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是盛夏,霜顶入夜之后也温度骤降。凛风将玉兰花瓣吹散入夜色,便似乱雪纷纷一般。
楚栖寒站得离姜晚极近,长风卷起他的发丝,发梢便无声温柔地探在姜晚的手臂上。
姜晚不堪忍受他的目光,带着哭腔别过头去:“别看我。”
抚脸的动作太过亲昵,对于师徒来说总归是不恰当的。
她再也不想被这些小动作迷惑,自欺欺人了。
夜里的冷风一吹,她清醒些许,便快速地用手背去抹了抹脸上的泪,克制镇定道:“师尊,我方才喝醉了,说的话当不得真。我先告退。”
“当不得真?”楚栖寒缓缓又清晰地问。
系统颤巍巍地跳出来:“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下降3点,如今好感度为75点!”
“都说了把这个破玩意儿关掉!”
系统欲哭无泪:“这东西是个被动技能啊,我们没办法控制的。”
也行,好感度下降了,是不是就说明,方才她的胡言乱语又让楚栖寒生气了?
姜晚烦闷得紧,这好感度提示一出来,楚栖寒抚上她脸的动作就越发显得讽刺。
若是放在前世,她定会心心念念觉得,是楚栖寒心里有她。
可如今看来,他说不定是厌憎她的。
——怎么会有人,一边做着亲昵的动作,一边保持着冷漠呢?
于是姜晚抬起仍晕着水雾的眼睛,看着楚栖寒一字一顿道:“是的,当不得真。”
沁凉的风骤停,而后酒意带来的昏沉和热度又涌上头,姜晚鸦睫微颤,已经有些踉跄着站不稳身子。
她姑且还知道自己如今失态,便着急着在事情发展得更加无可挽回之前,赶紧回去。
“弟子先行告退。”
楚栖寒似乎在她背后唤了她的名字,姜晚只当做没听见,不予理会。
可等她才往前走出两步,就感觉心灯忽地像是被吹拂了一般,脑海中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裂,顿时脚步一歪,朝前方倒去。
楚栖寒上前两步,轻松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他低头望去,只见姜晚满脸通红,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翌日。
姜晚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她强撑起身子去将窗边竹帘拉开,刹那间明媚春光拥入窗来,灼灼盛开的一枝桃花更是直接探至她眼前。
姜晚拈着桃花薄薄的花瓣纳闷:“这霜顶的法术也不知是谁下的,怎么什么季节的花都在开。”
系统笑得格外猥琐:“桃花入帘,晚晚,你最近桃花运会不错哦。”
姜晚不吃它这套:“你什么时候还去学命理啦?”
系统作了高深莫测的语气:“晚晚你的前世令我感慨万千,因此觉得命运无常,而人有常。说不定本该断裂的桥梁也能复原如初呢?”
……姜晚只觉得文绉绉的,听不大懂。
这时门外有少年变声期的大呼小叫传来,还不等姜晚反应,洛玄戈就踢了门跑进来。
见到姜晚青丝低垂,倦懒地趴在窗头,洛玄戈的脸腾地红了,慌不迭地蹬蹬蹬退后两步,赶紧又替她将门合上。
少年磕磕绊绊的声线从门外闷闷传来:“师姐你怎么还在睡?今日可是仙门大选的开幕,你赶紧收拾好,同我们去准备准备。”
姜晚心头一颤,昨夜的宿醉竟是令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她忙简单收拾好,开门后一脸沉重地拉过洛玄戈:“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洛玄戈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想了下:“哪有什么事情。昨晚不是那泰岳派老儿说胡话么,师姐气得饮了一杯酒而已。”
“就这?”姜晚将信将疑,又试探问道,“我喝酒之后呢?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洛玄戈笑了起来:“没什么大事啦。只是没想到师姐还是个一杯倒,连知闲师兄都不如,直接醉得跑出大殿去。”
说着他又关切道:“师尊还去寻你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他没罚你吧?”
姜晚听得心底一惊。
她依稀记得昨晚好像的确看到楚栖寒站在她面前,然后她似乎说了许多话,可到底自己说些什么,却是再也想不起来。
只希望没把上辈子的事情漏嘴抖出来才好。
见姜晚神情恍惚,洛玄戈伸手往她眼前晃来晃去。
“师姐,回神了!今天事情多着呢,再偷懒小心沈师叔也要罚你。”
姜晚便勉强将注意力集中:“我们先过去吧。”
·
仙门大选向来十年一次,凛苍派的门派作风格外低调,弟子们大多在门内潜心修行,以往不爱参与此类事宜。
所以之前,当楚栖寒应下这次举办权时,众弟子都是吃惊的。
“若是今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总要在仙门中立命安身,多认识点人也好。”楚栖寒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白绾禾心细,瞬间抓住他话里的隐含意思:“师尊说以后会不在……是要去哪里呢?”
