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小道,穿着细棉麻衣,红色发带高绑马尾的林窍也不知道自个一大早鬼迷心窍的过来做什么,又正好瞧见施家那小子被欺负。
本来遇到这种事,他向来眼睛高高挂起,就算是对方死了也最好挨自个远点,但想到这小子以后会成为自己继子,只得忍着恶心,捏着鼻子过来。
就算那小子要死,也得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张贵秀见到仗着姐姐是秀才,老母是村长的林窍居然会为施家小杂种说话,笑得僵硬的扯动面皮子:“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村里顶顶有名的一枝花,林家大公子吗。”
“怎么,不在家里好好的待着绣嫁衣,难不成也是惦记上我家的鸡蛋了。”
“是啊,毕竟一两银子的鸡蛋我真没见过,我还真想见识见识。”林窍一把拉过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平安过身后,嫌弃得要死。
忍住,他以后是要成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小郎君。
平安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恶意,既也乖巧地由着他动作。
人群中有人跟着起哄:“对啊,我也没有见过一两银子一颗的鸡蛋。”
“张夫郎的,你倒是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我们大家伙可是好奇得很,你家母鸡下的蛋到底是金蛋,银蛋,还是凤凰蛋,要不然怎么要一两银子一个。”
“哪里是要一两银子,我看啊,存心就是欺负施虞不在家,跑来欺负人家小孩。”
“你们胡说,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欺负小孩,怎么,难道我家的鸡蛋丢了,我这个苦主连凶手都不能找不成!”张贵秀见村里的男人就差指着他鼻子说欺负小孩,一张长脸阴沉沉得像把镰刀。
薄凉的两片嘴皮子上下一动,吐出的话全是尖酸刻薄:“我可不像你们家里那么有钱,丢了个鸡蛋都能当个没事人一样,专养着小杂种。”
“哦,那你口口声声说施家小儿偷了你家的鸡蛋,可有证据,县衙娘子来拿人的时候都讲究一个理字,难不成你张贵秀比县衙娘子还要厉害。”
“我没有偷他家的鸡蛋。”躲在林窍身后的平安再次反驳。
“谁说我没有证据的!这小杂种刚才吃的鸡蛋可不就是证据,就他们家穷得连老鼠都不进来抱蛋,又怎么有钱吃得起鸡蛋,除了偷我家的!”张贵秀双手抱胸,双腿细脚伶仃,像圆规一样地站在那里,嘴里的唾沫星子喷飞。
林窍颇为嫌弃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不过他更讨厌胡搅蛮缠的张贵秀,讽笑道:“这鸡蛋是我送给他们的,怎么,难道你还要说本公子是从你家鸡屁股下面扒拉出来的鸡蛋不成。”
林窍说完,原本还占张贵秀的人瞬间动摇。
毕竟人家吃的鸡蛋又不是偷你家的,你还上门胡搅蛮缠打人家小孩。
张贵秀没有想到那鸡蛋居然是林窍给的,眼珠子一转,无不鄙夷:“呵,我记得你们林家和施家向来不和,你说鸡蛋是你给的就是你给的,有什么证据吗,难不成就靠你一张嘴。”
“有本事你喊一声那鸡蛋是你家的!你看它应不应你。”
“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围在我家门口。”从山上下来的施虞隔着老远,就见到自家院门乌泱泱地围着一团群,生怕平安出了什么事加快脚步上前。
“娘,娘亲………”平安见到娘亲来了,原先憋着的眼泪再也兜不住地哭出来。
又在要朝娘亲扑过去的那一刻收回脚,小小一团地躲在林窍身后。
他没有忘记,每一次当别人在娘亲面前说自己不好后,娘亲就会打他。
他不要娘亲打他,他害怕那个时候打他的娘亲,好像真的要把自己打死一样。
张贵秀一听,就知道小杂种是要告密,警告地瞪上他一眼,撇着嘴:“我家鸡蛋丢了,可不得要抓偷鸡蛋的贼。”
他没有说是谁偷的,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有人想要为平安说话,又被其他人劝回。
之前不是没有人劝过,谁知道反倒让平安被打得更惨。
“你家的鸡蛋丢了,你不去找偷鸡蛋的贼,跑来我家闹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施虞偷的你家鸡蛋。”施虞像是没瞧见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庞大的身躯往张秀兰面前一站,看着格外唬人。
本来还在窃喜那小杂种要被打的张贵秀见到施虞迟迟没有动手的打算,以为她是没听清,又刻意清了清嗓:“我在这里能是什么,当然是我发现有些当父亲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真有个会偷女人的爹,就有个会偷鸡蛋的儿子。”
可是这一次等张贵秀说完,也没有见施虞要动手的意思。
奇了怪了,平日里但凡他们流露出小杂种身上留着偷女人的爹的血,不用他们动手,施虞就会亲自上手把人打得半死,可是让他瞧了好久的乐子。
施虞一拍手,笑得恍然大悟:“我就说今天怎么下雨了,感情下的是无语。”
锐利的阒黑眼眸一压,带着沉沉压迫:“张家夫郎,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偷了你家的鸡蛋,怎么,是你半夜躲我床底下听到的吗。”
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牙尖嘴利的张贵秀气急了脸,指着她鼻子大骂:“姓施的,谁不知道你家穷得连米都没有一粒,又哪里吃得起鸡蛋,要不是那小杂种偷的,就是你偷的!”
