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淮西府内,有座忙碌的小县城,名曰落霞,此城并无特别之处,只因紧临风景如画、商贾文人荟萃的临安而兴隆发达。
这日晌午,在络绎不绝的落霞街道上,一双小巧的人儿格外引人注意。她俩都是豆蔻年华,面容极其相似,然而神态却各有差异,一位大剌剌的像个男孩子,一个娇娇弱弱,含笑可亲,由她俩的口音可判,是自中原而来。
街旁小食店的小二注意到她们,连忙出来招揽生意。
「两位里边请,本小店丰俭由人,南食北食一应俱全。」
笑得甜甜的姑娘,摸摸自己瘪瘪的肚皮,又伶俐地瞅瞅边上穿男装的二姊后,转过头来亲切地对小二道:「多谢小哥,我们都还不饿。」
「时值晌午,哪能不饿?姑娘来我家试试,包妳满意。」小二当她是故意推辞。
「你到底有完没完?说了不饿就不饿,还啰唆什么?」穿男装的苏遥熏,一脸的不耐烦,显得凶巴巴的。她本来就烦得要死,听到店小二的聒噪更心烦。
「二姊,妳不要发脾气。」苏遥筠甜甜的软言劝解姊姊几句,随后安慰被吼得两腿发软的小二,「小哥,对不住,我姊姊人很好的,你不要介意哦,她只是才到落霞城,心情不好,你不要怪我们。」
香甜的笑容,随着那软软的话语,听得小二傻傻的。这两姊妹,真是辣椒与甜糖,一个辣得要死,一个甜而不腻。
听到小妹絮絮叨叨的,苏遥熏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没招呼一声的径自往前走。「小哥,你真的不介意吗?真的太好了,你真是大好人。」苏遥筠继续唠叨,过一会才察觉到二姊已走远。
「二姊,不要丢下我,等等我……小哥我走了哦,你不要生气了。」她还要拖泥带水地道歉。
排开街上人潮,苏遥筠好不容易才追上黑着脸的姊姊。
「二姊,妳走这么快干么?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要走慢点,这样比较不会饿。」含着笑意的大眼睛,天真地眨了眨。
「筠儿,谁告诉妳走得慢就不会饿?我现在就快饿毙了。」苏遥熏垮着脸窝囊地道。她们俩已经一天未进食,此前更是饿着肚子千辛万苦地从城外走到这座落霞城里。
「都怪那家黑店,害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嘟着嘴,苏遥筠软软地道,不过娇娇软软的她,就算生气也是带着甜味的。
「要早知道那是一家黑店,我们就不该投宿,这下可好,还没到临安呢,银子没了、衣裳也没了,大姊知道定会剥了我的皮。」两个小姑娘,皆没有什么涉世经验,昨晚夜宿黑店,被人拿走包袱盘缠,眼下落得两手空空。
说到此次出门,苏遥熏矛盾又无奈。别看她那甜美可爱的小妹年纪尚小,却有令人发指的怪癖—嗜好看春宫,为了春宫可以命都不要,趁着大姊忙碌无暇管她们,这小妮子就跑来缠着她,说汴梁的春宫不如江南的出众,死活也要到江南偷买些极品春宫回来珍藏。
被烦得无法,再加之她自小就疼爱这个妹妹,见她为得不到春宫而郁郁寡欢,十分不忍心,便瞒着事务缠身的大姊蹚入这淌浑水,偏偏又很倒霉的落难至此。
「还好啦!我们至少知道黑店是怎么一回事啦!以后只要小二和店家笑得太过热情,我们都不要进去。」俗话说得好,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以后这种事她就懂得分辨了。
「眼下只有靠我啦。」天无绝人之路,苏遥熏从怀里掏出骰子,「至少我还能赌,只要赌赢了,就能继续带妳去临安买妳最喜欢的春宫。」临安就在眼前了,如今回头,一来没有钱,二来前些日子的辛苦赶路也都白费,还不如靠赌翻身,继续前进。
说到赌,可别小看她的能耐,怎么说也在汴梁有一座赌坊,不过破到不行,而且她的赌技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大杀四方,而坏的时候嘛……就有多少输多少。
