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显然是个多事之时,没有人记得第一件用作宣战张扬的谋杀案是什么了,是胖子亚尔迪的一个得力助手被和情妇一起射杀在别墅的床上?还是麦瑟里奥家族的十几个成员给人用机枪射成了筛子?又或是那天晚上有辆汽车向莫拉里纳家族的庄园扔了个汽油弹?
但显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大战开始了,连警察都介入了进来,有消息说,警方的高级长官拜访了几大家族的首领,当然,是秘密的,但是结果呢,几乎每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可不知道凶手的具体情况,这和我们无关。”
但实际情况就是:街头听见的枪声多了,无名尸体也多了。
有几个中立家族派来代表打算给两方来个谈判,对方拒绝了,这在情理之中,可是看起来明显处于弱势的莫拉里纳家族也拒绝了,这倒让人吃惊不小。
甚至都没有让家族代表坐下,莫拉里纳家族的年轻教父启开他完美得能让女人尖叫的薄唇,淡淡地说:“潘多拉的盒子已经开启了,任何人都无法将它关上。”
因为他拒绝了伸出的橄榄枝,所以他的家族被毁灭是迟早的事情,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着,可是,年轻教父本人似乎不这么想。
***
在一个夏末的深夜,街道上早已经没有了行人,连路灯下的妓女也寥寥无几,一辆毫不显眼的黑色轿车停在一栋偏僻的大楼后面,从里面下来了几个人,悄悄走进破败的门口,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打开一扇掩饰用的门,在里面的铁闸上敲击着。
很快,就传来铁板移动的声音,一个粗豪的声音说:“口令?”
“胡椒小饼干。”站在中间的年轻人抬起了头,露出小教父苍白但坚定的面容,“维尼,开门,是我们。”
铁闸拉开,里面一个身高足有六英尺半的壮汉别着两把枪,警惕地探出头四下看了一眼,那细致的样子跟他粗犷的外表一点都不配,埃柯里举步往里走,身边的三个人也跟了进来,其中一个冷冷地说:“没有尾巴,我看过了。”
“那是你。”叫维尼的壮汉咧开大嘴笑着,“这里是我的地盘。”
进了铁闸是一条阶梯通道,说不定还是二战时期的产物,昏暗的灯光因为电力不足,照得人的脸都模模糊糊的,埃柯里往里走着,步态优雅有如走在歌剧院的休息室里,但他说出来的话可不是该在歌剧院听到的:“办得怎样了?”
“好极了,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好。”维尼是俗称的下西西里人,他眉飞色舞地说,“我们的小伙子可以一直扫平整个西西里岛,只要有弹药,埃尼,你这次弄来的家伙真带劲!”
“你们需要的话,要多少我给你们弄多少。”埃柯里口气平淡地说.
再往前走,就进入了这个地下室的核心部分,一个还没整修完墙壁的大厅,现在里面黑压压地挤着男人们,布满了罐头盒,香烟,啤酒瓶,还有一堆堆乱放着当桌子椅子甚至是床的箱子,空气里弥漫着酒味烟味各种臭味混合在一起的烟雾,可年轻教父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依然沉静地走了进去。
看见有人进来,门口几个耳朵上夹着香烟,嘴里也抽着烟正在打牌的男子都侧过头来看,懒洋洋地站起来给他们让路,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又是冷笑一声:“维尼,你这里的人,都像来度假一样快活啊。”
壮汉吹了声口哨,就在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忽然有一块掀开了,里面一个黑色的人影把上半身倒着垂下来,算是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那块天花板也重新盖好,灯光下看起来,天衣无缝。
“我可是老手,你们的车还在一百米之外,我就知道了,楼里有三个暗哨,进了门,还有两个,放心吧,咱是行家。”维尼得意洋洋地吹嘘着,用脚拨开挡路的人往里走,“走吧走吧,到我那里去。我准备了白兰地,是前天抄胖子的仓库抄来的走私货,可惜剩下的都给烧了,哎。”
这支明显和周围环境周围的人都不和谐的队伍默默地走过了人群,各式各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好奇,阴沉,不屑,轻蔑……总之没有什么善意,被几百个人盯着看的感觉很不好受,那三个人暗自交换了眼色,稍微改变了一下位置,严密地把埃柯里保护在中间。
被保护的年轻教父倒没有任何不自在,还是按照平时的步态走着,仿佛身边不是一群野狼一样的亡命之徒,而是在他家里的花园里散步,周围都是玫瑰花。
忽然,他停住了,后面的那个人差点撞上他的背,刚如临大敌地以为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手指在口袋里扣紧了扳机,却看见他们的教父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那眼神,竟然有点……迷茫!
