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老宅装修,过来借梯子,同钟苓苓把这事说了。
陈先生换行,不在布庄做账房,在县衙做主簿,所以消息可靠:“都是些混子,指不定会来报复顾先生。”
钟苓苓道:“有劳先生挂心,我们多注意点就是。”
恰好覃屏绍回来,见陈先生,道:“陈先生,我这政论有点不懂,您有时间的话,可否同我讲讲?”
陈先生连忙应是,示意钟苓苓一眼,小声:“顾先生上进了,是好事啊!”
钟苓苓笑笑。
其实他上进和她没有关系吧,一个人不想动,就算她拿鞭子追着打也没用。
不过,她没不把陈先生的话当一回事。
惯于小心谨慎,她一边走,一边观察房子的结构,定一个点,比划比划,叫小环:“拿绳子来,我们编个网。”
吃完饭,钟苓苓对覃屏绍说:“主卧的房梁不稳固,明日找人来修理吧。”
覃屏绍正看着书,点点头。
钟苓苓又说:“今晚你来东厢房住。”
覃屏绍又点点头,忽的觉得不对,手指捏着书页,问:“是……你的卧房么?”
钟苓苓说:“是啊。”
覃屏绍“哦”了声,缓缓低下头,脸上慢慢热腾。
虽然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他从没去过她的卧房,也没想过其他,他抬眼看钟苓苓,她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
长睫下,她的眼如暗夜的黑曜石,温润,却也摄人。
他连忙低下头,捏着起了毛边的书页,反复搓揉,终于鼓起勇气:“为什么去你的房间……”
久久没人应。
覃屏绍再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她已经不在厅中。
他清清喉咙。
唉,紧脏。
然而等他抱着枕头去东厢房时,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钟苓苓抱起自己枕头:“我刚刚收拾了书房,我去那边睡。”
覃屏绍:“……”
睡前,他好好三省吾身,最后没忍住,蒙住头,长叹口气,还没好好释放下心情,就发现被窝里一对黄澄澄的猫眼。
一人一猫对上了眼。
会晤来得太快,确认过眼神,是爬被窝的人。
“喵!!”猫迅速出爪。
“!!”覃屏绍手忙脚乱,用被子抱住了猫。
这厢人猫大战刚打响第一炮,那厢也有个人影潜进主卧。
刘庄是吉祥布庄的老板,跟着林阳投赌坊,赚了不少黑心钱。
新县令上马,收拾林阳的走狗,刘庄识时务,效忠新县令,主动包揽杭王府收尾工作。
老三是他狗腿子,在外打探消息,新县令上任,刘庄免遭罪,老三是有功劳的,所以这回得把他捞出来。
只是光捞出来还不够,刘庄听着老三一把泪一把鼻涕,说顾骁是如何欺负他这个伤残人士,便道:“兄弟,这笔账我帮你算。”
老三感激涕零:“刘大哥,全靠您了。”
其实刘庄和老三,哪有什么真情实感,都是纸花兄弟情,他之所以答应帮忙,是因为怕顾骁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搞衙门里去。
想灭口,直接拿他命就行。
当然,以前刘庄也雇凶杀他,失败了,杀手说,顾骁身边有个高手。
刘庄就想不通,顾骁身边怎么可能有高手,一定是那个杀手道行不够,刘庄自认能耐足,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是问题。
所以提着菜刀,趁着月黑风高,就朝顾宅去了。
摸到主卧,刘庄一个跃步,忽的踩到一条线,大网从天而降。
刘庄暗道不好,网缠住他,他赶紧用刀划破网,但已失了先机,他发狠,决定不管接下来见到谁,先砍两刀就是。
但他没来得及。
他刚从网里钻出来,一把刀从他身后伸出来,架在他的脖颈上。
刀刃雪白,贴着他的脖子,稳且缓缓绕一圈,充满威胁的意味。
刘庄僵硬了,他自己也是练家子,可是他往日那些花招,全想不起来,丝毫不怀疑自己稍微一动,这把刀就能要他命。
刚才还想着杀人呢,现在他发现,他会死。
站在他身后的这个人,绝对是高手。
他紧紧盯着那把刀,一口气都不敢喘,就是因为他以前曾被刀架脖子,现在才知道,这杀意绝对可怕。
头皮发麻,麻到脚,连指尖也忍不住颤抖,这是他的本能在提醒他快逃。
想开口求饶,可是,他喉咙发紧,除了“呃”,什么也发不出来。
他后悔了,只有这等高手,才做得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他自己,不过三脚猫功夫!
