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奉承

武安侯府,霍松正站在大门前听着下人的回禀直发愁。

霍老夫人发了话,让他们出去找那位云娘子,可这过了半日,还是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说起来霍松也觉得自家侯爷有些不近人情,如今建邺城形势这么乱,这位娘子孤苦无依、身无分文,还患了哑疾,怎好就这样扫地出门?

正想着,他远远地看见霍奚舟的马车驶了回来,赶紧收起心里那些念头。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霍奚舟沉着脸掀帘而出,霍松急忙迎了上去。

“侯爷……”

刚唤出两个字,他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口。

霍奚舟掀着车帘没有松手,下一刻,一穿着浅色衣裙,戴着白色纱笠的女子从车内翩翩跹跹走了出来。

霍松面露震惊。

侯府马车比寻常马车要高一些,霍奚舟冷着脸,丝毫没有要扶女子一把的架势,女子倒也不忸怩,提起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霍松回过神,几步跑上前,“侯爷,这位娘子是……”

霍奚舟斜了他一眼,不耐地抬手,一把摘下女子头上的纱笠,迈着大步朝侯府内走去。

“……”

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霍松震惊的表情趋于扭曲。

姜峤有些局促害羞地朝霍松福身行了个礼,然后便拎起裙摆,小跑着跟上霍奚舟。

霍松杵在原地,僵硬地转头,望着两人走入侯府的背影,只觉得越看越称对。

霍奚舟和姜峤刚一踏进侯府大门,另一头就有人飞快跑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通报。

霍老夫人也惊得碎了一个茶盅,“侯爷亲自带回来的?”

霍老夫人在游廊上堵了姜峤和霍奚舟,想要试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奚舟还要去书房处理政事,便将姜峤单独留下应付霍老夫人。

“你这孩子,之前看着聪明伶俐,怎么就突然错了主意呢?”

霍老夫人怒其不争地看了一眼姜峤。这半日,她已从彦翎嘴巴里撬出了昨夜主院发生的事。

据彦翎所说,确实是云皎先动了歪心思,趁着侯爷醉酒不舒服时,端了醒酒汤进去邀宠,而后侯爷便生了气,摔门出来,还让他将云皎带去书房。

至于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彦翎也不清楚。只知道出来后,云皎便红着眼回耳房收拾行囊。

“对付霍奚舟,你就得温水煮青wa,前面你不是煮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浇了一勺沸水进去?那不把青wa吓跑了吗?”

霍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丝毫没觉得把霍奚舟比作青wa有什么问题。

“……”

姜峤也只能乖巧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霍老夫人拍拍姜峤的肩膀,“我还是很看好你的,你犯了这样大的忌讳,霍奚舟竟还愿意亲自接你回来,说明你在他心里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姜峤垂眼,扯了扯嘴角,露出温婉羞涩的笑容。

***

夜色朦胧,武安侯府外一片寂静。

侯府对面的巷道,一道黑影飞速闪过,立刻引起了门前守卫的注意。守卫警惕地朝周围扫视了几眼,立刻转身进内通报。

巷道中,一抱着宽刃朴刀的蒙面人藏身在阴影处,冷眼看着出来巡查的侯府守卫,眸中犹如死水幽潭。

蒙面人正是与姜峤失散的云垂野。

与姜峤一样,他今日也去了乔氏药铺。但刚到附近,就看见药铺的人跟着姜峤追了出来。他也暗自跟了上去,本想处理了钟离氏的人救姜峤离开,却不料姜峤一头扎进马车藏了起来。

与钟离氏那些人一样,云垂野也看见了车帘掀开后的那一幕。

女子被迫仰着的侧脸,朝后弯曲的腰肢,还有无力搭在男人肩上的纤纤玉手……

云垂野眼底微微起了波澜,握着宽刃朴刀的手不自觉收紧,又朝侯府门口看了一眼,见来巡视的人越来越近,只能脚下一点,飞身离开。

侯府守卫森严,看来还得找别的法子联系姜峤。

***

姜峤又回到了耳房,刚坐下,便听得侧门传来笃笃敲门声,姜峤走过去开门,竟是脸色不大好的彦翎。

“侯爷唤娘子过来伺候。”