二姊答应继续往前,正合苏遥筠之意,她高兴地道:「二姊好棒哦,嗯嗯,我身上还有两块铜子儿,给妳拿去赌钱。」
说着由自己鹅黄的衣裙中,摸出最后两枚铜钱,交给姊姊,「为了我的春宫、为了能回到汴梁,二姊一定要赢好多好多银子哦。」她眉开眼笑地鼓励姊姊道。
「赌钱这有什么难的?小菜一碟,妳就看我的吧。」苏遥熏自信满满地仰起下巴,打算等一下好好施展她的看家本领。「我去赌钱,那妳呢?」她可不希望小妹跟着她去那种乌烟瘴气的不良场所。
「我想……我想去找回我的『宝贝』。」苏遥筠低着头,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妳说什么?」苏遥熏跳了起来,「妳居然要回那个黑店找妳的那些春宫?不要命啦!」不知压低声音的她,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二姊,小声点。」苏遥筠可没她那样粗神经,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小脸羞红。
平日她都是偷偷地私下看,从不在光天化日下大声讨论。
「不行,不能让妳回黑店去。」似一头发怒的猫,苏遥熏瞪跑那些好奇张望的人,再出言阻止妹妹的打算。
「姊,那些春宫可是我这十载的珍藏,当中有德缘斋绝版的《花妖集》,就是有钱也买不回来的。」所以她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苏遥筠,妳真是个大笨蛋,那么贵重的东西,妳放在大姊屋里不就好了吗?硬要带出来。」咬牙咬牙,她提醒自己不要吼得太大声。
「我想路上也无聊,汴梁至临安长路漫漫,带着可以随时看嘛。」苏遥筠小声地咕哝。
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大姊为了养活她们,卖身青楼,二姊十四岁便在金银巷跟人学赌,而年纪最小的她大半时候都与大姊住在青楼里,帮着做一些浆洗缝补的工作。妓院中的姑娘老鸨都非常喜爱她,经常拿春宫给她解闷,从此她便与春宫结下不解之缘,看春宫就成了她唯一的嗜好,在汴梁时,她不但自己看,还暗地贩卖一些极品春宫,从中赚些零花。
「妳,哪都不许去,就在这里等我。」强势的苏遥熏把小妹拉到一间书肆前,「在我没回来前,妳在这里好好看书。」十六岁的小妹,叫她如何也放心不下。
「好吧好吧!这里的书真的好多呢。」但她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为什么没有春宫呢?
「苏遥筠,妳在想什么?」知妹莫若姊,看妹妹目光微闪,苏遥熏的俏颜往下一沉。
「咳咳,姊,妳看哦,那边好多人呢,可能在开赌局,妳还不快去?妳听到没,真的是在摇骰子呢。」机灵的她赶忙转移姊姊的注意力,「姊,我肚子好饿,快点去赢钱啦,然后我们去大吃一顿。」
小小的声音却在肚内笑道:姊姊这一赌,一时半刻是无法回来的,她就能实施自己不良的计划。
一听有赌,苏遥熏美丽的眼睛倏然一亮,兴奋起来,「筠儿听话,在这里等我,等我啊!我一会就回来。」咻的一声,迅速往赌场的方向奔去。
她一离开,苏遥筠正想后脚跟着走时,冷不防听到身旁传来的交谈声—
「听说城外那家黑店,今晚可能会倒大楣。」两位身着劲装的男子,提着短剑走过门前,站在门口闲聊起来。
「真的吗?可那家黑店颇有些来头,传言有阴邪毒辣的魔头撑腰,黑白两道的高手都对它敢怒不敢言,头痛不已。」
「我听说是名闻江湖的哑巴神捕要拿那家黑店开刀。我看也只有他出手,那家黑店才能被一举歼灭,还人间一处静土。」两人聊得起劲,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一道娇小的影子正拉长耳朵偷听。
