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棋说请她吃饺子,于是余悦心安理得地跟在他身后,不用想去哪个食堂,不用想去哪一家,只跟着他就好。
穿过操场,穿过林荫路,他们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没有交谈,看着像陌生人。
事实上,也确实是陌生人,不过是见过四五次面的陌生人。
走到二食堂前不远处,前面的人突然停了步子。
他转过身来等她靠近,待到两人呈肩并着肩的姿势和距离时,他忽然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吃香椿的吧?”
时间隔得太久了,万一她已经不喜欢了呢?
余悦一愣,点头,“对。”
“那就行。”
他轻轻颔首,说不清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联系之前他说的请她吃饺子,再结合刚刚他问她吃不吃香椿,余悦后知后觉意识到:魏棋要请她吃的饺子是食堂新出不久的那种。
她低眸,小幅度轻轻勾着唇。
下午五点,不是人流量爆满的饭点儿,两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空位置。
“香椿馅儿,汤的,可以么?”
魏棋问她。
余悦点头,见他得了话欲要转身离开,她下意识跟着他动作,只不过刚迈出一步就被他叫停。
“你坐着吧,等会儿位置被人占了。说好了是我请你,我帮你把你的那份带来就行了。”
他说完,不给她反驳和拒绝的机会,身影消失在余悦眼前。
余悦依言坐在了四人座的餐桌上,心里后知后觉的有些乱。
为了平复自己的慌张,她将目光投出去,转移注意力似的望向偶尔从附近经过的人群。只是望着望着,视线就无意识地锁定在了卖饺子的窗口。
那会儿魏棋刚刚走到窗口的阿姨面前,他背对着她,不知道冲阿姨说了什么,只见阿姨笑得跟朵儿花似的,冲他摆摆手。
然后魏棋从窗口一侧的门进去了。
进去了?进到后厨了?
学校食堂的后厨非工作人员不得进入,所以他……
余悦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了姜悸在她耳边念叨过无数遍的“男西施。”
一时只觉得缘分妙不可言。
她也没想到,这人不是师大的学生,而是在这里打工。
可他明明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可他明明连看一本书都能如此投入,可刚刚她明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微不可查的羡慕。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在该上学的年纪没有上学呢?
余悦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连时间过去了很久都没意识到,连自己被人喊了两声都没听见。
还是一双手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推到她面前,被热气灼到时她才骤然回神。
“香椿,土豆,鸡蛋混合馅儿的,你吃得惯吗?”
视线里,魏棋面前同样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碗,坐在她对面,隔着灰白的热雾问她。
“吃得惯的,谢谢。”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饺子,轻声回答。
“那就行。”
他不再多说,低头吃着碗里的饺子,余悦想了想,开口:“之前他们说的“男西施”,是你吗?”
魏棋望着她的神色,突然就笑出声来。
“应该是吧,反正我在这儿好几个礼拜了。”他目光明亮,语气坦荡。
但凡他此刻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余悦都会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可是他一点儿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的将自己在这里工作的事实说给她听,似乎一点儿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于是余悦笑了,望着那双眼,她说:“饺子很不错。”
“你笑什么?”
魏棋懒懒看着她。
老实说余悦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可能是在笑她看人没有看走眼,可能是笑她找到了一个跟姚佳有些相像的人。
总之她说不出来,就只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低头认真地吃饺子。
好在他没有追问。
魏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确定没在她眼里看到类似于“同情”、“轻视”之类的目光后,他莫名地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从第一次见她就时就一直提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哪怕前几次他装得游刃有余,可他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可是今天,在他将自己的窘境露出千分之一给她看,她没有表露出任何类似于鄙夷嘲弄的情绪,仍旧是那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时,他终于得以将那口气放下。
哪怕是暂时放下而已。
“吃饭吧。”
魏棋轻轻说一句,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谁说。
一顿安静、别扭、又和谐的饭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余悦喝完最后一口汤,擦完嘴角后抬头,发现对面的人早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饭,现下正懒懒倚在座椅上,目光不知聚焦在哪个点。
“你近期一直在这里吗?”
她出声。
“对。”
魏棋收回虚无的视线,与她对视。
“那就行,我看完了拿着看完的书来窗口找你换,可以吗?”