齐刷刷地跟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在大厅的偏僻角落里,垒着的一堆啤酒箱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年轻的黑发男人,短发,个子很高,长腿宽肩,剽悍的身体,虽然没有欧洲男性爆发般的强劲肌肉,但皮肤下滑动的那一条条的踺子肉也充分表示——他不是个弱者,他赤着脚,一腿屈起来摇晃着,另一条腿舒适地伸直,穿着条旧卡其布裤子,没穿上衣,裸露着上半身,光滑健美的胸膛上裹着带血的白色纱布,绷带从宽阔的肩头马马虎虎地绕了几圈,然后就在胸口缠绕着,从纱布的渗血情况看来,他的伤口还很新鲜。
他没有被伤口所困扰,轻巧的动作和一个正常人一样,双手灵活地把手里的一把枪拆掉,然后归拢到一起,再度组装,他的速度飞快,简直是让人目不暇接,连埃柯里的保镖都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
在他开始组装枪的时候,埃柯里离开刚才的方向,向那边走了过去,三个人迷惑不解地对望了一下,紧紧跟在后面,等到埃柯里走完这短短的几十米,他也装完了枪,满意地把手插进扳机的圈,让那支黑得发亮的枪在自己手指上漂亮地转着圈,顺手又拿出一把子弹壳,在手里颠动着,然后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这个来到面前的不速之客。
东方面孔,英挺的浓眉,对于他面孔的硬朗线条来说,稍嫌过分美丽的杏眼,黑色眸子像是冬夜的寒星,高挺的鼻子下面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呈淡粉红色的丰润双唇。
他的嘴唇很美……当时的年轻教父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而他的一贯原则是:想到就做。
于是,美拉里纳家族的年轻教父,当着自己的保镖,自己的参谋,自己的“兵团司令”,还有几百个“兵团”的“士兵”和“军官”的面,迈前一步,狠狼地,毫不迟疑地,吻上了一个男人。
冰冷,柔软,是第一个感觉。
甜美,带着啤酒的气味,是第二个感觉。
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背部传来剧痛,撞击得五脏都似乎离了位,紧接着,一只大脚毫不客气地踩上了他的脸,一阵酸痛,两种潮热。
从眼睛里流出的是眼泪,从鼻子里流出的是鼻血。
“婊子养的!敢占老子便宜!”暴躁的意大利语脱口而出,但是还没有骂出第三句,就被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保镖的一拳逼得倒退一步,从而把年轻教父从被人踩在脚下的窘境里解救出来,多少有点说得上在看好戏的壮汉维尼这时候才大吼了起来:“抓住他!按住!你们都死了!他袭击的是教父!”
几个本来在周围喝酒打牌的家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制服了那个东方男子,死死地按在地上,他仍然在挣扎,骂声不绝,胸口的伤崩开了,鲜血涌出来浸透了白色的绷带,就这样他依然试图反抗,但按住他的人太多了,几乎是把他压在了地上,那张年轻漂亮的脸紧贴着地面,仍在不屈地努力抬着头。
“您没事吧,堂·莫拉里纳?”维尼用一种过度尊敬,接近嘲笑的口吻问,年轻教父在保镖的帮助下从地上起来,用一块洁白的亚麻手帕平静地抹去脸上的鼻血,点点头,很是镇定从容,像是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了一个男人又被踹翻在地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维持优雅的语调说:“给他处理一下伤口,等会我要见他。”
“一切听您的。”维尼转身吆喝着手下,“没听见教父的话吗?赶快去!兔崽子们!”