「你说的哑巴神捕是不是神捕费振玄?」
「骆兄说得没错,正是他。」提起这费振玄,两位武林人士都是连连点头,打从心里敬重这位未曾谋面的大侠。
「这个江湖上,白道对他刮目相看,黑道则对他恨之入骨,敬而远之,以至于各名门正派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以结秦晋之好,拉拢他的势力。可惜呀,江湖中人人都自称神通广大,偏就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说他是哑巴,也不知道是真哑还是假哑。」
「他不爱跟江湖人来往,听说只听命于朝廷。」
「赵兄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朝廷算什么?在他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他可不是一般的捕头,皇上要赐他高官厚禄,他毫不留情地拒绝,说不要就不要,皇上拿他也没有办法。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清廉高洁的作风,皇上才给了他独行办案的权力,要是哪个封疆大吏犯了王法,只要他掌握有力罪证,当夜就能砍了对方的头,他的公正无人敢置疑。对了,有人说他身旁有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子军团,好像叫什么……幻龙番。」
苏遥筠听八卦只想听重点,凑了上去的发问:「两位大爷,真的吗?那个黑店今晚真的会被肃清?」
「哟,这是谁家姑娘,这么标致可人。」其中一个男人善意地赞赏貌美如花的她。
她脸红了红,「请您告诉我,告诉我,黑店的人今晚真的会被抓吗?」
「小姑娘,别心急,慢慢说,妳可曾被那黑店所坑?」
她老老实实地点头。
「难怪,那妳今晚就去黑店外候着吧,说不定神捕会为妳讨回公道,兴许还能拿回妳的财物。」
另一个接着道:「不过妳独自一人吗?啊,也无妨啦,反正哑巴神捕扫荡过的地方,是不会有宵小出没的。妳一路走好。」
「嗯,多谢二位大爷,我这就出发。」说完后,苏遥筠不再迟疑,转身往来时路飞奔而去。
「宝贝」,我来啦!
从落霞城出来后,苏遥筠搭上一辆往城外的牛车的顺风车,在黄昏时分,她已离黑店不远了。
太阳收起余晖,慢慢地沉落入远方青青的山脊后头,眼见天色渐沉,她一心只想着她的宝贝,完全忽略天黑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危险。
天色全黑,四周昏暗不明时,苏遥筠悄悄地跑到了黑店外头,灯光映出好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该怎么办呢?她转了转眼睛。好像那名神捕还没有来呢,那她还是先躲着等吧。
她小心谨慎地矮着身子,躲到离店门最近的草丛里。
今日是满月之夜,此际已临酉时二刻。
东升的月亮往大地间洒下清辉,在这温柔的月色里,山林、客店、远山都轮廓分明。
唉,那位捕头怎么还不来?苏遥筠忐忑不安的抱怨着,可也不敢妄动。又等了好一会,终于,一阵车马疾行的声音自官道方向传来。
有人来了?此时没有二姊在身边,她既兴奋又害怕的期待着。
「哎哟!有客倌来了,里边请、里边请,小店干净舒适,保证各位今夜作个好梦。」黑店里的小二也听到声响了,他赶忙出来热情的招呼客人。
这位小二她认得。苏遥筠暗地里倒抽一口冷气。就是他骗她们进店的!看他故技重施地欺骗别人,她不由得急如热锅上的小蚂蚁。
此时来投宿的,是一支小小的商队,七、八口大箱子装在两辆牛车上,为首的是个生意人模样的年轻汉子,随牛车而行的还有四、五个脚夫。