“行啊,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家偷了你家的鸡蛋,我们也不见村长了,直接去见官,说不定啊,张家夫郎你还能和县衙娘子推荐推荐。”原本还有着三分笑意的施虞眼神陡然一变,庞大的体积步步紧逼,竟让张桂秀感到一丝惧怕得连连后退。
“你家金母鸡下的金贵蛋,想必县衙娘子也想要尝一下一两银子的鸡蛋到底是个什么味,也不知道是能吃出肉味,还是吃了能延年益寿。”
人群中再度炸开锅:“刚才林窍不是说了,鸡蛋是他送给施家的吗。”
“对啊,张夫郎啊,你家的鸡蛋丢了,你也不能污蔑人家平安。”
“要不是林窍正好路过,我们怕就是信了张贵秀的话,污蔑人家平安偷鸡蛋。”
一瞬间被所有人指责的张贵秀呢喃着嘴,像被掐住脖子的大白鹅:“我,我………”
随后气狠了双脚跺地,恶狠狠的扫过他们,不情不愿的摆手往外走:“行,这一次是我弄错了。”
他想走,不见得施虞会轻易放他走。
“怎么,你一句鸡蛋弄错了就想走,是不是太不把我施虞放在眼里。”
张贵秀看着拦住他去路的施虞,咽着嘴里唾沫,捂着胸口往后退:“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就算是拼了命都不让你好过!”
施虞忍着眼角抽搐的冲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张贵秀,长脸,高颧骨,薄唇,她是有多想不开啊。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更是不留情:“啧,张夫郎,你真当你国色天香不成,还是说,你比得上春香楼里的公子。”
“我拦住你,当然是因为你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我家平安偷了你家的鸡蛋,我要你向他道歉,并且承认你自己做错了。”
闻言,张贵秀瞬间炸毛:“道歉,我凭什么要和一个小杂种道歉!”
要是真和这种亲爹跟野女人跑了的小杂种道歉,他张贵秀在整个小桃村里还要不要脸。
“道歉!我耐性不好,可不喜欢说第二遍。”施虞也不惯着他 ,唯独调子骤然拉低几分,透着剐骨寒意。
一个眼神,吓得张贵秀双腿一软,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
为什么,他觉得此刻的施虞很恐怖,仿佛要杀掉他一样!
张贵秀愤恨的咬着牙根,又见在场中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说话,心里唾骂了他们一遍娘爹生殖器,不情不愿道:“行,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和谁道歉啊。”
攥紧拳头的张贵秀气红了眼,狠狠地磨着后槽牙,闭上眼大喊:“对不起,平安,这样可以了吧!”