从没想过顾骁身边真有这样可怕的高手!
恐惧到极度,他恍惚了,忽的后脑一疼,意识模糊之际,好似看到一道倩影。
那道倩影——钟苓苓蹲下来,踹踹他,确定他晕了,反手将匕首收起来,打开嗓子,叫一声:“啊。”
小环从一旁蹿出来:“不行啊夫人,你这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不自然!”
钟苓苓觉得有道理:“哦对,那要怎么叫来着?”
小环掐着嗓子:“啊!!!杀人啦——”
闻声而来的几人,看着地上昏倒的刘庄,都信了是钟苓苓拿板凳敲晕他。
第二天天一亮,刘庄就被押送衙门,老三为了脱罪,把锅都丢给刘庄,人证物证齐全,这回真赖不掉。
退堂时,衙门外站着六个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
为首那位看起来四五十岁了,自称陆承,是杭王府的管家,道:“刘庄来历不纯,但我抓不住证据,这回多亏了顾先生。”
覃屏绍摆摆手:“并非在下的功劳,是在下内人有胆识。”
陆承点点头:“贤内助颇有见识。”
客套完了,陆承邀覃屏绍去小酌几杯。
钟苓苓没跟过去,解决了刘庄的隐患,她没必要盯着覃屏绍,就叫人来看看房梁,把覃屏绍的被衾搬回去。
忽的发现被子是都是猫毛。
钟苓苓说猪猪:“你怎么在他被子里打滚了?”
橘猫舔舔爪子,金黄的瞳孔中带着不屑。
钟苓苓猜想:“估计是挺喜欢他的,不然干什么这么做。”
橘猫瞬间炸毛。
钟苓苓忍不住笑了:“看来不管是康梓岳还是覃屏绍,你都不喜欢啊。”
橘猫揣着手,郑重地点头。
不久,覃屏绍回来了,兴高采烈,原来是陆承邀他去新杭王府做事:“是个小管事,他明白我有布庄,所以说每天下午过去就行。”
“谢杭是有名的闲王,如果我能在新杭王府做事,得谢杭赏识,那就简单了,”他说,“他很大方,以后我问他介绍道士,他结识这方面的能人多。”
是一件十全十美的好事。
所谓否极泰来,覃屏绍心情愉悦,又喝了点小酒,脸色微红,有点无厘头的,问了一句:
“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钟苓苓说:“可以。”
其实覃屏绍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放平时,他不会这种行径,只是一想到换回身体,他高兴之余,也有点顾虑。
说实话,他舍不得她。
如果他换回去了,他的身份不再是“顾骁”,可他还想对她好,要怎么样和她维持关系呢?
莫不是,仅仅是朋友?
所以他大胆问出口,问出并非十分君子的话。
乍听这声“可以”,覃屏绍眼前一亮,手指蜷缩,紧张使身体血液沸腾,他不大相信,反问:“真的吗?”
钟苓苓淡淡道:“你心思缜密、上进,到杭王府里,定能胜任工作,早日得到杭王的信任,也能早日回到长安。”
覃屏绍:“……”
是他想太多,两人脑中想的压根不是同一件事。
他提一口气,再说清楚:“那……”
下一瞬,一只橘猫蹦上了桌子,有力且果断,就像蹦上本来音律协调的古筝,“铮”的打断覃屏绍。
钟苓苓颇喜爱这只猫:“猪猪怎么了?饿啦?”
橘猫盘踞在钟苓苓身前,然后冷漠地、无情地盯着覃屏绍。
覃屏绍从一只猫身上,感觉到恶意,再想钟苓苓对猫的喜爱,如果被她知道昨晚他们干了一架……
嗯,覃屏绍选择三缄其口。
钟苓苓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覃屏绍回道:“……那今晚吃什么?”唉,有些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错过时机,下次再来。
覃屏绍在杭王府的工作,无聊、琐碎、毫无进展。
说是新杭王府,实际上,杭王还在哪个犄角旮旯游玩,不知何时才“临幸”申县的府邸。
曾经理想多美满,现在就有多无奈。
但覃屏绍耐心足,干脆要一间小屋,里头放自己的书,下午经常于此学习,枯燥的时候,就吃点零嘴。
零嘴都是钟苓苓做的。
今日的是羊肉干。
她把羊肉切条,腌制,蒸三分熟,宽油煎炸,辅以花椒酱油,暴晒至干,一口下去,有嚼劲有韧性,不膻不腥,微辣可口。
不过羊肉不常有。
所以覃屏绍吃得美滋滋,却发现一只手过来抽走了一条,他抬眼看,此人不正是谢杭?