要不要提醒他们呢?可她若出口阻止,肯定会被黑店的伙计们抓住,唉唉,那个什么神捕呢?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现
正当那些人准备随小二进店时,一抹玄黑身影轻轻的从牛车后面漫步过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
月色清柔的光线里,来人被照得清清楚楚,连偷躲在一旁的苏遥筠都能将他瞧个仔细。
此人身材壮硕颀长,气势内敛深沉,一张严肃的脸彷佛几十年没有笑过一般,抛开那生人勿近的神情不谈,单看他的容貌,称得上是美男子,一对细长锐利的眸子藏着令人敬畏的冷意,极富杀气的刀形眉微微蹙起,唇抿成一线,五官轮廓如刀削而成,隐隐透露着沧桑,宽阔的下巴上青髭没有修整,狂乱的头发只用皮绳绑高,任风张狂地吹动。
哗!苏遥筠自从盯上他的第一眼,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气势慑人的男人,他一出现,所有人顿时黯淡无光,几乎没了存在感。
「这位客倌,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呀?若是方便的话,你还是去别家吧,今日小店已无多余的房。」小二很是机敏,这黑衣男子看似来意不善,宁可不做他的生意。
被小二这么一撵,他随即停在店门前的步道上,嘴角扬起冷冷的笑意。
未达眼际的笑在这个夏夜里犹如一场暴雪。
他本蹙起的眉微微一松,缓缓拔出腰间的宝刀,顷刻间宝刀闪出的寒光使周遭空气冻结。
苏遥筠骇然的看着,先不说那掐丝铜胎嵌玉的刀鞘,那能映照出人影的刀锋,霜纹如冰雪闪亮,刀背镶着一条五爪怒目金龙,彷佛那条金龙就是主人的化身,凶狠凛冽,不容小觑。
只见那把刀来回舞动,那条金龙便如蛟龙出海,翻起惊涛骇浪,看似有些分量的刀若在其它人手里,犹如装饰,只有在黑衣男子的手里,它才有了生命,是一条上天入地能主宰苍生的灵物。
「你要做什么?」小二见状警觉起来,这把五爪金龙刀在江湖上十分少见,可以说它的主人只有一位……小二想起什么,连忙朝客店里惊慌地叫道:「老板,不好!哑巴神捕果然是来了。」
闻声而动的黑店主人和其它爪牙倏然从屋里飞身而出,心狠手辣地箝制住还未进店的那队商旅,可见这黑店老板的功夫也相当了得。
「费振玄,你果然来了,不过我王五可不怕你,你要敢靠近一步,这几个人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王五勾成爪的手狠狠的收紧,致使那位生意人涨红了脸,命在旦夕,连求救的话都叫不出来。
他一撂下威胁,只见费振玄浑身一震,手腕微旋,飞身斜出,几下刀起刀落,没等对方醒悟过来,刀势夹带惊人威力,划上黑店屋檐梁背,看似轻描淡写的招式,在他旋身落地后,轰的一声,两层楼高、四、五丈长的黑店,如豆腐一般四分五裂的垮了。
「妖法!妖法。」苏遥筠惊恐地暗叫,看得目瞪口呆。
她不懂武功,当然也不知费振玄使用的乃是上等内功,仅凭一人之力,便把黑店拆个干净。
「你果然厉害,内功精纯到这个地步。」王五按捺住心中的恐怖,假装镇定的笑道,面对如此强敌,他不敢轻举妄动。
「老板,怎么办?」小二慌了,仅凭一己之力便毁了一栋房子,这样的内功他还从未见过,他再一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个个都面无人色。
费振玄还未跟他交手,就已在对方心里种下恐惧。
「费振玄,你是堂堂大宋神捕,听闻皇上将江南的平安都托付给你,难道就是让你这样欺压百姓的吗?你凭什么毁了我的店!」老奸巨猾的王五口气一转,扮起良民百姓。
听他这么一说,费振玄闭起了眼睛,将指头放在唇下,轻轻吹起,哨声在旷野中悠悠飘荡。
随着那个哨声,月光下,不断浮出一团一团的黑影!