***
小小的插曲这就算过去了,教父连看也没看被几个人接在地下拼命挣扎的男子一眼,在维尼的引导下穿过大厅,经过纵横穿越的走廊,进了维尼兵团的临时总部,这里比起外面干净了很多,维尼拿出一瓶白兰地和三个酒杯招待大家。
家族的参谋获准坐下来跟他们一起讨论,保镖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外,计划本来都已经订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敲定一些细节,很快,埃柯里就对着地图点下了代表死亡的一指:“就是这里,后天,我要知道这里已经属于家族了。”
“埃尼,我觉得还是进攻胖子家的这里,胜算比较大,你知道,从这里可以到港口,那里有无数的走私烟酒,武器,我们再顺便把码头接管过来!”
维尼说得口水直喷的时候是,声音却低了下来。
埃柯里宽容,但是讽刺地笑了一笑:“顺便……是啊,你可以顺便把梵蒂冈的教皇也请来,为我的婚礼祝福呢,亲爱的维尼。”
“这个计划不可行。”脸色苍白,半秃着头的参谋一丝不苟地说,“码头现在属于……四大家族公用,而码头装卸工会又属于特里希奥家族,同时和他们开战的话,很遗憾,我们只有一败涂地,至于教皇陛下的婚礼祝福吗——”
“我也很遗憾,卡西奥,虽然你的脑子比维尼精明,但显然你的幽默感还不如他。”年轻教父打断了他的话,把地图卷了起来,“武器弹药方面,还有什么需求吗?我明天和美国人有个茶会。”
维尼抓了抓满头粗粗的卷发,想了想才开口:“别的都还够用,能再弄个火焰喷射器来么,我觉得那个玩意很好用。”
“我们不是在战争期间,维尼,这样会让他上军事法庭的,好了,我会再多买点弹药,这就够了。别把事情闹得太大,警察局那帮家伙还在盯着我呢.还有什么吗?”
“不少兄弟跟老婆分开已经很久了,”壮汉嘿嘿地笑着说,“我们需要女人。”
“不行。”年轻教父的脸色没变,声音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戚严,“不许出去找女人,不许把女人带进来,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地方。”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许,房间里的气氛立刻沉寂下来,没有人再敢开口,参谋装着研究桌面上的花纹,维尼傻笑着,给他倒了杯酒。
“好了,就这样吧,维尼,目前为止你干得很好,可是这一切远比你想象的要拖得更长,目前我们只是做到了不让他们把我们顺利地吃掉,要想等到家族被正式承认,也许冬天过去,春天过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你们是我父亲为我准备的最后一支力量了,他的希望,和我的希望,莫拉里纳家族的未来,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是,堂·莫拉里纳。”这次维尼正经地回答,举起手敬了个美国军礼,“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的小伙子也不会,为莫拉里纳家的荣誉!”
又说了几句之后,此次的会面就该到了结束的时候,参谋刚站起来,却发现年轻教父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悠闲地端起桌上的白兰地喝了一口,维尼迷惑不解地把伸出去开门的手又缩了回来,抓着头讪笑着说:“埃尼……你现在要见他吗?”
“他是什么人?”没有理会自已的参谋射过来的不赞同的目光,埃柯里不紧不慢地问。
“他是中国人,但是从小在尼拉卓奥长大,那是著名的贫民窟,你知道,我们有几个兄弟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好像有个下西西里人把他养大,教他怎么偷窃,抢劫,杀人……谁知道呢,这些都是那个地方的生存手段,不管怎么说,他的来历算清白,身手很不错,就是欠缺了一点经验,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我相信他会是我们需要的那种人。”
维尼话里的意思埃柯里完全明白,但他也打算完全不理,淡淡地说:“我要带他走。”
“呃……现在风声那么紧,你身边多几个保镖也是应该的,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好人选,比如——”
“维尼,“年轻的教父微笑着重复,“我要带他走,就是现在。”
“唉,好吧,你是教父,你说了算。”壮汉叹着气开了门,对走廊那边一摆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和一个男子的高声怒骂:“放手!放开我!婊子养的混蛋!”