谢杭年二十七,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承袭先帝英俊样貌,得先帝喜爱,半生顺遂,又在圣上夺嫡时助力,颇为圣上喜欢,如今周游天下,也都得圣上支持。
覃屏绍和谢杭打过交道,直性子,爱玩,脾气霸道,但如果入了他眼,就是好事。
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问:“公子是?”
谢杭没理会。
他只顾着嚼羊肉干,很快吃完一条,眯着眼睛,颇为满足,伸手又去拿,覃屏绍赶紧拦住,笑话,按他这个速度,羊肉干很快就见底。
谢杭靠在桌前,这才抬眼看他,说:“你知道我是谁么?”
覃屏绍道:“是王爷殿下。”
谢杭语气强硬:“既然知道我是王爷,为何敢拦着我?不怕本王把你丢出王府么?”
覃屏绍回:“怕,但是羊肉干不多,王爷吃太快了,小的也还想吃。”
谢杭一愣,哈哈大笑:“你这性子我喜欢,不想给我吃就直说,和我差不多!”一顿,“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谢杭的?”
谢杭此行只穿普通布衣,戴襆头,再加上他到处游玩,皮肤黝黑,一副庄稼汉的模样,从进门到现在,还没哪个下人认出来。
对谢杭要说大实话,覃屏绍抛开所有客套:“因为只有王爷敢在自己府邸里这么嚣张。”
谢杭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伸手去拿羊肉干。
覃屏绍也是脸上笑眯眯,心里早翻滚起来:住手,放开我的羊肉干!
不过即使他再不愿,这点面子还是得给谢杭的。
谢杭便问了他如何来王府,又问他在做什么,干脆说:“我身边还缺个文书的位置,你直接来做吧。”
“多谢王爷。”覃屏绍作揖,抬眼看自己的羊肉干,完了,真的见底了。
谢杭吃得满嘴香,赞道:“我玩了那么多地方,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这羊肉干在哪买的?”
出于私心,覃屏绍说:“在县里一家米面铺买的。”
不是编的,最开始羊肉干是在米面铺买的,但吃多了容易腻,钟苓苓干脆自己上手,改良后不腻又好吃。
所以他说出这家店名字,就算谢杭去买发现味道不对,也只会以为是其他原因。
但是他低估谢杭对吃的追求。
没两天,谢杭就亲自上顾宅的门来。
彼时,钟苓苓正在布庄,所以没撞上。
谢杭盘腿坐着,说:“顾骁,我让人去你说的那家店买过,也去其他店买过了,味道都不对,问了店家,你们最近也没在那里买吧?”
没想到他还调查了购买记录,覃屏绍没法再编,笑笑说:“小的也是那天回来后,才知道是内人做的,这不一直在忙,忘了和王爷说。”
谢杭一回想那味,当即说:“那好,让你家婆娘来王府厨房,保管给足银钱,怎么样?”
覃屏绍脸色黑了。
谢杭反问:“怎么,不肯啊?”
覃屏绍斟酌措辞,道:“自家也有布庄,内人本十分忙碌,不喜欢热闹地方……”
谢杭拍桌:“别和我整虚的!”
覃屏绍直接说:“我不想她去。”
确实,又不缺这点银钱,没必要辛苦钟苓苓,而且王府关系错综复杂,他更不想她冒险。
论霸道,谢杭还没输过:“我不管,明天我就要吃到羊肉干。”撂下这句话,谢杭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却叫覃屏绍有些愁。
他看着周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之前还觉得这个四合院小,现在才发现,这里都是生活的痕迹。
有书有味,有笑有闹。
从前在长安,他从没体会过这种生活,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平凡无奇的日常。
这里真的很好。
好到,他乐意放弃回长安。
当晚便告诉钟苓苓:“明天我不去王府了。”
钟苓苓一愣:“为什么?”
覃屏绍想了片刻,还是将谢杭的事说了,钟苓苓也不愿去,笑了:“你说他霸道,你觉得你辞了王府的工作,他就会罢休?”
覃屏绍皱眉。
钟苓苓说:“倒是有个办法,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