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梅点缀白雪,家家户户的门匾下面皆坠了两只喜庆的大红灯笼。
因为那次受到的冷落,却涟漪整整三天都没再去找沈酩殷。
倒不是真的“放过他了”,而是静下心来,认真准备接下来的计划。
但终究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她盘算明白,就听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大哥要回京了!
却涟漪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的琼枝傲骨,嘴角的弧度难以自抑。
她出身神威将军府,大哥却沉钩如今二十有一,十六岁就披银甲执长枪奔赴战场了,短短几年便立下赫赫军功。
除此之外,大哥是母亲过世后最疼她的人了。
小时候因为大哥总是板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她就很怕这个凶巴巴的哥哥,但后来发现过年时他总是把自己的那份红包和糖块留给她。
而且每当父亲要拿戒条教训她时,大哥也都会出面制止,久而久之,她就明白大哥只是性子别扭了些。
其实父亲也会一同回来,但他在却涟漪的心里向来是不提也罢的那个。
说的不好听一点,父女俩见面不骂起来已经是很给对方面子了。
尤其是当初母亲刚过世他就要抬妾室做正妻时,却涟漪变着花样骂他,从鬼迷心窍、见色忘义,到枕边风蒙了心,连带着那位继母她也不放过。
可即便如此,那位神威大将军就是要当那个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关键那位明明是个武将,却惯是个会演戏的,总是喜欢在外人面前把自己演成一个心疼子女却不被子女理解的可怜慈父。
可笑的很。
不过说起来,她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那位喜欢拿腔作调的继母了。
还记得当年刚跟着屠氏搬来这齐云侯府的时候,那人为了撑面子还是会三天两头地来找她,今日是给她送刚出炉的点心糕饼,明日又是带着那个从庶抬嫡的妹妹来唠家常。
于私上,却涟漪非常反感这位继母,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不过是靠娇滴滴的美色拿捏了父亲才有如此风光。
而于公上,她更多的是鄙夷不屑。
满身小家子做派,当了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又如何,不过是让旁人议论却家时多了个好玩的切入点。
想到乐子事,她捏起手边的杯盏抿了一小口。
见她好像心情愈加不错,花青跟着开口:“郡主,您昨日说让我帮您留意京中各家拍卖局的上新,奴婢打听过了,洛神阁今日上了幅荆山大师的山书画,大少爷定会喜欢。”
放下杯盏,却涟漪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此甚好,你快去拿我的外袍,我们现在便去。”
花青应了声,赶忙拿来那件鲜艳的云鹤外袍,却被只看了一眼的却涟漪摆手劝退。
“郡主之前不是最喜欢这件了吗?”花青不解。
却涟漪淡然道:“之前觉得还行,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招摇了,去拿那件秋波蓝的吧。”
随着她的吩咐落定,花青转头就将她指名道姓的那件抱了过来。
的确,与之前那件比,这件的确素雅太多了,最大的花头也就是纹在后背的靛青缠枝花。
花青格外不解:“如今入了冬,各家千金闺秀们都抢着穿色泽浓烈的,为何您要反着来?”
一边系外袍的小扣,却涟漪一边答道:“当然是为了不起眼啊,反正那些人是为了夺个‘花王’似的美称,我这么美,才懒得更她们抢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最不修边幅的话,毫不忌讳地夸赞着自己的美貌。
虽然乍一听有些没羞没燥,但转念一想,的确就是这么个理。
花青也乐了:“就是,郡主您生得貌美如花,若您也郑重打扮起来,哪有那些人的事儿啊。”
“就你嘴甜。”却涟漪无奈地用食指的指骨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但却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看得出,她很满意这句话。
其实不穿鲜艳的颜色除了不想掺和进那些千金们的比美外,却涟漪更不想惹人注目。
她现在暂住在齐云侯府的事情早一开始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当时就不少人窃窃私语说屠氏的心思昭然若揭,若她还盛装出席一场拍卖会,岂不是做事了那些传言。
虽然那些话她不是不喜欢,但就是打心底里觉得麻烦。
胡思乱想的功夫,转头便看见花青从她的妆匣里拿出来一只镶嵌了水云宝石的珠钗:“郡主今日戴这个吧?”