几个人合力把刚才的东方男子给拖了进来,房间里立刻热闹不堪,埃柯里皱着眉头,对维尼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吆喝了起来:
“走,把这小子留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的孩子们!你们的懒骨头也该动一下,去练练吧!“
他骂骂咧咧地把几个人轰了出去,回身看了一眼,参谋早已经识趣地离开,除了坐在椅子上揉着手腕,满脸怒气的东方男子这外,就剩下埃柯里一个人了。
这可不行,他不能把莫拉里纳家族的首领置于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装作漫不经心地溜达到东方男子身后,维尼语带威胁地说:“咳,托尼,这就是我们老板,家族的首领。”
喷射着火焰的黑眸立刻转向坐在桌后的男人,被叫做托尼的男子现在实在是狼狈万分,脸上带着青紫和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胸前的绷带一看就是临时马虎地换过的,根本没有处理伤口,鲜血缓慢而坚决地渗了出来,他活动着手腕,被纱布覆盖了一半的健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证明他心里在转着相当危险的念头。
“你也可以出去了,维尼,谢谢你款待我们的好酒。”埃柯里镇静地说,维尼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雄壮的身躯慢吞吞地走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埃柯里不急于说话,而是悠闲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在相对明亮的灯光下,对方的东方脸庞看得更清楚,比意大利人细腻的皮肤,漂亮的五官,走在街上一定是女孩子吹口哨的对象,浑身紧绷的肌肉充分显示出他的力量,埃柯里毫不怀疑自己说错一句话,他都会像只暴怒的猎豹一样腾空而起,对自己拳打脚踢。
“喝酒吗?白兰地。”埃柯里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用的是自己用过的酒杯,托尼双眉一挑,对他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不屑一顾,直接伸手抓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点点头:“酒不错。”
“你叫托尼?”
“对。”
“哪儿的人?”
“香港。”
“你多大?”
“二十。”
“我欣赏你,愿意当我的人吗?”年轻教父满意地看着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在一霎那涨红了,随即又恢复了原状,冷冷地说:“我只卖命,不卖身。”
“我想你可能对我的建议有部分误解。”埃柯里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仿佛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对方的不是自己,“我需要一个贴身保镖。”
托尼听到这句话开始放松,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放到了脑后,甚至还翘起了腿:“门外就有两个。”
“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埃柯里说得很隐晦,托尼也不傻,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不屑地撇撇嘴:“他们私下都说你是一个可怜的教父,明明一个手下都没有,却当上了家族首领。”
“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看,我现在就在招揽手下,招揽……值得信任的手下。”埃柯里暧昧的目光停留在男子的胸膛上,年轻,健壮,散发着无穷的诱惑,“我需要你的忠心。”
再喝了一口酒,那黑色的眸子里满是迷惑:
“这太奇怪了,我不是你们家族任何一个内部家庭的成员,甚至连外围都不是,维尼对我的信任还不如街口的肉店老板,你怎么会那么相信我?如果我是别的家族混进来的卧底呢?”
“那样的话,你刚才不会动我。”埃柯里斩钉截铁地说。
黑眸更迷惑了:“你在试验我?每个人都要这么试验吗?”
虽然感到狼狈,可年轻教父丝毫没显露出来,反而彬彬有礼地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托尼,我只希望你跟我回去,当我的私人保镖。”
“被你这么看中可真是我的荣幸,嗯?教父?”托尼讽刺地地说,高翘着腿摇晃,埃柯里的目光从他的胸膛恋恋不舍地移开,扫了一眼他裹在旧卡其布裤子里的双腿,又直又长,延伸往上,是被臀部曲线绷紧的部分,看得他有点口渴。
“我看中你,是因为我们是同类。”他没回目光,平淡地说。
“天知道,我这种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流浪儿,也能和你同类。”托尼微笑地看着他,“不过我接受你这个解释,谁都知道,你没有老教父的血缘,不然恐怕我都没有为您效力的机会,堂·莫拉里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