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眉间血

却涟漪又梦到了沈酩殷。

挺过昨天的彻夜噩梦,这次总算是拨开云雾,得了个甜得牙疼的美梦。

她见到了十一岁的自己,还有那个不顾一切把自己从冰湖里救上来的小少年。

深冬的水实在是太冷了,她每一下的扑腾都会让衣服更沉上一分,求生欲在不断的折磨后被吸干净,有那么一瞬间她已经想放弃了,唯一的念头居然还是“这死法也太不体面了吧”。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被臂力惊人的少年拉上了案。

他斥开看热闹的人群,用身上的衣服把她裹起来,眼里是数不尽的心疼。

那时候他好像还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却涟漪当时太累太冷实在是听不进去,但在后来的很多年后,在前世他们成亲的那个夜晚他又说了一次。

“一想到会把你弄丢,我可能会疯掉。”

梦戛然而止,不留遗憾把她招呼醒。

呆滞地坐在床上,却涟漪扫视一圈,没有点灯的房间黑黢黢一片。

但她知道,那尊没有花钱就青回来的观音像就在最边上摆着。

攥紧了滑到腰上的锦被,却涟漪把小脸埋得很低,瓮声瓮气的自言自语从饱满的唇瓣中冒出来:“沈酩殷,对不起。”

说完,她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这次没有再做梦。

居诸不息,窗间过马。

越到年底,赶日子的小人跑得就越快。

震耳欲聋的炮仗从年二十响到了大年初六,尤其是最热闹的几天,只要一入夜,便是布满冥幕的火树银花。

直到后来,也一直有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在高墙外作响,只是却涟漪嫌吵闹,从来都不去看。

再后来,科考的日子便到了。

从一大早开始,京城的路又变得水泄不通。从琳琅大街到杂七杂八的小巷子,数不清的马车送学子入贡院。

却家的儿子不走这条路,整个将军府安静如斯,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意思。

手臂撑在窗台边上,手心拖着精致的半个下巴,小姑娘的眼神有些涣散。

花青叉着腰站在一旁,演出了一股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明日可就是您的生辰了,那秋氏居然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忙忘了,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随她便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宴请八方。”

放下了托腮的手,却涟漪简单转了两圈,饶有兴趣地说:“子女的生辰是母亲的受难日,过那么隆重干什么,左右上心的人不会不来,不上心的人请了也白来。”

还想说点什么的花青顿时噤声。怜悯的心绪从眼眶中投射出来。

毕竟去年这个时候 夫人还在呢。

主仆俩没有继续把话题放在秋氏身上,随便扯了点衣服首饰,突然想起来什么,却涟漪扶额,有些为难地说:“明日太子殿下有可能来,你让小厨房多做道烧酱肘子吧。”

花青抿嘴一笑,也不敢承认自己是在笑话那位东宫的独特嗜好。

当今太子燕屠乃是前屠皇后唯一的子嗣,当年屠皇后过世,陛下遵照爱妻的遗愿册封这个二儿子做了太子。且从辈分上算下来,他应该喊沈酩殷一声小舅舅。

但毕竟是东宫,是未来的君主,谁也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攀亲戚,就算是屠家的人,也顶多私底下会亲密一些。

与大皇子和四皇子不同,燕屠的性格甚是跳脱欢快,玩的花闹得开,虽然不入青楼楚馆,但蜀京的各色食肆却被他尝了个遍,甚至排出来了一张主观性十足的名次表。

那个名次表上辈子却涟漪“有幸”看过一次,主观得让人不敢苟同。

就算是沈酩殷看完眉毛都得抖两下。

正胡思乱想呢,传来小丫鬟的步履声,从门帘外响起:“启禀郡主,大少爷来了。”

正了正衣衫,却涟漪起身去迎,但还没走两步,却沉钩就已然听到声音走进来了,但也仅仅是站在前门。

撩开珠帘,她过来打招呼:“大哥怎么来了?”

两只手负在腰后,却沉钩站姿笔直,酷似青松雪柏,剑眉星目盈杂着硬挤出来的柔情,看得出很努力地不想再被妹妹说太凶了。

轻咳一声,他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想要的礼物?”

佯装苦恼地思考了少顷,却涟漪最终摇头:“我什么都不缺,大哥不必劳心劳力。”

听完她这句懂事的话,却沉钩脸上的积雨云不散反增,也不知道他是被哪个字提醒着了,竟突兀地冒出来一句:“是不是没见到想见的人才如此无兴致?”