却涟漪没多想,任由花青帮她做决。
也是因为本着不想出风头的原则,却涟漪没打算让侯府给她安排一辆高驾的马车。
心里想着反正洛神阁距离齐云侯府所在的琳琅大街只有一条巷子的路程,走几步就到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找来了一顶配了轻纱的斗笠顶上。
跟在她两步之内的花青看着更别扭了。
郡主这是做什么啊,明明生得这么美,却这般忌讳被人看出来这份美。
但这个心思她也只敢在心里嘟囔一下,是万万不敢从唇边述出来的,毕竟她心里门儿清得很,郡主平时像个不谙世事的寻常女孩,但其实只要脾气上来,那可太可怕了。
还记得去年将军出征前,二人不知因为什么大吵了一架。
郡主瞧着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抬起,一掌就拍碎了崭新的砚台,吓得旁边的秋夫人和三小姐都哭了。
以前母亲还在世时,却涟漪经常跟着她来洛神阁,倒也不会每次都参与拍卖,大多时就静静地看着近处的热火朝天。
洛神阁门前负责接待的店员笑得灿烂,虽然不认识这位眼生的女子,但毕竟是拍卖行里长起来的人精,表面上的礼数是一点没落下,特地为她指了一间二楼的包厢。
却涟漪下意识挑起一边眉,福身道谢。
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又推门进包厢,她熟练得让花青咋舌。
因为是掐着点来的,几乎是却涟漪刚落座的半炷香内,就有位窈窕貌美的女子清者嗓子上了最中央的展示台。
作为主拍官,碧水人如其名,生得如清泉般柔美,肤白若雪,嗓音更是跟朵不堪风打的小花般娇嫩,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音。
暖场的辞说完,碧水便开门见山地拍手,让人送上第一件拍品。
巧的是,这第一件就是却涟漪想要的山水图,荆山大师生前最后的系列大作,《静沉山》。
画是大衍最南边的那做赫赫有名的“鬼山”,最可称为点睛之笔的莫不过两座悬山之间的“通天链”,形似独木桥,但其实只有一条摇摇欲坠的铁锁链,连苍鹰过境都难独行。
虽然这幅画是绝无仅有的极品,但近些年来更受蜀京中人欢迎的还是各类形形色色的珠宝首饰,因此就算等了会儿,也没什么动静。
却涟漪喜上眉梢,看来预算还标高了。
递给花青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喊道:“五百两。”
《静沉山》的起拍价是三百万,一上来就抬高了数成身价,高台上的碧水眼睛都直了。
毕竟这关乎她的提成。
随着花青的声音落下,原本平静的洛神阁顿时像是石头落水,千层浪随之四面起。
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字画这玩意保存起来麻烦至极,而且不如宝石保值,居然花五百两买一副山水画,不是冤大头又是什么。
偏偏,这样的冤大头竟然还有一个。
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吊儿郎当,还夹着浓厚的笑意:“本公子出五百零一两!”
全场哗然。
居然就多一两,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正这么想着,众人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那个喊价的人竟然是骏阳王府的二少爷,立马就又见怪不怪了。
这位是蜀京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放鹰逐犬,是典型的不把钱当钱。
听到他的声音,却涟漪也变了脸色,低声道:“别跟他浪费时间,喊到五百五。”
花青颔首,照做无误。
可那人显然是跟她们杠上了,听到这声清亮的“五百五十两”眼底玩味更浓,直截了当地高声呼道:“五百五十一。”
什么玩意,还没完没了了!
却涟漪在心里骂了声,调整呼吸继续让花青继续加价。
二人的竞价从五百五十两一路飙涨到七百两,听得隔壁包厢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七百两雪花纹银啊,都够买下荆山大师这一套的三副作品了吧,另一个到底是谁府中放出来的败家子啊。
价格攀升到七百五十两,却涟漪犹豫了。
指腹在杯盏上的菊花纹上摸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是杀红眼的赌徒,知道这幅画虽然珍贵却也不值这么多年,先不说能不能拍到手,就算真的花八百两拿下了,大哥得知了也不会高兴。
既然注定是一本赔到底的买卖,不如就此收手,反正她也不是非它不可。
一直跟人拼价,花青的脑门也紧张得多了层薄汗,怯生生地弯腰问:“郡主,我们还喊吗?”
却涟漪摇头:“不喊了,这幅画我们不要了。”
一方的缴械投降,让厢房外的一圈人登时恨不得高喊无趣。
他们被这一攻一守的二人勾起兴趣,都想看看这幅画最终能拍出来什么天价,但看来也就止步于此了。
位于三楼的一间包厢内。
翩翩少年郎坐于最中间,两侧各站了个喂果倒酒的侍女,一袭白衣衬得身形欣长,如玉的面庞似笑非笑。
手里的长箫打了个转,最后指向二楼正对面的那间厢房:“真是奇了怪,蕙安郡主和你不都是从侯府来的吗,怎么还不一路?”
被问的人正是闲闲靠在一侧喝酒的沈酩殷。
男人换了身修竹锦袍,一头墨发仅取用了只做工简洁的玉簪,且只扎束起来了不到五成,其余青丝则是散漫地披在胸前。
像是开在月牙泉之上的黑莲。
放下酒壶,他瞥了眼那间包厢,冷冷吐字:“人家可看不上我。”
“哎哟哟,这可就有乐子了。”
长箫别入腰间,系在尾端的红绳随着摆动,楼云衔从桃花木椅上站起来,抖了抖衣衫,笑眯眯地走过来:“快跟我说说,你们之间有何故事?”
“你很闲?”懒得搭理他,沈酩殷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完。
口感冰凉的酒液体似滑玉,穿梭于喉腔中,最后佯装安静本分地躺在脾胃里,却又乖张地引起胸口大片火热。
他喝得太急,这又是后劲儿极强的上等货,双眸登时便染上一层模糊的美感。
晃了晃酒壶,确定里面没有残存后才一把丢开,在清脆的掉落、滚动声中,他缓缓道:“我记得你家有一幅荆山大师的《霜原雀》?”
看着他漏洞百出地转移话题,楼云衔半边的眉梢轻挑:“那可是我父亲的宝贝,你若想要得亲自跟他老人家说,我可不去当那个不讨喜的。”
闻言,沈酩殷低低笑出来,丝毫不客气地接上:“也是,令尊的确更喜欢我一些。”
连翻三个白眼的楼云衔无语凝噎。
得,你脸皮厚,我比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CP粉二把手小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