姜峤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不显,只是低眉敛目地去了霍奚舟的卧房。

卧房内,烛火盈盈,一室静谧,霍奚舟已经洗漱更衣,坐在灯下看兵法,连姜峤进去都未抬眼。

姜峤只略踌躇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身整理床铺。她做事一向细致专注,就连霍奚舟什么时候站到身后都未发觉。

收拾完直起身,姜峤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到霍奚舟身上。她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却被霍奚舟从后面扶住胳膊。

“慌什么?”

霍奚舟口吻冷淡,松开了手。

姜峤回过神,赶紧低着眼站到一侧。

“你在害怕,怕昨夜的事重演。”

霍奚舟的口吻十分笃定。

说着,他坐到床沿,掀起眼看她,冷嗤了一声,“白日那般求我垂怜,现在不过被我碰了一下便如惊弓之鸟。这就是你所谓的倾慕?”

姜峤心里一咯噔,咬着唇看了霍奚舟一眼,转身离开,在屏风后坐下,开始执笔写起了字。

隔着屏风,霍奚舟看见女子端坐在桌边,持笔挥毫,长发挽至肩头一侧,侧脸无比娴静。暖暗的光线映在屏风上,衬得女子的轮廓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终于撂下笔,起身走回来,霍奚舟也堪堪收回视线,接过她递来的纸张。

「妾身倾慕侯爷,那侯爷呢?侯爷对妾可有半分喜爱?」

霍奚舟抬眸,觑了姜峤一眼。这一眼冷冽而漠然,喜爱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鬼迷心窍罢了。

本想将心里话说出口,可瞥见姜峤脸上的苦涩,霍奚舟还是抿了抿唇,默然往下看。

「妾并非不喜侯爷的触碰,只是不想以色侍人」

「在内教坊待久了,妾实在害怕男女之间无爱,却做狎昵之事」

「在很多人眼里,内教坊的女子不过就是权贵的玩物。妾身幸运,才保全了清白之身,但却眼睁睁见过至亲好友被人欺凌,最后不堪其辱,自我了结」

「从那次之后,男女情爱之事在妾眼里便成了噩梦」

霍奚舟眸色稍凝,抬眼看向姜峤,却见她红着眼,视线飘忽不定,似是在回忆什么。

“既怕成这样,今日为何又要跟我回来?”

姜峤回神,她早就料到霍奚舟还会有此一问,便将手里写好的回答呈了上去。

「妾冷静了一整夜,才想明白」

「妾之所以倾慕侯爷,正是因为侯爷与那些人不一样」

霍奚舟稍怔,望向姜峤,恰好对上她清清浅浅的笑脸。

「侯爷志存高远,心有大业,行事磊落,如日月皎然,定然不会将妾当成玩物,也不会以强凌弱、以权势逼迫妾」

前两句还算正常,而后面便是通篇的阿谀奉承,一幅要将他供成男菩萨的架势。

霍奚舟放下纸条,冷冷地看向姜峤,却见她眼里亮晶晶的,满脸的敬仰倾慕不似作假。

霍奚舟额角隐隐抽动,心中莫名有些烦闷,忍不住启唇出声,也不知是在对姜峤说,还是在警醒自己,“放心,若没有极乐香,我也不会轻易被你蛊惑。”

“……”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姜峤表情一时有些绷不住,可想起昨夜确实是她勾引在先,又只能认下了蛊惑的罪名。

“退下。”

霍奚舟挥了挥手。

姜峤垂眼,福身从侧门回了耳房。

待姜峤离开,霍奚舟才轻扯嘴角,又看了看那满纸的奉承之言。

若是烧了,怕是能烧出舍利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