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的表情非常……有趣。
他微微笑著,轻声说:「温寒小姐,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程牧云前组长和付一铭现组长,都曾对著所有人承诺过,没有内鬼。」
温寒直视陈渊:「不,他就是在找内鬼。」
温寒因为情绪起伏,在剧烈呼吸著。她死命地盯著程伽亦。
谁都不能逃走。
陈渊含笑:「是吗?你确信没被自己的想像力欺骗?你爱他,所以希望程牧云是英雄。所以,你在自己心中树立了一个英雄形象?」
「不,不是……」
「你幻想著,他身负血海深仇来到尼泊尔和印度,为了兄弟手足埋伏十年找寻卧底?」
「不!不是我的幻想!」
「你被他绑架,却要把他当做英雄?」陈渊摘下眼镜,很是好笑地摇头,「温寒小姐,你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简直是被驯养的最成功的案例。」
「不是我的想像!是程牧云亲口说的!」温寒激动起身。
这里的人都知道,陈渊因为检举程牧云动用私刑查找卧底,而被上级处分。在程牧云身边这十年没捞到什么功绩,最后却被处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有情绪……
只是,言语还是太刻薄了。
那个官员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声:「陈渊,让我来主问吧。你面对这个话题太敏感。」陈渊冷笑,耸肩,不再说话。
那个官员清了清喉咙:「温寒小姐,或许你不知道,不止是程牧云亲口否认内鬼的说法,就连付一铭也做了笔录,向所有人保证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我看,你可能真的误会了。」
温寒被噎住:「你们……你们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们!」
另一个审讯官可没有那么和蔼可亲,冷冰冰回答:「你以为,我们会否认两位组长先后的口供,还有这位孟良川刑警的口供,而选择相信你一个人吗?」
温寒只能去看孟良川:「你知道对不对?孟良川,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温寒无助地看所有人。
程伽亦仍旧是一脸无辜,也对温寒抱歉地笑了。
孤立无援。
程牧云,当初你离开莫斯科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没人可以相信?没人可以倾诉?
温寒腿发软,浑身颤抖著,攥紧拳头,在苍白的灯光下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审讯很快结束。
温寒只能配合他们在测谎仪下,回答了几十个问题,都是和莫斯科行动组的成员资料有关。
她在回答的过程中,终于明白程牧云对自己一直隐瞒所有,是用心良苦。必须保持干净的世界,必须被隔离在这些秘密之外,才能安全地回到那个原来的世界……
「很好,温寒小姐,」官员和善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们的人会送你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因为你是用假护照进入印度,所以我们需要几天的时间准备送你回去的手续。请放心,以你和程牧云的关系,即使他已经……我们也会保证你在莫斯科的人身安全。」
温寒一言不发,她仍旧紧盯著窗外的程伽亦。
到现在,到今天,该排除的人都排除了,只有她……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你,毕竟,」官员尴尬地笑笑,「如果你真是被程牧云绑架,我们愿意做些补偿……」
「没有,不是,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是自愿和他来这里的,」温寒轻声回答,「没有绑架。」
官员笑著点头:「那最好。」
「但我有两个条件,」温寒继续说,「第一,你们的刑警陈渊公然侮辱我,提到我是被绑架后的幻想,斯德哥尔摩,我希望你们对他要有处罚,这样的刑警素质,让我对你们的系统很没有信任感和安全感。虽然我只是俄罗斯公民,但我也是你们要守护的人,不是吗?」
官员怔了怔,苦笑:「好,我会如实报告上级,至于处罚,要看上级如何决定。」
「第二,我在印度这几天,需要孟良川刑警的陪伴。毕竟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朋友,还是程牧云的……我可以说是遗孀吗?」
「只要你愿意,我完全没意见。」
温寒颔首,轻声说:「作为莫斯科行动组前组长的遗孀,我需要有人陪伴我度过这最艰难的几天。你们这些人,我只相信他。」
官员尴尬咳嗽:「这个,我需要征求孟良川本人的意见。」
「不能强制下令吗?你不是他的上级吗?」
「……虽然不是直属上级,但原则上,可以下令。」
「那请强制下令。」她的声音越发轻飘,像是随时都会昏倒。
真是可怜……
官员看著于心不忍,吩咐人去叫孟良川,下达命令。
也就前后差了一分钟的时间,官员接到了尸检报告的电话,那些尸体里,确实有程牧云和付一铭……官员看著温寒苍白的脸,无声挂断电话。没有转达这个消息。
等这个普通女孩回到莫斯科,她会彻底和这个组织没有联系,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这些人……
关于程牧云已经遇难的事……就当作秘密,就永远掩盖掉吧。
温寒看到官员的眼神,怔了怔:「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官员笑得越发和蔼可亲:「没了,你恢复自由了,温寒小姐。」
温寒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衬衫后背完全湿透了……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怕,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战她的极限。和这个陌生的官员对话,受审讯,受盘问,还提出那么多要求……哪怕是这一分钟她自己回忆起来都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她自己说得话。
是他的名字撑著自己。
不想只是等待著,等著被遣送回莫斯科,彻底脱离他的生活环境……不想,不想回到完全没有、找不到程牧云的世界。
温寒离开时,不止有孟良川的陪伴,还有车。
这辆车这几天都会陪伴她在印度这个地方游玩。温寒坐上驾驶座,没有了来时的黑布遮挡,她始终在魂游天外地看著外边的夜景。
直到,驾驶座的门被打开。
孟良川坐上来,看了眼温寒:「你真让我惊讶,竟然能扳回一局,还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他在找内鬼?」温寒直接发问,虽然她不知道程牧云和孟良川之间的交集,但她总觉得孟良川一定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排除每个人都很难,好不容易只剩一个了……」
孟良川踩下车的油门,松开手刹,开离了这个两次受审的地方。
没多久,就看到了来时见到的向日葵田野。
车突然刹住。
孟良川示意温寒下车。
两个人抛弃了那辆车,步行沿著向日葵田野向庄园的方向走。孟良川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半截没抽完的烟,点燃吸了口:「私自追查内鬼是违法的,而且还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更不可能说出来,否则程牧云会被审讯判刑,会偿命。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不想他背这些罪名。」
「可只剩下程伽亦了!她的可能性很大对不对?」
「我不清楚,不知道,判断不出来,只有程牧云自己才知道他的排除方法,还有最后判定的标准,谁都不知道。」
温寒停下来。
「怎么了?」孟良川耸肩,「我说得是真的。程牧云自己也告诉我,谁都不要相信。他都没确定,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温寒深呼吸著,强迫自己能说出来,「如果他死了呢……就这么放过那个内鬼吗?」
如果他死了?不是如果……
他已经死了。
孟良川想到刚才来的尸检报告,沉默著,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那个很相熟的官员让他保守秘密,反正死或是不死,温寒以后都不会找到人确认。可是,不告诉这个女孩会不会太残忍?
温寒又摇头,自己否定自己:「他没死,对不对?」
孟良川仍旧沉默。
「没关系……你不说也没关系,」温寒轻吸口气,「你就算说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信。」
月光下,那些向日葵没有白天看到时那么耀眼。
向日葵的叶片在风里微微颤动著,成百上千的葵盘低垂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俯视著什么……
有些诡异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