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负重伤,埃柯里还是坚持着和几个家族元老讨论到凌晨,所有的行动都部署好之后,才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回到卧室。
房间里没有开灯,托尼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手臂枕着头,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埃柯里无声地笑了笑,拿过床毛毯走过去,想要盖在他身上。
刚来得及把毯子抖开,托尼猛地坐了起来,他的手腕被对方的大手牢牢抓住,拧得生疼,黑暗中,两双眼睛对视着,呼吸相闻。
“不要你假惺的好心!”托尼的眼里冒着火,手里的力气又加了几分,“混蛋给我滚远点!我卖给你的只是我的命!”
“我知道。”忍着手腕都要被拧断的痛苦,埃柯里镇定地说,“我不想我的贴身保镖感冒,毕竟我们将来是要二十四小时在一起的。”
这样暖昧的话对懵懂的小野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漂亮的浓眉拧了起来,怒火朝天地问:“该死的,刚才你还说我不适合当你的保镖,我倒真想知道你把我当什么?!”
“托尼,不要侮辱你自己,我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作狗或者其它的什么动物,我只是从你的……你的身手来分析,请把我的手放开。毯子归你。”
不忿地哼了一声,托尼连毯子带他的手一起挥开:“他妈的不需要!”
“托尼,你太容易激动了。”埃柯里淡淡地说,“当保镖并不是当杀手,我需要的是一个冷静理智,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能作出正确判断的贴身保镖,这样我才能放心地把我的命交给他,我不需要一个随时都会撇下我出去跟人拼命的保镖,情绪化不仅仅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
说完,他继续把手里的毯子披在托尼的肩上,满意地看着他因为思索而没有抗拒自己的这一动作,声音放低了下来:“我可以给你学习的机会,但是托尼,你要答应我,不再这么冲动,要听从命令,可以吗?”
小野马抬起头,亮亮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也明如星子,冷笑了一声:“那有什么问题!”
“我非常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认同,晚安。”
埃柯里向自己的床走去,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已经是我的贴身保镖了,那么托尼,你可以上床来睡在我身边。”
正在努力和毯子纠缠的托尼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嘀咕着拒绝:“滚!谁希罕!小心我一脚踢你下去。”
埃柯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勉强他,内心深处闪过一丝焦躁:到底什么时候,这匹骄悍的小野马才会明白一切呢?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辗转了好大一会儿才睡着,年轻教父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是如此的快,连他,都来不及反应。
***
“穿这么正式,是要去参加婚礼吗?”托尼冷眼看着埃柯里在仆人的帮助下穿起黑色的燕尾服,还象模象样地挂上一条蓝宝石馕嵌的表链,嫌恶地皱起眉毛问。
“是的,堂·考格里亚的小女儿今天出嫁,几乎全西西里的未婚男人的心都会在今天碎掉。”埃柯里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已,虽然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是精神和仪态都无可挑剔。“作为家族的首领,我必须在这样的场合中露面。”
托尼耸耸肩:“让别人看着你活蹦乱跳?该死的,我相信在场的人有一半都想你死。”
“你可真低估了他们的仇恨。”埃柯里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我本来以为除了新郎之外的所有男人都盼望着我死呢……不过这就是社交,他们都盼着我死,却在我出现的时候不得不恭敬地过来握手,称呼我堂·莫拉里纳。”
“真他妈的脏!”托尼往地上啐了一口。
“托尼,你也该去换衣服了。”埃柯里温和地提醒他,“另外,你在婚礼现场可别这么做。”
