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悅为谢知韫出远门而感到闷闷不乐时,也有人笑而扺掌。
“那小贱人把三爷送到城门口?”赵云袖拨弄着手上的算盘,神情散淡,说着话,她手上指了一处,“这一处错了,如今姑妈把这铺子给了我,你们从前那些糊弄主子的心思也该收一收。”
掌柜的强笑,眼神示意小伙计帮着开脱,又装模作样扭头去找原始单目。
小伙计也难,“姑娘说的……跟小的亲眼看见的一样……”赵姑娘嘴里的小贱人是三爷的心头好,听家里的婆子们私下里嚼舌根,那文姨娘迟早是要坐上主母的位置,赵姑娘有赵嬷嬷撑腰,他一个家生子,以后还指着本家主子穿衣吃饭呢。
赵云袖冷冷地笑,笑不达眼底,讥讽与桀骜,不经意间就露了出来,“你在害怕什么?怕那贱人日后找你清算。”算盘推开,她挑眉睨视,“把心放肚子里头,过了今儿,明儿人在不在这平江府都说不准呢。”
她没提名道姓,可小伙计也大略猜出来了,赵姑娘这是跟文姨娘杠上了。
晚上赵云袖生日,赵嬷嬷与几个相熟的婆子到南三街香椿树那边的小院儿同她吃酒,长寿面端上,赵云袖一番情真意切,赵嬷嬷感动的直抹眼泪。
情至浓时,酒吃多了,人也要糊涂,赵云袖趁机将玉明观那小道士押到跟前儿,梨花带雨的说了八字杜撰的事情。
她不把责任往谢知韫身上推,只含含糊糊暗示背后有文姨娘的主意,小道士收了她的金子,又被连哄带吓唬一番,也不敢拆穿,赵嬷嬷审问,小道士磕头打哈哈,真真假假,反倒把谎话给坐实了。
“好个黑了心的小蹄子!我当她是个弱不禁风胆子小的,原是把狼心狗肺的龌龊都藏在后头呢!”
赵嬷嬷自然是向着自家人,跟前儿有明理的婆子帮着说话,被她怒斥打断,“必是她从中捣鬼,三爷性子淡泊,没个人吹枕边风,三爷的性子,哪里知道这些!”
家大人看孩子,里里外外都是好的,在赵嬷嬷这儿,谢三爷单纯善良,比寻常天真孩童无异。
赵云袖又供火,扶背为赵嬷嬷顺气,“听三爷跟前儿的人说,文姨娘也是签了卖身契进的咱们家的门儿,实在不该做出左右主子的事情来。”
听她说起卖身契,赵嬷嬷怒道:“若是如此,就更留不得她了!”三爷心善,岂能叫此等狐媚子在跟前做祸。
家祭那回赵嬷嬷心里就窝着火呢,今儿个多吃了酒,又被赵云袖有心激起怒火,性子里的强势就显出来了。
“拖日子不如撞日子,索性今儿个把那小蹄子处置了,天底下漂亮女子多了去,只我拿银子出来,还怕找不到比她强的!处撒了这个,我再寻十个、一百个比她好的,也省得三爷叫那狐媚子给带坏了!”
“姑妈……”赵云袖小意温柔,“要是三爷回来……知道此事是我多嘴……”
“就是三爷回来了,那蹄子也早被发卖去了别处。”赵嬷嬷咬牙凿齿,“况且事情是我拿定的,又与你何干!”
