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芙蓉靥

几日过去,暮色见阴。

浓艳的火烧云纠缠着天际最后一抹白,身后是无止尽的昏暗。

素来喧闹的琳琅大街一如既往,但大多数都是收拾东西准备出城的商贩,以及步履匆匆归家的少年。

齐云侯府的门前多了一辆奢华无两的座驾,光拉车的两匹马都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伴着野风拂过鬃毛,它们脖颈前的金铛也叮铃作响,可谓是威风凛凛得很。

“见过王爷、王妃。”

屠氏行礼,盈盈一笑,望着眼前两个大肆摆谱的高门显贵,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真是稀罕,他们夫妻俩一直是眼高于顶的,仗着长辈打下来的爵位,罕有主动上门拜访的先例,甚至有些喜事发帖子过去,也不见得现身几次,可先下竟然一声不吭地就找过来。

怪,怪极了。

屠氏面不改色,让侍女看茶,随即坐到骏阳王妃右手边:“不知王爷、王妃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骏阳王没有回答,反而故意问:“不见齐云侯?”

“侯爷与定国公去军营了,说是要谈公事。”屠氏答道。

骏阳王作恍然大悟的表情,连着点了两下头,指腹瞧在红木椅上,发出了醇厚的声响。

与此同时,来的还有男人抛过来的问题:“你家世子如今也快二十了吧,如今功成名就,夫人不打算为他议亲?”

屠氏眉心微拧。原来是奔着这档子事儿来的啊。

她浅笑:“不急,我和侯爷都想着待他日后及冠再娶亲也不晚。”

“娶亲是不着急,但这婚事,可以先定下来啊。”说话的是骏阳王妃。

骏阳王妃比骏阳王小了一轮还多,就算是跟屠氏比也还要再小上一岁。

只见她亲昵地去握屠氏的手,腕上的金镯、玉镯紧紧依偎:“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名下有个姑娘,最是温顺体贴,相貌上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是绝不差的,不如我们两家喜结连理,也算是佳话一段。”

不自在地瞥了眼被牵握的手,屠氏分外不是滋味,像是咬了只蝇虫,是吐是咽都恶心。

这骏阳王府还真是好大的胃口,让他齐云侯府的独子去配一个庶出的女儿。

就算那女儿被挂在正室嫡母的名下又如何,还不是放在乡下庄子里养了十余年才接回来,一个不受重视更没见识的女儿,若真娶了回来,指不定外面的人要说什么闲言碎语呢。

况且,她都深觉入不了眼的姑娘,就沈酩殷那个讨债鬼的挑剔性子,能瞧上?

一想到那张总是气她的嘴脸,屠氏恨不得咬碎一口瓷牙。

平下心,她为难地说道:“妹妹可快别说了,我家的那个啊,是个肚子有主意的。我跟侯爷也早就跟他提过婚事,可他总是不愿多谈,想来是没有这个打算。”

骏阳王妃被噎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婚姻这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姐姐大可先定下来,待世子回来再告知,到时候生米已入锅,难道害怕世子不听?”

屠氏颇为无语地扫了她一眼,眸中尽是不便言说的腌臜话。

她叹口气:“妹妹还是不了解我那个儿子,他呀,自小就被我们惯坏了,主意大脾气更大。”

“万一我真如你说的做,等他回来定是要大闹一场的,说不定还会吵着断绝关系,若走到那一步,我们家又该如何是好?”

她说得苦口婆心,眼底的真情实感不掺半分假意。

若是沈酩殷站在这里,肯定得靠着墙揶揄一句“要不是知道这是您演出来的可怜兮兮,连我都要被骗了”。

双方周旋了大半个时辰,都想从对方那里讨点香甜的果子,可又都是无功而返。

茶水送上来又放凉,再到重新添上热乎的。

终于把这对麻烦的夫妻送走,屠氏长舒一口气。

眸光一直放在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又同时对身畔的侍女下吩咐:“现在遣人去军营找侯爷,说有急事得他回来定夺。”

“是。”

交谈声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淹没,悄无声息地落进晚间的浪潮,再也寻不见。

仅存的白昼光景悄无声息退散,夜色拉开大幕,将寥寥无几的星斗送上高台。

沈从黎回到齐云侯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去喊他的小厮站在军营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他才忙完出来,得知府中发生的一切,马不停蹄地赶来。

通人性的赤兔宝驹被府里家丁牵走,他直奔卧房。

屠氏已经等待多时了。

沈从黎脱下外袍交给侍女,走过来:“骏阳王府的人是想拉我们站队?”