托尼绷紧了一张脸,不甘心地走开了,自从他成为埃柯里的贴身保镖,被允许可以出外活动以来,他就像是匹刚出厩的小马,对什么都新鲜,唯一束缚他的,也许就是那身保镖制服的黑色西服。
他的身体高挑精悍,没有多余的肌肉,肩宽腰细腿长,一张漂亮里带着几分野性的俊脸,配上西装看起来是说不出的帅气,埃柯里初次看见他这身装束的时候,禁不住双眼发亮,发了几秒钟的呆,引得小野马险些变成小狮子,咆哮着扬言要揍得他脑袋开花。
但托尼本人是不喜欢这么束手束脚的衣服,尤其被里诺再三要求衬衫要扣扣子,领带要拉到脖子下面之后,用他的话来说:“不用等该死的什么杀手,脖子上这根绳子就够勒死我了。”
今天也是一样,他磨磨蹭蹭地换下衣服,已经到了出发时间,埃柯里坐进车里一会儿了,才看见他从厨房出口跑了出来,黑西装,白衬衫,黑领带,明明都是一样的装扮,却帅得让埃柯里有一分钟的窒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开车吧。”他等托尼坐进身边之后,玩笑地说,“我不该带你去的,托尼,你完全抢掉了新郎的风头,也许新娘会约你私奔呢,意大利的女孩都很热情。”
托尼斜了他一眼:“只对你们这些意大利男人吧,或者还有美国人,啧!“
埃柯里身边的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只有年轻教父还是用那一贯的包容微笑漫不经心地说:“美国人吗?那是我们的朋友呢,我有几个在布鲁克林的好亲戚。”
在托尼习惯性的一句:“狗屎!”中,车子发动了,离开莫拉里纳家的庄园,向着热闹的婚礼而去。
***
意大利的婚礼总是热闹的亲切的,男女老少在美丽的花园里说笑着,孩子们在身边跳着舞,追逐嬉戏,无论背后有多大的仇恨,这一刻脸上的笑容都是完美无暇的。
“埃柯里,我亲爱的小伙子!”胖子亚尔迪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给他来了一个亲热的拥抱,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神态慈祥得就.像对方是自己的私生子,“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高兴了,我就说我们的小伙子不会有事,那些坏人……西西里人里头也是有败类的,我就知道!让他们下地狱去吧!这么对待一个孩子……要来点酒吗?堂·考格里亚家的酒窖今天全部开放!哈哈哈!”
埃柯里挂着微笑,不动声色地点头:“谢谢,我一直期望着品尝堂·考格里亚家的珍藏好酒,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胖子亚尔迪脸上的肥肉乱颤,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一个双关语的小笑话!哈哈,我知道,孩子,你从前和他小女儿有过短暂的一段……嘿,对男人来说,婚姻不算什么,爱情才是生命的意义!”
“这酒真不错。”埃柯里不答他的问题,巧妙地转开身子,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金黄色的香摈,“也许我该去约束一下我的手下,别让他们喝得太多。”
“说到这个,我注意到你的小伙子们里有一张陌生的面孔。”亚尔迪狡猾地眨着眼睛,“要小心!我的孩子!要小心!听老亚尔迪叔叔的话吧!不是西西里人就不能相信!”
埃柯里耸耸肩,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托尼身上,长着一张异国漂亮面孔的他现在正硬地站在园子一角,被几个新娘家的表姐妹唧唧喳喳地包围着,平时的粗野蛮横现在都不见了,四处游戈的目光竟然有一丝求援的尴尬。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刚要举步走过去给托尼解围,忽然感到似乎在人群中有相当不友好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年轻教父继续维持笑容不变,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果然,有几个穿着礼服的男人,都是他很熟悉的面容,一边谈笑着一边毫不掩饰地对他露出绝对不愉快的眼神。
收回了迈开的脚步,埃柯里只是对里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援助托尼,自己依旧周旋在宾客中,谈笑风生,即使面对自已的强敌和生死对头,照样彬彬有礼地寒喧着,完全是无暇可击的社交风度。
他走到花园里的长桌前拿盘子的时候,里诺带着托尼匆匆地走了过来,装作要为他服务的样子,低声说:“教父,我有一点担心。”
“是吗?”埃柯里笑着把盘子递给一边的托尼,“请给我拿点摩卡蛋糕,谢谢……有什么不对吗?”