这是她刚刚趁着吃饭想出来的法子。
“行,一般晚上七点后食堂关门我不在。”
“行。”
他们一人一句,轻而易举地就商量出了一个看起来较为妥帖的对策。
本来就是为了商量对策坐在一起的,现在商量出了对策,两人再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于是余悦含笑,先出声道别:“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魏棋低低笑了,“回吧,再见。”
五点四十多,进入餐厅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两人一起起身,余悦背着包走向餐厅大门口,魏棋拿着书缓步走向自己后厨属于自己的工作台。
谁也没回头,就像刚刚他们明知道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会更加方便、省事,可又都默契地不提留下联系方式的话。
一个是因为不敢,
另一个还是因为不敢。
魏棋拿着书走向后厨的时候,炒菜的叔叔看到他手里的书,惊讶地笑了笑,走过来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小魏,天天这么忙还能专心看书,真不错!我儿子要是有像你一样态度那我可就一点儿心都不用操咯!”
魏棋将书小心翼翼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拿出工作服边换边跟叔叔聊天,“我就瞎看,也不指望能看懂什么,而且有您这样周到贴心的家长,您的儿子他一定很幸福。”
叔叔像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眉眼间的笑都带上了不自然,“你刚开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难相处的,结果现在觉得你这小子真是不错!”
外面的阿姨在喊,两人及时停了闲聊。换好衣服后魏棋端着一旁炒好的菜去窗口处,经过自己的包时他看了一眼包。
又不只是在看包。
犹记得很久之前,在岭南一家店里工作的时候,他破旧的包里总会背一本书。那是他买来的第一本书,他很珍惜它,哪怕腾不出时间看它,也要把它带在身边妥帖保存。
有一天他在店里工作,装着书的包本来放在储物柜里,可恰巧储物柜要换新的,于是有人帮他把包暂时放在了前台,然后等他工作完去拿包的时候,发现他的书被人从包里拿了出来。
是和他一样在店里工作的小伙儿。
魏棋永远忘不了那天。
他去拿包的时候发现他的书被人随意的放在前台的桌子上,打开的书页上放着拆开的辣条袋子。
辣条包装里的油渍流出来,滴落在他小心翼翼呵护、用手轻轻抚过千百遍的书页上,书页上染上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攥着拳,尽量平静地去问那个小伙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书。
当时那个小伙子是怎么说的?
他说:“魏棋,你一天都快忙死了,还有空拿着本书瞎装样子呢?也没见你看过啊。”
表情嘲弄,不屑,好笑。
魏棋望着他的表情,没说话,只沉默地将书拿回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擦不掉的油污。
从店里出去的时候,他到底没忍住,紧紧攥着手里的书,对那人说:“你真可怜。”
安于现状,困于现状,不想自己更好,也不想别人更好,真可怜。
魏棋知道自己没错,可那天以后,他确实没再买过书,也不再动看书的念头。
尽管对魏棋而言书不是普通的书,而是诗和远方。
很可笑吧,每天忙着做兼职赚钱的人也会想着偶尔抽出一点空闲时间读几句文字?
可他不是为了通过读书来学到什么。
他只是想通过读书的几分钟时间告诉自己:“魏棋,你的生活不是一团糟糕的,你还能睡一个好觉,还能抽出几分钟时间看一段文字,你是有诗也有远方的。”
书不是普通的书,是憧憬;文字不是普通的文字,是希望。
就像想拥有很多朋友的人也许只是想有人陪着自己、拼命赚钱买房的人其实只是想有一个家。
他拿着一本书,哪怕忙到没有一分钟的时间去看,也只是为了告诉自己:或许再努力一点,他的未来是好的,他是可以有诗和远方的。
魏棋以为不会有人懂,可今天,他却好像真的遇到了一个懂他的人。
又或许不是今天,是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就遇到了,而今天她依旧懂他。
或许你相信天意么?
魏棋相信。
因为从余悦手里接过那几本书一瞬间,魏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的不甘和失落还有愤怨都有了解释。
魏棋释怀了。
他不想再刻意把自己装成另一种样子,也不想再去固执地觉得不甘心而频繁埋怨、试探,更不想在试探的结果出来后又怀着几分赌气的情绪说以后要当陌生人。
就这样吧,从零开始。
不记得就不记得,她还是她。
什么也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橘悦拍了拍你并说:新的一年来啦,希望你平平安安,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