通过。
但一关更比一关难,过了县试,可府试的银钱谁给他出?家中分家后爷爷大病一场,身子骨也愈发差了,教不了几个蒙童,虽有心想帮他但也是无力而为,没法子的姜茂开启了半工半读的生涯,他接了爷爷教书夫子的工作,白日里就教蒙童们念书,晚间便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没有蜡烛就去蹭月光,或是蹭别家的光亮。
但是辛苦挣来的银钱在交给爷爷保管后,却是被三堂弟姜源给骗去赌钱了,姜茂没有银钱去考府试,只得继续在村里做教书夫子,挣来的银钱却是又让爹娘用孝道要回去了,说什么父母在无私财。爷爷又被气病了,这一病就没挺过来,撒手去了。
爷爷去了,姜茂也因此越来越偏执,他自知自己在姜水村再待下去,迟早会被爹娘兄弟榨干的,便背着一个小包袱只身一人去了县城,他在县城里做着抄书的活计,一边养活自己一边念书攒银子,最终一举通过府试院试成了一名秀才,同时他也被县官看中,继而拨了银子支持他往上考,终而金榜题名中了进士。
而姜礼却连个童生都不是,在姜茂把爹娘接去京城后,姜礼也厚脸皮的跟过来,一家人在京里榨他的肉,喝他的血。
姜茂此时也是越来越偏执,他自是不会如此放任不管,便设计让姜礼沾上赌瘾,最终他自作孽不可活,被赌场的人给活活打死了。当然这其中也有姜茂的授意在。而他爹娘也因着疼爱长子的意外去世生生病倒了,不知怎的也是没活多久就去了。
姜源自然也没讨到好,他和姜礼一样都是吸姜茂血的人,只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姜水村。姜源最终的结局是死在了女人堆里,极其不体面。
而男主姜茂却是受上官赏识,不光娶了上官的嫡幼女,还一路青云直上,官路亨通,最终官至二品。
…………
当时他看书时还骂过姜源与姜礼呢,而且书中的姜源还与他的名字一样,真是怎么看怎么恶心,只没成想自己竟穿到了这本小说里来,还成了书中的反派,哦不,反派也称不上,只是用来衬托男主的对照组与炮灰……
姜源虽然心知自己不是原主,这里也不是冷冰冰的书籍,而是活生生的姜水村和姜家人,但他还是不自禁的上下牙打着寒颤,最终竟死在女人堆里……他晃了晃脑袋,他穿了过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并不是原书中的姜源,不会染上不良恶习,也不会骗男主的银钱,而且经了今日这一出,姜家应也不会像书中似的早早分家。
姜源心里渐渐松快了些,他思索着书中的剧情,男主姜茂的不幸是从三房闹着分家开始的,而书中分家的情节他现下还隐约记得,这内里自然少不了原主姜源的影子,但现下他不是原主,也不会做出撺掇分家的事,此事从根子上便不一样了。
再者他也不会去吸姜茂的血,虽然还有一个姜礼,但今日晚间爷爷姜伯成说的这些话,算是把局破了,爷爷说了,家中要供底下的孩子们念书,短时间内便不会分家,而且也说了会供姜茂继续念下去。
在他得知自己穿到书中后,局面就已经离小说中的情节愈来愈远了,这对姜源来说自然是件好事,虽然今日看着算是大房占了便宜,但他对分家一事并无想法,都是姜家人,以后兄弟几个互相扶持,总比自己独木而支的好,而且二哥姜茂眼看是有大出息的,自己在少时与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总没有坏处。
莫欺少年穷,虽说现下是他们三房出银钱更多,但大房也是出了力的,一家人也莫要计较太多,更何况他还想着抱大腿呢!
只是姜源心中还有一点疑虑,书中的姜茂到后期手段偏执狠辣,虽说是因着从小受到太多的不公与心酸,但他每每思及此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他与姜茂相处的不多,也不知他到底品行如何,他想着先与他小心交好,观察观察他再说,若是品性良好,那自己便尽可能的掰一掰他的性子,也不至于以后愈发偏执阴翳,他还想着以后兄弟俩相互帮助呢,自然也是盼着他好的。
但若是姜茂从根子里就坏了,那他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他在念书一事上还算得心应手,以后最起码也能是个秀才,秀才可是有见县官不跪的权利,而这有了功名,总能够在这个时代上立足了。
只是想起书中的姜茂最终金榜题名,官至二品,姜源自然也不会甘心止步于秀才,若是能再往上考,自然还是要往上考的,就是考个举人,以后也能谋个小官做,只是他知这也不容易就是了。
还有一事需要姜源再注意些,那便是他爷的身体,爷爷也有五十岁了,按理来说身子骨应该挺硬朗的,但在书中却是五十多岁就去世了,虽然有受了打击的原因,姜源猜测应该也有原来底子弱的缘故。
姜伯成是读书人,从小也没有下地做过活,虽然生在农家,但却没有寻常农家人的身子骨健壮,以后他得多关心关心他爷的身子了。
爷爷是秀才,定然没怎么下过地,平日里不是念书就是教书,如此以来身体自然比寻常人弱一些。
姜源想着他以后要带他爷一起打五禽戏,这还是他上辈子在学校时学会的,只要坚持练下去,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要是让他爷围着院子小跑他定然不愿意,还会一本正经的捋着胡须说“有辱斯文”,但这打五禽戏嘛可就不一样了,既体面又能锻炼身子,一举两得!