“勉勉强强,要是下次在让我看见你,或者你们欺负平安的话。”施虞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透着阴翳。
“你怎么对平安的,我就怎么对你,正好我最近手痒缺个沙袋。”对付张贵秀这种人,理是说不通,唯有拳头硬教他做人。
此话一出,不只张贵秀吓白了脸,其他欺负过平安的人也是后背一凉。
恍惚间,觉得施虞好像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张贵秀是村里有名的嘴碎泼夫,无理不饶人,有理恨不得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村里有哪一个没被他那张嘴给碎过,如今见他吃瘪,心情大好。
农村人的早上都有事忙,原先聚集在她家院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唯独昨天的红衣小公子还在。
小公子今日穿了件半新的青墨花棉麻衣,发带仍是一抹鲜艳的红,于薄雾未散的清晨中染上一丝霜露。
像一枝嫩生生的春日新柳,易折却坚韧。
施虞想到要不是眼前的小公子帮了平安,平安怕是不会好过,把背着的背篓放下,拔开盖在野菜下面的一只死掉的兔子,强忍着心头滴血递过去。
“多谢公子帮了平安,这只兔子还请公子不要拒绝才好。”
要是换成一般小公子,肯定会摆摆手不接,但林窍注定不是一般的小公子。
不但接了,还嫌弃地拎着兔耳朵百般挑剔:“这兔子看起来有点儿瘦啊,不过看在是你诚心诚意给我的谢礼上,我也不是不能勉强的收下。”
“………”施虞觉得她后悔了。
那兔子留给平安补身子不好吗,她自己吃不香吗!
完全不知道施虞内心想法的林窍正喜滋滋地提着兔子回家,想着怎么做好吃。
娘亲虽然宠他,但家里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得上肉,他们家生活虽然比一般农家好,也仅限能选择吃白饭还是喝粥,晚餐多一道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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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今天的事,施虞倒是明白了,她不能在单独把平安放在家里,要不然走了一个张秀贵,说不定还会来个李秀贵,王秀贵。
但是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平安拴在自己裤腰带上。
“平安,你看这是什么。”施虞想到自己摘到的美味,喜滋滋地打开。
平安看着娘亲用叶子包着的,小小的,红红一颗的果子。
他之前看见其他小朋友吃过,他们说味道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但他没有吃过。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呆呆望着她的施虞拈起一颗放进平安嘴里:“它叫覆盆子,不过有些人喜欢叫它红托盘。”
平安嚼了嚼,眼里流露出惊喜,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好吃。
他还想再多嚼一下的,可是覆盆子太小了,它一口就没了,懊悔自己怎么吞得那么快。
施虞见他想吃,又不敢动作,摊开他的手心,把那一小包覆盆子放在他手上。
“娘亲摘了好多,平安可以慢慢吃。”
平安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把覆盆子递过去:“娘亲,你吃。”
“娘亲在山上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平安吃就好。”施虞想要揉揉平安的小脑袋,却吓得平安像只兔子窜离,
看来,还得要过段时间才能让平安彻底地接受自己已经改变了的事情。
施虞把背篓里摘到的东西倒在地上,黄的绿的混成一团。
“娘亲,这是什么啊?”现在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娘亲的平安看着娘亲倒出来的果子,有些离得远,他都能闻到一股子牙齿都要酸掉的酸。
“野山杏和紫花地丁。”施虞头都没抬。
“这个东西好难吃的。”他之前饿极的时候吃过,他的牙都要被酸掉了。
“要是娘亲有办法把他们变得好吃呢。”
野杏子在完全成熟后果肉会自动脱落,就成为大家嘴里的杏仁,但她明显等不到他们的果肉完全脱落的那天。
说到杏子,她在现代的时候做过杏子酒,杏子果酱,杏子罐头,前者需要白酒,发酵的时间也要个把月,后者则是用到糖果,食盐。
说来说去,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卡在钱上。
要不?去码头搬几天的米袋,她去码头搬米袋了,留平安一个人在家她又不放心。
平安像是看出娘亲在苦恼什么,告诉娘亲:“娘亲,平安会在家里好好的待着,要是在遇到今天的事,平安,平安会躲起来,不让他们找到平安。”
紧着眉的施虞定定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叹出一声:“要是在遇到今天的事,你可以去找隔壁的张叔叔,知道吗。”
“平,平安知道了。”
趁着天刚刚亮,施虞决定去镇上码头帮人卸货。
码头搬货一天三十文,不包三餐,即便如此施虞也乐意干。
只是米袋刚扛上来,差点儿没有把她腰给闪了。
原主胖是真的胖,虚也是真的虚。
监工的见她迟迟没有动,喊道:“那边的是不是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