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结果填榜后,圣上于太和殿举行传胪大典,宣布殿试结果,她们这些参试的几近都被请了过去。
云知鹤与崔明喻对了一下视线又错开,李妙妙面上是平静的悠闲。
她们跟随着领路之人的步伐,人人尽是大气不敢出,不过眸子还会飘散看看这辉煌的皇宫。
已然是初冬,天气微冷,昨日下了薄薄的雪,覆盖在红墙金顶上,琉璃瓦的重檐与朱漆门展现出阵阵的威严,油然而生庄重。
踏入太和殿,里面的富丽堂皇让人惊叹,大殿的内柱巨大而坚固,每个柱子上面都雕刻着一条辉煌威严、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头看着殿下的她们,令人心悸。
陛下站在高处,垂眸看着她们。
他一袭纹龙黑袍,衣服上的纹龙栩栩如生,似乎盘旋在他身上,衬得他冷清俊美,面白如玉,垂眸而下,一阵睥睨的威严。
众人行过礼节,有人被吓得有些颤抖,却没出什么大错,毕竟她们入宫之前被教导过宫中礼仪,若是失了礼节,便是丢脑袋的大错。
云知鹤自小在宫中长大,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表情淡淡,跟随着众人行礼。
这些中了进士的娘子们有点年岁已大,像云知鹤这般年轻的倒是少见。
她相貌实在出众,在大殿之上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颇有一股鹤立鸡群的感觉。
哪怕轩辕应表情威严,也看了她好几眼。
各官皆衣花袍,排列丹陛两旁,云知鹤瞥了瞥那一边的宋尚书,又敛下眸子。
轩辕应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勾了勾,仪式也便开始了。
鸿胪寺官开始宣制,"……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拿着金榜的几位鸿胪寺官嗓音宏大悠扬,开始一个个宣读名次,高声传呼。
“第一甲第一名——云知鹤……”
云知鹤顿了顿,低下头上前。
轩辕应笑了笑,她写得答案最符合他的心意,文章观点有理有据,便是他刻意出的难题也对上了七七八八,他亲自阅卷,没有丝毫偏袒,这状元的卷子也是他亲自批的。
他环视满朝文武,开口,“状元娘当真没有辱没当年谏议大夫的名声,英豪出少年……”
“按传统,状元娘本该授予翰林院修撰的职位,但状元娘深得朕心,才华出众,便授予起居舍人的官职,你可愿意?”
翰林院修撰为从六品,而起居舍人为正六品,还可以伴随陛下身边,是自古以来的好差事。
云知鹤低头,然后跪下去,众人本以为她要领旨,却听到她嗓音不卑不亢,清脆悦耳。
“臣女,不愿——”
轩辕应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其他大臣也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间,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全部人的眼睛都盯着大殿之上的小云娘子。
自古以来可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反抗圣旨啊……
停顿了一会儿,旁边的大臣悉悉索索的谈论起来,其他的进士娘子也盯着她,似是看她疯了。
“这……小云娘子……莫不是疯了……”
“……她这是做什么?”
成国母没有参与别人的讨论,反而死死盯着跪下的云知鹤,表情怔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尖蜷缩。
轩辕应沉默了一会儿,面上的笑意敛去,眸中隐着波澜,嗓音沙哑,“……为何不愿?”
有人向她使眼色,让她识相点说些好话,温丞相皱着眉头,思索着接下来要不要起身,身子已然要向前。
云知鹤脊背停滞,抬头看着轩辕应,开口道,“中书舍人虽为殊荣,但不能落实百姓,为黎民苍生做事。”
轩辕应只看着她。
“陛下有一题曾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她对上轩辕应的眸子,冷静而自持,嗓音如玉清脆,分明不大却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之中。
“……臣女,见有人为官不仁,无至善之美,痛心之。”
轩辕应的表情完全了冷下来,不开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毫无疑问是在对抗整个官场和帝王的威严,云知鹤表情平淡,叩首,声音清脆。
其他人思索,她这话里,说的便是官场有人污浊至极,不愿与其为伍,做官无法为百姓做事还不如不做。
这话得罪了不少臣子,有清廉之臣被她一句当做奸佞之人不少气红了脸,陈侍娘脾气倔,当场就反驳。
“黄口小儿,未入官场,便臆断官场污浊!文人清高可笑的脾气全让你占了去!”
陛下身上的气压极其低,表情甚至有些阴沉,他轻轻抬手止住了陈侍娘的话,盯着云知鹤道。
“……继续。”
崔明喻一下子顿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她张了张口想要走上前去,身体颤抖,崔娘子却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不对。
她们的计划分明是借状元封官的名头,在满朝文武面前检举宋尚书以及宋二滥杀无辜,为了朝廷面子,宋尚书与宋二必定会被严格处罚。
并没有……并没有……拒绝圣旨和整个朝廷对着干啊……
开什么玩笑。
云知鹤这寥寥几句话已经把整个朝廷的脸给打了,其他官员面面相觑,表情怔然。
这样下去……她会被治罪的。
她看了看崔娘子,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抬脚想要走上前去,却被旁边的李妙妙拉回来。
李妙妙皱着眉头看着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崔明喻知道,自己若是走上前,说不定会被一起治罪。
藐视皇权,违抗圣旨,足够让她脑袋落地了,一旁的崔娘子急得要冲下来把崔明喻拉回去。
她扯开李妙妙的手就要往上走,李妙妙低声开口,“她有法子,你别往上添乱!”