思及此,姜源才算放下心来,他挥了挥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开始专心看起书来。
今日中午时爷爷教他的《三字经》后半段,他要温习一下,然后再把字都认全了。
至于写字,姜源不想让他的手指肚再发红发肿了,便想着等明儿个一早,再给他爹说做沙盘的事,今日晚间忘记说了。
他爹虽然不如他二叔精通木匠手艺,但也是会两下子的,要知道他爷一开始也把他爹送去木匠铺子学过一段时日,后来看他的性子被磨的稳重多了,才托人把他送进酒楼当账房。
只是姜源在把今日学的《幼学琼林》与《增广贤文》的几句话全都背会,又把字也认了一遍后,他爹娘却来他屋里寻他了。
此时差不多快到亥时了,姜源书桌上立着的白蜡也只剩半截了,家中虽然在姜水村还算富裕,但蜡烛这种消耗品自然也是省着用的。
除了读书的几人外,其余人要用白蜡都是要经过他奶同意的。
“爹,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他们一家住的东厢房,南北两个屋中间有一个一人高,半米窄的小木门,木门并未上漆,还显着木头原有的模样。
他爹娘过来寻他,便是走的这处小门。
姜穆青与宋梅花过来时,还是敲了门的,姜源顿感他爹娘体贴开明,但其实两人敲门,只是怕影响了姜源念书。
“源儿,还没睡吧。”姜穆青问道。他和宋梅花透过木门上头的窗纸,隐隐约约看到北屋还有光亮,是以他俩才过来的。若不然也怕影响自家儿子念书,也是今儿个他们才知道,源儿在念书上天赋还不错,以后可是要当秀才老爷的!他们可不能打搅了源儿念书。
姜家家境还算不错,所以家中的窗子上还贴了窗纸,虽然是最便宜的那种,但在村里也是独一份。
当然,董其琛家不算,他家的大宅子在镇上,来姜水村念书是因为他老家在姜水村隔壁的刘河村,后来董家发家后,一家子都搬到了镇上,而且他家不止在镇上有大宅子,听说在县里也是有的!
不过董家老爷子念旧,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董家家主,也就是董其琛他爹就回乡翻新了村里的宅子,又与姜水村的村长商量,买了姜水村的一块地方,连着他家在刘河村的宅基地,一同建了一座大宅子,那大宅子的位置就坐落在姜水村与刘河村的交界处。
木门发出吱牙声响,姜源道了声“还没”,便打开门让爹娘进去。
“你娘看你晚上念书辛苦,给你做了碗糖水蛋。你快趁热喝吧。”
姜源这才注意到他爹略显粗糙的手上还端了一个豁了口子的黑瓷碗,他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奶知道吗?”
鸡蛋是稀罕物,姜家在屋后用栅栏圈起来的小菜园里养了几只鸡,不多,也就五六只的样子,下的蛋除了自家吃,还得留着往镇上卖呢。
他虽然才穿来没多久,但也是知道他家的鸡蛋平日里都是锁起来的,而钥匙在他奶手里。
宋梅花搓着手,眼睛却往姜源的书案上暼,看着敞开的书本,她心里也是喜滋滋的,爹说源儿念书厉害,现下又看到他那么用功,她当娘的心里是既高兴又心疼。
“这是你爹从酒楼拿回来的,他虽然是账房,平日里不进厨房,但也是能摸些油水的,你爹今儿拿回来两个鸡蛋,你晚上吃一个,明天早上再吃一个。”
姜源眼睛亮了亮,既然是他爹带回来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连着用功了一两个时辰,正好他也觉得腹中空空了。
咕咚咕咚把糖水蛋吃完,宋梅花就把碗接了过去,看着一丝水渍都不剩的黑瓷碗,她心里也是有些心酸,“等过年回娘家,娘去你外婆家再拿几个鸡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