姜晚倒是知晓他会飞升的,不过就算他得到飞升,门派也有柳知闲作为主角撑着,她从前世就没担心过这个。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楚栖寒竟会为自己的弟子们着想了。
这样沉思着,她就又听楚栖寒含笑的声音传来:“凛苍派的弟子总不能一直待在山上。如今多见见世面,若是今后要下山去,在世间行走也容易些。”
姜晚心中微动,一抬眼,果真便见楚栖寒正安静看着她。
像是知晓她有下山的打算一般。
系统又开始大呼小叫:“他好爱你!他是在为你着想!”
姜晚冷笑:“再给我发洗脑包,就不怕我又死一回?”
系统便不敢说话了。
·
而今姜晚跟在洛玄戈身后,抬眼便能眺见霜顶上人头攒动的景象,心里却认同了楚栖寒的说法。
她虽不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己为楚栖寒而失态的事实,她是逃避不了的。
都这么多年了,她原来还是放不下啊……
她突然对系统道:“阿统,我现在能回答你的问题了。”
系统迷迷糊糊地跳出来:“嗯?什么?”
姜晚抬脚踏入霜顶,在仙门百家的注视中,走向凛苍派的阵列。
凛苍派是仙门之首,那些别派的新入门弟子都歆羡地瞧着她和洛玄戈,令洛玄戈忍不住用手抹抹鼻尖,头都骄傲地仰了起来。
可姜晚对那些目光都视而不见。她冷淡着神色往红毯的最前端走去,凛苍派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分成两列,为她让出宽敞的道路来。
“那是凛苍派的大师姐!”一旁的别派弟子悄声交头接耳起来。
“听闻她年方二十,就已经越入金丹期了!”
“她是楚掌门的首徒,听闻楚掌门对她极其看重,偏爱异常。”
“怪不得这般不重礼数,来得竟然是最晚的,真真是恃宠而骄了。”
羡慕或嫉恨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姜晚对此只觉得茫然。
前世被千万人嗤笑唾骂的自己,和如今被捧至巅峰的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于是她对系统说:“我还是想离开凛苍派。”
·
姜晚姗姗来迟,自然被高台上的楚栖寒看在眼里。
风清晏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身边,翘着个二郎腿,饶有兴趣地问他:“小晚儿怎的看上去不太高兴?”
楚栖寒微微蹙着眉,并没有回答,像是在烦忧什么事一般。
风清晏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心下便知肯定这两人最近闹了什么矛盾。
于是风清晏大大咧咧地撑着手肘探过去,笑嘻嘻地从收纳囊中掏出一个……棋盘。
“下棋吗?”
“不下。”
“那喝酒不?”
又掏出了一坛酒,旁边站着的侍从小童都惊呆了。
“不喝。”
风清晏嘶了一声,皱着眉想了片刻:“那你到底是在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啊?”
楚栖寒就又不说话了。
风清晏便笑了起来,一边替自己倒酒,一边问:“怎么了?是这繁琐的仙门大选让你恼了?不,不对,这不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事嘛。还是说……又是你的小徒儿惹你烦心?”
楚栖寒抬眼:“让我烦心的小徒儿很多。”
风清晏哈哈大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小晚儿不是也满脸写着不高兴?这是又怎么了?”
风清晏问这句的时候,心里是隐隐约约有担心的——该不会是小晚儿真的爱上别人了吧??
看这仙门大选来的弟子众多,别的门派都带出了最拿得出手的出色弟子,像小晚儿这种入世未深的小姑娘……爱上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也说得过去。
却听楚栖寒突然道:“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如果收徒,想要收怎样的弟子?”
风清晏回想许久才想起这回事:“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楚栖寒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又怀念:“是啊,我都不记得那时是如何回答你的了。”
他的目光透过霜顶上的千百人,直直落在站在最前方的姜晚身上:“我只记得,当初收下她的时候,便以为这就是此生我唯一的弟子。”
风清晏摸不着头脑:“那为何后来还收留了这般多小孩儿?”
楚栖寒摇摇头,蓦地笑了起来。
可风清晏莫名其妙觉得……他那个笑容很苦。
随后风清晏手中一空,却见是一向重礼的楚栖寒,仰头将那杯酒喝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