夜色愈黑,过了花街最热闹的地方,清冷的巷子里便少有行人走动,平江府不比京都,夜里倒是无有宵禁,马车行在空旷的路上,几十个半大小子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紧随其后。
“待会儿进去都机灵点儿,别吵到街坊四邻的,叫大家面儿上不好看,里头的奴才也是咱们本家的人,你们只管把人拿下,别叫他们挡道儿就成了。”
赵嬷嬷吩咐完,又唤牙婆子来,“捆了人,连夜给我送的远远的,岭南地界儿上,我可再不想瞧见她。”
“是是是,您放心。”牙婆子点头哈腰的恭敬,她们指着谢家穿衣吃饭,岂敢得罪谢家这等大主顾。
“叫门!”赵嬷嬷叱声。
跟前小厮使大力气上前拍门,就听里头门子打哈欠应声,“谁啊,这么晚了还搅人好眠……本家儿不在,什么事儿明天说再来。”
“本家来的。”小厮机灵作答,里头答话的也变了脸儿,“哎,你早说啊,且等着,就来。”
又听门闩卸扣的动静,大门敞开,开门的小子先是一惊,定神瞧见赵嬷嬷也在,锁了锁脖子不敢吭声,退着躲到一边去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进了院子,几个人守门,另几个熟门熟路的往后门去,赵嬷嬷则领着人一路顺着廊子走,直奔主院。
文悅今晚心里烦躁,辗转反侧也睡不着。
“我去给您倒杯安神茶吃?”谢知韫不在,莺哥儿就在外间的小竹床上跟她作伴儿。
“要温温的就好,傍晚吃了些辣子,这会儿还有些烫心呢。”文悅扶着心口,总觉得惴惴不安,从枕头底下摸出谢知韫留给她的观音,攥在手心才觉得镇定不少。
莺哥儿笑着摆上小食桌,把温温的茶端来,坐在床边陪她说话,“过了立夏是这样的,半热不热,总是无端会生出烧心的烦闷,再等等,天儿真热起来就好了。”
看文姨娘脸颊红红,莺哥儿拿手腕儿探了探她的额头,“没事儿的,也不烧,就是天气闹的。明儿叫厨房煎副清凉的药,吃了就好。”
文悅茶水只吃一口,便推开不用了,她歪在枕头上一会儿,才倦倦摆手,“我好多了,你也回去睡吧。”
莺哥儿拉她的手,觉得有些烫人,“奶奶显先躺着,我叫她们打盆儿凉水来,把那柄玉如意镇一镇,放在跟前儿给奶奶解解闷。”
“也好。”文悅应她一声,叹口气,把观音坠压在心口,开门声窸窸窣窣,忽然莺哥儿大声惊叫,文悅猛的坐起,还没开口询问,便见黑压压一群人堵在门口。
赵嬷嬷从人群中走出来,不讨喜的赵云袖笑着站在她身后,文悅把观音坠藏在袖子里,又拉被子遮住自己。
“你们要做什么!”她强装镇定,拿出主子的气势呵斥。
赵嬷嬷却不与她作答,哼笑一声,指着她同牙婆子说话,“就是这个,我不要你一文钱,再另贴五十两银子,这是卖身契,你落了字儿,再别叫她出现在我看得见的地儿。”
“哎呦,菩萨哎!”牙婆子瞧一眼床上女子的容貌,高兴的连连拍手,也不再顾虑日后谢三爷追责的事儿了,掏出随身的印泥儿,落了名儿,按手印儿,笑着叫自己的人进来。
文悅撕心裂肺地喊叫,可牙婆子是专擅此事的行家,任她哭喊踢打,绳子捆了手往身后一背,人就作了蚕蛹,再拿宽布条子从后头勒住嘴,跟牛马嚼头一样戴着,大罗神仙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赵嬷嬷气势汹汹,看着牙婆子把人领走,酒劲儿也过去一些,再叫外头的小风一吹,脑子就清醒了大半儿。
就在刚刚,她亲手把三爷宠的跟心肝儿似的文姨娘给卖了……
赵嬷嬷觉得今儿夜里的风过分的冷了些,扶了扶额角,不禁站在原地打了个摆子。
平时她酒量也不至于这么的浅啊,难不成……也被染上了癔病?
赵云袖冷眼旁观,细察姑母面上有了懊悔,就知道是药劲儿过去了,她体贴上前,将厚厚的大氅为其系上,“姑妈,起风了,咱们家去吧。”
赵嬷嬷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又觉小侄女儿乖巧,便任她牵着手,神情呆滞的上了马车。
待众人离去,前头偷偷躲起来的门子才敢进来探看,见莺哥儿姐姐给塞了嘴捆在地上,慌忙上前给松了绑。
“别管我,快去追那牙婆子的马车!他们把奶奶绑走了,丢了奶奶,等三爷回来,咱们一院子的人,谁也别想活命!”
几个小子牵了马就往外头跑,莺哥儿急的落泪,坐在地上大哭一场,才想起打发人把消息告知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