“想得可比长得美多了,”屠氏气哼一声:“就算四皇子再如何惊艳绝才,太子也是已经立了的,还真把那对母子当盘菜!”

安抚似的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沈从黎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虽说我们不准备同骏阳王府结亲,可的确得把这事搬到明面上讲了,不然别人总看齐云侯府是块大肉。”

被点醒似的,屠氏眼前一亮:“你有打算了?”

“我说的又不算,得看阿殷的意思。”沈从黎摊手,满是不在乎的表情。

他的确不在意。沈酩殷娶谁对他来说都不会有影响,就算是入赘也无伤大雅。

他要做的是守住齐云侯的家业,而不是在儿孙辈上管东管西。

就在这时,满头大汗的阿桑从外面跑进来。

因太过着急,在门槛前还踉跄一下,险些绊倒。

沈从黎皱眉:“何事如此惊慌?”

阿桑哭丧着脸脸,号道:“侯爷、夫人,不好了,香州传来消息,说世子重伤昏迷不醒了!”

来者的嗓门干涩,显然是边哭边跑了一路,一张芝麻饼状的脸也憋得通红。

屋内的二人皆是一愣,屠氏听到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

不等反应过来,人就昏倒在了丈夫怀里。

沈从黎大惊:“先去请郎中!”

却涟漪得到消息时,是在后半夜。

是屠氏好不容易清醒后特地派人来送的。

她后背僵直,坐在椅子上,二指捏着那张信函,眼眶生涩,却没有眼泪。

呆呆地将信中的内容从上往下读了七八遍,她才苦不堪忍的丢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用手臂像自己团住,额头抵在桌沿上。

悔恨与痛苦化身成了冰凉的潮水将她淹没,四肢百骸在炽热与寒冷之间反复变化,她的小脸也分外苍白。

唇瓣轻张,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春日宴那天提醒他一声,好歹能让他有个警惕。

无论想再多,现在都晚了。

信上说他流了很多血,那把歹人手里的大刀从他肩头到腰侧狠狠地砍了一个“一”字,伤口骇人到连上药的郎中都不忍直视。

据说是因为大部队返程的路上遇上了山贼,他是为了保护刑部尚书才受伤的。

那个人向来如此,心里总有一份强横的善心,甚至不管不顾地要去保护别人,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越想越难受,她抬起头,桌角的半截玉兰枝正因从窗户里钻进来的风吹得乱摇。

小姑娘的腿颤巍巍的站起来,无力地扭过头,看向门口等着她看完信好回去禀报的阿桑。

阿桑是跟在沈酩殷身边多年的人了,虽然这段时间世子对郡主的态度有所转变,但他又怎会看不出来郡主在他心里占据了多大的分量。

不等却涟漪开口问,他先一步说道:“郡主放心,待世子有消息,小的定马上来传。”

“好,辛苦你了。”

她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丝笑,示意花青送阿桑回去。

飞鸟阁的人被屏退,却涟漪窝在小房间里,抱着软枕静默地坐着。

起初还只是坐着胡思乱想,但当那个人的容颜在脑海中愈加清晰,尤其是他冲她笑的时候,从清晰又过渡到模糊,最终被泪珠吞噬。

眼泪是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流出来的,她哭得也没声音,就是把整张脸都埋到了软枕里,不想被任何人察觉到这份脆弱。

推门的“咯吱”声陡然响起,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过去。

发现是却沉钩。

她放下软枕,嗓音还因为哭泣有些沙哑:“大哥。”

却沉钩叹了口气,示意她先把眼泪擦擦。

却涟漪的眼眶通红,脆弱得像朵软桃花,胡乱地拿起手帕乱擦一通,然后起身倒茶。

温热的茶水送过去,便听到他说:“沈酩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刚来的路上遇到了花青,她都说了。”

还是没忍住,却涟漪怯生生地问道:“他会没事的,对吧?”

却沉钩板着脸,没有说话。

在妹妹如火如炬的目光下,他无计可施地别开脸,一双鹰眼正好落在那尊摆在房间一角的观音像上。

却涟漪没有糊弄手艺人,将观音像请回来后她是认真在拜的。

烟香袅袅,白雾缭绕。观世音菩萨的慈悲相被掩盖其后,眉心的一点朱砂殷红似血般显眼。

猛地想起刚回京的那日,小妹跟那人在桥上不知道说了什么,以及那人看自己的目光。

“大哥?”却涟漪又唤了声。

喉结滚动,却沉钩答非所问:“你喜欢他,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跳草裙舞一边晃扇子):还是求评论吖~希望读者宝子们多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