不,不是黑影,是人,一个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他们像幻影一样,无声无息地慢慢聚拢在费振玄四周。
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恭恭敬敬地朝他施礼,接着转而面对王五—
「你是要证据吗?神捕从来不做无凭无据的事,亦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话音一落,那人随手抛出五、六个圆溜溜的东西,大家还没看清楚是什么,那东西便在地面四处炸开,黑店右前方被炸出好几个坑,更吓坏人的是,坑中露出许多被掩埋的手、足、大腿等尸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这些人皆是投宿这家黑店后遇害的。
腹内不由得翻搅起来,苏遥筠差点忍不住呕出声来,她连忙闭上了眼睛,暗暗庆幸自己和二姊没被埋在这里,成了无主孤魂。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黑衣人厉声指控。
事迹败露,王五瞄了瞄被自己害死的人,脸上尽是奸佞的笑容。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不想抵赖,但是,仅凭你们也想抓住我王五?也不看看我手上的人答不答应!」王五左手提起那名生意人,手下力道却稍微放轻了些,免得自己不小心弄死了这张护身符。
见他如此有恃无恐,费振玄敛住眼睛里的精光,缓缓的回身,示意手下替他更衣。
更衣苏遥筠迷惑不解地眨眨眼睛,看着费振玄气定神闲地脱去那身肃杀之气甚重的玄色劲装,换上一件雪白飘逸的长衫。
喂,他是来抓贼的好不好,当是唱戏还换什么衣服呀?她撇了撇嘴,对他此举不甚理解。
但那黑店老板却慌了,一见那雪白长衫,冷汗随即沾满额头。
「费振玄,你要开杀戒」江湖上有个传闻,这位神捕若要杀人见血,必穿白衫,他的武艺已炉火纯青到即便是血花四溅,自身也不会沾染一星半点,穿白衫就是为了展示这点,也是为摧毁敌人意志。王五一看这情势,顿时牙齿打颤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瞥了眼坑里那无数冤死的亡魂,费振玄决意替他们讨回公道。
仅仅好似风吹灭蜡烛的一剎那,凶猛狰狞的五爪金龙在月光下飞舞翻腾,彷佛卷起千堆雪,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瞧见他迅猛的换转身形,王五及其爪牙还来不及反应,他人与刀就已划到他们身后。
没人出声,也没有尖叫或是嚎哭,天地沉寂得有如地狱。
她眼花了吗?她什么都没看到呀,为什么费振玄人已到了另一边?苏遥筠拚命地揉着自己漂亮的眼睛。
嘶!随即,鲜血喷涌而出,王五等人都原地未动,身子上多出几处血口子,那血口子的位置,刚好都在致命之处,一刀不少一刀不多,出手风格相当简洁干净,而人质毫发无伤。
而传言果然不假,那血污,竟然一滴都未溅到费振玄身上,他洁白的衣,在月光下闪着哀悼的苍白。
王五的手下猝然而亡,王五也半只脚踩入鬼门关,再也无力控制住身旁的人质。
自知离死不远,他狞笑不止,边咳血边道:「费振玄,你不得好死,我的主子田泯光不会放过你—哈哈哈,你曾栽在我主人手里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诅咒你。」作恶多端的王五咎由自取,却不知悔悟,言语上仍是极尽毒辣。
这荒草月夜里,忽地刮起一阵狂风,王五的话仅只有靠近他的费振玄听到,「田泯光」这个名字,令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握刀的手浮起青筋。田泯光还要作恶到什么时候
血!好多血……苏遥筠被吓坏了,她两只手抱住头,浑身瑟瑟发抖。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到人被杀的情景,好可怕哦!
冷不防的,她的鹅黄衣领被人拎起来,小小的身子被提到空中。
缓缓睁开眼睛,很意外的,一双抑郁忧伤的瞳眸映进她的眸子。
这双眼睛的主人为什么这么伤心?难道发生不好的事了吗?还是他的心充满伤痕?苏遥筠不自觉地被那双眼睛所吸引,忘记刚才鬼魅般的杀戮,也在这一瞬间,她蓦地了解了他所有的痛、所有的伤,她是那么专注的望着他,以至于她怜惜地抚上他收紧的额角自己都未察觉。
费振玄微怔,为她眼睛里的疼惜之色而错愕,她那真诚的安抚,好像他们相识已经数载。
「妳在做什么?」他动了动唇,下意识地用了唇语。
「你问我在做什么吗?你好像满不开心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讲,我虽然年纪尚小,但我会是一位很好的听众。」苏遥筠清亮的声线像夏日里拂过的宜人清风。
「妳会唇语?」费振玄微楞,他还未遇到幻龙番以外的人会唇语。
「嗯,我家左侧住着一位老婆婆,她好可怜。」苏遥筠即将开始不着边际的唠叨。「那位老婆婆年纪好大,无儿无女,大姊叫我有空就去照顾她。这位老婆婆不会说话,为了方便跟我交谈,她教我些唇语,我家三姊妹里就我会哦。」她很骄傲地仰起下巴,唇语二姊是怎么也学不会,她是一学就会耶。
「妳从什么时候躲到这里的?」
「我来很久了!比你还先到呢。我等呀等呀,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
「妳在等我?为什么等我?妳到这里来干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没来由的一股怒意生起,费振玄见她年纪尚幼,又是一派天真,据他的经验判断,她可能连花拳绣腿都不会,她是来这里找死吗?