“那些人……”里诺用下巴指着刚才聚集在一起的年轻男子们,语调压得很低地说,“似乎对您有很大的敌意。”
“是吗?其中包括新郎,在这个如此美妙的日子里,他竟然表现得这样凶恶,我真替他的妻子难过。”埃柯里接过托尼臭着脸给他拿了满满一堆小蛋糕的盘子,“谢谢,托尼,你真是体贴人,知道我饿坏了。”
“新郎这么做让我很奇怪,其余的人……我想卡西奥一定能列出一长串单子来表示我们之间的过节到底有多深,比如,堂·菲尔马的外甥,堂·特里希奥的儿子,尤其是最近,很多人都在说,您上次的遇袭是特里西奥家族所为——”
埃柯里咽下一块小蛋糕,平淡地纠正他:“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活着,他们在参加婚礼的时候一定想着在我的葬礼上穿什么衣服呢。”
他的笑容变得阴沉起来:“我也很想考虑一下这件事,尤其是蝎子布尔马,他害我损失了好几个人……东街的事情也一定是他策划的,我整整一个仓库的走私烟酒……很好,在他的葬礼上穿白色西服是个不错的主意。”
“要行动吗,教父?”里诺低声问。
“现在不……婚礼上太显眼……”埃柯里摇了摇头,“可怜的新郎,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
里诺做了个怪脸:“可他看起来并不在乎……我总觉得他恨不能冲过来打一架呢,如果他手里有枪,是会毫不犹豫对着我们扫射的,我看得出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一口喝干杯中的香槟,埃柯里笑得不怀好意:“我能理解他,毕竟在自已的婚礼上遇见妻子的前男友,总是件不怎么令人偷快的事情。”
里诺哑然,埃柯里无辜地耸耸肩:“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路过美国,而我正在布鲁克林区,百老汇的夜晚真的很迷人……卡西奥曾经劝我不要来,这是我的错,现在看来整个意大利都知道这件事了。”
在前宅通向花园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中以一个少女的轻脆笑声最为悦耳动听,埃柯里最初以为是新娘出来了,漫不经心地挂上笑容转过身去。
一个黑发黑眼的标准意大利少女着粉红色长裙,像青春女神一样出现在阳光下,脸上闪耀着灿烂美丽的笑容,皮肤如最上等的橄榄油一般澜泽光滑,娇嫩的双颊把盛开的玫瑰比得黯然失色,她笑着,像个女王,昂着小小的下巴,傲视着自从她一出现就蜂拥而来的男臣民们。
“那是谁?”埃柯里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的她,里诺摇头表示不知道,托尼用手背粗鲁地擦擦嘴,低声诅咒:“女人,都他妈的是魔鬼。”
“托尼,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这么轻视女性的态度付出代价的。”埃柯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被人群包围的少女,一半是欣赏一半是探索:“看,特里西奥家的少爷去了,是他的未婚妻?可怜的,我能想象出来他以后花在对付我身上的时间一定会少的,把这么美的未婚妻展现在大家面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态度,不应该是亲在额头上……那么她是谁?”
“你在这里狗屁地罗嗦,不如直接去问个清楚!”
“托尼,女人永远会把目光投向远离她的男人,而不会长久地注视自己裙子下面的臣服者,要想让她看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走过去。”埃柯里忽然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里诺,你把这孩子带走吧,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托尼嫌恶地瞪着他:“这时候不要求我他妈的二十四小时跟在你身边了吗,教父?还是你为了泡妞,连命都不要了?”
脸上还在微笑,手里已经不容置疑地把他的身体推开,埃柯里轻声说:“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保镖也不一定随时跟在我身边,我但愿里诺的直觉没错,可是还是要查看过才放心。”
以一个长辈应有的热心里夹一点自负的口吻说:“埃柯里,我的孩子,你就是太忙于家族的事业了,年轻人,也要出来参加一下社交才行,那位小姐是堂·特里西奥的小女儿,刚从美国回来,这是她初次出现在公开场合……”
特里西奥的女儿啊……埃柯里苦笑了起来,虽然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从目前的状态来看,这种敌对状态很难化解吧?