她能有什么法子,靠着身为忠臣之后的名头不被砍脑袋吗?
崔明喻不甘的往上看了一眼,颤抖着嘴唇,最终还是顺从了李妙妙的拉扯,闭了闭眸子深吸一口气。
云知鹤开口,双手呈上一叠文书。
“此为陵朝的贱籍户口人数统计,自三年前人口调查,共有10万贱户。”
贱户比奴籍还低人一等,算不上人,最多算个物件,多是私奴或是青楼男子,这户籍制度是几百年来的传统,许久都没有改变。
“臣女近日知晓了一事。”她转头看向宋尚书,宋尚书一顿,“宋尚书与其女,宋二娘子……滥杀无辜贱籍家仆。”
宋尚书立刻起身大喊,嗓音雄厚,看起来一副正人娘子模样。
“云娘子,信口胡诌也要讲究适度!你若如此污蔑我清白,我也不是好惹的。”
“陛下!她真是疯魔了,在圣上面前如此胡编乱造,陛下莫要轻信于小人啊。”
她大声向轩辕应喊着,正义凛然,不少被她提拔上来的官员也同她说话。
轩辕应蹙了蹙眉头,又抬手止住了话语。
宋尚书不甘的闭上嘴,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云知鹤。
“宋二尤喜斗狗,养了许多猎犬……”云知鹤闭了闭眸子。
“猎犬从小到大,吃的皆为——”
咬了咬牙似乎不忍心说出口,“——人肉!”
她这话一出来,满朝皆惊,纷纷议论起来。
云知鹤又抬手奉上一叠文书,“此为宋府仆从口供以及近期去世奴仆的名单!白纸黑字,字字泣血!”
“这几年来,死于宋府的贱籍奴仆将近千人……若是细找,必能找到埋骨之地。”
她眸中汹涌,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宋大娘子出生便夭折,宋尚书身子虚弱,不易使人受孕,后院多年也没生出一女半儿来,宋二娘子是她求神拜佛老来得的闺女,自然万般娇宠,人命也当做玩具。
宋尚书猛然大喊就要往前冲,“陛下明察,必是这黄口小女伪造证据,污蔑老臣清白!”
“让她闭嘴。”
轩辕应转头开口,侍卫立刻把她拦住,顺便堵住了嘴,只留她呜呜哇哇的乱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云知鹤,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云知鹤叩首,额头抵在地上,嗓音猛然加大,“若是半句虚假,臣女愿受惩处。”
她呼了一口气,嗓音干哑,字字深沉。
“始祖生于战乱,危急存亡,揭竿而起,皆因滥杀无辜,民不聊生,遍地饿孚……经十年起义才建起大陵朝。”
“新朝确立,百废待兴,偏偏外族入侵,扰我边界子民,始祖下令修筑长城,却……无人可用。”
“——堂堂大陵凑不出十万残兵!”
她大声说出口,抬头看着轩辕应怔然的眸子。
“陵朝初期向外族求全,被人欺辱,和亲赠金,长达数十年,自武帝才结束如此任人欺辱的局面。”
“皆只因人口不足!”
“如今陵朝富饶强大,但徭役依然勉强,多年前的长城已然损坏。”
“可……仅宋府这些年便残杀近千贱户,视人命为草芥,一家宋府如此,那千家呢?!”
“万家呢?!”
嗓音已然有些哑然,尾音发颤。
“……大陵国土广袤,绝不止,一个宋府!”
温丞相眯起了眸子,一双和温言和生得极像的狐狸眼看着云知鹤。
——看她鬓角渗出汗珠,一双凉淡眸子却坚定似乎闪出灼灼的光亮。
她还在说着,嗓音清脆如玉,愈发大声,似是震耳欲聋。
“呵……”
温丞相思索片刻,微微嗤笑一声,像是嘲讽的扯起唇角,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要惩治宋家母女,直接揭发未尝不可,不必在如此喜庆日子抗旨宣讲。
——引得满朝文武不快,将陛下的面子摁在地上。
她明白云知鹤的意思。
温丞相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子,呢喃一句,“……当真不要命。”
她想要用自己下辈子的官途甚至……命,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来搏一搏这陪伴世间百年之久的贱籍制度。
她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尖,又说了一声,“……不要命。”
“不要命!”
“和她娘简直一个性子!不可理喻!”
就像是云千里那顽固东西曾经目光灼灼看她那般,“愿海晏河清。”
然后在转身时喃喃一句,“……要这命也无妨。”
“不可理喻!”
温丞相像是猛然生气一样大喊,又急促呼吸着平稳情绪,旁边的官员听云知鹤的宣讲听得入神,吓了一跳,诧异看着温丞相的情绪激动。
这制度怎能是她一个小小状元娘靠自己的前途与命能抗争的东西!
若是她失败了,也会有后人由此认识到贱籍的劣处……总有一天,或是几十年……
云知鹤的嗓子有些沙哑,顿顿的发疼。
“陛下——!”她在这冬日里发出一阵薄汗,润得如玉白的面颊透出薄红,像是恳求的看着台上的轩辕应。
一双眸子像是月光一样亮眼,蕴着灼灼的光。
嗓音铿锵有力。
“——贱民的命也是命!”
作者有话要说:情绪激动提笔就写,结果卡文,可恶。
这章怎么样,没试过这样的剧情,会不会太中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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