苏遥筠委屈地低下头,她看得出这男人脸色变了,明白他是在训斥自己。
「你先将我放下好吗?」这样拎着她好像抓小鸡。
他举止的确是孟浪了,察觉自己失态,费振玄连忙松开手,将她放下。
站好后她眼睛四处乱瞧,那些新死的人都被幻龙番的人带走了,废墟畔只有几个身影在晃动,好像在查看坑中的受害者。
「妳到底在这里做什么?」箝住她细弱的臂膀,费振玄用唇语再次问道。没来由的,他异常关切这个甜美的女子。
他仔细打量她,一张带些稚气的美丽容颜,浓淡适度的弯月眉,泛着桃红的粉颊,圆圆的小鼻头,灵巧充满甜意的翦水美眸,唇型姣丽美好,一身清亮的鹅黄衣裙再适合她不过。
最让他心生异样的,是她透露出的担心……是在担心他吗?
「适才的打斗我都看见了,你真的好厉害哦,可你为什么不开心呢?」答非所问。苏遥筠的心思还盘旋在他眼底的忧郁上,她好在乎这个。
「我在问妳,妳为什么会在这里?」费振玄压抑住那股异样情绪再次问道。
「好嘛好嘛,人家告诉你嘛!其实满丢人的。」她吐了吐丁香小舌,模样俏皮,「我跟二姊结伴要去临安,昨晚半途走到这里,被小二拉进来投宿,我们初来乍到,哪知道这是黑店呀,要知道是黑店……」哇啦哇啦,一大串废话。
「说重点。」费振玄沉着脸动了动唇,视线简直不知要往哪里放才好,因要读唇语,苏遥筠的目光是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这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我们住进黑店后,二姊去找茅房,半途听到小二跟掌柜说要来杀我们,二姊被吓到不行,赶忙拉着我就逃了出来,可是我们的包袱仍留在店中。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回我们的东西。」她想了想,没把找春宫这一项老实说出来。
「妳怎知要今晚来?」
「我在街上听到两个人在谈论你呀,所以我就来了。嘻嘻,神捕,你真的满有名的。」苏遥筠笑吟吟地道。
「妳的包袱是什么样的?」被突来的甜笑迷惑,他又不自在地别开眼睛。
「不劳烦大侠了,我自己来。」听出他的意思,但她哪敢让他动手找。
边说苏遥筠边朝废墟走去,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就是要把这废墟全挖开,她也要找到她的宝贝。
费振玄盘着胸,高高地俯视苏遥筠蹲着的小身子,他想一走了之算了,反正此处暂时不会有贼人出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她自会离开。
但还未移动步子,那小小的身影又发出了声音—
「费大侠,我忘了自我介绍了。」像是想到件重要的事,她自一堆破砖烂瓦里跳起来,「我叫苏遥筠,自汴梁而来,无父无母,但有两位很疼我的姊姊,我大姊冷冷的,可是心地很好,二姊很火爆,人也真的很好。我们三姊妹自小在一起,相亲相爱。」人家又没问她,她就把家世全都抖出来。
见她如此热情,费振玄的眉头皱得更深。这个小丫头没有一丁点常识吗?与陌生人这么亲近可不是件好事。
「费大侠,你有兄弟姊妹吗?」对他的冷淡她不以为意,反倒热情地提问。
陡一听到兄弟姊妹这个词,他眼里的痛苦加深,手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