“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吗?”年长男人继续保持着自已的热心,同时在眼镜后面狡猾地眨着眼睛,“她父亲不在,这倒有点困扰,因为她哥哥……看她看得很紧的样子。”
“如果能认识美丽的西西里公主,当然是我的荣幸。”埃柯里笑着说,“可我终究是个凡人,我怕被太阳灼伤双眼。”
他又礼节性地寒喧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继续在宾客中周旋着,就在他靠近饮料台准备拿杯苏打水润润嗓子的时候,在一群爱幕者簇拥下欢笑着向不远处的长桌走去的美丽女孩,忽然一个急转身,忽闪着长睫毛,微微噘起娇嫩的双唇,用年轻女孩子特有的,那种明知道不会被拒绝的轻松语调要求他:“天气真热!您给我倒杯矿泉水好吗?”
如果目光有形,周围年轻男子嫉妒凶狠的目光早已经把埃柯里碎尸万段,而面前美丽的西西里女孩还仰着小巧的头硕,以相当可爱的不耐烦姿势用鞋跟轻轻敲击着地面,肆无忌惮地抬头看着他.
“这是我的荣幸。”埃柯里迎着年轻姑娘火辣辣的目光,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回身,去为她倒一杯矿泉水。
真是奇怪,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已经不会再为女人动心了。
他把盛着水的玻璃杯递过来,很谨慎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可是年轻女孩根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秀气的小手直接覆盖在他手上,两人就这样同时握着一个杯子,四目相对。
“我是雷奥娜,堂·特里西奥的女儿。”她傲慢地说,眼睛里闪过一丝调皮的笑容,仿佛吃定面前的男人不可能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非常高兴认识您。”埃柯里微微地弯了弯腰,“埃柯里,埃柯里·堂·莫拉里纳。”
他一直用镇定的,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的神情面对着这个美得连大理石雕像都会心动的年轻姑娘,终于让对方骄傲如公主的眼神起了一点变化,开始认真而好奇地打量这个体面的男子。
“您的水?我相信您十分需要.“埃柯里温和地说,坚定地放开了手,那一瞬间雷奥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要抓住他的手臂。
“雷奥娜!”一个焦躁而带着几分怒气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尤其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随着话音出现的是一个身材不高衣冠楚楚的男子,紧抿双唇,金丝眼镜掩饰后面的目光有着西西里男人特有的警觉与凶悍,他飞快地抓住妹妹的肩头,很不耐烦地说:“克拉拉婶婶在等你,亲爱的。”
“啊,那有什么要紧。”年轻的女孩不在乎地说,“我情愿呆在这里,在阳光底下。”她向埃柯里送上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我刚认识这位……这位……您叫什么来着?”
面对她一半天真一半挑战的笑容,即使是黑手党的年轻教父也不得不再次通名报姓:“埃柯里,埃柯里·堂·莫拉里纳。”
“好了,雷奥娜。”特里西奥家的少爷连正眼都不看一眼面前的男子,加重了语气说,“婚礼就要开始了,你是伴娘,这很重要,说到阳光,以后你会有六十年都在意大利的阳光下生活,所以现在,我们得走了。”
说完他似乎才注意到埃柯里的存在,冷笑着点点头:“非常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埃柯里,希望你能有一个愉快的下午。”
埃柯里报以淡然的微笑,看着雷奥娜把手挽上哥哥的手臂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仿佛是不经意的,半侧过头来,阳光斜斜地撒在她的褐色卷发上,衬得脸儿娇嫩无比,她看着埃柯里,笑了,那是一种年轻女孩子看见猎物时特有的,预示胜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