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三儿家的小院子就在谢家宅子后头不远,地方不大,打理的却也精致。
黄嫩嫩的迎春绕着绿芽新苞的广玉兰,墙角有两三株木槿,低着枝桠在风里招手,一步一景,杨树还是小苗,最好看的也就这会儿了,饱满的叶子溜着个尖儿,撞在一起呼啦啦跟沙铃似的悦耳。
“你会编蝴蝶么?”杨树叶可爱,文悅摘下一枚,扭头问越三儿家的,“两片叶子叠着的那种。”
“奶奶也见过这个?”越三儿家的愣了一下,笑着接过,拿着叶子在手里比划,慢慢回忆着摸索。
“从前小姐最喜欢这些了,杨树叶儿的蝴蝶,棕编的蜻蜓,老竹叶子扎出的蚂蚱几天就黄澄澄的,搁在雨链上跟真的一样。”她口中的小姐,说的是谢知韫的母亲,府里的老人儿喊了大半辈子,这会儿想起,心里也要难受。
越三儿家的拿小指沾沾眼角,笑着道:“那会咱家还做着跑西川的买卖呢,银子换了货物,一车一车的排着队,没个本家的人盯着,哪能放心呢。好在姑爷知事,他从前就是京都有名的镖师,有他跟着货往西川走,也叫老爷享了几年清闲。”
“每次姑爷离家前,就捡花花草草的编这些小玩意儿,哄小姐解闷儿,小姐喜欢的不得了。”越三儿家的垂了垂眼皮,声音也低落几分,“后来家里出事儿,连装它们的黄花梨柜子也给质了出去,小姐还留着这些小玩意儿呢。”
翠绿的蝴蝶扎着翅膀,两根须子弯出好看弧度,文悅举着在太阳底下看,嘴角扬起,这个没有她之前那个好看。
越三儿家的跟着也笑,“我手笨,编的不好,三爷小的时候姑爷倒是教过他,只是三爷不喜欢这些,说是絮絮叨叨的费事儿,后来也没地儿学了。今儿个奶奶提起,我就依样画葫芦,在奶奶跟前儿献丑了。”
“好看的。”文悅将蝴蝶攥在手里,笑着谢她,“这个我就留着了。”
等见了越家的大胖孙子,除礼单上写着的以外,文悅又褪了个镯子给越家儿媳妇,“全作是谢礼了,我也沾沾你的喜气。”
那媳妇小门户出身,胆子小,看婆婆点头了才敢收下,怯懦懦低头,连道谢的话也忘了。
越三儿家的出来帮着说话:“我这媳妇嘴笨,心却是极好的,她孝顺,又听话……”
文悅歪着头看面前拘谨的小媳妇,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那会儿也怕生,只是在谢知韫跟前猖狂的很。
谢知韫脾气好,跟她说话总是耐着性子,她骂他,他就笑,嘴上吓唬两句,也不动手,那会儿她笨,总有一百种法子把他气的跳脚,可他咬着牙要杀人,也从不真动她一根指头。
她真是笨的离谱,眼睛只往那些缥缈虚无的地儿看,近在跟前的好,怎么就丁点儿没入她的眼?
后来她在雪窝窝里洗衣裳,也总是想起谢知韫待她的好,她傻,谢知韫比她更傻,明知是捂不热的白眼狼,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认准了她呢?
眼泪叫风吹开,咸丝丝的刮在脸上,龟裂的像块儿老丝瓜瓤似的,姓杜的畜生那会儿跟一窑姐儿打的正欢,瞥见过她一眼,怕她毁了容,没几天就把叉竿子领了回去。
上辈子的那些苦,一定是老天爷看不惯她肆意挥霍了谢知韫无底线的纵容,才降下的惩罚。
文悅释然一笑,在那小媳妇拧巴的手背拍了拍,“你不要怕,我看咱们俩年纪差不多,你许比我大些,我这人话多,也喜欢热闹,你得了闲,就跟你婆婆一起抱孩子去我那儿坐坐,叫我也知道些外头的新鲜事儿。”
“是。”小媳妇害羞应声。
越三儿家的更是笑咧着嘴,众人看过了孩子,又往西边场戏的院子去,坐北朝南的两层小楼,戏台子就在眼皮底下,视野开阔,有风透着也是凉爽。
文悅坐在二楼主位,越三儿家的连同几个婆子在跟前儿伺候,看她喜欢孩子,越家的几个小姑娘也给叫来了,有个叫婉琳的尤其亲她,扑扇着大眼睛偎在她跟前儿,家大人喊也不走。
“您瞧!您瞧!大圣要出来了!大圣厉害,肯定能认的出妖怪!”小孩子看戏入迷,拍着椅子把手高兴地踮脚。
越三家的起先还害怕小孙女顽皮,聒噪着三奶奶不高兴,谁知这位竟也是个孩子气的。
孙大圣拿着金箍棒出来走一圈,一大一小两个就比着拍手叫好,喊出了声又觉不妥,吐了吐舌头眼神四下瞄着生怕人发觉了窘态。
赶着她这会儿高兴,越三儿家的趁热打铁,把自家小儿子想到柜上做事的请求说了。
文悅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心眼子,若是从前她或是推脱或是应下,随着性子也就给定下了,只是昨天谢知韫才跟她说过的,她在外头的言行举止,全是代表着他的意思,她莽撞果断,别人不同她算账,却要把后果往谢知韫身上去推。
“二掌柜的?那是什么?是个要紧差事么?”文悅拿出在文杜氏面前装傻的劲头,笑笑道,“买卖上的事情我听不大懂,等我回去问问三爷,再叫人给你答复。”
越三家的也没指望她能替三爷把事情定下来,只回去她帮着说两句好话,再有这些年的体面在,三爷那儿差不多就能同意。
“我这就先谢谢奶奶了。”越三儿家的知进退,道了谢,便不再提这事儿。
罢了戏,安排在一处水榭用饭,越家使了银子,打听了她的喜好,准备的都是些她爱吃的口味,偏巧这会儿门子来报,说是本家赵嬷嬷差人来送贺礼。
越三儿家的起身要去迎,文悅捻了枚果脯给越婉琳吃,侧脸儿问了句:“来的是谁?”
门子笑答:“回奶奶的话,是赵嬷嬷的侄女儿,新来的那位云袖姐姐。”
吃果脯的手顿了顿,文悅起身,看一眼越三儿家的,笑着道:“天儿不早了,家里还有个眼巴巴等着我吃晌午饭呢。”
她不高兴了,上回在谢家宅子里,她跟赵云袖闹不快那回,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个不知道?越三儿家的既然请了她来,又何必再请赵云袖?
把她们两个凑在一起,莫不是还要从中当说客呢?
文悅被谢知韫惯出来的脾气,她撂了脸子,越三儿家的也不敢硬劝,把人送出府门,正好迎上谢知韫来接。
上了马车,帘子放下,没了外人,谢知韫抓住葱白指尖,抵在唇上,假装看不到她在生气,温声道:“我刚才心头一颤,就知道是你念着我呢,我来的准时,三奶奶要怎么赏我?”