却涟漪眨巴了下眼睛,七分错愕三分心虚。

说来惭愧,刚刚大哥提到“想见的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沈酩殷。

而她的沉默,在却沉钩眼里看来与承认无二,本来装了好一会儿的“好脾气大哥哥”顿时烟消云散,紧绷着一张脸,就算是面无表情都能吓哭山上农庄里的三岁娃娃。

五指微紧,他继续下套:“沈酩殷天资尚佳,科考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大哥说的是。”没多想,却涟漪顺着就接了句出来,但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她在挂念沈酩殷!

还想找补两句,但对上那双略凶的眼,她立马投诚,折颈垂额,嗓音飘柔柔:“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哥你别多想。”

“无妨,你也长大了,的确应该有自己的意思了,大哥不会多管。”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留却涟漪一个人懊恼不已。

完了完了,以大哥的脾气肯定会去找沈酩殷的,说不定等他从贡院一出来就会被套上麻袋带到大哥面前。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却涟漪的心慌得不像话。

生辰当日,太子殿下如期而至。

十四岁的少年不拘小节地抱着刚出炉的烧鸡,一蹦一跳地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啰嗦一路让他小心脚下别摔着的老太监。

“快来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从善如流地把包烧鸡的翠色荷叶剥开,大气地给她撕了第一只鸡腿。

却涟漪撑着双形似死鱼的麻木表情,进一步怀疑燕屠是不是一点作为皇室子弟的面子都不要了。不然哪有太子殿下亲自送烧鸡的。

当她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燕屠刚咽下第一口,没好气地说道:“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连吃三四口,差不多过完嘴瘾他才捡起已经掉的差不多的零碎优雅:“这可是本太子亲自让人去买的,普天之下可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待遇了。”

哼笑一声,却涟漪刚想说“也对,毕竟我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但转念一想这样说不够好玩,便故意换了内容:“那你小舅舅呢?沈酩殷也不配吃你买的烧鸡?”

“……”燕屠的眼神变得飘忽闪躲,还假装不舒服地换了个坐姿:“那就姑且改成普天之下没有第三个人吧。”

“切。”却涟漪笑话他:“你也太怕你小舅舅了吧。”

燕屠:“不怕不行啊,他从小就管着我,除了我父皇,我也就怕他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控诉前几年沈酩殷施加在他身上的“惨无人道”,开了头就说个没完,连烧鸡所剩无几都没反应过来。

捏着手帕揉擦指腹上的油腥,却涟漪边低头边问:“你对你小舅舅私底下的喜好了解有多少?”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前,却涟漪犹豫了很久。

一是觉得为难,毕竟满打满算他们认识了也七八年了,可自始至终都是他在照顾她,她对他的偏好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让她萌生一种羞愧难当的心情。

二则是怕这个问题让燕屠察觉到什么,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怕这个呢,她的意图最好再明显点,明显到不用她直白的说出来沈酩殷就能心领神会才好呢。

但燕屠的反应,不是她设想过的每一种可能,而是以一种怪异的憋笑表情顿住,缓解过后才揶揄起来:“亏你在沈家住了大半年,怎么啥都不知道啊。”

懒得跟他怼,却涟漪一个劲儿默念“这是有求于人,随他高兴”。

点到即止,燕屠煞有其事地咳嗽两声清嗓子,身子后仰,转着眼睛开始回忆:“我小舅舅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吧,除了木头。”

却涟漪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太子殿下,能不能说点稀罕的?”

“你别急啊,我得想想,他那人平时就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谪仙做派,又不是你我这种想要什么说什么的直截了当性子,给我点儿时间。”

“对了!”

灵光一现,燕屠飞速坐正身体,食指的背指骨瞧得木头桌面响当当:“他还喜欢发光的东西,就金子那类的。”

却涟漪眉尾一颤:“这么俗?你不会是把楼家那位的喜好跟你小舅舅搞混了吧?”

“怎么可能。”燕屠摆摆手:“楼云衔才不会有这么个俗到明面上的喜好。”

却涟漪哑然:“有本事你当着沈酩殷的面再说一遍。”

燕屠不客气地拍桌:“你这是设计谋害太子!”

刚忿忿不平地说完,燕屠把手从桌布上拿起来,在唇角下侧敲了两下,忽地说道:“说起来,我之前得了把重金折扇,小舅舅还没见过,应该会是他喜欢的风格。”

虽然没有挑清,但却涟漪已经听出来他的意思是让给自己了。

果然,下一句就是:“你可以拿去等科考结束后送给他。”

虽然想当即答应下来,但却涟漪还是故作扭捏地问道:“哎呀肯定很贵吧,我买不起。”

燕屠失语一瞬,忍住戳破她的冲动:“嗐,咱俩这关系,谈钱多俗啊,而且——”

好看的俊眉一挑,少年的脸上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看戏神情:“比起那些脸生的世家贵女,我还是更看好你做我小舅母,本殿觉得你比她们强十倍,不,是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燕屠:谢邀,CP已经在“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